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郡守的衙门,曾油漆一新的。这队伍到了衙门,灯火通明。这队伍就驻扎在衙里,最后两进,三位副使住在前面,中郎将夫妇住在后进。成都令还亲自到各房间看过,没有什么事,才告辞回去。一会开饭上来,还是三位副使一席,相如夫妇一席,就很方便吧。吃过了一遍,相如正要安歇,长途跑来,实在是累了。却是这时随从报道:“这有卓家的老先生还同着一位小姐,要到后进来。”文君听说父亲来了,就说了请进。卓家人虽然有钱,可是经过队伍时要报姓名,自己和中郎将有什么联系。他们说明白了,一个队伍里的人引他走进了后进。可是这里有随从,又问上一问。回头队伍里的人,把他们交给随从,他们走开。随从又把他们引进相如住屋,叫他们在门外等上一等,他走进屋里回话,后来这屋里说了一声请进,这才算告了一段落。卓王孙哪里经过这许多的盘问,这才明白相如不是以前的相如了。而且他还要看看皇帝派出来的专使,又有何等尊严。他就同次女文星走了进屋,相如、文君站在屋里等候,文君看到父亲来了,就相迎道:“父亲来了,请上,让我们大礼参拜。”卓王孙笑道:“我们在十里路外,已经见过礼了。
这就礼太多了。”文君道:“在路上遇见.那时相如有君命身份,现在是在家里,女婿见了岳丈,岂有长幼都不必分吗?”相如处处都听文君的话的,这就道:“是的!这就请老人居上,我们二人同拜。”卓王孙就喜欢这一点儿的,笑着朝上站,两个人同拜了。文星从前在旁不敢多话,现在见他们拜过,就笑向文君道:“姐姐,你现在是一位夫人啦!
恭喜恭喜!我也要大礼拜上一拜吧。”文君笑着拉住她的手道:“妹妹不要说这种话,我们是同胞姊妹,哪有受大礼参拜之理?”文星道:“虽然这么一说,可是姐夫呢?”说着,望了相如。相如道;“我们就同揖吧。”文君的手放了文星,相如一揖,文君、文星同道了一个万福。
四人同在锦墩上坐下,如愿同两个丫鬟在一边伺候。卓王孙看到相如的起居,算是极舒服的,就点了头道:
“相如,你现在极忙,倒是很舒服的。我为什么今晚还要赶着前来哩,就是你这妹子,吵着不依,要来看姐夫与姐姐。”文星道:“我是不依呀!你们在驷马桥边都见过了,我是听说成都市里万家灯火,好多老百姓也争看中郎将夫妇。
人家都看见了,就是我还没有看见,这不急吗?”相如哈哈一笑道:“当年……”文君怕他将把卖酒的话,又说了出来,就以目示意。相如也不愿将卖酒的话,又重新说了出来的,只管接着道:“那时作赋,是这样一个司马相如,如今作了中郎将,也还是这样一个司马相如呀!”文星道:“这样譬喻,好像是姐夫有理。可是那时候无人看出姐夫将来要作一番大事呀,要看得出来,那就天下人都看得出,就不怎样稀奇了。姐姐,你说是不是?”文君笑道:“妹妹这样说话,自然甚是有理,我呀,自然比一般人强一点。”相如道:
“你就看得出来呀!”文君这就想着,我父亲也是看不出来呀,这段话就在这里停止!就吟吟一笑,把话扯到旁的事情上去了。
卓王孙和他的两个女儿,还有一个女婿,极为高兴,谈到夜深,方才告别而去。次日早晨,蜀郡郡守,又来拜访了。他姓余,名字叫宗汉。这里司马相如,以及三个副使,就在客厅相见。当然,余宗汉坐在客位,四位专副使就一边坐着相陪。五人说了一点客情话,余宗汉便道:“昨日驷马桥一过,蜀郡人士极为高兴,有许多人打着灯笼,向城外去迎接,是何等替蜀郡人士增光呀!”四个人都说了一声:“岂敢!”相如道:“这升仙桥改作驷马桥,这是我一句闲话罢了。不想这样快,老兄也说驷马桥了。昨晚我们的亲戚,也说了句驷马桥,我还以为是亲戚的传言,大家取乐而已。不想郡守也这样说了。”余宗汉道:“岂但是我,蜀郡人哪个不晓得这一件事呢?这大约是跟随的人,从旁看见,他就这样一说,自然一人传十,十人传百,就传到我们的耳朵里去了,这并没有什么稀奇。”吕越人笑道:“郡守说的对。这里还有什么说的,教百姓传说吗?”余宗汉把两手一拱,笑着点头道:“有呀!中郎将取号相如,还不用提,是同情蔺相如吧?你看这蜀郡人,只要一提到相如,是读书人,他就知道古来有个蔺相如,把今古人物比上一比,觉得现在的相如,比古人并不差。据我们看来,比古人也许要好一点。”