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定四库全书
《中庸衍义》卷五 明 夏良胜 撰
达道之义 【君臣之常 君臣之变 君臣之戒】
《干・彖》曰:“首出庶物,万国咸宁。”
朱熹曰:“圣人在上,高出于物,犹乾道之变化,万国各得其所而咸宁,犹万物各正性命而保合太和也。”
臣良胜曰:“君之道,一天之道也。乾道运四德以时,而万物各有其生,故一物之失其节者,天道之未备也;圣人行四德以治,而万物各遂其生,故一物之失其所者,君道之未至也。”
《泰・彖》曰:“泰,小往大来,吉亨,则是天地交而万物通也,上下交而其志同也,内阳而外阴,内健而外顺,内君子而外小人,君子道长,小人道消也。”
臣良胜曰:“天下者,天之天下也。天不能自治,而付之君;君不能独治,而资之臣。资则交,交则同,大同则泰道成矣。故天地之交,时运所以为泰;君臣之交,治道所以为泰。然而阴阳内外,君子小人,其消长之机,间不容发。若使昵于群小,比之匪人,固亦谓之交也,而可以为泰乎?”
《恒・彖》曰:“日月得天而能久照,四时变化而能久成,圣人久于其道而天下化成。”
臣良胜曰:“日月之所以恒者,以其得天,天德刚健而不息也;四时之所以恒者,以其变化,变化流动而不滞也;君治之所以恒者,以其有道,道则合内外,贯终始而一致,若日月之不息,四时之不滞,是以天下化成,皆圣人之道之恒也。若汉武帝欲效唐虞之治,而内则多欲;唐太宗身致太平,而魏征有十渐之陈,其不克终者多矣,此君道以恒为贵也。”
《观》六四:“观国之光,利用宾于王。”
程颐曰:“圣明在上,则怀抱才德之人皆愿进于朝廷,辅戴之以康济天下。四既观见人君之德,国家之治,光华盛美,所宜宾于王朝,效其知力,上辅于君,以施泽天下,故云利用宾于王也。”
臣良胜曰:“君德之修,天下所观也。况下观而化,孰不愿宾于王朝者乎?虽然,《蛊》之上九亦有‘不事王侯,高尚其事’者,《蛊》坏之极,非君子可以有为之时,而又无所于干其蛊者,既不能屈道以徇时,则亦高尚其事以守志节而已。故曰:有道则见,无道则隐,人臣出处之大节也。”
《豫》九四:“由豫,大有得,勿疑,朋盍簪。”
程颐曰:“四,大臣之位,六五之君顺从之,以阳刚而任上之事,豫之所由也,故云由豫,大有得,言得大行其志,以致天下之豫也。勿疑,朋盍簪,四居大臣之位,承柔弱之君,而当天下之任,危疑之地也,独当上之倚任,而下无同德之助,所以疑也。惟当尽其至诚,勿有疑虑,则朋类自当盍聚矣。”
《蹇》九五:“大蹇,朋来。”
程颐曰:“以阳刚中正之君,而方在大蹇之中,非得阳刚中正之臣相辅之,不能济天下之蹇也。二之中正,固有助矣,欲以阴柔之助济天下之难,非所能也。自古圣王济天下之蹇,未有不由贤圣之臣为之助者,汤武得伊吕是也;中常之君得刚明之臣,而能济大难者,刘禅之孔明,唐肃宗之郭子仪,德宗之李晟是也;虽贤明之君,苟无其臣,则不能济于难也。”
《系辞》曰:“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害成。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
杨万里曰:“唐高宗告武后以上官仪教我废汝,此君不密而失臣也;陈蕃乞宣臣章以示宦官,此臣不密而失身也。”
臣良胜曰:“《易》兴于中古,是以有忧患之道也。若上古君臣,如天地显设,都俞吁咈,雍容一堂,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曰嚚讼,曰象恭滔天,曰方命圯族,言之者无讳,受之者无怨,人何密言之有?故李沆作相,独无密启公事,则公言之。凡人臣而有密启,非谗即佞也。然则《易》之训也,不得已而待衰世之意耶?”
又曰:“二与四同功而异位,二多誉,四多惧。”
朱熹曰:“同功,谓皆阴位;异位,谓远近不同。四近君,故多惧,柔不利远;而二多誉者,以其柔中也。”
臣良胜曰:“《易》爻五位君也,其用阳也,刚也;其四与二位臣也,其用阴也,柔也。四以近君而惧,二以远君而誉。然则为人臣者,皆以远君为利,而近君之地有不可居者乎?恐未必然。四之近君者,以权宠之盛而日进不已,所谓臣而作威作福,近于逼矣,是以多惧,若霍光是也;然有身在外服而威震朝廷,若桓温者,亦以位近于君而惧乎?二之远君,以权宠方盛而履满知足,所谓罔以宠利居成功,知所忌矣,若伊尹是也;然有身在相位,不任荐士之恩,如王曾者,岂必以位远于君而誉乎?元儒许衡有曰:‘君犹日也,臣犹月也,月近于日则魄灭而弦,月远于日则魄生而望,若月与日敌则食矣。’此言最善名状,庶乎知《易》理者。”
《大禹谟》曰:“后克艰厥后,臣克艰厥臣,政乃乂,黎民敏德。”
蔡沉曰:“禹言君而不敢易其为君之道,臣而不敢易其为臣之职,夙夜祗惧,各务尽其所当为者,则其政事乃能修治而无邪慝,下民自然观感速化于善,而有不容己者矣。”
真德秀曰:“大禹言君臣之道,蔽之以克艰一言,可谓至矣。盖以为艰,则存敬畏之心;以为易,则启骄逸之志,此治乱安危之所以分也。”
《益稷》:帝庸作歌曰:“敕天之命,惟时惟几。” 乃歌曰:“股肱喜哉,元首起哉,百工熙哉。” 皋陶拜手稽首,飏言曰:“念哉,率作兴事,慎乃宪,钦哉!屡省乃成,钦哉!” 乃赓载歌曰:“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庶事康哉。” 又歌曰:“元首丛脞哉,股肱惰哉,万事堕哉。” 帝拜曰:“俞,往钦哉!”
蔡沉曰:“舜作歌而责难于臣,皋陶赓歌而责难于君,君臣之相责难如此,有虞之治,兹所以不可及也欤?”
臣良胜曰:“舜先述作歌之意,则敬天之命而已;皋陶述赓歌之意,则慎君之宪而已。盖君之所尊者天,臣之所尊者君,其义一也。君责于臣,则先股肱而后元首;臣望于君,则先元首而后股肱,其一德一心,而相待之一体,自足以想见唐虞之盛。”
《说命》曰:“惟后非贤不乂,惟贤非后不食,其尔克绍乃辟于先王永绥民,说拜稽首曰:‘敢对扬天子之休命。’”
蔡沉曰:“君非贤臣不与共治,贤非其君不与共食,言君臣相遇之难如此。克者,责望必能之词;敢者,自信无慊之词;对者,对于己;扬者,扬于众;休命,上文高宗所命也。至是,高宗以成汤自期,傅说以伊尹自任,君臣相勉励如此,异时高宗为商令主,傅说为商贤佐,无愧于成汤、伊尹也,宜哉!”
臣良胜曰:“高宗、傅说其自任自信果如是之重也,其初责望盖亦有然者。说曰:‘监于先王成宪,其永无愆,是以成汤望高宗也;王曰:毋俾阿衡专美有商,是以伊尹望说也。惟其相望之深,是以相信之笃,而自任之重也。中兴之治,岂偶然哉?”
《鹿鸣》诗曰:“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朱熹曰:“君臣之分,以严为主;朝廷之礼,以敬为主。然一于严敬,则情或不通,而无以尽其忠告之益。故先王因其饮食聚会而制为燕享之礼,以通上下之情,其乐歌又以鹿鸣起兴,而其礼意之厚如此,庶乎人之好我而示我以大道也。记曰:‘私惠不归德,君子不自留焉。’盖其所望于群臣嘉宾,惟在于示我以大道,则必不以私惠为德而自留矣。呜呼!此其所以和乐而不淫也欤?”
《假乐》诗曰:“之纲之纪,燕及朋友,百辟卿士,媚于天子,不解于位,民之攸塈。”
朱熹曰:“言人君能纲纪四方,而臣下赖之以安,则百辟卿士媚而爱之,惟欲其不解于位,而为民所安息也。”
吕祖谦曰:“君燕其臣,臣媚其君,此上下交而为泰之时也。泰之时,所忧者怠荒而已,此诗所以终不解于位,民之攸塈也。方嘉之又规之者,盖皋陶赓歌之意也。民之劳逸在下,而枢机在上,上逸则下劳矣,上劳则下逸矣,不解于位,乃民之由休息也。”
臣良胜曰:“《鹿鸣》所以望于臣者,厚礼意而示道也;《假乐》所以爱其军者,戒怠宁以安民也。合《说命》观之,则三代之时,君臣相与,庶几唐虞矣。”
齐景公曰:“维据与我和夫。” 晏子对曰:“据亦同也,焉得为和?” 公曰:“和与同异乎?” 对曰:“异。和如羹焉,水火醯醢盐梅以烹鱼肉,燀之以薪,宰夫和之,齐之以味,济其不及,以泄其过,君子食之以平其心,君臣亦然。君所谓可而有否焉,臣献其否以成其可;君所谓否而有可焉,臣献其可以去其否,是以政平而不干,民无争心。故诗曰:‘亦有和羹,既戒且平,鬷假无言,时靡有争。’”
臣按晏子之告景公者如此,则春秋君臣于可否之成和同之辨,有不足言,无复西周儆戒之道矣。
《坊记》曰:“善则称君,过则称己,则民作忠。”
《君陈》曰:“尔有嘉谋嘉猷,则入告尔后于内,尔乃顺之于外,曰:‘斯谋斯猷,惟我后之德。’于乎!是惟良显哉!”
