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南剑客陆达夫见这位李老前辈竟也来到辽东,赶紧从暗影中现身出来。那擒龙手厉南溪也从西跨院翻出来,在房上会合。陆达夫迎着商山二老,才要发话,这位李天民一摆手,一同翻回跨院中。到自己的屋中,把灯光拨亮了,落座之后,厉南溪和陆达夫全向这位李天民行礼。
萧寅说道:“李师兄你怎来的这样凑巧?竟会遇见关东道下绿林能手。”孤松老人李天民道:“事情也不算凑巧,我是故意的昼夜赶来。恐怕这叶天龙力量太深,若是收拾不了他,这石城岛他所隐匿的一班江湖巨盗,再散开去,已然知道面对他们的人全是关内武林同道,他们这种作恶为非,毫不畏法,势必要力图报复,反倒要为江湖道上种下无限的恶果,多生许多是非,掀起无穷的波澜。我更在最近得着信息,这石城岛竟有几个意想不到的扎手人物,助着那叶天龙,更不是容易收拾的。一鸥老人因得为此事悬念,只是他手下事尚须耽搁数日,也要赶到辽东,所以星夜叫我赶来,把你们聚合一处,看看你们是否已然下手对付他。”
“我到庄河厅已然一日一夜了,今夜我是正要入石城岛,看看那叶天龙的实力如何,不想中途竟遇上这蒋英奇,他竟敢前来探店。这猴儿崽子口是心非,他分明是倚仗着挟一身绝技,在关东道上没有遇见过敌手,要来看看我们这群人是否能做他对手。猴儿崽子也是运气不错,叫我李天民碰上了他,在店房中很叫他着了些急呢!今夜他总算是没在我弟兄手中讨了好去,可是我耳中倒听得此人手底下功夫实是真传实学,尤其是他那师兄彭英方,掌中一支铁笛十分厉害。我们入石城岛之后,可是会遇上此人。怎么样?你们已入过石城岛吗?”
武当大侠萧寅遂答道:“我们已夜探石城岛,叶天龙暗中投柬定约,我们已和他约定十日内定到石城岛一会,不过具名的只是陆达夫一人。因为叶天龙投帖时,也只是他一人;并且他已知我们这般人到了,居然敢不打一字招呼。到时候我们倒要同赴石城岛,以江湖道的规矩去拜山,和他一会,看他怎样接我们的了。只是李师兄今夜来得巧,我已预备到城里走一遭,去找一鸥子前来。不怕李师兄你见笑,我们在江湖上行道,任凭武功造就有多高,可是这就应了俗语那句话,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江湖道中到处都有那奇才异能之士。”
“这石城岛,以叶天龙他个人而论——好在我们面前没有外人,我们说不应该说的话——南海少林派,他那一门的功夫虽不是平常武林中所敢沾惹的,可是我们弟兄尚还敢应付他,何况叶天龙他总是带艺投师,有许多南海少林派的绝技,他不曾得着。总然他个人以天赋的聪明和特殊的禀赋,自己造诣得深,功夫锻炼得纯,可是也不会就能胜过我武当派。只是此人他早怀下恶念,已经知道他两个对头,终有找到他的时候:一个就是他本门南海少林派一班掌门人,只要知道他的下落,为了慧真禅师的事,也不能放过他;一个就是陆达夫。所以他这些年来,石城岛立住脚之后,竟自竭力地结纳一班江湖能手,屈身卑礼,叫人来看他是一个创事业的绿林朋友,全乐与他接近,更显他那种机警过人。他早已安排下应该走的道路,想在这石城岛立下永久根基。虽则占据了这里,可是他绝没有犯法的行为,所以官府对他树立下了这种声势,竟不敢过问。各处不能立足的江湖大盗,全拿这石城岛作了逋逃地,这一来越发地助长了他的声势。关东三省的绿林道,再没有比他声势大的;所以很有一班已经成名的绿林,全入了石城岛。”
“我们来到这里之后,竟有隐迹辽东的江湖异人,东海渔夫谷寿民留柬相示,就指出他石城岛中最宜提防的就是孤山二友铁笛双环彭英方、月下无踪蒋英奇兄弟二人。这是石城岛中最大的劲敌,所以我才不敢再妄行,逞一时的意气擅入石城岛,与叶天龙相会。我萧寅总然栽在辽东,也算不得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不过损一己的威名,无害于人。可是陆达夫以一个晚辈,怀二十年的深仇,天涯海角的,好容易找到了对头人。若是动手之后,不能把他铲除了,手下有这一切厉害的党羽,助着他远走边荒,其余一批作恶江湖的往各处一散;我们不能为老友的门下弟子帮忙,反倒许为江湖上造许多罪孽。所以我要慎重从事,想要赶回终南山,请一鸥子前来亲自主持。倘若是一鸥老人不在终南山,我只好到大山关五丈岭走一遭,请那隐迹多年的老友炊饼叟助我入石城岛铲除孽匪,为陆达夫复仇,为江湖道永除后患,为南海少林派清理门户。如今李师兄前来,我可以不用奔波这一趟了。一鸥老人既然有意下辽东,我想他这位老师兄,颇有先知先觉之才,必能赶到石城岛,不至于把我们这一班人栽在人家手内了。”
孤松老人李天民双眉一皱道:“这样看起来,我们还真个险些轻视了叶天龙。那一鸥老人无论他到与不到,只要到了约请的期限,我李天民要冒昧地担承此事,会一会辽东道上这般绿林中成名的人物,也正好看看我们商山派是否能在武林中立起门户来。”武当大侠萧寅听到孤松老人这个话,自己倒颇有此惭愧。不过对于商山二老全是多年来道义的朋友,彼此间绝不会存什么轻视之心,只是自己行为上多有拘谨之处,反显得遇事不敢当机立断。这种性情不同,只好是顺口答言,任凭他担当石城岛赴会的一切。彼此随又谈些江南道上这些年来匿迹销声的绿林道,猜测着大致全许逃亡关外,在这石城岛免不掉要会着旧日的仇家。
大家答话间,天色已亮,夜间在店房中追蹑蒋英奇,更在房上答话,客人和店家都不会毫无所闻。只是在关东道上作客经商的人,全明白这种江湖道上的事,只要不加害到本身,谁也不敢多管一些闲事。店家虽然也知道了,因为没出了什么事,更不便多问,反倒对于这班人恭谨异常;对于这拨客人中平空多添了个老者,他们竟一声也不问,只认为是来拜访的朋友。这种情形,萧寅等全看出店家的心意,彼此来个心照不宣,也不向他们说什么了。
