前汉自刘邦即位以来,到司马相如到长安,共有七十年的光景,没有兵革。是哪几个皇帝呢?高祖刘邦的儿子叫着刘盈,称他为孝惠皇帝,即位共七年,寿二十四载。第二,刘邦的妻室叫吕雉,她在位八年,称她叫高后。第三,刘邦的儿子叫刘恒,称他为孝文皇帝,即位二十三年,寿四十六岁。第四,刘邦的孙子刘启,称他为孝景帝,在位十六年,寿四十八岁。相如来到长安,就是刘启在位的日子。那个日子天下太平,人家说他为文景之世。刘启不好文学,自然也不爱赋了。所以相如这时拿赋来说通皇帝,那时还早呀!
相如定了那天来见皇帝,老早就到了未央宫前。等到这里传见相如,相如就到宫门外,立刻拜见。这时他戴着弁冠,就像现在的博士帽,不要边沿,蓝色袍子,腰上横系着带子,口里称“臣司马相如叩见”。这时,刘启坐在宫内中心,那时没有横凳,地上垫高一点,铺了皮垫子,垫子上铺了坐墩这就是皇帝坐的。宫里宫外,站了几排侍从。余外,站了好多的官员站立候见。这时有一个侍从,拿了版,给皇帝看了一看。刘启看过,对侍从谈了几句。侍从就走到宫门口,对相如道:“皇帝知道了,以后你在武骑常侍里上班,你谢恩啦!”相如听到谢恩这句话,那是报到这回事完了,给皇帝磕了三个头,这就慢慢的退回院宇门口,等皇帝早朝完,才各人退出未央宫。
上午,照例见了郎中令,出了门口,就遇见杨得意,他也是步行,他道:“恭喜你到差了,你好好的作吧。”相如道:
“是的,我要好好儿作,不过这武骑常侍,好像也没有多少事。”这两人说话,就到僻静的街道,这里行人稀少。杨得意道:“这就很好呀。不过你既作了常侍,这在署里你是天天要到的。署里要给你一匹马,皇帝要出去,你就得全身武装,跟了侍从队伍走,自然,这郎中令会通知你的。此外,你天天上班,皇帝若是高兴,忽然想起了你,那就是你好运到了,那就随便哪个宫里朝见皇帝。此外,也没有什么大事。好在你有个郎中令在上面,等一有大事,你可以接到通知的。还有什么问的吗?”相如道:“这就没有什么要问的了。好在我们都在宫里,有什么大事,我要找着你,就问一声,这大概没有什么为难吧?”杨得意道:“宫里虽然人很多,我的署那就很好找,你找到我,自然我会告诉于你。”相如道:“这就很好,我有你这位朋友,就放心得多。”杨得意点点头,两人这才告别了。
这个武骑常侍,他是不愿意作的,不过他心里想,作了侍从官,同皇帝见面的机会,那就很多很多吧。等皇帝召见了我,我把作赋的经过,给皇帝一说,那就我的命运转好了,我的赋就值得天下一顾了。他有这样一个想法,就耐烦天天上班。可是这刘启,对于武骑常侍的官,就没想到有很好的文学在内,至于赋、文学差不多都非他所喜欢,所以也没有顾到武骑常侍里面有很好的赋。司马相如天天等着机会,可是皇帝哪里知道呢!相如虽然跟皇帝出去好些次,可是皇帝就没有单独召见过他。相如等了一天,又是一天,总没有被召见。等了一年多,还是没有被召见,相如看去被召见是没有望了,心里好不痛快。
可是相如有一种病,那时候叫消渴病,常常喝水。现在叫着糖尿病,就是尿里带糖。可是事在当年,就没有禁止食糖及淀粉质的办法,消渴病要好,这是碰机会。相如的消渴病,就常是厉害。当侍从武官,要天天上班,相如得了这消渴病,就常常不能上班。日子一久,相如想到常常不能上班,这是武骑常侍不许可的。就上郎中令那署里,见了郎中令,自己就忙着禀道:“小可患了消渴病,这就不能天天上班,我看我的病,请皇上免了职吧!”郎中令道:“我正在这里想,相如的病,这是要休养的,给你免了职吧。我正有这种想法,你自己提出了解职,这很好,明天我奏明皇上,把你免职了。但是你虽然解职,等你病好了,你来找我,还是给你复职。”相如道:“那多谢郎中令。”郎中令道:
“你回去好好的休养吧,这里没有什么事了。”相如这就告辞郎中令,从明天起,他就把武骑常侍解职了。
相如把职解了,他就没有事。不过那时候,身边还有几文,可以到书店里,看看有什么书可以买。假如这书看得对劲,这就买了回去。自己反正没有事,这就把书读了又读,读得很熟这才放手。还有他喜好作赋,遇到可以发挥的题目,这就作上一篇,好在不限时候,这倒可以慢慢的作好。
