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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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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定四库全书

《中庸衍义》卷十七    明 夏良胜 撰

平天下之义【创业之治 守成之治 中兴之治 经常之治】

咸彖曰:“天地感而万物生,圣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观其所感,而天地万物之情可见矣。”

程颐曰:“天地二气交感而化生万物,圣人至诚以感亿兆之心,而天下和平。天下之心所以和平,由圣人感之也。观天地交感化生万物之理,与圣人感人心以致和平之道,则天地万物之情可见矣。感通之理,默而观之可也。”

系辞曰:“易简而天下之理得矣,天下之理得而成位乎其中矣。”

朱熹曰:“成位谓成人之位,其中谓天地之中。至此,则体道之极功,圣人之能事,可以与天地参矣。”

臣良胜曰:“圣人之生,得天地理气之精也;圣人之位,代天地生成之位也。而其所以参天地者,一法天地简易之道也。天以易知,非徒易也,以其无所为而为,虽有所为犹谓之易也;地以简能,非徒简也,以其有所因而成,虽有所成犹谓之简也。是故天地运化,圣人成能,其理一也。”

子曰:“大哉尧之为君也!巍巍乎惟天为大,惟尧则之。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

尹氏曰:“天道之大,无为而成,唯尧则之以治天下,故民无得而称,所可名者,其功业文章,巍然焕然而已。”

子曰:“无为而治者,其舜也欤?夫何为哉?恭己正南面而已矣。”

朱熹曰:“无为而治者,圣人德盛而民化,不待其有所作为也。独称舜者,舜绍尧之后,又得人以任众职,故尤不见其有为之迹也。恭己者,圣人敬德之容,既无所为,则人之所见如此而已。”

臣良胜曰:“尧之则天,舜之恭己,即所谓简易之理也。其感人心而天下和平,犹天地也。是则所谓性之也。故杨时曰:‘尧舜所以为万世法,亦率是性而已,所谓率性循天理也。’外边用计用数,假饶立得功业,只是人欲之私,与圣贤作处天地悬隔。”

《禹贡》曰:“祗台德先,不距朕行。”

蔡沈曰:“禹平水土,定土赋,建诸侯,治已定,功已成矣。当此之时,惟敬德以先天下,则天下自不能违越我之所行也。”

臣良胜曰:“地平天成,万世永赖,禹所以治平天下,盖有功之可言,非若尧舜之可以无为而治也。即如治水之事,乃开辟以来未除之害,鲧治之九年,绩用弗成,禹继之而八年于外,三过门而不入,胼手胝足,乃克告成。自非德为之先,则民力之作劳,民心之弗顺,民言之胥动而距行者,或亦未免也。今而东渐于海,西被流沙,朔南暨声教讫于四海,非盛德之感,何以至此。”

《太甲》曰:“先王顾諟天之明命,以承上下神祇、社稷、宗庙,罔不祗肃,天监厥德,用集大命,抚绥万方。”

蔡沈曰:“伊尹言成汤常目在是天之明命,以奉天地神祇、社稷、宗庙,无不敬肃,故天视其德,用集大命,以有天下,抚安万邦。”

《大明》诗曰:“维此文王,小心翼翼,昭事上帝,聿怀多福,厥德不回,以受方国。”

朱熹曰:“小心翼翼,恭慎之貌,即前篇之所谓敬也。文王之德于此为盛,昭明,怀来,回邪也。方国,四方来附之国也。”

《下武》诗曰:“媚兹一人,应侯顺德,永言孝思,昭哉嗣服。”

朱熹曰:“言天下之人皆爱戴武王以为天子,而所以应之,惟以顺德,是武王能长言孝思,而明哉其嗣先王之事也。”

臣良胜曰:“禹、汤、文、武所以治天下者,皆以德为之先也,是所以为易简之道也。”

汉高祖不修文学,而性明达,好谋能听,自监门戍卒见之如旧。初顺民心,作三章之约,天下既定,命萧何次律令,韩信申军法,张苍定章程,叔孙通制礼仪,剖符作誓,丹书铁券,金匮石室藏之宗庙。虽日不暇给,而规模弘远矣。

班彪《王命论》曰:“盖在高祖,其兴也有五:一曰帝尧之苗裔,二曰体貌多奇异,三曰神武有征应,四曰宽明而仁恕,五曰知人善任使,加之以信诚,好谋达于听受,见善如不及,用人如由己,从谏如顺流,趋时如响起,当食吐哺,纳子房之谋,跣足挥洗,揖郦生之语,悟戍卒之言,断怀土之情,高四皓之名,割肌肤之爱,举韩信于行阵,拔陈平于亡命,英雄陈力,群贤毕举,此高祖之大略,所以成帝业也。”

唐太宗问侍臣曰:“帝王创业与守成孰难?” 房玄龄曰:“草昧之初,群雄并起,角力而后臣之,创业难矣。” 魏征曰:“自古帝王莫不得之于艰难,失之于安逸,守成难矣。” 上曰:“玄龄与吾共取天下,出百死得一生,故知创业之难;魏征与吾共安天下,尝恐骄奢生于富贵,祸乱生于所忽,故知守成之难。然创业之难既已往矣,守成之难方与诸公慎之。”

曾巩曰:“太宗有天下之志,有天下之才,又有治天下之效,而不得与先王并者,法令之行,拟之先王未纯也;礼乐之具,田畴之制,庠序之教,拟之先王未备也;躬行战阵之间,战必胜,攻必取,天下莫不以为武,而非先王之所尚也;四裔万古所未及以致者,莫不服从,天下莫不以为盛,而非先王之所务也。太宗之为政于天下,得失如此。”

臣良胜曰:“唐太宗,创业之主也,而迹兼守成;汉光武,中兴之主也,而志同创业,才略相当,亦有惭德,而太宗甚焉。”