赶到中午之后,孤松老人李天民带着陆达夫,到庄河厅港口一带游玩了一番,陆达夫也不知这位老侠是何用意。他却并没有奔那石城岛附近一带,只是沿着海边转了一周,仍然返回店内。大家的心意只有等待着,到了第十日的约期石城岛一会。因为孤松老人已经担承一切,萧寅也就无须去访那一鸥老人了。从那夜间,月下无踪蒋英奇来过之后,这里是风平浪静,丝毫没有一点别的动静。
在这里住到第九天,已经到了约定的赴会期限只有一日了。到了晚间,孤松老人李天民叫店家预备了全份名帖,叫厉南溪在灯下全写好了,用作入石城岛拜山之礼。
李天民向大家说道:“此次石城岛践约赴会,这是我们入江湖道以来,从来没办过的一件事。陆达夫和叶天龙是不共戴天之仇,必须报复。我们全是仗义助拳而来,要按江湖道的规矩,我们只能息事宁人,给他两家化解。可是这次的事情不同,叶天龙早年在江湖道上任意横行,为非作恶,我们侠义门只要遇上这种恶徒,就要把他铲除,以安良善。可是他既已离开江南道上,在明面上,这已经是他表示出畏惧着正义的驱逐。我们侠义门中人,不许做赶尽杀绝事,他竟自凭他的狡诈手段,蒙蔽了南海少林僧,做了伽蓝院慧真禅师的门下。他若是果然痛改前非,在少林门中苦心学艺,从那时走入正途,虽然和陆达夫有不两立之仇,但是能依然给他化解;可是他积恶难反,可怜那慧真禅师为他而死,在他本门中更成了罪人。”
“他逃到关外更蓄恶念,结纳一班绿林道,以石城岛作他的巢穴,收容一班江洋大盗。他这种野心太大,关东三省的绿林,差不多全入了他的掌握,将来实是江湖道上一个大害。这次我们到石城岛,一来是为得与一鸥老人全是道义之交,他的得意弟子虽是报自身的私仇,可是他当年事也叫人气愤难平,正该拔刀相助。二来这叶天龙若容他久据石城岛,他把一班绿林中出类拔萃的人物全结为死党,倘若他们相率地回转江南,不定要造出多大罪恶来,这是不能不除他。还有十二栏杆山火云岭白莲大师,论起门户来是叶天龙的师伯,一再地托付我要替他南海少林派清理门户,除去恶魔。有这三种缘由,我们决不能再容叶天龙存留人世!这次石城岛一会,我们也要以全份的力量与这恶魔一拼。”
“可是他所结纳的一班绿林道,很有些扎手的人物,尤其是那孤山二友,铁笛双环彭英方、月下无踪蒋英奇,这两人虽然是在江湖道上恶形未彰,可是这次竟自甘心做叶天龙的死党,和我们作对,实在是我们入石城岛极大的阻碍。不过我们不能因为有这种劲敌,就栽在辽东道上。所以一天不许延迟,必要如期而至。可是我们必须略作打算,入石城岛之后,只要我们所知道的人,他有什么特殊的功夫、独有的绝技。我们要通盘打算一下,以便动手对付时各有个准备;谁能够应付何人,谁会斗哪一种绝技,全把他略微地参酌一下,到时候我们不至于应付不得法,先栽在他们这些党羽的手内。至于他石城岛还隐匿着什么非常人物,那就只好是临时量力对付了。”
武当大侠萧寅听到这位孤松老人现在居然这么慎重起来,倒觉他不尽是骄狂自恃,这还倒不背侠义道的行为。大家遂把石城岛所知道的人,全一一地互相讨论了一遍。定规好了,全是由这一班人中,谁能应付什么人,对付他那一种独有的功夫,大致的全商量定了,全收拾早早地安歇。
第二日天一亮,早早起来,梳洗收拾,各配兵刃,由孤松老人李天民领率铁臂苍猿朱鼎、武当大侠萧寅、擒龙手厉南溪、终南剑客陆达夫一同离开店房,赶奔庄河厅港口。才出了镇甸,在码头附近迎面过来四个少年,全是乡人打扮,衣服可是十分整洁,迎头打着招呼道:“老师父早得很!早奉叶岛主之命,我们在此伺候多时,老师父们可是这时就到石城岛么?”擒龙手厉南溪向孤松老人李天民看了一眼,遂答道:“我们正是到石城岛拜访。”这四个壮汉一齐拱手道:“老师父们请!我们愿给老师父们引路。”
这四人转身前行,引领着走向港口边。通着石城岛的那条海滩上的堤面,每走出一箭地来,道旁就有衣帽整洁的两名弟兄,在那里伺候迎接。可是响箭已连续着向石城岛传了进去,商山二老等对于他们这种举动,丝毫不作理会。赶到来到石城岛前,只见上面的门洞已开,从那高岗上顺着山道斜坡往下排着,全是精悍少壮的匪党,一色紫灰布裤、褂,打裹腿,穿洒鞋;每人提一口鬼头刀,全是飘着二寸多长的红刀衣;长枪手,弓弩手,这两行不下二百余名,全在那笔直地站立。
神拳叶天龙率领本岛中一班绿林道迎接过来,这时终南剑客陆达夫,却越众当先,向神拳叶天龙抱拳拱手道:“朋友相别二十年,还认得我陆宏疆么?”神拳叶天龙也紧走了两步,赶上前来,很亲热地拉住陆达夫的手,哈哈一笑道:“我叶某居然在辽东能够跟兄弟们重会着面,这真是我一辈子最痛快的事了!浙南那时全在少年,一转眼间,你我全不是当年的相貌了,错非是兄弟你打招呼,我还不敢相认呢!”陆达夫说道:“叶岛主,我给你引见几位朋友。”这时厉南溪也赶奔过来,向叶天龙一拱手,把一份名帖递过来,说道:“叶岛主,还有我陆弟兄的三位长辈老师,久仰叶岛主你的大名,今日一同请来拜望叶岛主。”叶天龙忙还礼道:“厉老师多辛苦了!”他随手把名帖展开,略一看,赶紧递与了身旁的人,抢步向前,深深一拜道:“我叶天龙不过是江湖上一名小卒,在这石城岛弹丸之地,暂时栖身,哪想到竟会惊动到商山二老、武当大侠大驾光临,我叶天龙真是幸运得很了!老师父们可得恕我拙眼,有劳陆师父给指引。”
陆达夫遂给他一一引见了。叶天龙往旁一闪身,说道:“我这石城岛中,也有一班同道,大侠们里请,再给众位引见吧。”后面跟随他的全往两旁一闪,叶天龙往里让,孤松老人李天民,铁臂苍猿朱鼎,武当大侠萧寅,擒龙手厉南溪,终南剑客陆达夫全随着叶天龙往里走。这石城岛虽然是一个盗窑,居然摆出这种阵势来,也倒颇显着威风。顺山坡走上去,从寨门往里看去,一条坦平的道路,两边也是匪党们分班把守,直扑奔石城寨。
这叶天龙和一班羽党把商山二老等让到了大寨的集英堂,给所有他这里一班部下和他的绿林同道们全指引互通姓名,叙礼落座,匪党们献上茶来。他这里在座的有那双刀周德茂、铁翅雕胡振刚、凤翅镖马云祥、索子枪于志、铁掌金镖石兆丰、草上飞蓝昆、穿云鹤苗勇、铁虬龙关震羽、千里追风卞寿山、夜鹰子杜明和孤山二友,铁笛双环彭英方、月下无踪蒋英奇,以及那小灵狐李玉,全顺着岛主叶天龙的下首坐下去。
