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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都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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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所有在面前的人,未免都骇异起来。小梅望了韩乐余道:“李先生不要是伤了酒吧?”

韩乐余道:“谁知道哇?”连忙抢上前,将李守白搀着道:“老弟台,你怎么了?”

李守白定了定神,笑道:“没事,喝了酒,走了两步急路罢了。见红,这是好兆头,喜事……”说到这里,他又接连地咳嗽了两声,嗓子里咕噜一声,又向地面吐出一口脏东西。

韩乐余看他这样子,正不知如何是好。大门一推,两个壮汉抢了进来,形色慌张,也是喘息未定。第一个韩乐余认得,乃是余乃胜,到这里来过一次的,便问他道:“大哥,你来了正好。令亲,不知为了什么,进门就摔倒在地,而且口吐鲜血,你看看地下。”

李守白向余乃胜道:“你来得好,帮我一个忙,你和邓大哥把我扶到寓所里去。我若是死了,也有个地方安身。”

余乃胜道:“不吧,你不如到我姊夫家里去。”李守白本是半侧了身子坐在藤椅上的,听了这话,就摇摇摆摆地站立起来道:“你们那儿,也不能算是我的家呀。你若不来扶我,我就自己走了回去。”说毕,脚步一抬,身子向后一仰,人反是倒着坐下去了。小梅看了他这种情形,不明原因何在,急得两只圆眼珠子,只管向了李守白发呆。

韩乐余道:“守白,你就是不愿意在我这里,到令亲那里也不坏。因为你这种病,要好好地休养,非要人伺候不可。”

李守白强笑道:“没关系,我非一个人静养不可,还是回寓所去好。”说着,皱了眉向余乃胜道:“你帮着我一点呀。”

老邓便道:“既是李先生一定要回去,我们要勉强他到别处去,他心里也不会舒服的。我看不如依了他的话,把他送回去。乃胜,你在李先生寓所里伺候他两天,也没有什么,反正你住在我这里也是闲着啦。”

余乃胜道:“交朋友不在这个年头交,什么时候交呢?就是那样子办吧。我跟了他去,我们就向韩老先生借这椅子用一用。我们两个人把他抬走,你看好不好?”

韩乐余道:“自然是抬了去,你两位若是抬不动,我还有个伙计,可以帮你们的忙。”一言未了,二秃早是把两只袖子一卷,弯腰上前,要替他们同抬。

韩乐余道:“你就同去吧,若是李先生要你在那儿照应,你就暂不用回来。”二秃答应着,于是和余邓二人,抬了这把藤椅子一同出大门去。李守白躺在藤椅上,虽然有些头晕眼花,可是心里却很清楚,知道他们这样抬着出门,未免有点招摇过市。不过他另一个感想,这样抬着在大街上走,病了乃是公开的事,可以有人证明不是假装的。

李守白让人抬走了,小梅却皱了眉向父亲道:“你看这事情奇怪不奇怪?像李先生那样勤苦耐劳的人,到了现在他会喝得这样酒醉糊涂,他又说什么喜事。有什么喜事呢?”

韩乐余道:“喝醉了酒的人,总是信口胡乱的。他说的话,有什么根据?”小梅回想,他喝得那副情形,大概也是不由心之言,不足介意。低头看到地上两块血迹,还是湿黏黏的,就用簸箕盛了一些干土来,将血迹掩了。在门角落里抽出一把短扫帚,便要转身来扫,只是她这样手一扶门的时候,却见黄种强两手插在制服的裤袋里,在门外大路上徘徊着。

小梅便点点头向他笑道:“黄团长,你不进来坐坐,奇怪!”

黄种强当她如此一招呼之后,脸上忽然飞起了一层红晕,笑道:“老先生在家吗?我是到这街上来访一个朋友,顺便由这门口过的。”

小梅道:“家父在家的,请进来吧。”

黄种强笑着,走一步又停一步的,到大门里边,先叫了一声韩先生,笑道:“我又来了!”他口里说了这句话,眼睛可看着韩乐余的脸上。因为李守白来说了媒,他一定有点尴尬,可是韩乐余没有表示。说着话,走进屋子来,见地下撒下两块浮土,便坐下问道:“老先生胃口不大好吗?”

韩乐余望了地上道:“这是那位李守白先生喝醉了酒,在这里吐的,还有两口鲜血呢。”

黄种强立刻把谈话的目标转移了,惊问道:“什么?他吐血了?”