吕越人道:“自然,现在的相如,比从前的相如,要好一点的,从前的相如,是赵国的诸侯,所出力的是保护赵国的社稷,多存在一些时候。如今是大汉时代,天子的命令,要开通东南西北四夷。就说我们的中郎将,赐了节,还有驷马高车,一路行来,处处有人迎接,这不比古人好一些吗?”余宗汉听了这话,就把袖子一拍道:“这些话是对的。如今是奉天子之命啦,那蔺相如是奉赵王之命罢了。还有一层,诸位没有说。”王然于就接嘴说道:“我们还没有说吗?是哪一项哩?”余宗汉笑道:“诸位忘了吗?你们中郎将,会作赋啦,蔺相如就没有什么留传给后人。”这三位副使,就哈哈一笑,连道:“对的,对的。”相如在一旁听着,没有说话。这时,三位副使话说完了,余宗汉也没什么譬喻了。他就道:“诸位的话,却把我比古人,太高些了。
蔺相如是蔺相如的时代,我们是我们的时代,这要强把时代拉成一样,那是不对的。由我看,蔺相如是一个不怕死的好汉,我们不可把这个古人看低了,四位看我的意思怎么样?”余宗汉道:“你这就算得很公平吧。于是我们把刚才的话,可以笼统评论一下,就是今古两个相如,都是了不得的人物。”相如笑道;“那还不适当啊!我取名相如,不过慕相如之为人,哪里配比古人哩?”壶充国笑道:“姓蔺的在今日,当然要奠定西南,姓司马的在往年,当然要完璧归赵。”说毕,这里五个主客,都哈哈一笑。
相如将节拿过来,右手将节抱定。这才说道:“我奉命安定西南,不知道这里到中去的人,到底有多少?今日第一天遇见郡首,我们随便谈谈。”余宗汉听他的话,虽然是随便的谈话,可是他将节拿在手内,这倒不能说是随便谈吧。便道:“从前这里去的,有两万八九千人,后来跑走的跑走,病亡的病亡,最后只剩下两万人还不足。前三个月,长安来了一道檄文,这就是两万人也一齐走了,现在在这路上的人,只剩下三百多人,这是实话。”相如道:“还有三百多人,那我用也够了。郡守可望你下令,通知邛笮的邻县,叫他们选出通晓邛笮民情的百姓,共二十人,来到我署里,我要用他们。百姓由县令给他们钱,让他们来到成都。”余宗汉道:“这办得到,也是应当这么办。”相如停了一会,就道,“叫他们来作什么呢?我想了一想,说出来也不要紧。就是我们天子,把了许多东西,赐给西南夷的首领,但路上怎样的走,我们不知道,所以赏赐的东西,现在不能带走。我想这初步,我也派二十个人,随来的二十个人,合拢在一处,回头让他们进了中,告诉他们天子赐了许多东西,要他们各推一个首领,让他们来拜领。他们既得了东西,然后去长安朝见天子,朝见之后,自然要封官啦,封什么官,那夜郎有一个前例,也不会教他们落空的我的意思,和三位副使的意思,都是一样。我们四人为了这事,一路之上,商量多次,其他,我们就没有什么意见了。郡守是蜀郡的首领,你有什么高见哩?”余宗汉道:“你这里提的办法,那就很好,我提不出来什么意见啦。”略通西南夷,当然长安来的人,自有他们的办法的。余宗汉在唐蒙打通夜郎,他巴结过分,就受到了朝廷的斥责,他有意见,这时他也不敢提出来呀!所以他听到相如的话,就说这办法好,没有意见了。当时又谈了一会,才告辞回去。他要中邻县推选二十个人,不可怠慢,次日就行文到邻县去了。这要提到西南夷了,西南是怎样要附属朝廷哩?原来西南夷有许多国,在前西南夷也有邻国。在南有南越,这是一个强盛的国家。靠近,是夜郎国,也不小。再说到西南,有个滇国,他连中国有多大,也都不晓得,自然他不怕中国了。西北,有匈奴。再西,那就是西域各国。这些国家,都与西南夷各国有来往,所以西北边上,有竹筒做的器具。他们都不以中国为然,那中国的敌人就很多了,那怕什么呢?再就地势来说,西南夷是靠近中国的,可是这里尽是山路,不好来大兵,尤其是车子。而且这边上有河流,水势湍急,也不容易过来。所以朝廷没有理睬他们,他们也不睬朝廷。