吴澄曰:“人臣善称君,过称己,则民化之,皆兴起而尽忠于君。引书《君陈》归美于君之事,于乎!叹词,是谓如此也。言臣能如此,则是良臣,而君之名亦显矣。”
臣良胜曰:“人臣之义,无以有己,况敢有其善哉?但由左氏观之,则君以同欲为忠;由《坊记》观之,则臣以让善为良。故伯宗道取辇者之意以应梁山之召,子反在君之侧而专平国之功,皆非君子所韪也。然惟斯言之兴也,君每以臣专其善为嫌,其失也妒;臣每以欲逊其名为良,其失也谄。故桓公多嬖而管仲亦有三归,晏子谏筑台不听,则执杖而督工以为当然,皆将曰善称君而过称己也。谄者愈多而妒者日积,纷然与下争能,皆此说启之也。”
定公问:“君使臣,臣事君,如之何?” 孔子对曰:“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
臣良胜曰:“干侯柩返,昭公不得正其终;定公不得正其始,死生废置,尽出季氏之手,君臣之间,无复有闻礼与忠者,去同欲、专善又甚远焉。定公之问,夫子之对,其有慨于时者深矣。其后,穆公问反服于子思,对曰:‘古之君子,进人以礼,退人以礼,故有旧君反服之礼也。今之君子,进人若将加诸膝,退人若将坠诸渊,毋为戎首,不亦善乎?至孟子告齐王,则以草芥、寇雠为比,去夫子之论又远矣。至秦而后,尊君卑臣之礼日以益甚,君亢然自尊于上,如天地神明之不可亲,臣退然自卑于下,如仆隶趋奔之惟恐后,此皆末流之势,有不能已者。”
孟子曰:“欲为君尽君道,欲为臣尽臣道,二者皆法尧舜而已矣。”
朱熹曰:“法尧舜以尽君臣之道,犹用规矩以尽方员之极,此孟子所以道性善而必称尧舜也。”
臣良胜曰:“世教既衰,君臣道丧,然而人心义理,足以为尧舜者自在也。善反之以造其极,亦存乎人焉尔。臣故有望于今日,而以孟氏之说进焉。”
晋悼公即位于朝,始命百官,施舍己责,逮鳏寡,振废滞,匡乏困,救灾患,禁淫慝,薄赋敛,宥罪戾,节器用,时用民,欲无犯时,使魏相、士鲂、魏颉、赵武为卿,荀家、荀惠、栾黡、韩无忌为公族大夫,使训卿之子弟共俭孝弟,使士渥浊为太傅,使修范武子之法,右行辛为司空,便修士蒍之法,弁纠御戎,校正属焉,使训诸御知义,荀宾为右司士,属焉,使训勇力之士,时使卿无共御,立军尉以摄之,祈奚为中军尉,羊舌职佐之,魏绛为司马,张老为侯奄,铎遏寇为上军尉,籍偃为之司马,使训卒乘亲以听命,程郑为乘马御,六驺属焉,使训群驺知礼,凡六官之长,皆民誉也,举不失职,官不易方,爵不逾德,师不陵正,旅不逼师,民无谤言,所以复霸也。
李廉曰:“晋悼公其犹有君子之资乎?不独伯功之美也。齐桓历变履险,以数十年之经营,而行事未免过举;晋文老于奔走,晚而复国,然血气之骄悍未除。悼公之齿浅矣,乃能忠厚而不迫,坚忍而持重,有回顾郤虑之谋,无轻逞辄快之举,其亦稍知以道养心者与?”
臣良胜曰:“若晋悼亦知有君道乎?惜乎其施止于晋国而已。然皆自其己君而言,权力足以任是,亦其恒也。方初迎立之时,皆出栾书、中行偃之谋,使程滑弑厉公者,亦二子也。其依违蕴蓄之念,待悼公启口以为向背者,未尝置也。今其言曰:‘孤始愿不及此,虽及此,岂非天乎?’二三子用我今日,否亦今日,天命君威,一时伸令,纵有奸雄丧心慑气,而不敢动。故入国而逐不臣者七人,举六官于民誉,自负迎立之功,如栾、如偃者,卒不齿焉。君臣大义,凛然可畏,但恨其未正法尔。”
《檀弓》:文子曰:“我则随武子乎?利其君,不忘其身;谋其身,不遗其友。” 晋人谓文子知人。文子其中退然如不胜衣,其言呐呐然如不出诸其口,所举于晋国管库之士七十家,生不交利,死不属其子焉。
陈澔曰:“《左传》言夫子之家事治,言于晋国无隐情。盖不忘其身而谋之,知也;利其君,不遗其友,皆仁也。虽有举用之恩于其人,而生则不与之交利,将死亦不以其子属托之,廉介之至也。”
苏轼曰:“料敌强弱而知师之胜负,此将帅之能也;不求一时之功,爱君以德,而全其宗嗣,此社稷之臣也。鄢陵之役,范文子独不欲战,晋卒败楚。范文子疑若懦而无谋者矣,然不及一年,三郤诛,厉公弑,胥童死,栾书、中行几不免于祸,晋国大乱,鄢陵之功实使之然也。”
臣良胜曰:“桓文之佐,如仲、如轸,皆近功利。若本诸身,刑诸家,如文子者,不可得已。故其初王命黻冕,将中军,晋国之盗遂奔于秦,此岂一朝一夕之故哉?其所本者深矣。鄢陵之战,独举圣人能内外无患为言,及既胜而还师,不有其功,且曰:‘爱我者祈余速死,无及于难。’捐馆而匠丽氏之难作矣。及虢之会,子木致问为何如人,赵武言其家事治,楚以是知晋未可敌也。夫君子而修于身,宜于家,用人于朝,死生有益于国而重于敌,臣之则也。赵武九原之游而择所归也,得之矣。”
汉光武长于民间,颇达情伪,见稼穑艰难,百姓病害。至天下已定,务用安静,解王莽之繁密,还汉世之轻法,身衣大练,色无重采,耳不听郑卫之音,手不持珠玉之玩,宫房无私爱,左右无偏恩。其以手迹赐方国者,皆一札十行,细书成文,勤约之风行于上下,故能内外匪懈,百姓宽息。
真德秀曰:“光武早为儒生,及即位,孜孜经术又如此,宜其光复旧物,身致升平,视少康、周宣,盖庶几焉。在位三十余年,虽鲜有过事,而以无罪废正后,易太子,则有愧刑家之义;以直谏杀大臣,则有乖从谏如流之美。盖其所学,未至于明善诚身之地,故于父子、夫妇、君臣之际,不能无可憾者焉。”
曹操南击刘表,会表卒,子琮为嗣。操至新野,琮遂举州降操。时刘备屯樊,大惊,呼部曲共议。或劝备攻琮,荆州可得。备曰:“刘荆州临危托我以孤遗,背信自济,吾所不为。” 备将其众,去过襄阳,州人多归备。比到当阳,众十余万人,辎重数千两,日可行十余里。别遣关羽乘船数百艘,使守江陵。或谓备曰:“宜速行保江陵。” 备曰:“济大事者,以人为本,今人归吾,吾何忍弃去。”
习凿齿曰:“刘备虽颠沛险难,而信义愈明,势逼事危,而言不失道。追景升之顾,则情感三军;恋赴义之士,则甘与同败,终济大业,不亦宜乎?”