韩乐余道:“是的,也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喝得醉气醺醺。一进我的大门,人就向前一栽。扶起来说了几句醉话,就连吐了几口血,他又不肯在这里休养,找了三个人用一张藤椅把他抬回寓所去了。”

黄种强听了这话,就断定李守白一场大醉,把做媒人的这一件大事完全耽误了。若说这个耽误的责任,似乎也不能让李守白一个人去负,自己为什么一时高兴送他两瓶酒和两个干鱼头呢?他既醉得病了,也许一两天不会好,这个大红媒一定放在他身上的话,只好展期两三天了。他如此沉默想着的时候,小梅手上拿了扫帚、簸箕进来,低了头将地面上的浮土扫去。黄种强侧了眼看看她,见她那伸出来的手臂,像圆藕一般,心里可就想着:一个军人的妻子,应该是像她这样健康的。可是他向小梅看的时候,又看到韩乐余也很静默地出神,恐怕会让人看破态度来,便笑道:“我那本日记,老先生都看过了吗?”

韩乐余拱拱手道:“佩服佩服,这是两年的日记,一天也不间断,非有恒心的人干不出来。有些时候,在工夫极忙的日子也是照样记,而且记得那样详细。”他这样夸奖着黄种强的著作,黄种强可看小梅拿着扫帚、簸箕出了神。看她那俊影,虽是很健壮,却并不粗笨。虽是在这样逃难的时候,她脑后梳的双髻光圆两个,一根头发不乱,双髻高高地系着,露出那俊颈脖子来。颈脖子上有许多稀松柔软的短发苗只有几分长,表示着那处女美。他想着这个女子完全是靠着天然风致见胜,别有令人可爱之处。心里如此想着,耳朵里仿佛听到韩乐余在和他说话。有了这个感想,立刻想着人家在说话,如何不理人家,偷看人家的姑娘呢?立刻回转脸来,不问三七二十一,先向他答应一个“是”字。韩乐余的话不曾间断,正说着,黄团长是个乃文乃武的人,可以说胆大如虎,心细于发的了。黄种强依然没有把话听出个头绪来,他的口里还是受着以前脑筋的命令,继续着道:“是的,是的。”把这两个“是的”说出来了之后,他忽然记起刚才韩乐余所说,乃是夸奖自己的话,自己不分好歹,怎好一味地只管答应“是”呢?于是连忙要更正自己的话,可是在他那更正的话还不曾说出来以前,韩乐余也改谈别的了。他道:“这日记上所记的几段战事,像真的一样。”

他只说到这句,黄种强的更正话却说了出来:“乃是不懂什么,那不过是胡闹而已。”这句话,好像说那当年打仗的人,不懂什么,乃是胡闹而已。这话竟是越说越远了。一个做团长的人,怎么连话也不会说。当了人问话只是胡扯一阵,更正的话错了,不能再去更正那更正的话,一直让话错了不去更正,也觉得自己太麻木。因之抬起手来,只管搔着自己的短头发,而且还不住地放出微笑来。韩乐余见他言语颠倒,手脚又不知所措也很引为怪。可是彼此交情甚浅,这话也就不能追着去问人家。

黄种强沉默了一下,笑道:“守白为什么喝得这样醉,我去看看他吧。”他说话的时候,随取了军帽,拿在手上当扇子摇着。这时一面向外走,一面还摇着那帽子。可是当他走出了大门口二三十步以后,立刻觉得头上有些空虚,感觉到自己是没有戴帽子,突然地向屋子里走来,韩乐余将他送到大门口,也就回身转来了。听到身后皮鞋响声,转过脸来,见黄种强又匆匆回来,似乎是丢了什么东西似的,便道:“黄团长丢了什么?”

黄种强将右手一举,正待说丢了帽子,然而手上正拿着帽子啦,于是站住脚,做个凝神想一想的样子,笑道:“我没有丢什么,想起来了,身上带着呢。”说毕,笑了一笑,依然走了。

小梅站在父亲身后,微笑道:“这个黄团长,今天也是喝醉了酒吗,怎么这样说话颠三倒四?”

韩乐余道:“我也有这么一点感觉。不过在这围城里,也许有什么心事。”

小梅笑道:“有心事,还老到我们这里来闲谈。”韩老先生也就笑了。

小梅抬头看看日影,自向灶下去做晚饭。这次熬的是小米粥。一面烧火的时候,一面坐着想心事,把一锅粥都烧煳了。捧着粥给老先生的时候,他望了粥带焦黄色,笑道:“守着粥锅,会熬成这个样子,你也喝醉了?”

小梅笑道:“这就是爹那话,在围城里的人谁没个心事呀!”

韩乐余叹口气,也没说什么。父女二人各端了一碗粥,坐在矮凳上喝。正喝着,二秃笑嘻嘻地跑进屋子来,摇头摆脑地道:“这事有趣有趣。”

韩乐余道:“什么事那样有趣?”