这是过去的事,到了汉朝,事情的形势变了。他们这样商量过,中国出了一个武帝,这人是了不起的一个人,他几次兴兵,把匈奴打得大败,灭了他的国。西北角的西域各国,原来看不起朝廷的很多。可是汉朝几次出了使臣,又出了一支兵,这就亡国的亡国,不亡国也赶快臣服,所以西北角完全没有一个强邻了。掉头看看南方,武帝出兵东伐,也把福建打得大败,南越害怕,赶快命太子入朝,这南越离长安很远的,这又没有了。这就有夜郎国吧?可是唐蒙南下,把山路凿通,吓得夜郎国不敢争执,马上臣服。夜郎国是我们紧邻啦,他已臣服,我们怎么样呢?我们后边,就是滇国。中国派了使臣,欲在那里,前望身毒。可是滇国国王不许这三个人前去,而且把三个人关闭整整一年,才放他们回国。武帝这个人,岂是这样可以挑拨的吗?听说现在已经练兵西征,就凭夜郎的路打通了,由那边出兵西去,由此看来,我们的兵力,万不如夜郎,不要说匈奴了。我们何去何从,这不太明白了吗?这样商量的结果,就派了许多人,能说汉话,扮着汉人的样子,前往打听。
打听的结果,就说夜郎国已经降服了,他们的君长,封了夜郎侯,还得了无数的财物。长安已经派司马相如为中郎将,持节奠定西南部的疆域和西南边境的安定。他还有三个副使,三个副使里面有二人到过滇国,就是王然于、吕越人。他们来到蜀郡,一路好威风。皇帝下了命令,一路之上,有两个县令负着弓箭前行,到了成都,那更为热闹,夜晚街上,就是灯火万家。不过这样,司马相如还下令,不由我们这里兴兵,愿意我们降服。各国君长听了这样报道,各人面面相觑。回头又商量一番,大家议定,我们决计降服,只要看着夜郎这样受封,我们就没有什么话可说了。他们这样议定,恰好相如派了二十个人,邻县推出二十个人,一共四十个人,来到中。这回十个人又到各地,打听一番,他们就说了天子的善意,赐了许多礼物,现在在中郎将衙内,望各位去领。
这番报告,这些西南夷的君长,就各个喜欢。又商量了一阵,就推定五个人,前去领五国的赐礼。哪五个人呢?
这就是冉从、定、笮存、邛略、斯榆举苞蒲。五国首长,推定好了,就随这四十人来到成都。这一日相如跟三位副使,手上还拿着节,就升大堂传见。这里摆了十个墩,中间还列着一副公案,大堂的下边,相如的卫卒,还列着百人,各人拿了各项武器,悄悄的站立。一时门外鼓声号角声,这就传见五位首长了。冉从等五人,就在卫士引领之下,来到大堂石阶下面,齐齐站立,朝上三揖。相如等还礼已毕。就道:
“五处的首长,请到上面坐下,我们好谈话。”冉从道:“不敢不敢,我们站立,一样谈话。”相如道:“请坐吧。我们一个官,五位今朝来,降服朝廷,那也是一个官,官官相见,哪有站立谈话之理?我们是主人,各位是客,也哪能够不坐哩?”说着,卫士相迎,五个坐在客位上了。
相如见他们坐下,看了他们脸上,十分喜悦,就道:
“皇帝很重视西南的,听说各位也很欣慕夜郎的,这很容易。皇帝现在赐你们,各人有黄金一百斤,银子万两,绸缎一百匹,玉器五十件,铜器千斤。”说到这里。对卫士说:
“把礼物搬过来。”卫士说:“是。”就有几十人,把箱子抬着,箱子而且有很多人抬。分成五组,放在大堂上。相如道:“各位请过目。”卫士就引各位在箱子面前,各看了一看。这五个人哪里看过许多赐礼,各人就在十分欢喜之下,向四位专副使,各个作揖。口里道:“我们降服来迟,还赐许多礼物,谢谢。”相如道:“这是我们天子重视西南的原故,各位就朝北九叩首吧,各人领赏谢恩!”说着,四位专副使一同站立起来,相如把节,就微横树立,坐北向南,五个人就并排站立,卫士站在一旁,喊着名字朝北跪下,又连喊几叩首。各人就连着九叩首。礼毕,各人又向四位专副使面前,各个作揖。
相如看着五位西南夷的首领呀,各个都十分快乐。便道:“五位现在降服了,这土地怎么样呢?”这是相如问的话,其实这里有书呈上,这不过是经过这番言辞,那就十分明确吧。五位西南夷的首领,又各个商议之下,仍推冉从答话。冉从坐在墩上把袖子一拱道:“我们中的边关,就马上撤除,西方到沫若水,南方以江为界,还以木石为塞。这里有一座灵山,十分险恶,这就凿开来,以便行人。还有一条练河,在河岸筑一道桥,这让邛笮之途打开,那就可以畅通无阻了。”相如道:“你们能这样办,就好得很。你们几时去朝见天子哩?”冉从道:“我们要把天子赐物,带回家去,也好大家欢喜,然后就来朝见天子,这也不过一个月吧。”他们这样答复,相如认识这批人就很满意。五个人也已觉得没有什么话,就向四人告辞,所赐的礼物,就叫带来的人抬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