宋太宗既诛李筠、李重进等,诏赵普曰:“天下自唐季以来,数十年间,帝王凡易八姓十二君,僭窃相踵,斗战不息,生民涂地。其故何也?吾欲息天下兵,建国家久长之计,其道何如?” 普对曰:“陛下之言及此,天地神人之福也。此无他,方镇太重,君弱臣强而已。今欲治之,宜稍夺其权,制其钱谷,收其精兵,天下自安矣。”

臣良胜曰:“宋祖所以建天下之治,赵普所以辅天下之治,莫大于收藩镇之权。前可以洗五季之弊,后可以肇四百年之基。自是一兵一民、贯钱斛谷,皆朝廷主之,文吏掌之。君子谓其始也,足以戢奸雄之变,而其后也,亦渐无以御外敌之骄。持衡之势,轻重然也。若其深长之虑,尤有见于迁都之议。其初幸洛阳,都民垂白者曰:‘我辈少经乱离,不图今日复见太平天子仪卫。’帝欲留都,而晋王谏止。太祖曰:‘迁河东未已,终当都长安。且曰:据榆山之胜,而去省冗兵,循用汉故事,以安天下。’呜呼!此策果行,则南渡之祸必免矣。盖天下利害,每慎于切身,西都则迩敌,迩敌则有惧心,惧则善心生,而所以为谋者日密。惟其远敌,是以缓祸,缓而怠,怠而忘之。故曰:‘待尔家议论定,吾已过河矣。’是亦死地而后生,亡地而后存,不独兵家之法为然。臣幸其收兵之谋成于赵普,而恨迁都之议阻于晋王也。”

元世祖召史天泽问治道,天泽具疏言:“当立省部以正纪纲,设监司以督诸郡,霈恩泽以安反侧,退贪婪以任贤能,颁俸禄以养廉,禁贿赂以防奸。” 悉听之次第举行。

臣丘濬曰:“呜呼!世道极变之大有三:曰臣而僭君之位也,妇而当阳之刚也,小人而败君子之成功也。自秦汉以来,僭君之位有莽、温焉,然其恶犹显著也;当阳之位有武曌焉,然其罪犹共见也。至于国家大计,所赖一二公忠体国之君子,相与谟谋于庙堂之上,而彼小人者,阴贼险诐,或忌其勋名,或虑其不便于己,乃从中而挠败之,致事偾于崇朝,而祸延于百世。呜呼!有国者可不慎哉!”

圣祖谓侍臣曰:“前代庸君暗主,莫不以垂拱无为借口,纵恣荒宁,不亲政事。孰不知治天下者,无逸然后可逸。若以怠惰荒宁为垂拱无为,帝舜何以曰耄期倦于勤?大禹何以惜寸阴?文王何以日昃不食?且人君日理万几,怠心一生,则庶事壅滞,贻患不可胜言。朕即位有年,常以勤励自勉,达旦则临朝,晡时而后还宫,夜卧不能安席,披衣而起,或仰观天象,见一星失次,即为忧惕,或量民事,有当速行者,即次第笔记,待旦发遣。朕非不欲暂安,但祗畏天命,不敢故尔。朕言及此者,但恐群臣以天下无事便欲逸乐,股肱既堕,元首丛脞,民何所赖?书曰:‘功崇惟志,业广惟勤。’尔群臣但能以此为勉,朕无忧已。”

臣良胜曰:“天何为哉?而四时行焉,百物生焉,日月星辰之运,风雷雨露之施,何莫而非乾健不息者为之也。惟有所不为而后可以有为,惟有所为而后可以无为。圣人之言如天也。臣也,饮江河止于知足,绘天地难于为容也。”

圣祖御东阁,宋濂、王祎进讲《大学》传之十章,至有土有人,濂等反复言之。圣祖曰:“人者,国之本;德者,身之本。德厚则人怀,人安则国固。故人主有仁厚之德,则人归之如亲父母,人心既归,则有土有财,自然之理也。君德不足以怀众,虽有财亦何用哉?”

臣良胜曰:“濂等反复于有人有土者,后非众罔与守邦,民为天下本也。陈谟之意,臣道之当然也。圣祖归重于修德者,何以守位?曰仁德为天下先也。正己之意,君道之当然也。此上下交而德业成也。”

《大明日历序略》曰:“太祖挺生于南服,而致一统,华裔之盛,自天开地辟以来,惟上为然。其功高万古,一也;元季绎骚,奋起于民间,以图自全,初无黄屋左纛之念,继闵生民涂炭,始取土地于群雄之手,而安辑之,较之于古,如汉高帝,其得国之正,二也;平生用兵,百战百胜,未尝挫衄,以至继天出治,经纶大经,皆由一心运量,文臣武将,不过仰受成算而已,其独秉全智,三也;钦畏天命,一动一静,森若神明在上,及至郊祀,存于心目,有赫其临,甚至不敢仰视,惠鲜小民,复恐一夫不获,其于贪墨吏及豪黠之徒,有加害者,必威之以刑,其敬天勤民,四也;后妃居内,不预一发之政,外戚循理畏法,无敢恃宠以病民,貂珰之辈,惟给扫除之役,此皆古昔所深患,今绝无之,其家法之严,五也;兵戎国之大权,悉归之朝廷,有事征伐,则诏大帅佩将印领之,既旋,则上章绥归士卒,单身还第,其兵政有统,六也。”

臣良胜曰:“史臣赞汉祖之兴有五,是以其取天下者言也;先儒谓宋祖家法度越古今者五,是以其守天下者言也。我圣祖以汉祖所以取者取之,以宋祖所以守者守之,殆恐日历所记所序尚有不尽名言者也。圣子神孙,苟思所以取之之难,则知所以守之之不易,祖述宪章,又何事于他求哉?归而求之,有余师矣。”

右衍创业之治

《甘誓》曰:“有扈氏威侮五行,怠弃三正,天用剿绝其命。今予惟恭行天之罚。”