他有一班文学之士,交成了朋友,相与走往。我们应当知道,长安是这里的都城,什么才人都有。虽然皇帝不爱文学,但这里文学之士,还是很多很多。相如的好友,除了杨得意之外,要好的朋友,就算壶充国。这里看了一卷书,看了之后,还有点意思,正想把刀笔在这里发挥一下,这壶充国就推门而进了。
相如看到他来,就连忙起身,迎到屋子里坐。壶充国看竹简和木版,堆了一地,相如席上,收拾了刀笔,这就要写东西的样子。壶充国笑道:“你又要写东西吗?”相如将书堆上一指道;“这里的书,作得倒是不错,不过作得不够,我想继续发挥一点。”壶充国坐在他对面座上,看看相如的面貌,便道,“这倒是好,可是你脸上,还是瘦一点,可不要太累。”相如道:“我的消渴病,最近好一点,我不过在这里好玩,没有太累。”壶充国笑道:“你近来没有找我,我倒有一点事通知你。”相如道:“什么事呢?我倒愿听听啦。”壶充国道:“最近粱孝王来朝,他手下有邹阳、枚乘、庄忌这一班文人,也来到长安。虽然我们皇上不好词赋,可是粱王虽和皇上是亲兄弟,他却好词赋。你的赋是太好了,他现在正在长安,你何不去见他呢?”相如道:“粱孝王来朝,我只听说他很想立他为后一任皇帝,当然这事不容易办到。”
我想这事,我们谈不上,所以听到谈他来朝,就来朝了吧,也没去见他。你说他手下有一班文人,也来到长安,我倒想去见他们哩。”原来这位粱孝王,是刘启的弟弟,单名叫着武。他很奢华啦。他封着粱王,那粱国的都城,就是现在的归德。他作了曜华宫,把天下的奇珍异宝都放在内。他又作粱苑,也可以叫着做兔园,这就在开封附近。他为这个兔园下了禁令,人民有伤了一个兔子的,就要抵命。他母亲窦太后,就十分喜欢他,太子废了,皇帝也都随处敷衍。他虽非常奢华,同他去到归德的说客,他都好好的款待。他到兔园去闲游,也都带着这些说客去,到长安来朝皇帝,所以说客也成群的跟着来。这些说客又没有事,就在长安逛逛吧。
壶充国笑了一笑,将手摸了一下胡须道:“好呀!你要去的话,我事先替你介绍那些文人,那些文人也极愿见你的。”相如道:“你同这些文人有来往吗?”壶充国道:“是的,有些来往。我今天写信介绍,明天你就去。我介绍必定把你的学问,略微说点。我也算是文人吧?他们也就相信了的。”相如道:“老兄当然是文人,给我说得来的,也非文人不可啊!”壶充国道:“我这回家去,足下愿意和他们谈些什么呢?”相如道:“关于文学的,我都愿意谈,尤其是赋,我更愿意谈。”壶充国笑道:“我猜你关于赋,你是极愿谈啊!我这要马上写信,我少陪了。”于是他就回去。
等到次日下午,相如就上他们住的地方去。这粱孝王自然住在宫里。可是跟他来的一批说客,也有些纵横家,也有些儒家,也有些文人,这就住在盖的大屋里面。相如走到这屋门口,通了姓名。这守门的人看相如这一类人才,自然就晓得这是个文人,立刻进去禀报。相如这就在门口候着。没有一会儿,这里面出来一个人,身穿蓝绸袍子,头上戴了儒冠,见了相如,马上就是一揖。称道:“足下是相如吧?”相如回了一揖道:“是的小弟是司马相如。”那人道:“在下是枚乘。足下的赋,我读过了,真是英华得很啦,久仰久仰!请到里面去,我要爽谈爽谈啦。”相如道:“我也是来爽谈一二。”他请到屋里,上首摆着屏风,四围席垫,空隙里摆下了很多的古董。这一进门有几个人站了起来,枚乘介绍着这一个邹阳,这一个庄忌,还有张李各位。相如自道姓名,各人都是一揖。分着在席子上坐下。枚乘笑道:“这幸得相如来了,我们有很多事要请足下指教啊!”相如道:“小弟也是来长安不久,指教我就不敢当,不过就长安情形而言,我们大家爽谈吧。”枚乘道:“虽然来长安不久,可是我们不久这样一句活,那都谈不上啦。”庄忌笑道:“纵然相如说到长安的日子还不久,可是把我们比上一比,那就日子够久了。我们要爽谈,还是请相如兄开始。”相如谦逊了一下,他就只好开始了。先谈到阿房宫怎样繁华,随后谈到始皇坟怎样人工伟大,可是不久,这项羽进关,就一把火,把它烧掉了。他说着这些话,又把山水方面的烘托,说得十分的好。大家都说相如的话很好,大家还愿意多谈啦。