臣良胜曰:“明其道不计其功,正其义不谋其利,斯之谓仁。刘备于此盖近之矣。其后既败当阳,刘璋以好迎之,不数月,扼其吭,拊其背,而夺其国,璋亦表之匹也。苏轼以归责孔明曰:‘迁刘璋既已失忠臣义士之望,乃始治民振旅,为仁义之师,东向长驱,而欲天下响应,盖亦难矣。’”
昭烈病笃,命丞相亮辅太子,谓亮曰:“君才十倍曹丕,必能安国,终定大事。若嗣子可辅,辅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 亮涕泣曰:“臣敢不竭股肱之力,效忠贞之节,继之以死。” 敕太子曰:“人五十不称夭,吾已六十有余,何所复恨?但以卿兄弟为念耳。勉之勉之,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惟德惟贤,可以服人。汝父德薄,不足效也。汝与丞相从事,事之如父。”
胡寅曰:“或谓昭烈自知刘禅之不才,群臣无出孔明之右者,不能保孔明之必与禅也,故于临终正言之,冀亮德己而不忍取。呜呼,可谓以小人之腹度君子之心矣。刘备襟度夷旷,磊磊落落,与孔明兼君臣师友之契,三代以还,未见其比也。夫岂以欺诈相待,如市道之交乎?曹操伪定一时,名在英雄之列,考其心事,乃真小人尔。虽暴戾强亢,杀人不忌,至其病亡,子孙满前,咿嘤涕泣,留连妾妇,分香卖履,区处衣物,平生奸伪,死乃尽见。方之刘备,治命无一语及私,岂不犹蔓草之与长松乎?语禅曰:‘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惟贤惟德,可以服人。’善哉斯言,皆可师法,则知刘备天资既高,克己有力,其从卢植、陈元方、郑康成游,启告详至,宏益多矣。”
宋太祖性仁孝豁达,质任自然,不事矫饰。即位之初,颇好微行,或谏轻出,叹曰:“帝王之兴,自有天命,有天命者,任自为之。” 一日罢朝,坐便殿不乐者久之,左右请其故,曰:“尔谓为天子容易邪?早作乘快,误决一事,故不乐尔。” 尝宴近臣紫云楼下,因论及民事,谓宰相曰:“愚下之民,虽不分菽麦,藩侯不为抚养,务行苛虐,朕断不容之。” 新宫成,御正殿,坐令洞开诸门,皆端直轩豁,无有壅蔽,因谓左右曰:“此如我心,少有邪曲,人皆见之矣。”
胡一桂曰:“即此而观,君人之道,真伟然矣。究其所以然者,岂无所本哉?帝尝闻道理最大一言,既足以为植国之根本,而其正心修身之学,实有非人所能企及者。朱文公称太祖不为言语文字之学而方寸之地正大光明,直与尧舜之心合,诚哉是言矣。”
诸葛亮《出师表》略曰:“臣本布衣,躬耕南阳,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先帝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三顾臣于草庐之中,谘臣以当世之事,由是感激,遂许先帝以驱驰。后值倾覆,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迩来二十有一年矣。先帝知臣谨慎,故临崩寄以大事也。受命以来,夙夜忧惧,恐付托不效,以伤先帝之明,故五月渡泸,深入不毛。今南方已定,兵甲已足,当奖率三军,北定中原,庶竭驽钝,攘除奸凶,兴复汉室,还于旧都。此臣所以报先帝而忠陛下之职分也。”
陈寿曰:“诸葛亮之为相国也,抚百姓,示仪轨,约官制,从权制,开诚心,布公道,尽忠益时者,虽雠必赏;犯法怠慢者,虽亲必罚;服罪输情者,虽重必释;游词巧饰者,虽轻必戮;善无微而不赏,恶无纤而不贬;庶事精练,物理其本,循名责实,虚伪不齿,终于邦域之内,咸畏而爱之,刑政虽峻,而无怨者,以其用心平而劝戒明也。”
朱黻曰:“孔明高卧南阳,自比管乐,时人莫之许也。余切论之,孔明王者之佐,伊尹之俦也,管乐之比,特主乎拨乱继绝之志,一时自寓之言耳。”
胡寅曰:“孔明一代之英,远谋宏议,无不售者。至其自明之语曰:‘谨慎而已’,何其约也。诗不云乎:‘惟此文王,小心翼翼,昭事上帝,聿怀多福。’若亮者,有文王之小心矣。彼刘禅凡庸,何足以当元臣如此之敬,而孔明事之,靡不尽道,握国魁柄,总御六师,而无专意恣行毫末可指者,非盛德孰能臻此。”
张栻赞曰:“维忠武侯,识其大者,仗义履仁,卓然不舍。方卧南阳,若将终身,三顾而起,时哉屈伸,难平者事,不昧者几,大纲既得,万目乃随,我奉天讨,不震不竦,惟一其心,而以时动。噫!侯此心,万世不泯,遗象有严,瞻者起敬。”
唐太宗与群臣语及教化,曰:“今承大乱之后,恐斯民未易化也。” 魏征对曰:“不然,久安之民,骄佚,骄佚则难教;经乱之民,愁苦,愁苦则易化。譬犹饥者易为食,渴者易为饮。” 封德彝非之曰:“三代以还,人渐浇讹,故秦任法律,汉杂霸道,盖欲化而不能,岂能之而不欲邪?” 征曰:“五帝三王,不易民而化行,帝道而帝,王道而王,顾所行何如耳。若谓古淳朴,渐致浇讹,则至今日当悉化为鬼魅矣,人主安得而治之?” 上从征言,后天下大稔,流散者咸归乡里,斗米不过三四钱,终岁断死刑才二十九人,东至海南及五岭,皆外户不闭,行旅不赍粮,取给于道路焉。帝谓群臣曰:“此魏征劝我行仁义既效矣,惜不使封德彝见之。”
臣良胜曰:“五季之衰,败坏乱极矣,征乃有劝行仁义之论,斯亦河汾之教有所自者。仁义之效,岂独益国,于其家亦当有食报者。征寝疾时,帝数遣问至,撤殿材以为之第,既后而停叔玉婚,不知天理冥冥,乃所以全魏氏。当时玄龄之子尚主,遂贻宗祸,为李绩所笑。征子叔玉之后,五世谟为文宗史官,亦存直节,为家裕庆。宪宗时,孙稠贫甚,以故宅质钱,李师道私赎之,白居易奏云:‘事关劝惩。’帝出库钱二千缗,赎以赐稠,则征行仁义,效于家者,亦既远矣。欧阳修改唐书,谓唐柳方称征死,知与不知,莫不恨惜,以为三代遗直,谅哉!”
韩琦欲太后撤帘还政,乃取十余事禀帝裁决,悉当。琦即诣太后覆奏,后每事称善。琦因白后求去,后曰:“相公不可去,我当居深宫耳,却每日在此,甚非得已。” 琦即称:“前代如马、邓之资,不免贪恋权势,今太后便能复辟,诚马、邓之所不及。审决取何日撤帘?” 太后遽起,琦即厉声命鸾仪司撤帘。帘既落,犹于御屏后见太后衣也。
吕中曰:“当国家危疑之日,大臣以能任事者,一曰德望,二曰才智。有才智而无德望以镇之,则未足以服天下之心;有德望而无才智以充之,则未足以办天下之事。故曰: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临大节而不可夺。韩魏公不动声色,垂绅正笏,而措天下于泰山之安者,盖自庆历、嘉祐之时,可属大事,重厚如勃,其德望服人心久矣。至于处事应变,胸中才智又足以运用天下,此其所以正英宗之始,与在真宗之初有吕端,在仁宗之初有王曾,皆安国家社稷之名臣也。”
苏轼曰:“文致太平,武定乱略,谋安宗社,而不自以为功;急贤才,轻爵禄,而自不知其恩;杀伐果敢,而六军安之;四夷八蛮,想闻其丰采,而天下以其身为安危,此公之所有,而乐天之所无也。忠言嘉谟,效于当时,而文采表于后世;死生穷达,不易其操,而道德高于古人,此公与乐天之所同也。”
臣良胜曰:“春秋之盛,赖霸以尊王而已,若悼公、文子,未可以伯小之也。汉道杂伯,其趋益下,昭烈、宋祖身心功业,自有王道之绪,孔明三代遗才,魏公自是间气,亦确论也。光武之治,不究其终,魏征之直,不追其始,殆庶几焉。夫英君名佐,何胜纪述,臣闻杨时有云:‘外边用计用数,假饶立得功业,只是人欲之私,与圣贤作处,天地悬隔。’愚臣欲期斯世于三代之隆,是故慎斯选也。”
圣祖诏以历代名臣从祀帝王庙,先是,礼官奏以风后等三十六人宜从祀,圣祖曰:“古之君臣,同德终始,一心载在史传,万世不泯。国家祀典,必合公论,不可徒观其迹,不究其实。若宋赵普负太祖,为不忠,不可从祀;元臣四杰,木华黎为首,不可以其孙从祀而去其祖,可祀木华黎而罢安童;既祀伯颜,则阿术亦不必祀;如汉陈平、冯异,宋潘美,皆节义廉善,始终可从庙祀。” 于是定以风后、力牧、皋陶、夔龙、伯夷、伯益、伊尹、傅说、周公旦、召公奭、太公望、召虎、方叔、张良、萧何、曹参、陈平、周勃、邓禹、冯异、诸葛亮、房玄龄、杜如晦、李靖、李晟、郭子仪、曹彬、潘美、韩世忠、岳飞、张浚、木华黎、博尔忽、博尔术、赤老温、伯颜、阿术凡三十有七人从祀历代帝王庙。
臣良胜曰:“大圣人举动,足以重纲常,昭劝戒,为万世法程,有若此者。且曰:‘君臣同德,终始一心’,言约而尽,训典式昭,追断赵普,尤得史外传心之懿,足以卫宗社而遏邪心,视宋祖去白起像于武成王庙者,意益远矣。”
圣祖亲制《中山武宁王徐达神道碑》曰:“王平昔言简虑精,提兵之时,令出不二,诸将敬若神明,所至之处,攻城不屠,与人不戏,凡受命而出,及功成而旋,每不自矜,至于封姑苏之府库,置元宫之美人,财宝无所取,妇女无所爱,忠志无疵,昭明乎日月云。”