蔡沈曰:“威暴殄之也,侮轻忽之也。鲧汩五行而殛死,况于威侮之者乎?三正,子丑寅之正也,夏正建寅,怠弃者不用正朔也。有扈氏暴殄天物,轻忽不敬,废弃正朔,虐下背上,获罪于天,用剿绝其命。今我伐之,惟敬行天之罚而已。”

臣良胜曰:“孟子言启贤能,敬承继禹之道,而初立即有有扈之师。史记谓启立有扈不服,而孔颖达附会其说,谓尧舜受禅,启独继父,故不服,是大不然。舜初受禅之时,亦有有苗之伐,又岂以受禅而不服耶?盖天下治乱,每每相寻,尧舜禹三圣继治且数百年,而有扈之逆命适在启立之初,启能奉天行罚,是即克诘戎兵,迹禹方夏,此继治之大者也。能胜乎此,则其率旧章,守先业,乃所优为者尔。”

《太甲》曰:“皇天眷佑有商,俾嗣王克终允德,实万世无疆之休。”

蔡沈曰:“太甲不义,有若性成,一旦翻然改悟,是岂人力所至?盖天命眷商,阴诱其衷,故嗣王能终其德。向也汤绪几坠,今其自是有永,岂不为万世无疆之休乎?”

臣良胜曰:“天地之道为大矣,阴阳之气为正矣,然而清宁或不能恒,愆伏时有所倚。故《豳风・七月》之诗言藏冰之道,而《周官》凌人之职,藏周用遍,亦能燮调愆伏,以和阴阳之气,以顺天地之道也。然则人君不能无过,亦在大臣调燮而改之,则复于无过矣。成汤圣人也,亦曰改过不吝。太甲既曰欲败度,纵败礼,而伊尹正之,翻然改过,君子谓其如日月昏蚀,一复其旧光采,炫耀万景俱新,不在成王之下。然则人君不可自弃于过而不知图改,人臣亦不可委君于过而谓其不及改也。故曰:‘吾君不能谓之贼。’”

《闵予小子》诗曰:“念兹皇祖,陟降庭止,维予小子,夙夜敬止。于乎皇王,继序思不忘。”

朱熹曰:“承上文言武王之孝思,念文王常若见其陟降于庭,犹所谓见尧于墙,见尧于羹也。皇王兼指文武也。言我之所以夙夜敬止,思继此序而不忘尔。”

《康王之诰》曰:“乃命建侯,树屏在我后之人。今予一二伯父,尚胥继顾绥尔先公之臣服于先王,虽尔身在外,乃心罔不在王室,用奉恤厥若无遗鞠子羞。”

蔡沈曰:“天子称同姓诸侯曰伯父。康王言文武所以命建侯邦,植立藩屏者,意盖在我之后人也。今我一二伯父,庶几相与顾绥尔祖考所以臣服于我先王之道,虽身守国在外,乃心当常在王室,用奉上之忧勤,其顺承之,毋贻我稚子之耻也。”

臣良胜曰:“创业之治,君用乎臣者也;守成之治,君资乎臣者也。创业之主,重于法天;守成之主,重于法祖。法祖亦所以法天也。盖祖之所法以为治者,天也,其理一也。成康继治,汲汲访咨于臣,一则曰继绪皇王,一则曰服先王,无一毫自圣而轻臣下之心,是以四方宾服,海内晏然,百姓兴于礼乐,刑措不用,有唐虞之风。呜呼!文武成康,圣贤相继二百余年,重熙累洽,卜年七百之历,宜其过矣。”

汉文帝躬修渊默,而将相皆旧功臣,少文多质,惩亡秦之政,论议务在宽厚,耻言人之过失,化行天下,告讦之俗易,吏安其官,民乐其业,畜积岁增,户口浸息,风流笃厚,禁网疏阔,罪疑者轻,是以刑罚太省,至于断狱四百,有刑措之风焉。

《叙传》曰:“太宗穆穆允恭,渊默化民以躬,率下以德,农不供贡,罪不收孥,宫不新馆,陵不崇墓,我德如风,民应如草,国富刑清,登我汉道。”

《汉书》曰:“孔子称斯民也,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信哉!周秦之弊,网密文峻,而奸轨不胜。汉兴,扫除烦苛,与民休息,至于孝文,加之以恭俭,孝景遵业,五六十载之间,至于移风易俗,庶民醇厚。周云成康,汉言文景,美矣。” 胡寅曰:“文景养民厚矣,稽诸仲尼之言,则亦庶富而已,未有以教之也。班固谓孝文恭俭,景帝遵业,周云成康,汉言文景,美矣。窃以为不然,文帝宽厚长者,以德化民,无事则谦抑如不能,有难则英气奋发;景帝刻薄任数,以诈力下御,平居则诛赏肆行,缓急则懦惧失措,其大致悬绝如此,独节俭不妄费,育民以致丰富一事为克遵前业矣。夫岂可与成康同德美称哉?”

胡安国曰:“尝反复真宗首末论之,景德以前,足为继世之贤君;祥符以后,不过为矫诬上天之主。吕氏云:景德以前之相,吕端、张齐贤、李沆、吕蒙正、毕士安、寇准、王旦皆君子,而沆之贤为最;祥符以后之相,王钦若、陈尧叟、冯拯、丁谓、曹利用皆小人,而钦若之奸邪为最。虽有向敏中、李迪二贤,已不逾时而去矣。吁!以数君子成之,不见其有余;以一小人败之,不见其不足。相道有关于君德之成败如此夫!”

