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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适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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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既说孔子以定公十三年去鲁,至哀公十一年而后返,盖周游天下十有四年,惟其时月不可了知。江永以为在春郊之后、夏蒐之前。《孔子世家》记孔子去鲁,宿乎屯,遂适卫。《论语》仪封人之见,则初入卫时事也。

仪封人请见,曰:“君子之至于斯也,吾未尝不得见也。”从者见之。出,曰:“二三子何患于丧乎?天下之无道也久矣,天将以夫子为木铎。”(《论语·八佾》)

郑玄注:“仪,盖卫邑。”邢昺疏曰:“以《左传》卫侯入于夷仪,疑与此是一,故云盖卫邑也。”阎若璩亦谓此盖孔子失鲁司寇,第一次至卫时事。以丧字考之,正合当时情事。狄子奇《孔子编年》因之。

子适卫,冉有仆。子曰:“庶矣哉!”冉有曰:“既庶矣,又何加焉?”曰:“富之。”曰:“既富矣,

又何加焉?”曰:“教之。”(《论语·子路》)

崔述《洙泗考信录》(二)谓此似初至卫时之言。孔子入卫,观其政事,喟然叹曰:

鲁、卫之政,兄弟也。(《论语·子路》)

包咸注:“鲁,周公之封。卫,康叔之封。周公、康叔既为兄弟,康叔睦于周公。其国之政,亦如兄弟。”以今考之,则“鲁、卫之政兄弟”,疑据当时而言。盖孔子不得志于鲁,去而适卫,见其政理紊乱,殆与鲁等,故深叹之。

孔子在卫,寓颜雠由家。

于卫,主颜雠由。弥子之妻,与子路之妻兄弟也。弥子谓子路曰:“孔子主我,卫卿可得也。”子路以告。孔子曰:“有命。”(《孟子·万章上》)

孔子出处进退,一出于正。颜雠由盖孔子弟子,《史记》以为子路妻兄(《史记》作颜浊邹),非也。然周季汉初颇有孔子因弥子瑕以干卫之说,如《吕氏春秋》曰:

孔子道弥子瑕见釐夫人,因也。(《贵因》)

《淮南子·泰族训》、《盐铁论·论儒》并记此事,小有同异,皆是传闻之误。孔子进退必于正,尤可以《论语》证之。

王孙贾问曰:“与其媚其奥,宁媚于灶。何谓也?”子曰:“不然,获罪于天,无所祷也。”(《八佾》)

王孙贾,卫大夫之有力者,孔子于词无所假,肯因弥子乎?或犹以子见南子为疑。《论语》曰:

子见南子,子路不悦。夫子矢之曰:“予所否者,天厌之!天厌之!”(《雍也》)

古来于此章颇有异说。孔安国曰:

旧以南子者,卫灵公夫人,淫乱而灵公惑之。孔子见之者,欲因以说灵公,使行治道。……行道既非妇人之事,而弟子不悦,与之咒誓,义可疑焉。

《论语》此章在《雍也》篇末,后人遂有因孔安国说,谓此章为采他书附益者。然孔氏所疑,在欲因南子说灵公使行治道而已。据《孔子世家》所载,则子见南子实有不得已者。

灵公夫人有南子者,使人谓孔子曰:“四方之君不辱欲与寡君为兄弟者,必见寡小君。寡小君愿见。”孔子辞谢,不得已而见之。夫人在帷中。孔子入门,北面稽首。夫人自帷中再拜,环佩玉声璆然。孔子曰:“吾乡为弗见,见之礼答焉。”子路不悦。孔子矢之曰:“予所不者,天厌之!天厌之!”(《史记·孔子世家》)

《集解》:“栾肇曰:‘见南子者,时不获已,犹文王之拘羑里也。天厌之者,言我之否屈乃天命所厌也。’蔡谟曰:‘矢,陈也。夫子为子路陈天命也。’”然则子见南子非欲行道之意,天厌亦非咒誓之词。《史记》列此事在适陈之后、再反卫之时。疑亦系初至卫时事,故系之于此。

孔子至卫,灵公甚优遇之。《史记》曰:

卫灵公问孔子:“居鲁得禄几何?”对曰:“奉粟六万。”卫人亦致粟六万。(《孔子世家》)

灵公三十八年,孔子来,禄之如鲁。(《卫世家》)

《孟子》曰:“孔子有际可之仕……于卫灵公,际可之仕也。”盖灵公固非能知孔子者。《史记·孔子世家》记孔子以定公十四年初适卫,居十月去之;经匡难后又适卫,居月余又去之;经曹、宋、陈、郑、蒲,又返卫;未几赴晋,临河而还,又入于卫。盖在灵公之世,往返于卫者四。其去也各有其故,录之如下:

居顷之,或谮孔子于卫灵公。灵公使公孙余假一出一入。孔子恐获罪焉,居十月,去卫。将适陈。

上初去卫。

月余,返乎卫,主蘧伯玉家。……居卫月余,灵公与夫人同车,宦者雍渠参乘。出,使孔子为次乘,招摇市过之。孔子曰:“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于是丑之,去卫,过曹。

上再去卫。

灵公老,怠于政,不用孔子。孔子喟然叹曰:“苟有用我者,期月而已,三年有成。”孔子行。……孔子既不得用于卫,将西见赵简子,至于河。

上三去卫。

反乎卫,入主蘧伯玉家。他日,灵公问兵陈。孔子曰:“俎豆之事则尝闻之,军旅之事未之学也。”明日与孔子语,见蜚雁,仰视之,色不在孔子。孔子遂行,复如陈。

上四去卫。

以上惟问陈之事见于《论语》,且谓明日遂行,是最可信。《史记》记事固多相违牾者,崔述考之最详。

《世家》孔子于灵公时凡四去卫而再适陈,其二皆未出境而反。其初适陈也,以定公卒之岁,乃定公十五年。适宋,遭桓司马之难。至陈,主于司城贞子。盖本之于《孟子》。其再适陈也,以灵公卒之春,乃鲁哀公二年,而误以为三年,因灵公问陈而遂行。盖本之于《论语》。余按《论语》、《孟子》所记乃一时事,《论语》记其去卫之故;而《孟子》叙其道路所经与在陈所主,非再去也。《世家》误分为二,遂谓孔子至陈,三岁而反乎卫,由卫而再适陈。此实不思定公卒之岁距灵公之卒仅二年,而孔子居陈三岁,并曹、宋、郑、蒲之滞及在卫临河之日计之,当不下四五年,如此则灵公之卒固已久矣,尚安得问陈乎?其谬一也。《论语》曰:“子在陈,曰:‘归与!归与!吾党之小子狂简,斐然成章,不知所以裁之。’”《孟子》曰:“孔子在陈曰:‘盍归乎来!吾党之士狂简,进取不忘其初。’”此两章亦一时之语,而所传异词。《世家》亦分为二,遂谓孔子凡两发叹,一属之初至陈,一属之再至陈。夫既思狂简而反卫矣,而又至陈奚为者?至陈而又思归以裁狂简,何其行止之无常乎!其谬二也。过匡之役,以恐获罪而去,未出境也,无故而反。临河之役,无故而去,亦未出境也,闻窦鸣犊、舜华之死,不得已而后反。孔子之去就,若是之苟然而已乎!《孟子》曰:“古之君子,言将行其言也,则就之;言弗行也,则去之。其次,迎之致敬以有礼,则就之;礼貌衰,则去之。”去果是也,则不当不召而自反。如可返也,则毋宁始之不去之为愈乎!而何为乎仆仆于道途而不惮其烦也。且《世家》于定十四年适卫,而《年表》已于是年至陈。《世家》以定十五年遭宋桓魋之难,而《年表》乃在哀之三年。《世家》以哀六年再反卫,而《年表》乃在十年。《世家》自陈反卫、自卫复至陈之事,《年表》皆无之。即其所自为说,已自改之,而学者反皆遵之,谓孔子三至卫而

三至陈,甚不可解也。今取《孟子》过宋之文、《论语》问陈之事合而为一,在陈之叹《论语》、《孟子》所记亦取而合之,则事理晓然明白:孔子并无由卫而再适陈、由陈而返卫之事矣。(《洙泗考信录》二)

至其去卫之年,虽无可考,然卫灵以哀二年夏卒,则孔子之去,非定之末,即哀之初。《世家》所谓鲁定公卒之年去卫者近是。(同上)

《史记》之说,诚多有抵牾。大抵灵公之世,孔子自鲁至卫,至于问陈而后去,此较为可信。孔子以定十三年适卫,如从《世家》说于定公卒之年去卫,则留卫适三年,盖定公十五年卒也。卫灵公非贤君,孔子何为久滞于卫?殆门人中多卫人,又卫诸臣不乏贤才,故自鲁以外,孔子居卫最久。《论语》曰:

子言卫灵公之无道也,康子曰:“夫如是,奚而不丧?”孔子曰:“仲叔圉治宾客,祝治宗庙,王孙贾治军旅,夫如是,奚其丧?”(《宪问》)

此盖孔子晚返鲁后之语,且数称蘧伯玉之君子,又主于其家。信夫!卫之诸臣,不乏贤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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