圣祖答宋景濂书,其略曰:“先生教吾子以严相训,是为不佞也;以圣人文法变俗,教之是为疏通也;所守者忠贞,所用者节俭,是为得体也。昔闻古人,今则见之。” 又尝谕廷臣曰:“古之人大上为圣,其次为贤,其次为君子。若宋景濂者,事朕十有九年,而未尝有一言之伪,诮一人之短,宠辱不惊,始终无异,其诚所谓君子人乎?非止君子,抑可谓之贤者矣。”
臣良胜曰:“天降时雨,山川出云,圣人龙飞,万物斯睹。有圣祖之君,而后有徐达、宋濂之臣,有君有臣,政无不举者矣。刘安世尝曰:‘兴王之初,人才色色过人。且如唐太宗朝,将相固不可及,至技艺之士,医有孙真人,阴阳有李淳风、吕才,相法有袁天纲,亦后世不及。’臣谓圣祖之兴也,亦然。”
监察御史解缙初入道时,都御史袁泰怙势,家人横恣,诸道御史欲纠之,无敢执笔为章者。缙挥笔立就,历举其过,而一时多其直。圣祖虑缙少涵养,将为众所倾,召其父至,谕曰:“才之生甚难,而大器者晚成。其以尔子归,益进其学。” 又谕缙曰:“朕于尔,义则君臣,恩同父子。其归益尽心于古人,后十年来朝,当大用尔。” 缙侍父归。
文皇尝与解缙论群臣,书蹇义等十人名,命各疏于下。十人皆文皇所信任政事之臣,亦多与缙善,而具以实对。于义曰:“其资厚重,而中无定见。” 于夏原吉曰:“有德有量,而不远小人。” 于刘俊曰:“虽有才干,不知顾义。” 于郑赐曰:“可为君子,颇短于才。” 于李至刚曰:“诞而附势,虽才不端。” 于黄福曰:“秉心易直,确有执守。” 于陈瑛曰:“刻于用法,好恶颇端。” 于宋礼曰:“戆直而苛,人怨不恤。” 于陈洽曰:“疏通警敏,亦不失正。” 于方宾曰:“簿书之才,驵侩之心。” 既奏,文皇以授皇太子,曰:“李至刚,朕洞烛之余,徐验之。” 问尹昌隆、王汝玉,对曰:“昌隆,君子而量不弘;汝玉,文翰不易得,所惜者市心尔。”
臣良胜曰:“君臣之际,喜怒好恶,死生荣辱系之,不特用舍己也。若缙者,圣祖深爱之,而成之于始,隐然留齐贤以相太宗之心矣。文皇果用之,而验之于终,且以付托仁庙矣。后十余年,仁庙果出其奏以示杨士奇,曰:‘人率谓解缙狂士,缙非狂士,向所论皆定见也。’夫缙以一身而三朝遭际,真所谓义则君臣,而恩同父子,亦万古希阔之遇也。然缙亦无以善后,而保其终,斯其所以为难也。”
文皇以玺书谕皇太子,令儒臣黄淮、杨士奇等采古名臣直言,如张良对汉高,邓禹对光武,诸葛亮对昭烈,及董贾、刘向、谷永、陆贽奏疏之类,彙辑以便观览。书成以进,文皇览而嘉之,赐名《历代名臣奏议》。因谓侍臣曰:“致治之道,千古一揆。君能纳善言,臣能尽忠不隐,天下未有不治。观是书足以见当时人君之量,人臣之直。为君者,以前贤所言,便作今日耳闻;为臣者,以前贤事君之心为心,天下国家之福也。”
臣良胜曰:“论其世则思其人,思其人而不得,则因其言而求之。将有取法乎前人者,则今人与居,古人与稽,有若羹墙见尧,将无所师而不得也。文皇御世,一时名臣硕辅,济济相望,君臣之间,可谓两成其美。犹以为未足,而辑古名臣昌言正论,以为昭鉴,越百世而相通,亘万古而一见,视文帝问赵将李牧之贤,每饭未尝不在钜鹿,意益远矣。且以玺书谕之皇太子者,文皇自知为君之难,行之身者,思以裕诸后;亦知为臣之难,得之今者,尚欲媲于前,非徒然也。厥后,宣庙问侍臣曰:‘唐虞何以为盛治?’侍臣对曰:‘尧舜圣人,以德为治,所以盛也。’上曰:‘有其君,贵有其臣。使是时无禹、稷、契、皋陶、伯益,尧舜能独治乎?元首股肱,必相资也。当时又皆互相戒谨,不敢有一毫自满之心,此其所以盛。万世之下,论唐虞盛治,当本诸此。’呜呼休哉!圣圣相承,言皆至理,欲效唐虞之治,则祖宗宝训,自可得师,而汉唐以下君臣言议,仅致小康之治,又有不足言者矣。”
右衍君臣之常
《涣》六四:“涣其群,元吉。涣有丘,匪夷所思。”
程颐曰:“方涣散之时,用刚则不能使之怀附,用柔则不足为之依归。四以巽顺之正道,辅刚中之君,君臣同功,所以能济涣也。天下涣散,而能使之群聚,可谓大善之吉也。涣有丘,匪夷所思,赞美之词也。邱,聚之大也。方涣散而能致其大聚,其功甚大,其事甚难,其用至妙,夷,平常也,非平常之见所能思及也,非大贤知孰能如是。”
《睽》九二:“遇主于巷,无咎。” 象曰:“遇主于巷,未失道也。”
程颐曰:“当睽之时,君心未合,贤臣在下,竭力尽诚,期使之信合而已。至诚以感动之,尽力以扶持之,明义理以致其知,杜蔽惑以诚其意,如是宛转以求其合也。遇,非枉道逢迎也;巷,非邪僻由径也。故夫子特云遇主于巷,未失道也。”
臣良胜曰:“君明臣良,志同道合,斯其致治信无难者。不幸而有睽离之衅,君子图难于易,是以委曲求遇,庶几于合,而有济睽之功。使或后时,既睽而求合,斯益难矣,又必不失其道,如程颐所云而后可。若枉道求合,徒以失己,君子不为也。君子于此,盖亦当势之难为,机之可为,而任道以必为,是以独苦于心,若此岂其身之进退为谋哉?亦恐睽离之势张,天下之患成,君或不能以自安,尚何以身为哉?故当睽而后有遇主于巷之道,在坎而后有纳约自牖之明,君子因时之变,而行道之权,甚非所得已也。若明君在上,必无使人臣至于是已。”
《说命》曰:“惟木从绳则正,后从谏则圣。后克圣,臣不命其承,畴敢不只若王之休命。”
蔡沉曰:“木从绳,喻后从谏,明谏之决不可不受也。然高宗当求受言于己,不必责进言于臣。君果从谏,臣虽不命,犹且承之,况命之如此,谁敢不敬顺其美命乎?”
伍员曰:“昔有过浇,杀斟灌,以伐斟鄩,灭夏后相。后缗方娠,逃出自窦,归于有仍,生少康焉。为仍牧正,惎浇能戒之。浇使椒求之,逃奔有虞,为之庖正,以除其害。虞思于是妻之以二姚,邑诸纶,有田一成,有众一旅。能布之德,而兆其谋,以收夏众,抚其官职,使女艾谍浇,使季杼诱豷,遂灭过戈,复禹之绩,祀夏配天,不失旧物。”
熊禾曰:“羿浞之祸,已无夏矣。羲黄尧舜以来相传之正统,其绝者盖四十年。区区庖正,一成之地,一旅之众,卒能复禹旧迹,践天子位者,要之亦为君者有拨乱之志,为臣者有尽忠之节,人事既尽,能以天道为定命,故能臻兹大业。推原其故,亦由虞君思之为也,虞舜之后也。一代之兴,则先代子孙宾于王家,与国同其休戚,古之人虑盖深远矣。后世得人之国,则绝人之祀,不知天道昭明,祸亦反踵,虞夏商周之祖若孙传祚二千年,其效断可睹矣。”
《太甲》曰:“予小子不明于德,自底不类,欲败度,纵败礼,以速戾于厥躬。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逭。既往背师保之训,弗克于厥初,尚赖匡救之德,图惟厥终。”
蔡沉曰:“当太甲不惠于阿衡之时,伊尹之言,惟恐太甲不听;及太甲改过之后,太甲之心,惟恐伊尹不言。夫太甲固困而知之者,然昔之迷,今之复;昔之晦,今之明,如日月昏蚀,一复其旧,而光彩炫耀,万景俱新,汤武不可及已,岂居成王之下乎?”
《车攻》诗曰:“之子于征,有闻无声,允矣君子,展也大成。”
朱熹曰:“周公相成王,营洛邑为东都,以朝诸侯。周室既衰,久废其礼。至于宣王,内修政事,外攘夷狄,复文武之境土,修车马,备器械,复会诸侯于东都,因田猎而选车徒焉。故诗人作诗,此章总叙其事之始终,而深美之也。”
《定之方中》诗曰:“灵雨既零,命彼倌人,星言夙驾,说于桑田。匪直也人,秉心塞渊,騋牝三千。”
朱熹曰:“言方春时,雨既降而农桑之务作,文公于是命主驾者晨起驾车,亟往而劳劝之。然非独此人,所以操其心者,诚实而渊深也。盖其所畜之马,七尺而牝者,亦已至于三千之众矣。盖人操心诚实而渊深,则无所为而不成,其致此富盛,宜矣。按《春秋传》,卫懿公九年冬,狄入卫,懿公及狄人战于荥泽而败死焉。宋桓公迎卫之遗民渡河而南,立宣姜子申,以庐于曹,是为戴公,是年卒,立其弟燬,是为文公。大布之衣,大帛之冠,务材训农,通商惠工,敬教劝学,授方任能,元年革车三十乘,季年乃三百乘。”
《明夷》彖曰:“明入地中,明夷。内文明而外柔顺,以蒙大难,文王以之。”
朱熹曰:“蒙大难,谓遭纣之乱而见囚也。”
《史记》曰:“纣以周侯昌及九侯、鄂侯为三公。九侯进女于纣,女不喜淫,纣杀之而醢九侯。鄂侯争之,并杀鄂侯。昌闻之叹息,崇侯虎以告纣,纣乃囚昌于羑里。昌之臣散宜生之徒,求有莘氏之美女及珍宝进上,大悦,乃释昌。昌出而献洛西之地,以请除炮烙之刑,乃许之,更赐昌得专征伐。”
《帝王世纪》曰:“纣囚文王,文王之长子曰伯邑考,质于殷,为纣御。纣烹为羹,赐文王曰:‘圣人当不食其子羹。’文王食之,纣曰:‘谁谓西伯圣者,食其子羹尚不知也。’”
孔子曰:“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周之德,其可谓至德也已。”
范祖禹曰:“文王之德,足以代商,天与之人归之,乃不取而服事焉,所以为至德也。”
《明夷》六五:“箕子之明夷,利贞。”
朱熹曰:“居至暗之地,近至暗之君,而能正其志,箕子之象也,贞之至也。”
柳宗元曰:“借使纣恶未稔而即毙,武庚念乱以图存,国无其人,谁与兴理?先生所以隐忍而不死者,意者有在于斯乎?”