孤松老人李天民向叶天龙说道:“叶岛主,今日我们随同陆达夫前来,深觉冒昧,好在叶岛主你是久走江湖的朋友了。陆达夫投师学艺,传他武艺的老师父,也正是我们多年旧友。我们不愿意陆达夫和叶岛主这场事,得不到合理的结果;更知道石城岛中,很有些关内外的江湖上朋友,在这里落脚。我想你们这件事,不妨在一般同道面前一辨是非。反正天下事,越不过一个理字去,咱们可全是江湖道上跑的人,谁也不能强词夺理。现在要请陆达夫当众讲一讲他和叶岛主有什么不解之仇,不肯放手,当众宣布出来,求大家的公平判断。”
终南剑客陆达夫愤然站起,向一班匪党抱拳拱手说道:“众位老师们,我陆达夫原名陆宏疆,现在这个名字是入终南门下学艺时恩师所赐。当年这位叶岛主,他名叫双头蛇叶云,在浙南一带做着绿林生涯。我陆达夫祖居在嘉兴府大石桥畔,历代全是安善良民。家门不幸,我竟流落了绿林道,被朋友们引到这位叶岛主的部下。我也算是江湖道中人,我得说江湖道的话,随着他部下也作过不少案。虽然失身绿林,谁也不是天生来就是干这一行,在座的朋友们也定然明白,全是不得已的情形,逼迫得走上这条路。我家中有一家老小,被衣食所迫,我才做了这种对不起祖宗的事。可是叶岛主要在温州劫掠冯姓富室的时候,我不该一时动了恻隐之心,做了吃里爬外、泄机卖底的事。可是我因为那姓冯的实在是良善人家,更看到他家中那割肉疗亲的孝女,我的天良发现。因为这位叶岛主当年在浙南一带,每逢下手一件买卖,多半的是做出人命来。这种善良人家,叫他遭到那样祸,我居心不忍,我也安心要洗手绿林,所以才对不起他,叫叶岛主那场事遭到失败。我在姓冯的家中,绝不是沾染到半分好处。”
“赤手空拳逃到嘉兴府,我知道姓叶的绝不肯容我。我本想带家眷一走,可是没容我走开,叶岛主已经赶到。任凭我在本股弟兄中犯了多大罪名,应该由我一人承当;叶岛主竟自狠心辣手,把我陆达夫全家老小尽行杀戮。我终于逃出他手来,这才海角天涯。倘然我那时死在异乡,我也就冤沉海底;幸喜投入终南派门下,学成了武功本领,这才下山访寻他。我找到叶岛主没有什么难讲的事,只问我姓陆的一家老小的性命,他该怎样的偿法。杀人偿命,欠债还钱,现在就是叶岛主一条命抵了,全解不过我陆达夫心头之恨!今日当着一班同道面前,事实摆在这儿,我姓陆的在浙南,虽然破坏了他那场事,但是我并没有害了他,不过叫他少得些不义之财。有什么深仇大怨,他竟那么下绝情、施毒手,叫我陆宏疆含恨二十年!还算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们竟会在这里重逢着,这也就是我们清算这笔旧账之时。我陆达夫如有什么不当之处,在座的一般朋友们,只管指教,陆达夫洗耳恭听。”
这时所有一班绿林道,彼此全互相地看着,谁也不肯多发一句话。叶天龙容陆达夫把话说完,微微一笑说:“兄弟你还算够朋友,所说的全是实情,一点不差。只是你只说姓叶的当年下手太毒,好在你既已承认曾在姓叶的手下一同干过绿林道的事,我们绿林道中,最犯大忌的就是你这种行为。可是姓叶的到嘉兴去找你,你应该好汉做事好汉当,不应该等我叶天龙费事。早早地出头,随着我一走,我自然是按着绿林道的规矩来处置你。可是我找到你家中,你为什么不敢见面?我想容留你,怎奈当时一班弟兄们全认为你那种行为,不能再放过你了;为得搜寻你,才累及你一家人。姓陆的,你应该自己责备自己,自始至终,全是你一人做错;漫说是杀戮你一家十余口,就是再多上一倍,也应该由你一人去偿命,那是你一人害的他们,与我何干?你还有什么脸找姓叶的报仇!”
陆达夫厉声说道:“叶云你住口!”这时,铁臂苍猿朱鼎却站起道:“我这局外人,要来多管管你们闲事。陆师父你先等等,容我向叶岛主请教几句话。”说到这儿,扭头向叶天龙道:“叶岛主,在下有一件事不明,要在你面前领教。”神拳叶天龙道:“朱老师,有话只管赐教。”
铁臂苍猿朱鼎道:“陆达夫当年失身绿林,也曾在你部下,一同干过那劫掠生涯。这种寄身绿林道中,稍有天良的,也应知道是一种损人利己的行为,所以国法不许,遭人的唾骂,应该时时地想到改邪归正。陆达夫他原本是一个良善人家的子弟,他失身绿林是不得已而为之,情有可原;他一时的激发了天良,不忍对一个良善人家下毒手,这正是他的天良未丧尽,善恶两字,还时时放在他心头。虽是破坏了你那桩买卖,在绿林中是吃里爬外的行为;在我们侠义道中看来,正是他改过自新,弃邪归正,足以叫人能宽恕他一切。叶岛主,纵按照着绿林道的行为,不肯轻轻放过他,也只能罪及他一身。他一家人犯了什么罪,你就那么下绝断施毒手,把他全家老幼杀害?叶岛主,当日你狠心辣手的情形,实在是叫人难容。姓陆的当时逃去,他自知孤掌难鸣,你率领那么些党羽对付他一人,他哪能应付?这种全家被害之仇,焉能不报?何况叶岛主你当年在浙南一带,所行所为,自己本身已经犯了江湖的大忌。你每次作案,全是杀害事主。总然没有姓陆的这场事,你本身的行为,也为侠义道中所不容!浙南你的垛子窑被挑了之后,你若从那时埋名隐姓,痛改前非,跟姓陆的这场冤仇也许就渐渐地化解了,何况你又投入南海少林派门下,那位少林僧慧真禅师,没查明你的出身来历,竟把你收入佛门。你应该自己醒悟,过去以往的罪过太深,遇到了那样难得的机会,就应该从入少林门下时起,把那恶念收敛,学就南海少林派所有的武功;江湖道上,依然能够从那正大光明的路上成名露脸。过去你一身的罪孽,也能够从此消灭了。”