臣良胜曰:“宋太宗削平海内功烈炳然,继世之君,斯亦贤者,但其负兄篡国,不可以言继统矣。故有取于真宗、仁宗也。”

宋仁宗遗制下日,虽深山穷谷,莫不奔走悲号而不能止。

吕仲曰:“我仁祖四十二年,深仁厚泽,刑以不杀为威,财以不畜为富,兵以不用为功,人才以不作聪明为贤,以宽厚待民,以恩礼待士夫,而以至诚待异国,此苏文忠公谓社稷长远,终必赖之。”

元仁宗天性慈孝,聪明恭俭,通达儒术,平居服御质素,澹然无欲,不事游畋,不喜征伐,不崇货利,有司奏大辟,为之惨怛者久之。

臣良胜曰:“蒙古之性素习以惨戮为恒,若是可以言仁者,固有取也。”

文皇外严内仁,而雄才大略,条理精密,知人善任使,推诚待下,听言之际,明睿所照,不待其尽,洞见底蕴,临机刚果,裁制大事,数语而决,与下人言,开心写诚,表里明白。盖唐虞三代以来,若汉之高帝、世祖,唐之太宗,宋之太祖,其宽明大度,聪明文武,闳远之规,干刚之用,皆兼而有之。

右衍守成之治

夏少康有田一成,有众一旅,能布其德,而兆其谋,以收夏众,而抚其官职。夏有旧臣靡,自有鬲氏收二国之烬,举兵灭浞,立少康。少康使其臣女艾灭浇于过,使其子后杼灭豷于戈,乃归故都。于是夏道复兴,诸侯来朝。

胡一桂曰:“少康崎岖乱离之间,复禹迹,还旧都,祀夏配天,不失旧物,而有夏中兴焉。后之言中兴者,当自少康始。少康,其中兴之贤君;靡,其中兴之贤臣乎!”

胡安国曰:“在《易》之困曰:‘困亨,因困穷而致亨也。’夫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征于色,发于声,而后喻。此正愤悱自强之时,而夏少康、卫文公、越勾践、燕昭王四君子者,由此其选也。”

《无逸》曰:“其在高宗时,旧劳于外,爰暨小人,作其即位,乃或亮阴三年不言。其惟不言,言乃雍,不敢荒宁,嘉靖殷邦,至于小大无时或怨。肆高宗之享国五十有九年。”

蔡沈曰:“高宗武丁也。未即位之时,其父小乙使久居民间,与小民出入同处,故于小民稼穑艰难,备尝之也。雍,和也,发言和顺,当于理也。嘉美,靖安也。嘉靖者,礼乐教化蔚然于安居乐业之中也。汉文帝与民休息,谓之靖则可,谓之嘉则不可。小大无时或怨者,万民咸和也。乃雍者,和之发于身;嘉靖者,和之发于政;无怨者,和之著于民也。高宗无逸之实如此,故亦有享国永年之效也。”

周宣王时,召公、周公辅王修政,法文武成康之遗风。王命方叔征伐玁狁,申伯、仲山甫顺天下,更失理喻德教,举遗士,海内翕然向风,诸侯复宗周。

臣良胜曰:“宣王侧身修行,兴衰拨乱,王化复行,诚中兴之令主也。但其不借千亩,虢公谏之弗纳也;料民太原,仲山甫谏之弗纳也;杀杜伯非罪,左儒争之曰:‘尔别君而异友也。’儒曰:‘君道友逆,则顺君以诛友;友道君逆,则顺友以违君。’率并左儒杀之。夫其愎谏而至于杀其臣,仅免于身,子幽王嗣立,遂罹犬戎之祸,是亦宣王有以遗其忧者也。”

赞曰:孝宣之治,信赏必罚,综核名实,政事文学法理之士,咸精其能,至于技巧工匠器械,自元成间鲜能及之,亦足以知吏称其职,民安其业也。遭值羌戎乖乱,推亡固存,伸威北讨,呼韩慕义,稽颡称藩,功光祖宗,业垂后裔,可谓中兴侔德殷宗、周宣矣。

吕祖谦曰:“观宣帝之为君,综核名实,信赏必罚,其所以功光祖宗,业垂后嗣者,盖励精之效,初非申韩之功也。至于用恭显而启元帝之信宦者,贵许史而启成帝之任外戚,杀赵盖韩杨而启哀帝之诛大臣,开三大衅,终以亡国,此岂非择术不审之流弊乎?故论其功,则为中兴之君;论其罪,则为基祸之主,其功罪相半,盖失于欲速而用申韩也。”

光武虽以征伐济大业,及天下既定,乃退功臣而进文吏,明慎政体,总揽权纲,量时度力,举无他事,故能恢复前烈,身致太平。

苏轼曰:“世祖上惩韩彭之难,中鉴七国之变,下悼王氏之祸,于是尽侯诸将,而不以任事,裁减同姓之封,而黜三公之权,以为前世之弊尽去矣。及其衰也,宦官之权盛,而党锢之难起,士大夫相与扼腕而游谈者,以为天子一日诛宦官而解党锢,则天下犹可以无事。于是外召诸将,而内胁其君,宦官既诛,而董卓、曹操之徒,亦因以亡汉。汉之所以忧者,凡六变,而其乱与亡,辄出于其所不忧,而终不可备。由此观之,治乱存亡之势,其皆有以取之,抑将不可推,如江河之推移,其势自有以相激,而不可救,与其所可以理推力救,而莫为之也。”

昭烈章武元年,蜀中传言汉帝已遇害,于是汉中王发丧制服,谥曰孝愍皇帝。夏四月,即位于武担之南,大赦,改元,以诸葛亮为丞相,许靖为司徒,立宗庙,祫祭高皇帝以下。

臣良胜曰:“昭烈之所以能中兴者,大端见于草庐之言曰:‘奸臣窃命,欲信大义于天下。’自是帝王器度,所谓他人千言万语说不尽,只此两言而决之,无遗蕴矣。且尝于刘表坐中流涕曰:‘平常身不离鞍马,髀肉皆消,今不复骑,髀里肉生,日月如流,老将至矣,而功业不建,是以悲尔。’有如是之才,有如是之志,安得不兴?然于此益见封建为有道之长,而高祖贻谋之善也。惩秦孤立,大封同姓,文景继而行之,光武之兴,出于长沙定王之后,昭烈之兴,出于中山靖王之后,仆者虽在人之所共知,而兴者乃出于人之所不见,故奸雄窥窃神器,垂涎染指,卒莫敢动,盖惧宗室之胄,有如光武、昭烈者出于其间,是故英雄犹有所辅,而奸邪盖有所惮也。”