《洪范》曰:“惟十有三祀,王访于箕子。”
蔡沉曰:“商曰祀,周曰年,此曰祀者,因箕子之词也。箕子尝言商其沦丧,我罔为臣仆。《史记》亦载箕子陈《洪范》之后,武王封于朝鲜而不臣也。盖箕子不可臣,武王亦遂其志而不臣之也。”
苏洵曰:“箕子之不臣周也,而曷为为武王陈《洪范》也?天以是道畀之禹,传至于我,不可自我而绝,以武王而不传,则天下无可传者矣。故为箕子之道者,传道则可,仕则不可。”
《狼跋》诗曰:“狼跋其胡,载疐其尾。公孙硕肤,赤舄几几。”
朱熹曰:“周公虽遭疑谤,然所以处之不失其常,故诗人美之。言狼跋其胡则疐其尾矣,公遭流言之变,而其安肆自得乃如此,盖其道隆德盛,安土乐天,有不足言者,所以遭大变而不失其常也。夫公之被毁,以管蔡之流言也,而诗人以为此非四国之所为,乃公自让其大美而不居耳,盖不使谗邪之口得以加乎公之忠圣,此可见其爱公之深,敬公之至,而其立言亦有法矣。”
范祖禹曰:“神龙或潜或飞,能大能小,其变化不测,然得而畜之若犬羊然,有欲故也。唯其可以畜之,是以亦得醢而食之。凡有欲之类,莫不可制焉。惟圣人无欲,故天地万物不能易也。富贵贫贱,死生如寒暑昼夜相代乎前,吾岂有二其心乎哉?亦顺受之而已矣。舜受尧之天下,不以为泰;孔子厄于陈蔡,而不以为戚;周公远则四国流言,近则王不知,而赤舄几几,德音不瑕,其致一也。”
《文侯之命》曰:“父义和,汝克昭乃显祖,汝肇刑文武,用会绍乃辟,追孝于前文人。汝多修捍我于艰,若汝,予嘉。”
蔡沉曰:“幽王为犬戎所杀,晋文侯与郑武公迎太子宜臼,立之,是为平王,迁于东都。平王以文侯为方伯,赐之秬鬯弓矢,作册书命之。显祖、文人,皆谓康叔,即上文先正昭事厥辟者也。后罔或耆寿俊在厥服,则刑文武之道绝矣。今刑文武之道自文侯始,故曰肇刑文武。会者,合而使之不离;绍者,继而使之不辍。前文人,犹云前宁人。汝多所修完,捍卫我于艰难,若汝之功,我所嘉美也。”
《黍离》诗曰:“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朱熹曰:“周既东迁,大夫行役至于宗周,过故宗庙宫室,尽为禾黍,闵周室之颠覆,彷徨不忍去,故赋其所见黍之离离与稷之苗,以兴行之靡靡,心之摇摇。既叹时人莫识己意,又伤所以致此者果何人哉。”
臣良胜曰:“读《文侯之书》,则平王之有东周也,文侯之功也;读《黍离》之诗,则平王之遂东迁也,亦文侯之失也。君弑国危,诸侯同心戮力,王室虽其职分,亦为盛美。文侯之后,伯业恢弘,终春秋之世,周赖以为安,而周之不振,以底于亡,则东迁之失计也。苏轼有云:大家世族子孙,或不幸而弱以败,典鬻器具,称贷乞假,则每有之,至于鬻公田,赐宅,则不肖之甚,人类不齿者也。今平王举文武成康之业而大弃之,是一败而鬻田宅也,尚何以振后世?若苏峻之变,淹淹江左,温峤议迁,王导独以为不可,曰:‘王者不可以丰俭移都,北寇方强,一旦示弱,声实皆丧。’乃不迁,晋亦稍安。当时文侯果若导之见,则丰镐之民,固有文武成康之遗泽在,岂西秦所能遽迫而有之哉!”
及其大夫孔父
《公羊传》曰:“及者何?累也。弑君多矣,舍此无累者乎?曰:有仇牧、荀息,皆累也。舍仇牧、荀息无累者乎?曰:有。有则此何以书?贤也。何贤夫孔父?孔父可谓义形于色矣。其义形于色奈何?督将弑殇公,孔父生而存,则殇公不可得而弑也。于是先攻孔父之家,殇公知孔父死已必死,趋而救之,皆死焉。孔父正色而立于朝,则人莫敢过而致难于其君者,孔父可谓义形于色也。”
臣良胜曰:“君弑而死于难者,无累百十,而《春秋》以节表著者三人,孔父以义形于色,仇牧以不畏强御,荀息以不食其言,皆以为贤也。胡安国曰:欲示后世人主崇奖节义之臣,此天下之大闲,有国之急务也。而诸传中犹以孔父无能致于君德,仇牧不能讨贼,荀息所辅非正为责备之论者,是故以其贤而求之也。然人臣不幸至以身而殉其君于难,所谓一死万事足也。故曰杀身以成仁,舍生以取义,如是而或訾焉者,不即人心之论也。”
陈杀其大夫泄冶
胡安国曰:“比干谏而死,商有三仁焉。泄冶谏而死,何独无褒词?夫语默死生,当其可而止尔。泄冶之尽言无隐,不愧乎史鱼之直矣。方诸比干,自靖自献于先王,则未可同日而语也。冶虽效忠,其犹在宋子哀、鲁叔肹之后乎?故仕于昏乱之朝,若异姓者,如子哀防身而去可也;其贵戚邪,不食其禄,如叔肹善矣。”
臣良胜曰:“人臣致命遂志,古今之大善也。而不为褒词者,人臣事君,无过分之事,虽周公之功,皆臣子之分也,虽无异词,而有人心者所共与也。况人臣之所以为此,既无徼荣于当时,又何徼名于后世?然而大善之誉,不善人之毁,忠直节义之士,全躯保妻子者必媒孽之,非仇善也,不如是不足以容其不善也。君子持议,又或助之攻焉,不曰非其职,则曰失其时,不曰伤于讦,则曰失之愚,此大为伤善之端,而阴为不善人之地也。且如泄冶之死,虽不敢方诸比干,抑岂在子哀、叔肹之后?臣谓子哀、叔肹,泄冶之所优为者也。使昏乱之朝如宋、鲁,听其去而不禄,邻国可容,本国可居,则可;然有先事以防而不使之去,或污其志而不使之善去,虽深山穷谷,必强致之,如贼莽之于龚胜者,其何以自善乎哉?故凡为是说者,皆未察乎《春秋》之微者也。善人之名,不善人之所欲泯而无闻也。《春秋》于节义之臣,皆以名书,盖欲其名昭于万世而不泯也,岂得谓之无褒词哉?”
卫侯出奔齐
孙林父曰:“君忌我矣,弗先必死。” 并帑于戚而入,见蘧伯玉曰:“君之暴虐,子所知也。大惧社稷之倾覆,将如之何?” 对曰:“君制其国,臣敢奸之?虽奸之,庸知愈乎?” 遂行。
臣良胜曰:“蘧伯玉在春秋时最为贤者,当孙林父、宁殖欲出其君而先告伯玉,盖亦以为国望而难之也。伯玉行而君出矣。昔骊姬欲杀申生而难里克,克以中立免,而难作,君子谓速申生之死,卒以弑君之罪归之。伯玉之行,无亦近是。及宁喜谋纳君,亦告伯玉曰:‘瑗不得闻君之出,敢闻其入。’遂行。夫所贵乎贤者,其出处进退有益于君国也。今欲仕则仕,欲行则行,视君之出之归,若于己无与焉,以是为贤,则夫人能之矣。至如晏婴于齐,亦曰:‘贤相崔杼之弑庄公,杀三史氏而执简书,弑婴独曰:人有君而人弑之,吾焉得死之,而焉得亡之。’臣谓左氏纪此二段,最害义理,大逆之人,自知不为公议所与,而国有君子,为人所宗,故假伪词以携众志,欲恶归于君,而曰君子不吾罪也,欺当时,惑后世,莫大于此。韩愈氏曰:左氏浮夸,若此类,殆近于诬已。”
太后崩,诸吕欲为乱
时赵王吕禄、梁王吕产将南北军,郦商子寄与吕禄善,绛侯与丞相平谋,使人劫郦商,令寄绐说吕禄归将印,以兵属太尉,太尉遂将北军。然尚有南军,丞相平召朱虚侯章佐太尉,遂捕诸吕,皆斩之。
武承嗣、三思营求为太子,太后意未决,狄仁杰每从容言于太后曰:“文皇帝栉风沐雨,亲冒锋镝,以定天下,传之子孙。先帝以二子托陛下,今乃欲移之他族,无乃非天意乎?且姑侄之于母子,孰亲?陛下立子,则千秋万岁后配食太庙,承继无穷;立侄,则未闻侄为天子而祔姑于庙者也。” 太后意悟,遣徐彦伯召庐陵王立为皇太子。
臣良胜曰:“人臣当国祚危疑之际,而欲以大施其干运之功,斯亦难矣。陈平方端居深念,而纳陆贾交欢之策,故与周勃深自结纳,卒成诛吕安刘之功。在《易》之《夬》曰:‘孚号有厉。’所谓尽诚相与,合力尚有厉也。狄仁杰甘事贼后,含垢纳污,从容待衅,卒动以子母至亲,而成反周为唐之功。在《易》之《坎》曰:‘纳约自牖。’所谓因其明而通之也。但平、勃虽安刘,而君子必罪其初王诸吕时,不若王陵之正;其后讨诸武,乃五王之力,而君子以取日虞渊,必归之仁杰。苏辙尝曰:王陵、裴炎迎祸乱之锋,欲以一言折之,故不废则死;陈平、狄仁杰待其已衰而徐正之,故身与家国俱全。故曰:鱼不可脱于渊,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二公得之矣。臣谓此太以术论,使几不可待,而平与仁杰先死国事,又安所恃哉?书曰:‘乃心罔不在王室。’略其迹而论其心,斯可也。平多知人也,惠帝崩,无可辅者,而吕后之悍猾,有不可制,岂惟平不能制,高帝云安刘必勃,亦知吕之为祸,而不制之矣。平之大义,何得如陵?然其曰全社稷,安刘氏,君亦不如臣,平亦有成算于胸中,必无后,而后可以有为也,是平之心罔不在刘氏也。仁杰之心,路人知之,其后五王柬之等,皆仁杰所进也。使太后疾甚而仁杰犹在,则固不反兵而先发之矣。彼所以进五王者,欲何为哉?是故宜首善也。平之心事,万古犹疑,我圣祖定从祀名臣,黜赵普,乃特进平,无亦以其心之不负高祖者欤?”