“可是你得着慧真禅师真传之后,从入江湖,依然不肯改过自新,反倒变本加厉,横行江湖,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大江南北,再不容你立足,你才逃到了关外,仗着你一身本领,结纳关东道上的绿林,在这石城岛中,又立起这片根基,你的雄心也太大了。姓陆的含冤二十年,今日我们到辽东,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叶岛主你这笔旧债,趁早的清偿。你若是明白的,现在应该把这石城岛所有的手下弟兄,早早地散伙;姓陆的也不能动你,我们要陪你到云南走一遭,十二栏杆山火云岭白莲大师,他是你的亲师伯,他还在那里等待你,先叫他清理清理少林派的门户。那时陆达夫尚有容人之量,见你已受了门规处治,或者可以跟你解了旧日的冤仇,这是我们两全的办法。叶岛主,今时我们到石城岛来,这场事也只有这么解决,听与不听,任凭你叶岛主,我们绝不勉强。”
神拳叶天龙一阵狂笑道:“朱老师,这个话全是你亲口讲出来,你要是这么对我讲话,我这石城岛中可就不能拿朋友看待你了!我和姓陆的事,只有我跟他自己解决,不与他人相干。到今日我也不用再隐瞒。不错,我叶天龙真是南海少林派的门下。伽蓝院已经圆寂的慧真禅师,正是我的师父。我就是犯了少林派门下的规诫,自有门规处治,那门下并不是全死绝了。朱老师,你是商山派,有什么力量敢替代别人清理门户?朱老师,你也太狂了!入石城岛的,我按江湖道朋友看待,远接高迎,把老师父们请进来;要是这样藐视我叶天龙,可怪不得我姓叶的不讲交情了。今日老师父们入石城岛,要是按着江湖道的朋友和我叶天龙讲交情,我绝不敢稍有失礼,我和姓陆的是非曲直,自有我两人去分辨;我少林派的门户中事,别人更不应当管。朱老师你所说的一切,恕我叶天龙不能从命。我叶天龙久仰商山二老武功剑术全有独到的功夫,要是以武功赐教,不牵缠其他的事,叶天龙虽然无能,我还敢领教一二。”
孤松老人李天民冷笑一声道:“叶岛主,你全想错了!你自以为仗一身本领,威震石城岛,足以领率东关东三省的绿林道,没有人敢来再动你。今日就算出乎你意料之外。陆达夫和你结仇的经过,事实上你已经承认,动手杀戮他全家是你的主谋。这你就得受江湖道的判决,强词夺理,岂是好朋友所为?白莲大师他曾经托付我们,把你这败坏少林派清名,污及师门、作恶江湖的败类,擒回火云岭,白莲大师要宣布门规处治你!我李天民是受朋友所托而来,这件事我不做到,我就枉在江湖道中行侠仗义了!”叶天龙厉声说道:“今日的事,我看的清清白白,你们是安心和姓叶的为难!不过你们把事看得太容易了,我叶天龙从二十岁入绿林,江湖道中我已经闯荡了一生,我就没受过人这样对付我!今日一切的事,我不能遵命,李老师又该如何?”李天民道:“叶岛主,我敢到石城岛来,当面和你说明心意,自然是有叫你从命之力。”
这时,小灵狐李玉却站起说道:“李天民,你也太以狂妄了!这当着关东道上一班朋友在座,你就敢这么不懂面子,这分明是以强压弱,不只于你看不起叶岛主,更看不起石城岛在座的朋友!你有什么惊天动地的本领,要叫姓叶的随你到火云岭,任凭你处治?李天民,你们在江南道上沽名钓誉,以侠义道来标榜着,到处欺压一班江湖道的朋友;如今你来到辽东,你入石城岛容易,只怕你出石城岛就难了。”孤松老人看了看小灵狐李玉,冷笑一声道:“李玉,你也敢在这里耀武扬威,和我李天民这么卖狂?实告诉你,我李天民还没把你看在眼内!这石城岛你认为是铁壁铜墙,其实我们愿意来就来,愿意走就走,还没看到有谁就能阻止我们出入。”
这时,那孤山二友铁笛双环彭英方,向孤松老人一拱手道:“李老师,这石城岛聚会很是难得,至于陆老师和叶岛主的事,他们不下二十年的旧仇,哪好不叫他们今日解决?我们最好任凭他两下生死输赢,不必多管。叶岛主他是南海少林派的门下,背叛门规,自有他本门中人去清理门户,我们何必多管他人的事?据我彭英方看,石城岛这一会,实是难得的事。我很愿意老师父们各把本门武功绝技,在这里施展一番,互相印证一番,也就见出来各人的武功造就,是否值得在江湖道上称名道姓。咱们以武功较量之下,谁栽在这里,从此江湖道上也就不必再耀武扬威。姓陆的和叶岛主他们本身的事,叫他们最后解决。李老师,你以为怎么样?”
这时,武当大侠萧寅却答道:“今日的事,要按着彭老师这一说,就是不必分什么是非曲直,以武功本领一分强弱之下;所有的事,也就可以解决了。这种办法倒也爽快,不过我们认为彼此全在江湖道上立足,深仇大怨四个字,只能用在叶天龙、陆达夫的身上。我们平日所走的道路不同,可是谁也没和谁有什么嫌隙。我们也不得推得那么干净,所有石城岛在座的朋友,以及随陆达夫来拜访的人,还不是为了他两家的事么?彭老师既要以武功相见,我们也不必说那种虚伪的言辞。动手之下,不分出强弱输赢来,见不出本领的高低。可是我们这般人无故的为仇结怨,也太不值了;还不如归到本题,以他两家的事做个解决。我们入石城岛,只有我们老少五人。我们若是全栽在朋友们手内,陆达夫这件事,任凭他有多大的仇恨,从今日就算完,和叶岛主化解前仇,各走各的道路。倘若我们侥幸的在石城岛占了胜场,那只有请姓叶的随我们到火云岭,以他自身来了结他自身的事,朋友们不得过问。我看这么办,是再公道没有了,彭老师意下如何?”
铁笛双环彭英方没肯就答出来,因为这种事关系很大。神拳叶天龙却哈哈一阵狂笑道:“这种办法我叶天龙实在是欣幸万分,能够在石城岛请老师父们各显本门绝技,这是在江湖道中难得的事,我叶天龙很愿遵从萧大侠这种办法。我这石城岛只要全栽在老师父们手内,叶天龙的杀剐存留,完全要听凭处置。”李天民道:“君子一言。”叶天龙冷笑道:“绝无反悔。”
铁臂苍猿朱鼎微笑着向彭英方道:“就这么办了。”回头复向陆达夫问道:“你的意下如何?这种事情可不能碍着朋友的面子,勉强来应承。”陆达夫道:“我愿遵老师父们之命,倘若我们全栽在石城岛,我一身的冤仇决不再报。”这时叶天龙道:“我们以武功相见,一半是解决我和姓陆的事,一半是以武会友。那么咱们既没有别的牵缠,就请老师父们到外面一会。”铁臂苍猿朱鼎说道:“叶岛主你不要忙,咱们以武功相见,也要有个限制。你这石城岛中,还是挨位的全得赐教过来,才算数么?”