唐宪宗时,李师道所养客说师道曰:“天子所以锐意诛蔡者,武元衡赞之也。请密往刺之,元衡死,则他相不敢主其谋,争劝天子罢兵矣。” 师道资给遣之。六月,天尚未明,元衡入朝,所居靖安坊东门,有贼自暗中杀之,取其颅骨而去,又入通化坊,击裴度,伤其首,度毡帽厚,得不死,京城大骇,宰相出入,加金吾骑士。或请罢度官,以安恒郓之心,上怒曰:“若罢度官,是奸谋得成,朝廷无复纪纲,吾用度一人,足破二贼。” 以度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度上言:“淮西,腹心之疾,不得不除,且朝廷业已讨之,两河藩镇跋扈者,将视此为高下,不可中止。” 上以为然,悉以用兵事委度。

臣良胜曰:“唐宪宗所以称中兴者,只此平淮蔡一事,而淮蔡所以平者,用裴度一人。昔韩愈上言曰:‘淮西三小州,残弊困剧之余,而当天下之全力,其破败可立而待,然则未可知者,在陛下断与不断尔。’今观用一度足破二贼之言,则淮蔡功惟断乃成,有信然者矣。未几,而皇甫镈、程异以言利得幸,裴度以朋党见疑,求仙迎佛,卒以弑终,分明为两截人,利令智昏,有如是哉!”

宋高宗谓赵鼎曰:“近将士致勇争先,诸路守臣亦翕然自效,乃朕用卿之力也。” 鼎谢曰:“皆出圣断,臣何力之有焉。” 或问鼎曰:“金人倾国来攻,众皆汹惧,公独言不足畏何也?” 鼎曰:“敌众虽盛,然以刘豫邀而来,非其本心,战必不力,以是知其不足畏也。” 帝语张浚曰:“赵鼎真宰相,天使佐朕中兴,可谓社稷之幸。”

臣良胜曰:“高宗为康王时,质于金,左右惊震,而意思安闲,射命中,金疑其将家子,还之。及汴京失守,复遣往质,亦不辞,此其器略,足称中兴之任。有李纲、张浚、赵鼎之相,宗泽、韩世忠、刘锜、岳飞之将,竟不能建中兴之绩者,前阻于迁议,则黄潜善、汪伯彦为之也;后阻于和议,则秦桧为之也。高宗首杀陈东、欧阳彻,以失天下士大夫之心,张浚杀曲端,秦桧杀岳飞,以失天下将士之心,故桀纣之失天下,失其心也如此,而谓天佐中兴,为社稷之幸,乃为不幸也。”

右衍中兴之治

《系辞》曰:“黄帝、尧舜垂衣裳而天下治,盖取诸乾坤。”

朱熹曰:“乾坤变化而无为。”

臣良胜曰:“《易》之制器尚象,此最大者,以其器御而制治也。然则伏羲时已作《易》矣,衣裳之制犹有未立,历神农至黄帝、尧舜而后垂衣裳以治天下。盖创制变制在圣人犹以为难也,故必通变而民不倦,神化而民宜之,乃能变通以垂久。然则伏羲、神农未变衣裳之制,亦时未可变尔。程颐谓据如此事,只是一个圣人都做得了,然必须数圣人然后成,亦因时而已。衣裳之制,上下之辨,天地之位也;元黄之采,天地之色也。君臣上下、尊卑贵贱,皆于是乎辨,是以定民志而天下治也。是衣裳制于黄帝,至舜乃观古人之象,日月星辰、山龙华虫作会,宗彝、藻火、粉米、黼黻、絺绣,以五彩章施于五色,作服。是神农以前非不能为黄衣玄裳之制也,必至黄帝而后制;尧以前非不能为五彩五色之服也,必至舜而后备。是皆神化之道,亦至是而后适变通之宜。尔后世人君动有制作,其亦审于宜民之意而后可。”

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朱熹曰:“为政以德,则无为而天下归之,其象如此。”

范氏曰:“为政以德,则不动而化,不言而信,无为而成。所守者至简而能御烦,所处者至静而能制动,所务者至寡而能服众。”

《礼运》曰:“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

臣良胜曰:“天地无为而气自运也,圣人无为而化自成也。故大同之治,主治于上,从治于下,皆非有所为而为之者也。说者以五帝为大同,禹、汤、文、武、成王、周公为小康,为非圣人之言也。然天地气运愈厚,则愈长;愈长,则愈生;愈生,则愈薄。伯之不迨于王,王之不迨于帝,帝之不迨于皇,自然节限,邵雍于《经世书》推算有不能易者也。洪荒之世,譬之沃土,土而生木,而根荄,而枝叶,而畅茂,而花实,实而繁,繁而稀,稀而小,小而枝叶先瘁,瘁而枯,枯而根伤,地力且尽。即如天地,其初混沌,既而开辟而生人物,穷极而天地亦有蔽塞。是故古今有不相及,亦气数使然。其最可见者于文义间识之,观唐虞之书,则三代训诰不可并也;观孔孟之文,则先秦两汉不足言矣;观唐史,不若汉史;宋史,不若唐史;元史,不若宋史。岂人性禀学术有异乎哉?天地之气得于人者亦自渐薄,岂独治道为然哉?虽然,君子任治以理,不可委之数也。”