元师薄宋,中军日暮,风雨昏雾,四塞咫尺不相辨
陆秀夫走帝舟,度不能出,乃先驱其妻子入海,即负帝同溺。后从官诸臣从死者甚众。张世杰复还厓山,收兵,遇杨太后,欲奉以赵氏后而立之。太后始闻帝崩,大恸曰:“我忍死间关至此者,正为赵氏一块肉耳。今无望矣。” 遂赴海死。世杰将趋安南,至平章山下,遇飓风大作,世杰曰:“无以为也,为我取瓣香来。” 至,则仰天呼曰:“我为赵氏,亦已至矣。一君亡,复立一君,今又亡,我未死者,庶几敌兵退,别立赵氏以存祀尔。今若此,岂天意耶?若天不欲我复赵祀,则大风覆我舟。” 舟遂覆,世杰溺焉。
宋丞相文天祥至燕京,馆人供张甚盛,天祥不寝处,坐达旦,遂移兵马司,设卒守之。博罗召见于枢密院,天祥入,长揖不屈,仰首而言曰:“天下事有兴有废,自古帝王以及将相,灭亡诛戮,何代无之?天祥今日忠于宋,以至于此,愿早赐死。” 遂囚于狱。后中山狂人称宋王,有众千人,欲取文丞相,乃召天祥入,帝谕之曰:“汝何愿?” 天祥曰:“天祥受宋恩,为宰相,安事二姓?愿赐之死足矣。” 帝犹未忍遽麾之使退,左右力赞帝从其请,乃诏有司杀于燕京之柴市。有诏使止之,至则天祥死矣。天祥临刑殊从容,谓吏卒曰:“吾事毕矣。” 南向拜而死。其衣带有赞曰:“孔曰成仁,孟曰取义,而今而后,庶几无愧。” 数日,其妻欧阳氏收其尸,面如生,南北人闻者,皆为流涕。
吕中曰:“呜呼!宋之亡也,士大夫大负国。文丞相毁家纾难,九死而不悔,死矣,彼负国者独不死乎?而公之死,与日月争光,天地无穷矣。”
《宋史讲义》曰:“宋亡,节义之臣,文丞相、湖南安抚李芾、池州通判赵昴发、扬州都统姜才、真州守苗再成、常州统制王安节、湖北提刑张起岩、安吉守赵良淳、无为守赵淮、淮东制置李庭芝、刺史赵孟垒、常州守姚訔、参政陈文龙、将军张世杰、丞相陆秀夫、察访赵与泽、兴化守陈瓒、通判张日中、潮州守马发、江东制置谢枋得、信州守唐震等,皆其章著者,其余尚多有之。当奸臣似道柄国时,最忌文、李二公,摈不容于朝。及丙子之变,朝臣或降或遁,而节义最著者二公也。苏轼有云:平居无犯颜敢谏之士,临难无伏节死义之臣,岂不信哉?”
臣刘定之曰:“考诸野史,景炎葬于海滨乱山之中,其民为之讳其处,而世莫得闻焉。祥兴嗣位,诏云:‘予无乐乎为君,天未择于不愸,遗黎为之陨涕,莫不欲为其君死,而力莫如之何也。’民且如此,则食其禄而立乎其本朝者,若秀夫之朝服负主,与之俱溺,世杰之取香祝天,愿风覆舟,与夫天祥之如金百炼而益劲,如水万折而必东,有死之心,无生之志者,无惑乎其然也。其所以致兹者,岂非以宋立国,虽不能纯于仁义,而未尝不慕义强仁焉,是以其效若是乎?”
臣良胜曰:“北宋之亡,如金师入,以死节著者,惟李侍郎若水一人;及陷京师,惟刘资政韐一人。而南宋之亡,大节表著,从古所无。盖绍圣之后,以道为伪,以学为禁,而理义之湮塞于人心者,几乎泯矣。自理宗阐明道义,崇尚正学,圣贤之成法具在,而理义之薰染益深,善端日广,忠奋时行,盖有洽乎肌肤,沦乎骨髓者。”
韩人张良,父祖以上五世相韩,韩亡,良为报仇,始皇东游至博浪沙中,良令力士操铁锥狙击始皇,误中副车。始皇惊,求弗得,令天下大索。十日后,良聚百人,道遇沛公,遂属焉。数以太公兵法说沛公,善之,常用其策。良曰:“沛公殆天授。” 遂从不去。入关,即导引,不食谷,曰:“家世相韩,及韩灭,不爱万金之资,为韩报仇,强秦天下振动。今以三寸舌为帝者师,封万户侯,此布衣之极于良足矣。愿弃人间事,欲从赤松子游尔。”
胡寅曰:“良本为韩报仇,非有仕汉之志者。苟得吕政毙于一椎,则其心惬矣,余亦遑恤。”
臣邱濬曰:“呜呼!韩亡至是十三年矣,而张良以家世相韩,犹散千金之产募壮士,以为其故主报仇。呜呼!世有躬于其身,食君之禄,而怀二心以事异姓者,视此则亦可以感怆矣。史纲纪人臣之事,而首之以此,以示万世之委质事人者。”
刘基尝游西湖,有异云起,光映湖水中。时鲁道元、宇文公谅皆以为庆云,公纵饮不顾,曰:“天子气也,应在金陵。十年后有王者起,我当辅之。” 圣祖下金华,定括苍,遣使聘基。基由间道诣金陵,陈时务十八策。从之,中书省设御座,将奉小明王,基曰:“彼牧竖尔,不拜。” 遂陈天命所在,圣祖大悟,遂定征伐之计。天威严重,惟基抗言直议,不以利害怵其中,甚见礼重,呼为老先生而不名,又曰:“吾子房也。” 封诚意伯,归老乡里。
彭韶赞曰:“华沦于夷,曷仕于时?夷归诸夏,仕上乃宜。就桀就汤,节义奚亏?大哉王佐,烛物炳几,运筹制胜,翼龙以飞,昭回制作,文章是咨,允为宗臣,尔爵尔祠。”
臣良胜曰:“人臣当屯难之际,固经纶之是责也。震撼击撞,调和剂量,或谏或去,或报或死,各适于义而已,是变之大而有常也。若张良愤宗国之迫于强暴,兴汉灭秦,以代宽仁之政;刘基痛中华之沦于蒙古,翊运宣城,以复文明之统,是变之变而达权也。臣故以是终之也。”
右衍君臣之变
《丰》六五:“丰其蔀,日中见斗,往得疑疾,有孚发若,吉。”
朱熹曰:“六二居丰之时,为离之主,至明者也。而上应六五之柔暗,故为丰蔀见斗之象。蔀,障蔽也。大其障蔽,故日中而昏也。往而从之,则昏暗之主必反见疑,惟在积其诚意以感发之,则吉。戒占者宜如是也。”
臣良胜曰:“人君之患,莫大于蔽也。君非昏暗,以障蔽之而无所见闻,虽贤明者亦昏暗矣,故若日中见斗,昼以为夜也。然其震动得中,本明未尽,贤臣犹得在位尽其诚以发之,左右之蔽,犹有不能尽肆其奸者。使君无震动,动而不中,若弄婴儿于股掌间,大臣虽明,何所用其诚也哉?昔司马光读轮台诏曰:‘汉武用兵之久,而中国不亡,盖成败胜负,辄以实闻,无毫发不知者,故不为左右欺罔。’其后田千秋一言而大悟,封富民侯矣。若后世云南荆襄丧师数十万,而以捷闻,安有不亡者哉?臣谓壅蔽,天下之通患也,岂特万里之远,君臣之间有之,亲之近者莫若父子,子有不得于其父者,必嬖宠为之蔽也;情之密者莫若夫妇,妇有不得于其夫者,必妾媵为之蔽也。善反其初,亦惟用诚然尔。至诚可以开金石,感豚鱼,而况于人心本明者乎?”