叶天龙向孤山二友彭英方、蒋英奇道:“二友老师父,朱老师所想到的,倒是得商量一下才好,这种漫无限制,未免于理不合,何况朱老师这方面所到的只有五位,我们不要落了人多势众、以多为胜才好。”彭英方道:“据我看,我们就以七阵赌输赢。我们是不论何人,只要曾斗下七阵来,胜败输赢立分,事情当时解决。这样办法,老师父们以为怎么样?”铁臂苍猿朱鼎点了点头道:“很好,这么较量下来,也显得事情公平,彼此各无反悔。老师父们外面赐教。”
孤松老人李天民、武当大侠萧寅、铁臂苍猿朱鼎、擒龙手厉南溪、终南剑客陆达夫相继起立。神拳叶天龙、孤山二友彭英方、蒋英奇、小灵狐李玉、草上飞蓝昆、穿云鹤苗勇、铁虬龙关震羽、千里追风卞寿山、夜鹰子杜明、双刀周德茂、铁翅雕胡振刚、凤翅镖马云祥、索子枪于志、铁掌金镖石兆丰,这一班绿林道,全跟着一同往外走来。出了集英堂,站在这集英堂前,一班盗党们全往旁闪开,神拳叶天龙、小灵狐李玉和孤山二友,却走向头里,向李天民等一拱手道:“请老师父们随我到后面练武场中,那里一切全方便。”
李天民含笑点头,毫不迟疑,头一个领率着,随叶天龙向东面一个角门走出来。这时小灵狐李玉,已经向外面伺候的党羽们吩咐了几句,叫他们赶到后面去布置。转出这东角门,后面是一条极宽大的箭道,长有二三十丈,到了这箭道的北头,反往西转过来,是紧靠集英堂后面的一片练武场。神拳叶天龙向李天民等谦让着,走进这座练武场。里面好大的地方,南北有三十余丈长,东西也有二十余丈宽。地上收拾得十分平整,满用细石沙子铺的地,这种地方专预备是练武之用。沿着东西墙下,直圈到北面去,全是古老的苍松,要论种植,不会这样齐整。再说神拳叶天龙占据石城岛不过十年,哪会有这种整齐的林木?这是就着原有一片大松林,把当中的完全采伐尽净,开辟出这么个练武场来,在正面盖起了一排十丈长、三丈深的敞棚,为的是风雪阴雨时照样可以在里面操练功夫。
里面这时已经布置好,在敞棚前分为东西两边,各摆设了一排桌椅,当中却用四个兵器架子隔断开,两边座位是斜八字式相对着。这练武场中,除了随叶天龙进来的一班绿林名手以外,只有十六名党羽,全是短衣的壮汉,分立在两旁边,伺候一切。神拳叶天龙率领着一班同道,陪着商山二老等直奔迎面敞棚前。
叙礼落座之后,神拳叶天龙向孤松老人李天民道:“今日蒙大侠们光降石城岛,更肯赏脸赐教,我叶天龙是荣幸万分!现在既约定以七阵分胜败,请李大侠指示头一阵如何较量,是斗拳术、斗兵刃、斗轻功暗器,较量名门独有的功夫?或者有用什么器械之处,也好叫他们预备。”
孤松老人李天民微微含笑,向神拳叶天龙道:“叶岛主,你以神拳驰誉江湖,在关东三省已经名震武林,你已经得南海少林派的嫡传,我李天民要请叶岛主你赐教我几手掌法。”神拳叶天龙忙答道:“李大侠,我在下虽然曾投在少林门下,论我的武功本领,要在李大侠面前比较起来,我实不敢那么狂妄。商山派三十六路白猿掌,那是江湖道上久已闻名,今日幸得在这里和大侠相会,我叶天龙虽然不是敌手,我很愿意在李大侠的掌下讨教几招。”
这神拳叶天龙这么答对出来,明是不肯对商山二老的要求稍行示弱。要论起他现在的地位来,他在石城岛领袖群雄,这第一阵无论如何,他先不能动手;可是他现在绝不再顾忌一切,这就足见他也是安心与来人一拼荣辱。石城岛威名才树立起来,倘是今日一会,败在这般江湖侠义道之手,用不着人家再用什么手段,自己就得解散石城岛,算是一败涂地。
当时,那孤松老人李天民哈哈一笑道:“叶岛主,你真是慷慨的朋友!很好,咱们就下场子,互相印证印证我们两家的拳术。”这时,铁翅雕胡振刚却站起来,向叶天龙道:“叶岛主,你身为石城岛的领袖,更是做主人的,我们在这石城岛虽则打扰多日,总算是客,无论如何,也得叫我们弟兄几个先在老侠客面前讨教几招。我们全接不下来时,那时叶岛主你再给我们接着后场。”这胡振刚复向李天民一拱手道:“李大侠,我们这江湖小卒,要在你这成名侠义道前领教几招,可肯赐教么?”李天民道:“武功分高下,门户没有高低,胡老师,今日石城岛以武会友,任何人擅长什么功夫,只管下场子较量一下,我们谈不到其他。”铁翅雕胡振刚道:“这是李大侠你看得起我!我胡振刚有另外的要求,我久闻得商山二老不仅是三十六路白猿掌,为武林中的绝技,还有老侠客你一口天罡剑,招数神奇,老侠客可肯在石城岛把你那剑术施展几招,叫我们弟兄也开开眼界?”