圣人能以天下为一家,以中国为一人者,非意之也,必知其情,辟于其义,明于其利,达于其患,然后能为之。

陈澔曰:“非意之谓,非以私意臆度而为之也,必是知其有此七情也,故开辟其十义之途而使之忠之,明达其利与患之所在而使之知所趋、知所避,然后能使之为一家、为一人也。”

臣良胜曰:“天下、中国,亿兆其人,其生于天地则一心也。心之属气则为情,属理则为义。徇情而失义,则利害昏矣,否则无不自明者。圣人知天下、中国之心犹己也,以己之情度人之情,以己之义达人之义,以己之所利知人之利而聚之,以己之所害知人之害而远之,则天下、中国运之一心而有余矣。”

《大学》: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

臣良胜曰:“自天子至于公卿大夫、元士嫡子与凡民之俊秀者,皆有天下、国家之责,故其所以为学者,皆以明明德于天下为极致也。然其用力之地,则自格物致知始。盖天下、国家与吾身皆物也,天与人心之知足以具众理,而天下、国家与吾身运之一心之知,皆吾心之知也。惟不能格此物,则不能致吾之知,而所以治身以施之天下、国家者,皆自昧矣。若此物理皆明,而心之全知独秉,则所以诚意、正心以修吾身,而施之国家、天下,举而措之尔。”

孟子曰:“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矣。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治天下可运之掌上。”

朱熹曰:“天地以生物为心,而所生之物因各得天地所生之心以为心,所以人皆有不忍人之心也。众人虽有不忍人之心,然物欲害之,存焉者寡,故不能察识而推之政事之间。惟圣人全体此心,随感而应,故其所行无非不忍人之政也。”

孟子曰:“尧舜之道,不以仁政,不能平治天下。”

朱熹曰:“仁政者,治天下之法度也。”

臣良胜曰:“孟子七篇无非仁义之说,而仁义所以用者,无非治天下之道也。所谓仁者,不忍人之心也;推之以为政者,义也。然是心夫人之所必有,推而极之,则尧舜之治亦不过善推此心之所为而已矣。然恐人不尽知,又指所易见者示之曰:乍见孺子入井而有怵惕恻隐之心,是不忍也。若视天下犹夫孺子也,又安有一夫不被其泽,一物不得其所者哉?”

《国语》曰:“兴王赏谏臣,逸王罚之。古之王者,德政既成,又听于民,于是乎使工诵谏于朝,在列者献诗,使勿兜风,听胪言于市,辨妖祥于谣,考事于朝,问谤誉于路,有邪有正之尽戒之术也。”

臣良胜曰:“唐虞君臣相与,都俞吁咈,未有谏之名也。至禹而后,悬器以待天下之士,曰:教寡人以道者击鼓,谕以义者击钟,告以事者振铎,语以忧者击磬,有狱颂者摇鼗,然尚未有谏之官也。然则古者谏无官,欲其人皆有谏而无所限,又赏之而使谏,夫安得不兴?后世以谏名官,则固限之以职,谏复不听而或罚之,夫安得不逸?善乎唐高祖语杜正伦等曰:‘我闻神龙可扰以驯,然颔下有逆鳞,婴者死,人君亦有之,卿等遂犯吾鳞,裨阙失,朕岂虑有危亡哉?思卿至此,故举酒以相乐。’呜呼!人臣进谏亦难矣,而人主每以受谏为难,亦独何哉?”

贾谊曰:“为人主计者,莫如先审取舍,取舍之极定于内,而安危之萌应于外矣。”

臣良胜曰:“天下之道二,出乎此则入乎彼矣。于事则有善恶,于人则有忠邪,于极则有安危治乱而已。如其所举者善而所用者忠,虽未必治,而所以治者正在也;所举者恶而所用者邪,虽未必乱,而所以乱者在是也。与治同道,罔不安;与乱同道,罔不危。明者睹于未萌,是故有重于取舍之审也。然而所以审而决之,非苟然也,亦必有道也。臣闻程颐有言曰:‘君道稽古正学,明善恶之归,正忠邪之分,趋道之正,又在君志先定。定志者,以圣人之训为必当从,先王之政为必可法而已。’呜呼!由贾谊之言,则有以决取舍之几;由程颐之言,斯有以端取舍之本。”

董仲舒曰:“王者欲有所为,宜求其端于天。天道之大者在阴阳,阳为德,阴为刑,刑主杀而德主生。是故阳常居大夏而以生育长养为事,阴长居大冬而积于空虚不用之处,此见天之任德而不任刑也。”

臣良胜曰:“仲舒之意,重于端之一字。端者,事之初也。事行于末,视其初意,固有违之者矣。王者德刑以象阴阳,虽若并用,及其用也,而刑胜于德者居多。是以求其端于天,则制刑之物皆不使胜于德,故曰‘刑期于无刑’也。《春秋传》曰:‘爵赏以类天之生育,刑罚以类天之震曜。’夫震曜者,非以杀物也,雷行天曰无妄,先王以茂对时育万物,雷之动,和之极而万物皆甲坼也。是故刑以禁暴以行仁也,刑以治恶以安善也,刑以靖乱以制治也。于刑之之中,恒存德之之意,此则大冬严寒,成物之终为生物之始,德刑之大用也,王道之大成也。仲舒谓积于空虚无用之地,臣故思以广其说。”

刘向曰:“道之所在,天下归之;德之所在,天下贵之;仁之所在,天下爱之;义之所在,天下畏之。”

臣良胜曰:“汉之刘向为最贤者也,向之言斯为最粹者也。初以望之荐引,给事于中,而成帝方以宏恭、石显明习朝章,专宠无比,所谓‘刑余周召,法律诗书’,而道德仁义之言,宜乎枘凿之不入矣。未几,望之下狱,而向亦无以自容,故又有言曰:‘大道容众,大德容下,圣人寡为而天下理。’是皆有为言之也,而成帝竟不知悟,其不足以有为可知矣。君子谓王政君之宠成于成帝之世,而王莽篡汉由于政君,是故亡汉者成帝,非哀平也。”

扬雄曰:“天下为大,治之在道,不亦小乎?四海为远,治之在心,不亦近乎?”