相如看看太阳西下,天气已不早了。就道:“各位说我谈的还不错,要多谈一点。可是现在天快黑了,明天来谈,诸位以为如何?”枚乘笑道:“足下若是有事,那就请便。若是照足下的话,天黑了,不便回去,那要什么紧呢?你谈到吃晚饭,我们这里有便饭。再谈晚一点,我们有马车,点着灯火,送兄回去,你说好不好呢?”相如自从来到长安,却没有人这样看得起,心中十分愉快,就道:“我哪有什么事呢!从前在宫里,当了一名武骑常侍,可是我有个消渴病,常常误班,我看了这实在不像话,就把它辞了。辞了以后,我只是埋头看书,回家去哪里有事?”庄忌道:“那就很好呀!我招呼厨师,多添几样菜,我们就谈到再晚,我们已经吃得很饱啦。夜色已深了,就招呼马车的司坐人,送足下回去。”相如笑道:“那就叨扰了,我就这里奉陪各位再谈吧。”这里大家听他还要谈,十分欢喜,就坐着静听。
相如有个口吃病,可是谈得很高兴时,他这口吃病,也会好的。从前这屋里,就只有六七个人听讲,后来几个听的,听着委实不错,坐着不走,来的人就格外增加,这就有二三十个人了。相如谈了许久,这屋里点上蜡烛,他们是宫里取来的,就点上了十来支。过了一会,这里有请吃晚饭,当然不在这里吃饭的也在被请之列。有一间大饭厅,铺了几十张席子,相如看到席子上,上了十几样菜肴,而且好几席,席子边上,用大壶盛着酒。相如,就哎呀了一声道:“你们这样款待,我简直不敢当。”枚乘笑道,“你不必多谢我们,应当多谢现在的皇帝。因为粱孝王来朝,我们皇帝要谢他的亲弟弟,问起他带来的随从,晓得很多,因此把我们聚到一处,分了许多等级,我们这些人是第一级啦。这第一级,皇帝把了许多的食物,餐餐有好菜蔬,所以这些菜,是皇帝给的啦。”相如道:“虽然是皇帝给的,这还须你们招待呀。”这就大家欢笑着,把相如牵入中间一席,将酒斟着,同席坐了,枚乘指着菜,笑道:“我们要感谢皇帝同王爷呀,请吧!我们遇到了相如,我们要大醉一番。”大家笑着说:
“是的,我们要大醉一番。”相如见了许多新朋友,都很好的,这就不客气,把酒喝着,当然,酒席上他还谈着。一餐酒席用过,这就有二更天了。枚乘道:“今天一谈很好,现在晚了,不必再谈。可是明天还继续的请相如来谈,诸位看是如何?”庄忌笑道:“岂但是明天,我想我们在长安一天,天天请相如来。”大家笑道:“那是的,天天请相如来。”相如这就向各位打一拱道:“若是各位不嫌弃的话,当然我就来。今天我们谈的是古迹,明天我们还换一个题目,诸位谈一谈文艺,诸位好吗?”枚乘道:“明天我们随便谈吧。”这时,门外预备了马车,相如告辞了众人,坐上车回去。那车子前面,亮着灯光,这在京城,却没人拦阻。
到了次日,相如照旧的来。不光是谈文艺,他们游历多处地方,如阿房宫秦都等遗迹,他们都游过。这一日粱王要看看他的随从,前来随客这住的屋子,正好那天相如也在这里。他听说相如文章很好,就叫左右把相如找了去。
粱王坐在便屋内,相如见了就连忙磕头。相如起来之后,站立门边。粱王道:“相如你的文章很好,我这里用你的地方还有,你是愿意到我这边来吗?”相如躬身一揖道:“那就很好。我这里同枚乘各位,已经相处不错了。”粱王道:
“很好。我本来想住在长安,可是皇上不答应,叫我还是去粱国。我看来,几天之内,就要走。你既愿意这边来,同我一路去吧?”相如道:“就是。”粱王道:“你回去料理你的东西,我说走就要走呀。”相如答应:“是。”谈了一回,相如告退,回家就料理他的东西了。
这一天,天气很好,他们随着粱王,就要回国了。他同枚乘邹阳庄忌共坐一辆车子,这里粱王告诉他们:“在灞河等候,我在长安告别了皇帝就来的。他们听了粱王的话,四人就上了车。那时候,太阳刚出来,阳光斜照着大街。也没有起风,看这街上,静静的一点喧哗之声都没有。”
因为百姓由粱孝王要回去,相率闭门禁街啦。相如想道:
“禁街这是过余了,不过这随着三个随客同车,这是很体面的.不知道回来,又是怎么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