孤松老人李天民双眉一皱,从鼻孔中哼了一声道:“胡师父,你要我李天民和你较量剑术,很好!我这人是从来不肯叫朋友为难,只要朋友们肯说得出口,我李天民无不从命。但不知胡老师用什么兵刃赐教?”武当大侠萧寅却在旁含笑答道:“师兄,你还不知道么?这位胡老师以一对镔铁双怀杖威震关东,这是关东道上最负盛名的人物,师兄你今天算来着了。”
武当大侠萧寅正是用话暗中点出,这铁翅雕胡振刚,他是要用这种重兵刃克制李天民的短剑。这时没容李天民再答话,终南剑客陆达夫愤然起立,向铁翅雕胡振刚道,“胡老师父,我陆达夫虽没和你会过面,但是你那对双怀杖,我倒久仰大名。我要拦阁下的高兴,你要求商山二老李老侠客较量兵刃,只是你可不要强人所难,他在江南行道多年,那口天罡剑不遇见死对头,或者十分扎手的强敌,轻易不肯把它撒出剑鞘。胡老师父,你既然要用镔铁双怀杖赐教,我陆达夫不自量的要用我手上这口白虹剑领教一番。我这剑术虽比不得商山二老老前辈的剑法高明,不过我自忖尚还能接阁下几招。”
终南剑客陆达夫这种话故意说得这么狂妄无人,明显出来看不起胡振刚,也正是警戒他那么无礼的要求,竟敢和名震大江南北的商山二老较量强弱,认为他实在是不够个对手的人物。铁翅雕胡振刚听陆达夫这么无礼,当面讥讽,也是愤怒十分,气恨恨说道:“很好,陆达夫,你投身在终南派门下,也是以剑术威名,我和你领教几招也是一样,咱们俩见这头一阵吧。”说着话,他把外面长衫脱去,向场子中走着。有一名匪党已经把他的镔铁双怀杖送过来,递到他手中。
这种双怀杖跟三节棍是一样,只少着一节儿。他这对怀杖,通身是镔铁打造。使用这种兵刃,就仗着气壮、神足、力大,是最厉害的一种兵器。错非是功夫上有真传、有实学,不敢和这种重兵刃任意递招。这铁翅雕胡振刚这么大胆的叫阵,也因为看出所有的人,虽全是武林名手,可全是使用的剑术,这种轻兵刃没有精纯造就和超群的本领,不容易逃开他双怀杖之下。
这时,终南剑客陆达夫也跟着他到场子的当中,两人是一东一西,离开两丈多远,相对着一站。铁翅雕胡振刚把双怀杖拢在左臂上,终南剑客陆达夫也把白虹剑撒出剑鞘来,倒提在左手中。陆达夫半转身躯,用右手往左手的剑柄上一搭,却向神拳叶天龙这边所有的匪党说了声:“众位老师父们多指教。”说这种话再下场子动手,并不是陆达夫自轻自贱,这是武林中一种规矩;跟着又向商山二老等一行礼,把身躯转过来,向铁翅雕胡振刚说个“请”字。这时手中已经暗把白虹剑倒过来,剑到右手,左手掐剑诀,食中二指往上一抬;手指与眉梢齐,右手的剑往左斜探着,斜身侧步,先把步眼活开。
那铁翅雕胡振刚却也按着江湖的规矩一行礼,也把身形撤开,两下里各自左右盘旋,在场子中各转了半周。铁翅雕胡振刚身形一停,招呼了声:“陆老师请赐教。”他这六字出口,身形已然飞纵起,竟往陆达夫这边蹿过来;双怀杖仍然是两节合在一处,并没撒开,向陆达夫胸前一点。陆达夫左手剑诀一领,右手的剑从下圈着往左向上穿出去,剑身立在左臂外,身躯可是跟着往左一提,双怀杖点空。终南剑客陆达夫左手的剑诀往外一展,提起来的右足往左踹出去,掌中的剑可是“大鹏展翅”往右一挥,向铁翅雕胡振刚左肋上便斩。那胡振刚左脚往外一滑,一个黄龙翻身,双怀杖仍然是合着,猛向终南剑客陆达夫左肩左肋递来。陆达夫一剑扫空,身躯往下一矮,右脚往下一落,脚尖一着地,往右一滑,身躯一个盘旋,已撤出两步来。可是铁翅雕胡振刚他猛然一斜身,双怀杖完全抖开,用足了力,秋风扫落叶,向终南剑客陆达夫下盘打来。
这种镔铁双怀杖两节一伸开,怀杖的本身就有四尺八寸长,加上本人的胳膊伸缩,只要运用开,加上脚底下的步眼转移,一丈五尺内全被他这怀杖的威力占据了。这对怀杖这一撒开招,上下盘旋,绝没有缓式。终南剑客陆达夫也自心惊!莫怪他敢那么放狂,敢向孤松老人李天民叫阵。陆达夫把剑术也尽量施展开,仗着一鸥子在终南派中剑术上有独得之秘,他这种一字乾坤剑,也是一种独门的手法,所以对于这铁翅雕胡振刚,应付有余。
胡振刚这一撒开招,他这怀杖是一招跟一招,一式跟一式,绝不容人有缓气的工夫,崩,砸,扫,打,拍,挂,滑,拿,身躯是进退灵活,左右盘旋,怀杖随着带起一阵阵的劲风。这种重兵刃只要被他扫上,就得骨断筋折。终南剑客陆达夫也把一字乾坤剑术撒开,起落进退,吞吐撒放,点,崩,截,挑,刺,扎,身随剑走,剑与身合,伺虚击隙。两下里这么一尽力地把个人的所学施展出来,倒是真见功夫。铁翅雕胡振刚连避了十余招,他是安心想用这镔铁双怀杖的重力,克制陆达夫的轻兵刃,所以他下手是又毒又狠。两下里盘旋进退,有二十余招,这种兵刃对上手,能够走这么多招,也就实在难得。陆达夫这时已然看出不用巧招险招,绝难取胜。这时,胡振刚的双怀杖正是一个“乌龙卷尾”式,怀杖猛然从左往右甩着反卷过来,向陆达夫的下盘猛扫。陆达夫往起一纵身,可是胡振刚的手底下也够厉害,他的招数并没撒足,猛然由右往左反往回下一带,硬把双怀杖向回下猛撒,斜翻起来,一个半转身,向终南剑客陆达夫纵起的身躯用力砸去。
这种式子变换得过疾,陆达夫的身躯倒是斜纵出去,只是离地还有四尺;他的双怀杖已到,任凭你身形怎样灵活,也得被他这双怀杖扫上。这时陆达夫已经蹿出,前后怀杖的劲风已到,竟自在这种危险万分之下,丹田气往起一提,右手的剑往后一甩,剑身横着却搭在他怀杖梢,身躯可是斜出三尺去,已落在地上。陆达夫一怒之下,右脚尖才点着地,左脚尖猛然向地上一踹,身体凭空拔起;这时铁翅雕胡振刚双怀杖往他自己的身左边甩出去,陆达夫已经腾身而进;人到剑到,掌中剑“巧女穿针”,向胡振刚的右肋上刺来。这一剑的式子巧、快、劲、疾,四个字的诀要全用足了。那胡振刚双怀杖已经向左甩出去,匆遽间哪能还过式来?剑到,他的身躯只得往左一斜。但是那还容他闪避个干干净净?白虹剑已经穿着他右肋下刺过来,连衣带皮,全被剑锋划破。
陆达夫左手的剑诀往回一领,一斜身,倒纵回来,剑诀往剑身上一搭,说了声:“胡老师,恕我失手了。”那铁翅雕胡振刚右肋刺伤,虽则不碍性命,可是当场受辱,头一阵自己就栽在人家手中,羞愧难当;却忍着伤痕的疼痛,把双怀杖往回下一收,合在一处,一转身,说了声:“姓陆的,剑术高明,石城岛算叫你成名露脸,咱们后会有期。”他竟自一连两次腾身,蹿出这练武场,连石城岛也再不肯待了,含羞带愧地逃出石城岛去。
这时,终南剑客陆达夫方要撤身下来,因为这种人全是时时顾全着信义,既已约定了七场赌输赢,自己见过一阵,应该是撤身下来。可是那千里追风卞寿山,他跟胡振刚是多年的同道,此时看到他头一阵就败在人家手内,无面目在石城岛立足,落个不辞而别;这卞寿山想给胡振刚找回这个面子,一纵身蹿下来,落到场子中,向终南剑客陆达夫一拱手道:“陆老师,你的剑术高明,果然终南派是名不虚传!我卞寿山不度德,不量力,要在陆老师的面前领教几招。”这时陆达夫见有人阻拦,只得停身站住,微微冷笑答道:“卞老师,我们双方约定七场赌输赢,我在下既已曾斗过一场,就该再让别人。卞老师,若是非赐教不可,我也只好奉陪。”卞寿山道:“陆老师,你这也过于固执了,你若能够凭掌中一口剑,在这石城岛中连胜了七阵,岂不是人中显瑞,关东道上把‘万儿’算亮足了,何乐不为?”