臣良胜曰:“扬雄见道之言,此其最者也。然道者,心所具之理而行之者也。心即道,道即心也。言心不言道,则无政矣;言道不言心,则无本矣。故曰‘以仁心仁闻而行先王之道’是也。”

诸葛亮曰:“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

臣良胜曰:“读《出师表》而不为之流涕者,其为人必不忠也。盖亮之平生大节,惟见于二表,表之肯綮,大义惟在于此数言,非特以决汉之兴亡,殆往古之断案,后世之龟鉴也。然此特其言尔,若开诚心,布公道,集众思,广忠益,又其事业之本。先儒谓其有王佐之心,不独以其言已也。”

陆贽曰:“君天下者,以天下之心为心,而不私其心;以天下之耳目为耳目,而不私其耳目。故能通天下之志,尽天下之情。”

臣良胜曰:“苏轼尝言陆贽奏议论深切于事情,言不离乎道德,若斯言是也。盖天之立君,非为君也,为天下也,则天之心本以公也。人君视天下为公,乃所以奉天之公也。若使天下志有不通而情有不尽,皆自私其耳目也。私其耳目,由私其心也;私其心,由以天下为己私也。此盖荡荡平平之道,陆贽何以语德宗也?人君而不以王道自任,非君也;人臣而不以王道望其君,非臣也。德宗以苛刻为能,而陆贽之言则忠厚也;德宗以猜忌为术,而陆贽之言则推诚也;德宗好用兵,而陆贽之言则消兵也;德宗善畜积,而陆贽之言则散财也。有臣如此,而忠州之行,一斥不复,陆贽亦何负于学,何负于天子也哉?”

韩愈曰:“善医者,不视人之肥瘠,察其脉之病否而已矣;善计天下者,不计天下之安危,察其纪纲之治乱而已矣。”

臣良胜曰:“尝闻苏轼上书神宗曰:‘世有尪羸而寿考,亦有盛壮而暴亡。若元气犹存,则尪羸而无害;及其已耗,则盛壮而愈危。是以善养生者,慎起居,节饮食,导引关节,吐故纳新,不得已而用药,则择其品之上,性之良,可以久服而无害者,则五脏和平而寿命长;不善养生者,薄节慎之功,持吐纳之效,厌上药而用下品,伐真气而助强阳,根本已危,僵仆无日。天下之势与此无殊。’噫!味愈之言,则有以审死生治乱之几矣;味轼之言,则有以制死生治乱之道矣。”

刘蕡曰:“为君者,所发必正言,所履必正道,所近必正人。”

臣良胜曰:“刘蕡之试策,直节正论,冠绝古今,其切要之论,则在近正人也。正人得近,则所以正君者自有其道,而正言、正道相因而善,故曰‘一正君而国定矣’。蕡之意盖在于劝主远绝宦竖,有司畏惮意以抑之,是以当时有‘刘蕡下第,我辈登科,宁无颜厚之叹’。噫!斯言一开,流布万世,荣于状元宰相多矣。后以指刘蕡为戒,而迎合新法、和议以取上第者,所得能几何哉?”

欧阳修曰:“为人君者,以细务而责人,专大事而独断,此致治之要术也;纳一言而可用,虽众说不得以阻之,此力行之果断也。知此二者,天下无难治矣。”

臣良胜曰:“天下之治,非一人之治也;天下之言,非一人之言也。修之事宋,当仁宗、英宗之时,庸有主威未断,事或阻于众议,如濮王典礼者是。修乃一人之言,非所以为天下之治也。尧之禅舜,事孰有大于此,而咨四岳,既荐舜而复试之,岂以独断为贤乎?谋及卿士,谋及庶人,谋及龟筮,岂不以阻众说者为是乎?唐太宗征辽似独断矣,而终悔不从魏征之言;宋神宗之新法似无阻矣,卒有误于安石之僻。故臣未敢以修之言为然。”

邵雍曰:“圣人所以能立无过之地者,以其善事乎心者也。”

臣良胜曰:“心者,天君也,天君泰然,百体从令,故善事乎心,则身之无过也必矣。然无身过易,无心过难;恒人之无过易,人君之无过难。恒人之过,辱于一身;人君之过,播及于天下矣。宴安肇荒淫之迹,珍异启奢泰之端,沾词辟侥幸之途,顾语来谗贼之口,名器导僭逼之防,威福移陵替之渐,是故人主立无过之地,视恒人万倍其难,所以善事乎心者,必万倍其功而后可也。”

程颢曰:“先王之世,以道治天下,后世只是以法把持天下。”

臣良胜曰:“治道公案,历千万世,只此两言断决无遗议矣。所谓道者,即得天理之正极,人心之安,无所为而为之者,王者之道也;法者,假仁义之偏,建事为之末,有所为而为之者,霸者之术也。若程颢者,诚有得于圣贤之学,欲效于时,以为帝王之治者,故常陈十事于朝,曰师傅,曰六官,曰经略,曰乡党,曰贡士,曰兵役,曰民食,曰四民,曰山泽,曰分数。且言曰:‘无古今,无治乱,如生民之理有穷,则圣人之法可改。苟若徒知泥古而不能施之于今,姑欲徇名而遂废其实,此则陋儒之见,何足以论治道哉?’呜呼!以周程而不得行于北宋,以孔孟而不得行于东周,岂非天未欲平治也哉?”

程颐曰:“治身齐家以至平天下者,治之道也;建立治纲,分正百职,顺天时以制事,至于创制立度,尽天下之事,治之法也。圣人治天下之道在此二端而已矣。”

臣良胜曰:“程颐之言,即程颢之意也。体用贵于一原,道法须于兼备。治非以道为本,则行于法者将无以信天下矣;治非以法为用,则深于道的将无以济天下矣。故曰‘徒善不足以为政,徒法不能以自行’,有《关雎》《麟趾》之化,而行《周官》之法度,其于治也何有?”