《鼎》九四:“鼎折足,覆公餗,其形渥,凶。”
程颐曰:“大臣之位,任天下之重者也。天下之事,岂一人所能独任?必当求天下之贤知与之协力。得其人,则天下之治可不劳而致也;用非其人,则败国家之事,贻天下之患。四下应于初,初阴柔小人,不可用者也。而四用之,其不胜任而败事,犹鼎之折足也。鼎折足,则倾覆公上之餗,餗,鼎实也。居大臣之位,当天下之任,而所用非人,至于覆败,乃不胜其任,可羞愧之甚也。其形渥,谓赧汗也。其凶可知。《系辞》曰:‘德薄而位尊,知小而谋大,力小而任重,鲜不及矣。’言不胜任也。”
《蔡仲之命》曰:“率自中,无作聪明,乱旧章。详乃视听,罔以侧言改厥度。”
蔡沉曰:“中者,心之理而无过不及之差者也。旧章者,先王之成法;厥度者,吾身之法度,皆中之所出者。作聪明,则喜怒好恶皆出于利,而非中矣,其能不乱先王之旧章乎?戒其本于己者然也。侧言,一偏之言也。视听不审,惑于一偏之说,则非中矣,其能不改吾身之法度乎?戒其徇于人者然也。”
《洪范》曰:“臣之有作福作威玉食,其害于而家,凶于而国,人用侧颇僻,民用僭忒。”
真德秀曰:“夫君臣上下之分,如天冠地履之不可易。臣而福威,则盗上之柄矣;臣而玉食,则拟上之奉矣。大夫为此,则害于家;诸侯为此,则凶于国;臣民尤而效之,亦将顺邪而妄作,僭忒而逾分矣。孟子所谓不夺不餍者,理固然也。或谓吴楚尝僭天子,鲁之三家尝僭诸侯,不闻其害与凶何邪?曰:惠迪吉,从逆凶,顺乎道则吉,逆乎道即凶也。臣而僭上,即所谓害,即所谓凶也。况吴楚之篡弑相寻,而季孟之家臣继叛,又非凶害而何?以此防民,犹有窃弄威福,如齐田氏选物上第,尽归私室,如董贤者。”
《汤誓》曰:“夏王率遏众力,率割夏邑,有众率怠弗协,曰:‘时日曷丧,予及汝偕亡。’”
蔡沉曰:“夏王率为重役以穷民力,严刑以残民生,民厌夏德,亦率皆怠于奉上,不和于国,疾视其君,指日而曰:‘是日何时而亡乎?若亡,则我宁与之俱亡。’盖苦桀之虐而欲其亡之甚也。”
按《史记》,桀观炮烙于瑶台,谓龙逢曰:“乐乎?” 龙逢曰:“乐。” 桀曰:“观刑何无恻怛之心?” 龙逢曰:“天下苦之而君以为乐,臣君之股肱,何不乐乎?” 桀曰:“听子谏,谏得我改之,谏不得我刑之。” 龙逢曰:“臣观君冠危石也,臣观君履春冰也,未有冠危石而不压,蹈春冰而不陷。” 桀叹曰:“是日亡则与俱亡,子知我之亡而不知自亡乎?子就炮烙之刑,吾观子。” 龙逢遂赴火而死。
《泰誓》曰:“今商王受狎侮五常,荒怠弗敬,自绝于天,结怨于民,斮朝涉之胫,剖贤人之心,作威杀戮,毒痡四海,崇信奸回,放黜师保,屏弃典刑,囚奴正士,郊社不修,宗庙不享,作奇技淫巧以悦妇人,上帝弗顺,祝降时丧。”
蔡沉曰:“纣于君臣父子兄弟夫妇典常之道,狎侮慢荒弃怠惰,无所敬畏,上自绝于天,下结怨于民。孔氏曰:纣冬月见朝涉水者,谓其胫耐寒,斫而视之。《史记》云:比干强谏,纣怒曰:‘吾闻圣人心有七窍。’遂剖比干观其心,痡病也。作刑威以杀戮为事,毒痡四海之人,言其祸之所及者远也。回,邪也。正士,箕子也。郊,所以祭天;社,所以祭地。奇技,谓奇异技能;淫巧,为过度之巧。《列女传》纣膏铜柱,下加炭,令有罪者行辄坠炭中,妲己乃笑。夫欲妲己之笑,至为炮烙之刑,则其奇技淫巧以悦之者,宜无所不至矣。祝,断也。言纣于奸邪则尊信之,师保则放逐之,屏弃先王之法,囚奴忠正之士,轻废奉祀之礼,专意淫逸之行,悖乱天常,故天弗顺,断然降是丧亡也。”
《厉王虐,国人谤王》,召公告王曰:“民不堪命矣。” 王怒,得卫巫,使监谤者,以告则杀之。国人莫敢言,道路以目。王喜,告召公曰:“吾能弭谤矣。” 乃不敢言。召公曰:“是障之也。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溃,伤人必多,民亦如之。是故为川者,决之使导;为民者,宣之使言。故天子听政,使公卿至于列士献诗,瞽献典,史献书,师箴,瞍赋,蒙诵,百工谏,庶人传语,近臣尽规,亲戚补察,瞽史教诲,耆艾修之,而后王斟酌焉,是以事行而不悖。民之有口也,犹土之有山川也,财用于是乎出,犹其有原隰衍沃也,衣食于是乎生,口之宣言也,善败于是乎兴起,行善而备败,所以阜财用衣食者也。夫民虑之于心而宣之于口,成而行之,胡可壅也?若壅其口,其与能几何?” 王弗听,国人莫敢言,三年乃流王于彘。
《幽王以褒姒而嬖爱之》,褒姒不好笑,王说之万方,故不笑。王与诸侯约,有寇至,举烽火为信,则举兵来援。王欲褒姒笑,乃无故举火,诸侯悉至,至而无寇,褒姒乃大笑。虢石父佞善谀,好利,王以为卿,用事专任,国人皆怨,政治多邪,诸侯或畔王室,始骚。申侯召西夷犬戎伐王,王举火,诸侯兵莫至,犬戎杀王于骊山下,西周遂亡。
臣良胜曰:“孔子有云:‘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以桀纣之恶,天人所厌也。孟子亦云:‘名之曰幽厉,虽孝子慈孙百世不能改也。’是君之大戒也。”
《桓帝建和元年,京师地震》,杜乔以灾异免,梁冀诬李固、杜乔以为与妖贼刘鲔交通,请逮按罪。太后素知乔忠,不许,冀遂收固下狱,死于狱中。冀使人胁杜乔曰:“早从宜,妻子可得全。” 乔不肯,遂收系,亦死狱中。河内张成善风角推占,当赦,教子杀人,司隶李膺督促收捕,竟案杀之。成素以方技交通宦官,帝亦颇信其占,宦官教成弟子牢修上书告膺等与大学游士交结,诸郡生徒互相驱驰,共为部党,诽讪朝廷,疑乱风俗。于是帝大震怒,班下郡国,逮捕党人,布告天下,使同愤疾。案经三府,太尉陈蕃郤之曰:“今所案皆海内人誉,忧国忠公之臣,此等犹将十世宥也,岂有罪名不彰而致收掠者乎?” 不肯平署,帝愈怒,下膺等于黄门北寺狱,其词所连及陈寔、范滂以下二百余人,或逃遁不获,悬金构募,使者四出相望。
《灵帝熹平五年,永昌太守曹鸾上书》曰:“夫党人者,或耆年渊德,或衣冠英贤,皆宜股肱王室,左右大猷者也。而久被禁锢,辱在泥涂,灾异水旱,皆由于斯。” 帝大怒,诏收鸾下狱,掠杀之。
《何进召董卓将兵诣京师》,卓即时就道,并上书曰:“中常侍张让等窃幸承宠,浊乱海内,请收让等以清海内。” 让诈以太后旨召进,斩于嘉德殿前。袁绍及何苗闻进被害,引兵屯朱雀关下,捕得赵忠等及诸宦官,皆杀之,凡二千余人。让困迫,遂将帝与陈留王出谷门,让投河而死。
臣良胜曰:“天下权宠,固有相禅而盛者;天下祸咎,亦有相禅而至者。自恭显盛而有王氏之专,自窦宪诛而拜郑众之爵,其后诛阎显,立顺帝,皆出于宦官;黜清河王,杀李固,皆由于外戚。梁冀势重,天下不能容,后假宦官以去之;宦官害极,朝廷不能堪,至召外兵以除之。张让等既戮,董卓亦诛,袁术、曹操继起,而汉遂以亡。诸葛亮曰:‘先帝与臣论此,未尝不痛恨于桓灵也。’”
《王莽既尊重,欲以女配帝为皇后,以固其权》,奏言:“长秋宫未建,请考定五经,定娶礼,正十二女之义,以广继嗣。” 莽女遂立为后。又采伊尹、周公称号,加莽宰衡位上公。莽先遣风俗使者八人,还诈为郡国造歌谣,颂功德,凡三万言。泉陵侯刘庆言:“周成王幼,称孺子,周公居摄。今帝富于春秋,宜令安汉公行天子事。” 平帝崩,莽选宣帝玄孙最幼子婴,年二岁,托以卜相最吉,莽居摄如周公故事,立婴号曰孺子。后以居摄三年为初始元年,即真天子位,定有天下之号曰新。
班固曰:“王莽始起外戚,折节力行,以要名誉。及其居位辅政,成哀之间,勤劳国家,动见称述,岂所谓色取仁而行违者邪?莽既不仁,而有邪佞之才,又承四父历世之权,遭汉中微,国统三绝,而太后寿考为之宗主,故得肆其奸慝,以成篡窃之祸。及其窃位南面,处非所据,颠覆之势隆于桀纣,而莽晏然自以为黄虞复出也。乃始恣睢,奋其威诈,滔天虐民,最凶极恶,毒流诸夏,乱延四方,自书传所载乱臣贼子,无道之人,考其祸败,未有如莽之甚者也。”
曹操下令曰:“孤始于谯东筑精舍,欲秋夏读书,冬春射猎,为二十年规,待天下清,乃出仕尔。然不能如意,征为典军校尉,意遂更欲为国家讨贼立功,使题墓道曰:‘汉故征西将军曹侯之墓。’此其志也。而遭值董卓之难,兴举义兵,后领兖州,破降黄巾三十万众,又讨袁术,使穷沮而死,摧破袁绍,枭其二子,后定刘表,遂平天下。身为宰相,人臣之位已极,意望已过矣。设使国家无有孤,不知当几人称帝,几人称王。或者人见孤强盛,妄相忖度,言有不逊之志,每用耿耿,故为诸君陈道此言,皆肝鬲之要也。然欲孤便尔委捐所典兵众,实不可也,诚恐已离兵为人所祸,已败则国家倾危,是以不得慕虚名而处实祸也。”
侍中陈群等曰:“汉祚已终,非适今日,殿下功德巍巍,群生注望,故孙权在远称臣,此天人之应也。宜正大位。” 操曰:“若天命在吾,吾为周文王矣。”
操至洛阳薨,汉帝使御史大夫张音奉玺绶诏册,禅位于魏王曹丕。丕即帝位,改元黄初,奉汉帝为山阳公,追尊操为武皇帝。