这时,擒龙手厉南溪一纵身,蹿出来,向卞寿山说道:“朋友,你要是这么不守信义,我们无须再讲一切,两下里各凭本领,尽量施展;咱们也无须拘束,在七阵分输赢!你既然愿意要和我这师弟较量较量兵刃,我厉南溪愿意奉陪你走一阵。”这卞寿山沉着面色说道:“厉老师,要依我看,以武功会友,以武功本领互较高低,很可以不必限制什么;以几阵赌输赢,叫一班怀绝技的老师父们,不能尽量施为。既然是厉老师要赐教,我也很愿意在你这先天无极派下,尝试尝试你剑术上的高明。陆老师,咱们相会的机会很多。难得的众位大驾光临,在石城岛,我绝不愿意把我心目中所敬仰的人,空空地放过,陆老师,咱们回头再见。”
厉南溪暗骂:“这匹夫好生无礼!他分明是告诉我们,就是这七阵较量输赢之下,他决不肯就那么甘心,从他这里就要另生枝节。看到他这种情形,遂不再客气,往场子当中一退,伸手把背上背的伏蛟剑撤出剑鞘。卞寿山也从背后撤出一对判官双笔,合在掌中,往臂上一拢。”厉南溪恨透了他这种狂妄,只说了个“请”字,立刻左手剑诀,右手伏蛟剑,把门户亮开。那千里追风卞寿山,他也亮开式。此时,两下里已经各存着无法两全之心,只有各凭武功本领,争取最后输赢,走行门,迈过步,把式子亮开。卞寿山以轻功小巧之技见长,手底下更是贼滑,只往外转了小半周,他口中却喊了声:“厉老师,赐招。”身躯已经飞纵过来,双笔已在一纵身时,分到两手中;身躯往下一纵,右手的判官笔向厉南溪面门一点,他是右脚着地,左脚在后奉着。厉南溪一晃头,判官笔点空。可是卞寿山猛然右手的笔往回一撤,左脚往前一上步,左手的判官笔却已撤出来。这种吞吐之势用的是真快,左手的判官笔奔厉南溪左肋下扎来;厉南溪左手的剑诀,在左跨后斜往外一展,右手的剑并不接架,剑身横在肩头以下,宝剑的尖子却是向自己的身右横指着;卞寿山的判官笔到,厉南溪剑往外一抖,身随剑走,身形已然向右盘旋过来,剑锋奔卞寿山右肋刺来。
这种无极剑术,招数施展出来,果然与一般剑法不同。它是全取自然之式,招数的变化,绝没有硬拆硬架,全取先天无极之理。剑到,那卞寿山左手判官笔这一点空,他赶忙把身形复往左一闪,右手的判官笔往剑身上猛砸;可是擒龙手厉南溪身躯往下一沉,掌中剑身一翻,却奔卞寿山的双足斩去。卞寿山双笔往起一抖,借着兵器之力,身躯拔起,往后退出六尺多,往地上一落。擒龙手厉南溪奔他下盘这剑往外斩空,伏蛟剑已然展出去;可是身随剑走,往右一个盘旋翻身,竟自脚下变成倒踩七星步,两个翻身,掌中这口剑可是随着身形转得势子;伏蛟剑已然甩过来,和千里追风卞寿山身形往下落的式子,不差先后。这一剑斜肩带臂向下劈来,厉南溪这种身形可是倒翻过来,剑已劈到;卞寿山脚下才找着地,竟自用足了力量,双笔往一处一搭,猛往起一翻,向厉南溪的剑上崩去。
擒龙手厉南溪这种剑式,任何人也看到他这种招数,剑以这么足的力量劈下来,招数用到了底,绝不容变化。可是剑往下一沉,在双笔往起一翻时,这厉南溪左手的剑诀猛往前一探;可是右手的剑在左肩头探出去时,已经撤回来。这种变招一半还得仗着左手的剑诀足往外一递,这种情形就叫虚实难测。卞寿山双笔往上翻起,胸腹全露了空,他如若不赶紧抽身换招——可是你被他这双笔指点上,也能受了重伤——无形中他双笔抖的力量已经卸了。这时,他猛然右肩头往外一甩,翻上去的判官双笔往右猛一撤,可是两臂上把力量用足,判官双笔往后一翻,他竟纵起来,一个转身,双笔挟着劲风,向擒龙手厉南溪右肩左臂猛砸下来。
厉南溪右脚尖一划地,向右斜探出右掌的剑,左手的剑诀同时全往下一沉,一个“玉蟒翻身”,“凤凰展翅”,这口伏蛟剑带着一片寒风,向卞寿山拦腰斩来。卞寿山双笔又砸空,剑到,他身躯“跨虎登山”式往右斜倾,掌中的双笔猛往回一带,从下往上向左一抖,奔剑身上崩来。擒龙手厉南溪见卞寿山双笔力量过足,遂往回一撤剑,把他双笔将已让过;却往外一抖腕子,伏蛟剑复往他的小腹扎来。卞寿山双笔又崩空,剑到,他的身形是往右斜着,再往左长身是来不及了;只有猛提丹田之气,身躯这么斜探着,竟自猛往后一翻身,把这一剑躲开。卞寿山可准知道:厉南溪这先天无极剑果然有绝妙的功夫,实不能轻视;自己不和他舍命一拼,恐怕也要步胡振刚的后尘,把十几年江湖道的威名,完全要断送在石城岛。
他在这双笔上安心地下绝情、施毒手,把招数施展开,这对铁笔上下翻飞。擒龙手厉南溪也觉得他这对判官双笔威力惊人,掌中剑一紧,也把剑术的功夫尽量施展出来。两下又连递了六七招,这种拆招换式,不过是刹那之间。这时,千里追风卞寿山的双笔正是双峰贯耳,往擒龙手厉南溪两耳轮猛砸。厉南溪身躯往下一沉,当的一声,卞寿山的双笔合在一处,身形不动,竟自往回一撤双笔,往外一抖,向厉南溪的两肋上点来。厉南溪身形往下一矮时,掌中的伏蛟剑也正是往自己右胯后一带;此时他双笔突然变招点来。厉南溪原本是左脚在后,探着往左一斜身,右手的剑却往卞寿山的右臂上一撩,身形可是从左往后斜过来。这卞寿山双笔又已点空,剑锋反向自己右臂下撩上来。这次,他却故意容到剑尖已经沾到右臂下,他这条右臂才往后猛一甩,身躯也横过来;左手的判官笔原本就没撤回去,他反趁势进步探身,左脚往前一抢,左手的笔反从下往上一翻,向擒龙手厉南溪右肋上挑去。