张载曰:“能通天下之志者,为能感人心,圣人同乎人而无我,故能和平天下,莫盛于感人心。”

臣良胜曰:“生民有欲,所谓欲者,我之根也。夫惟视天下为我有也,则有我之为害也深矣;如以天下为天下有也,则无我之为感也深矣。是故天下之患,常生于有我。天子以天下为我,诸侯以一国为我,大夫以一家为我,士庶人以一身为我,我则私,私则利,利则害随之矣。若推其极,尧之禅舜,舜之禅禹,其有天下而不与也,皆无我也。臣弑其君,子弑其父,非有我之为害哉?”

范祖禹曰:“圣人顺天理而感人心,敛天下之贤而聚之于朝,使之施其所有,为国之有,则贤者无不得其所,而民物亦无不得其所矣。”

臣良胜曰:“天之立君,以为民也;天之生贤,以为君也。故为天养民者,天子之职也;为天子治民者,贤者之职也。故人君用贤,非为贤也,为民也;为民所以自为也。贤者之见用,非自为也,为民也;为民所以为君也。”

苏轼曰:“古之人君,收天下之英雄而不失其心,故天下皆争归之。”

臣良胜曰:“伯夷、太公一归西伯,则曰‘天下之父归之,而其子焉往’。英雄之才,虽未可云二老,其足以系天下之望一也。所以收之者何道也哉?所谓英雄者,非常之才,非常之才必有非常之主而后能用之,亦必有非常之礼而后能尽其用。彼常人者,禄之可富也,位之可贵也,予之可宠也,夺之可辱也,招之而可来,麾之而可去也,故随能而置列,程功而叙赏,皆可以为之制也。非常之才,富贵非其所欲也,宠辱非其所惊也,来去无期而死生之际有不可夺者也。故礼不备,不足以致之;遇之不殊,不足以使之知;不深,不足以结之恩;不隆,不足以感之。譬之养鹰,则一雉一鼠而饫以依人,千里之骥,非食之充其量而通其意,能尽其才也哉?故汉高于韩彭、黥布,未见尺寸之功,裂数千里而王之,其殆几于此矣。”

苏轼曰:“圣人之为天下,不务逆人之心,人心之所向,因而顺之,人心之所去,因而废之,故天下乐从其所为。”

臣良胜曰:“佑贤辅善,显忠遂良,圣人非有心命之也,五服五章,天命之也;兼弱攻昧,取乱侮亡,圣人非有心讨之也,五刑五用,天讨之也。然而天道冥冥,何所依据?观诸人心而已。人心顺,天意得矣,天之所助者顺,而况人乎?谢安之用诸桓,未必是,而众之所乐,则国以乂安;庾亮之召苏峻,未必非,而众谓不可,适以召辱。是故君子立事,未论物理之是非,先观人情之向背。王安石以新法为人阻挠为恨,而程子曰:‘相公何故欲作此拂人心事?’安石无以为应,意辙之言是亦有为而发也。”

朱熹曰:“王者知有天而畏,言行必信,政教必立,喜怒必公,用舍必当,黜陟必明,赏罚必行。”

臣良胜曰:“人君至尊无上者也,上之者惟天尔,天下无足畏也,畏之者亦惟天尔。然非徒畏也,动与天惟一尔,一有愆违,则与天不相似,非肖子矣。所以付托之者有所负,所以责望之者有所孤,则所以谴告之者至矣,可不畏哉?”

胡寅曰:“人君莫大乎修身,修身莫先于寡欲,欲诚不行,则心虚而善入,气平而理胜,动无非礼,事无不善,唐虞之治不越此矣。”

臣良胜曰:“唐虞之治,古今以为极隆,而伯益致戒,亦曰‘儆戒无虞,罔失法度,罔游于逸,罔淫于乐’,则致盛治,保盛治,如唐虞者,修身寡欲之外无余事矣。夫人之身,一人之身也;人君则天下恃以为治乱者,则天下之身也。夫人之欲,一人之欲也;人君一心,则天下之求遂其欲者皆思以中之,则天下之欲也。是人君修身,乃以正天下之身,而其寡欲,乃以绝天下之欲,致治之原,孰大于此?”

圣祖谓礼部侍郎曾鲁曰:“朕求古帝王之治,莫盛于尧舜,观其授受,其要在允执厥中。后之儒者,讲之非不精,及见诸行事,往往背驰。” 鲁对曰:“尧舜以此道宰制万事,如执权衡,物之轻重、长短自不能逆,而皆得其常,所以致雍熙之治,后世鲜能此道,处事之际,欲求其至当,难矣。” 圣祖曰:“人君一心,治化之本,存于中者无尧舜之心,欲施于政者有尧舜之治,决不可得也。”

戊戌十二月,辟儒士叶祖干、叶仪既至,祖干持《大学》以进,圣祖问治道何先,对曰:“不出乎此书。” 命剖析其义,祖干以为帝王之道,自修身齐家以至治国平天下,必上下四旁均齐方正,使万物各得其所,而后可以言治。圣祖曰:“圣人之道,所以为万世法,吾自起兵以来,号令赏罚,一有不平,何以服众?夫武定祸乱,文致太平,悉此道也。”

臣良胜曰:“徒善不足以为政,徒法不能以自行,是故欲求尧舜之治,必先尧舜之心,圣祖自得之师,心得之言也。至谓《大学》之道,惟在于平,一言以蔽之矣。是故论治之本,惟存于心之一字;论治之效,惟在于平之一字。古今言治理者,只此二字可以集大成矣,故以为终卷献焉。”

右衍经常之治

《中庸衍义》卷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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