刘安世曰:“老先生居洛日,无三日不见之。一日见老先生,曰:‘昨夕看《三国志》,识破一事,乃理会武帝遗令也。’老先生曰:‘遗令之意如何?’安世曰:‘曹公平生奸伪至此尽矣,故临死谆谆作此令也。’老先生曰:‘不然,此乃操之微意也。遗令者,世所谓遗嘱也,必择紧要言语嘱付子孙,至若纤细不紧要之事,则或不暇矣。且操身后之事,有大于禅代者乎?今操之遗令,谆谆百言,下至分香卖履之事,家人婢妾,无不处置详尽,无一语及禅代,其意若曰:禅代之事,自是子孙所为,吾未尝教为之,是实以天下遗子孙,而身享汉臣之名,此遗令之意,历千百年无人识得,昨夕偶窥破之。’老先生自有喜色,且戒安世曰:‘非有识之士,不足以语此。’”
尹起莘曰:“呜呼!乱臣贼子,窃人家国,常患于取之无名,则必曲为委折以文之。三家分晋,田氏并齐,借周人之命以自好;莽贼篡汉,欲求其说而不可得,乃以周公居摄称之;至操、丕,始以传禅为文,后世篡窃相继,皆踵而行之,其原起于曹氏之作俑也。”
臣良胜曰:“弑君篡国,接迹当世,而臣独举莽、操者,二贼奸之雄也,于篡弑之中,而又要其名为周公、为文王,阴夺人国,而懵主愚人,有不知者,是宜有以表异而诛其心也。且莽为王太后之侄,曹为宦官曹腾之养子,使成帝不任外戚,桓灵不任宦官,亦何由致此患哉?《易》曰:‘履霜坚冰至。’人主固当辨之于早也。”
秦桧从二帝至燕,金主以桧与达懒为其任使,及南伐,以为参军事。桧与妻王氏自军中趋漷水砦,自言杀金人监己者,夺舟而来,航海至越州见帝。帝命先见宰执,首言欲天下无事,须是南自南,北自北。朝士多疑之。桧初言有二策,可以耸动天下,后陈二策,欲以河北人还金,中原人还刘豫。帝曰:“南人归南,北人归北,朕北人,将安归?” 桧语乃塞。
金兀术遗桧书曰:“汝朝夕以和请,而岳飞方为河北图,必杀飞,始可和。” 桧以飞不死,终梗和议,己必及祸,故力谋杀之。洪皓在金,以蜡书奏言:“金人所畏服者,惟飞。” 及闻其死,诸酋酌酒相贺。桧病,遗表曰:“臣愿陛下益坚邻国之欢盟,谨国是之摇动。” 桧居相位凡十九年,劫持君父,倡和误国,一时忠臣良将,诛锄略尽,其顽钝无耻者,率为桧用,争以诬陷善类为功,又阴结内侍及医师王继先,伺上动静,开门受赂,富敌于国,外国珍宝,死犹及门,阴险深阻,与同列论事,帝前未尝力辨,但以一二语倾挤之,俾帝自怒,凡陷害忠良,率用此术,晚年残忍尤甚,数兴大狱焉。
《宋史论断》曰:“奸臣之恶,莫甚于宋之秦桧焉。盖宋至高宗,危亡已甚,自桧挈家北还,专主和议,以罢四方援兵,上蔽日月之光,下乱彝伦之叙,大仇不复,辜二帝望救之心,报本义亏,废七庙烝尝之祭,陷生民于水火,丧廉耻于偏安,妒害忠良,杀岳飞而并父子,挤排谠论,窜赵鼎以及诸臣,贿通外夷,冤含九地,恶固同于梼杌,凶实类于穷奇,使圣人再生,春秋再作,亦不能书其弥天之罪矣。然则秦桧以奸邪卖国,诚天地不容之人,人神共怒之贼,然犹得保首领以没,追封加谥者何哉?嗟夫!此又天地至微之理也。盖太宗负太祖背盟专位,使其子孙几至灭绝,天安得不生秦桧,使负高宗以丧其社稷?与不然,何朝士皆疑之,惟范宗尹、李回力荐其忠,卒使其秉执大权也。君子观乎宣和殿桧生玉芝,则知亡宋之祸已兆于是矣。诗云:‘取譬不远,昊天不忒。’此之谓也。”
臣良胜曰:“古今愤桧之奸,犹以其得保首领为有遗恨,以臣观之,桧本无子,取妻兄王焕孽子养为己子曰熺,生埙,虽奕世仕途,而秦氏之庙,异姓主之,先世有灵,不祀久矣,是太宗之报,尚在数世之后,而奸桧之报,当宠盛之时,而身亲见之,比之诛夷之后无遗类者,尤为惨矣。天道果无知也哉?”
三学生、台谏、侍从皆上疏乞诛贾似道,有诏,遣归越以终丧制。似道留扬不还,王爚复论似道既不死忠,又不成孝,乞下诏切责。太后下诏曰:“卿其亟归丧次,以尽臣子之道,则当曲示保全,否则众论益甚,忠孝靡容,虽欲屈法伸恩,而不可得。” 似道还绍兴府,守臣闭城不纳。王爚复言,贬似道三官,谪到州居住。到州人率众为露布逐之。诏徙建宁。御史孙荣叟等乞斩之以正法。方回又论似道侥诈贪淫,骄吝专忍,谬十罪。翁合言似道以妒贤无比之林甫,辄自托于伊、周,以不学无术之霍光,敢效尤于莽、操,滔天之罪,人人能言,台谏交章乞行远窜,迫于众论,仅谪建宁。建宁实朱熹讲道之阙里,虽三尺童子,亦知向方,闻似道名,咸欲呕唾,况见其面乎?乞远投荒昧,以御魑魅。诏谪授高州团练使。郑虎臣以父尝为似道所配,请行为监押。似道寓建宁开元寺,侍妾尚数十人,虎臣至,悉屏去,夺其宝玉,撤轿盖,暴行秋日中,令舁夫唱杭州歌,谑之窘辱备至。入古寺,壁上有吴潜所题字,虎臣呼似道曰:“吴丞相何以至此?” 舟次黯淡滩,虎臣曰:“水清甚,何不死于此?” 似道曰:“候有诏即死。” 至木棉庵,虎臣曰:“吾为天下杀似道,虽死何憾?” 遂拘似道妻子于别室,即厕上拉似道胸脯,杀之,殡于庵侧。
吕中曰:“贾似道当国十五年,杀三大臣,行公田,困浙右百姓,吝军赏,失将士心,背和约,挑衅敌国,祸宗庙社稷,其罪可胜诛哉?人有恒言,奸臣富贵,则自取之,留祸患以遗君父。然秦桧、似道之败,身死家戮,前后一辙,后之谋人国者,亦可以鉴矣。”
臣良胜曰:“人臣专权蔽主,祸国殃民,何能指数?然若秦桧之卖国,贾似道之误国,使帝后辱于沙漠,区宇沦于寇雠,尤万世所痛恨也。臣故曰:此罪之尤者也。”
胡广周流四公,三十余年,历仕六帝,礼任极优。京师谣曰:“万事不理问伯始,天下中庸有胡公。” 然温柔谨悫,常逊言恭色,以取媚于时,无忠直之风,天下以此薄之。赵弼曰:“孔子曰:‘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广有何德,而以天下中庸称之?广事六帝,为司空,再为司徒,三为太尉,又为太傅,未闻出一谠正之言,献一匡时之策,惟逊言恭色,取媚戚宦,趋炎附势,陷害正人。滕抚方直之贤,不交权势,为宦者所恶,论讨贼功,当封太尉,广承旨奏黜之,使抚愤恚而卒。孝桓时,梁冀与唐衡共诬李固、杜乔下狱,固与广书曰:‘梁氏迷谬,公等曲从,汉家之微,从此始矣。’呜呼!斯言可伤也哉!广得书,但悲惭而已。既而五侯专横,白马令李云切说政事之失,帝大怒,诏送黄门北寺狱,五官掾杜众伤云以忠谏获罪,上书愿与云同日死。嗟夫!云居下僚,忧时之危,捐生以谏,杜众伤云忠而以死诤,此广亲目所睹也。灵帝信王甫、曹节之诬,以李膺、范滂诸名士为钩党,广为三公,尸其位,视诸贤之冤枉,如盲如喑,曾无片言之诤,不但为汉廷之罪人,亦云众之罪人也。孔子曰:‘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广为国之大臣,值天下多故,群奸乱政,既不能匡扶汉祚,又不能引身而退,窃禄固位,与时浮沉,八十二乃死,谚所谓愚福而痴寿也,乡原德之贼也,广之谓也。”
冯道少以孝谨知名,唐庄宗世始贵显,自是屡朝不离将相、三公、三师之位,为人清俭宽弘,人莫测其喜愠,滑稽多知,浮沉取容,尝著《长乐老叙》,自述屡朝荣遇之状,时人往往皆以德量推之。
欧阳修曰:“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礼义,治人之大法;廉耻,立人之大节。既为大臣,而无廉耻,天下其有不乱,国家其有不亡者乎?余读冯道《长乐老叙》,见其自述以为荣,其可谓无廉耻者矣,天下国家,可从而知也。”
司马光曰:“天地设位,圣人则之,以制礼立法,内有夫妇,外有君臣,妇之从夫,终身不改,臣之事君,有死无贰,此人道之大伦也。苟或废之,乱莫大焉。范质称冯道厚德稽古,宏才伟量,虽朝代迁贸,人无间言,屹若巨山,不可转也。臣愚以为,正女不从二夫,忠臣不事二君,为女不正,虽复华色之美,织纴之巧,不足贤矣;为臣不忠,虽复才智之多,治行之优,不足贵矣。何则?大节已亏,故也。道之为相,历五朝八姓,若逆旅之视过客,朝为仇敌,暮为君臣,易面变词,曾无愧怍,大节如此,虽有小善,庸足取乎?或以为,自唐室之亡,群雄力争,帝王兴废,远者十余年,近者四三年,虽有忠智,将若之何?当是之时,失臣节者非道一人,岂得独罪道哉?臣愚以为,忧公如家,见危致命,君有过则强谏力争,国败亡则竭节效死,知士邦有道则见,无道则隐,或灭迹山林,优游下僚。今道尊宠则冠三师,权任则首诸相,国存则依违拱默,窃位素餐,国亡则图全苟免,迎谒劝进,君则兴亡接踵,道则富贵自如,兹乃奸臣之尤,安得与他人为比哉?”
臣良胜曰:“奸邪如桧、如似道,若毒药、猛虎,人知必死,少有知识,犹将避之;中立如广、如道,若厚味、冶色,人每称惬,虽贤者亦多效之,不知荼毒消耗,终以自毙,其乱亡一也。臣故并以为戒焉。”
右衍君臣之戒
《中庸衍义》卷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