这一手,他变化得非常狠辣,实已安心落个两败俱伤,也不容厉南溪逃出手去。这时,厉南溪伏蛟剑已经翻上去,他这支铁笔已经撩过来,厉南溪努力得一斜身,可是衣服已被他判官笔尖撩上。厉南溪在一怒之下,这口剑已经用到十二分的力量,身躯只往后微一缩,可是伏蛟剑已然夹着一股子风声,倒翻过来,竟自向卞寿山的右胯斩来。卞寿山再一转身时,已经闪避略迟,被剑把后胯扫上。这种招数变化特快,如电光石火。虽是左胯受伤,可是他手中的双笔一齐转,双臂在力量用足了之下,竟猛往擒龙手厉南溪右肩砸下来。这种式子恶蛮异常。擒龙手厉南溪万想不到,他在已被剑伤之下,还要还招反击。双笔已到,身形并没撤开,再翻身过来已来不及了。在这刹那间,厉南溪左脚猛往左一滑,脚下已经成牛马桩式,把上半身微往后一闪;掌中剑已然从下圈着,往自己左肩头上一穿,抖足了腕力,向他双笔斜砸之势往下削去。这一来,伏蛟剑虽不是硬接,可是斜着往外荡,两下的力量就全算用足了,当啷一声,一溜火星,伏蛟剑顺着他笔削下去。可是厉南溪的身形却被震得倒纵出来,努力地拿桩站住,算是没栽倒在场子中。可是那卞寿山倒纵了出去,他的判官笔上下截竟完全被削伤。
擒龙手厉南溪好生难堪!自己虽则把他用剑割伤,但是这种情形下,也算是栽在他手内,只得向卞寿山说了声:“朋友,你功夫实在惊人,我厉南溪算是甘拜下风了!”提剑退了回来。那千里追风卞寿山腿上的血迹已满。神拳叶天龙却打发手下弟兄,赶紧过来接应卞寿山,更不再叫他在场中停留,以免他面上难堪。过来的弟兄们把双笔接过去。那卞寿山却若无其事,面不更色,向孤松老人李天民等一拱手道:“我卞寿山暂时失陪了。”说罢,依然是大洒步,向场外走去。
神拳叶天龙等也不好阻拦,只有任他走去。这一来,石城岛在座的一班成名绿林,全有些面上难堪,因为这次不仅是叶天龙个人的私仇,更引起了关东三省绿林道和侠义门的较量长短。这一照面,连输两阵,虽然是胜败荣辱系于最后三阵,可是这般绿林人物,全是好勇斗狠;此时各个的全想着和这一班老剑客们一拼生死,以洗大家之辱。尤其是叶天龙,更觉有些难堪。
这时夜鹰子杜明忽然站起,向神拳叶天龙一拱手:“叶岛主,我们来到贵岛中,若是不能为你帮忙,反倒由我们这般朋友身上,把事情弄个一败涂地,也太对不起你叶岛主了!现在我们下场子较量功夫的,只有自己忖量一下,没有惊人绝技,超群绝俗的武功,很可以不必下去栽跟头,耽误叶岛主的大事。”叶天龙忙说道:“杜老师,你这话可不应当这样讲,凡到我石城岛的,全是有交情,看得起我叶天龙,较量武功胜败输赢,谁也不能说是准操必胜之券。我叶天龙是一个江南道上无名小卒,来到关东,竟蒙朋友们各别地捧我,才在辽东立住这点根基。一身一口闯出来的,现在把它抖落了,有什么可惜?不论哪位老师父们愿意下场子的,自管请,可是无论如何,给我叶天龙留一阵。”夜鹰子杜明含笑道:“叶岛主,你这可是有点欠聪明了!这七阵赌输赢,难道两下里就限定各以七位老师父下场子么?那太笑话了!这七阵分高低,按着规矩,应该是这一阵是较量兵刃,有兵刃上特殊功夫的尽量施展,把兵刃较量到最后那方能算一阵;无论轻功、掌力、拳术、暗器,哪一种功夫也得两下老师父们尽量施展一下,这种江湖道难得的聚会,不这样办,空有一身本领,不能在这地方施展一番,那岂不埋没了人才,错过了这个好机会!老侠客们,可是这样才算得七阵赌输赢么?”
孤松老人李天民听出这夜鹰子杜明,见连输了两阵,他恐怕石城岛定要毁在这七阵上,所以才这么狡展一下,仗着他们这一班党羽太多,时间可以延长,动手的机会多,他们好从中另生恶念。遂向夜鹰子杜明道:“还是这位杜师父高明,到场的人若是不能尽其所学,岂不辜负了这番盛会!那么已经过了两阵兵刃,杜老师赶是也要赐教么?”夜鹰子杜明道:“不错,我也很愿意在众位老师父面前领教两招。可是连斗过两阵兵刃,我们应该换换样式。这个练武场子,地势也足够用的,我想要跟老师父们较量较量暗器,也比较新鲜。久闻得老师父们全是精通剑术,各有不同的暗器,打法也与众不同。即来到辽东,何妨露两手,叫大家见识见识。”
铁臂苍猿朱鼎已知道,此人安心在石城岛要用他那阴毒的暗器“梅花透骨针”,为叶天龙保全石城岛。此人这种暗器十分厉害,更擅轻功小巧之技;所以他这梅花透骨针在关东内外,江湖上全要惧他三分。自己赶紧站起来,向夜鹰子杜明道:“杜老师,这种想法倒是十分有意思!我们石城岛一聚,凡是在江湖上成名的手法,全要在这里施展一番,那才不辜负这场盛会。我朱鼎久仰你梅花透骨针是玄都派所传下来的一种独门暗器,在大江南北早闻这种暗器的厉害。自从杜老师远走关东,这种绝技就要失传了,想不到今日在石城岛,竟能叫我们瞻仰瞻仰梅花透骨针的手诀。我朱鼎不度德量力,愿给杜老师接两招。”夜鹰子杜明含笑道:“这倒难得了,朱老师父肯这么赏我杜明的脸!朱老师请。”两下里边一较暗器,朱二侠要以一掌铁莲子惩戒狂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