二秃望了小梅笑道:“大姑娘在这里我不说,说了她会怪我的。”

小梅瞪了眼道:“什么事鬼头鬼脑的,有话就说吧。”

二秃站着向她呆望了一下,笑道:“只要你不怪我,我就说了。老先生,你可知道那团长为什么老到我们这儿来,他全为了我们大姑娘!”

小梅坐在矮凳上喝粥的,这时突然站立起来,脸一红将筷子碗使劲一掷,放在桌子上扑笃一声,骂道:“你这小子,胡说八道!”二秃被她一骂,骂得无精打采立刻将头垂在肩上,向后退了一步,缓缓地道:“我有言在先,我说了你可不能骂我,你让我说我才说。怎么我说了,又骂起我来了呢?”

韩乐余向小梅道:“他是不会造谣言的人,说出此话必定有原因,你可以让他说完了再骂他。”

二秃一伸颈脖子道:“我哪有那么贱骨头,说完了还是要骂我,我说做什么?我有那么爱说话吗?”

韩乐余道:“你实说吧,不骂你就是了,若是有什么乱子我们知道了,也好早早提防一二。”

二秃笑道:“这是喜事呀,有什么乱子呢?”说着,可就偷看了小梅一眼。

韩乐余道:“我既然让你说,你就说,当然不会错事。”

二秃道:“刚才黄团长去看李先生的病,大家谈起来,我才明白,他想和我们做亲戚。他知道李先生和我们有交情,要李先生做媒……”说着,又看了小梅,把话停止了。

韩乐余道:“这就怪了,怎么要李先生来做媒。李先生到这里来,却是一字不提呢?”

二秃道:“那李先生不有一个亲戚叫余乃胜吗?那人喜欢说话,他把我拉到一边私下对我说,李先生不大愿意做这个媒,所以他拿了酒瓶,到他们家先喝了一顿,喝醉了才到我们家来。据说,在他们那儿,还说了好些个酒话,倒似乎有心喝醉来似的。”

韩乐余手摸了胡子,点了几点头,因问道:“黄团长对你说了什么话?”

二禿道:“黄团长没有对我说什么,是他和李先生那个同事说的话,我在屋子外面听见的。他还想托那个人到咱们家来做媒人呢。”

韩乐余的眼光,也不看着哪一方面,依然用手摸了胡子道:“照理说,这样一个向上的军人,我们是没有什么话说的。但是我和他总还算是初交,在这个日子城池危急,也不是提亲的时候。”他这样自言自语的,分明就是问小梅的话。

小梅是个如何玲珑的姑娘,哪有不懂之理,就答道:“谁说不是呢。”说了这五个字,她也就走到厨房里去,两手抱了膝盖,在小凳上坐着,直到天色昏黑,她也不曾移动一下。

韩乐余来叫她道:“天黑了,我们该亮灯了。”

小梅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道:“啊哟!我真坐得久了,蜡烛在哪里?还有吗?”

韩乐余道:“这个天天归你管的,你怎么来问我?”

小梅道:“对了,前天买的,还有好几根呢。”说着话,到外边屋子摸索了许久。

韩乐余道:“怎么样?还没有把蜡烛找出来吗?”

小梅道:“还没有找着洋火呢。”

韩乐余道:“你手里摇得作响的,那不是洋火盒子是什么?”

小梅笑道:“啊呀!是的,我心里正这样想着,一大满盒洋火哪里去了,怎么只剩这几个呢。心里只管想着那盒满满的洋火,手里拿着这盒浅浅的洋火,摇虽是摇着,我就不留神了。”说时,她擦火柴将蜡烛点上。韩乐余看她脸上,还带有难为情的样子呢。他一想,女儿家提到婚姻的事,总是有害臊的,这也就不必去理会她了。为了节省灯烛,全家只点了一支烛。烛放在一个矮的长方茶几上,靠了床铺旁边,韩乐余就捧了一本书,闲躺着看。

小梅坐在凳子上拿了一只破线袜子,也斜躺着缝底片。可是她只缝了几针,就把针线放下。两手抱在怀里,只管睁了眼睛躺着。

韩乐余道:“你若是睡不着,就可以到屋子外去玩玩。”小梅并不理会,依然抱了两手在那里坐着,随手在小藤簸箕里摸起了一把小剪刀,又摸着一块布就对了烛,将这块布剪得成了一条一条的。

韩乐余听到剪刀响声,抬头一看,笑道:“你是怎么了?把一块好好的袜底,剪得这样粉碎。”

小梅低头一看,可不就是一只袜底吗,笑道:“我只当是一块碎布呢。”

韩乐余道:“就是一块碎布,你也不该剪了它。”小梅笑着放下剪刀,紧皱两道眉毛。也不知为了什么,只是看了那烛花出神。韩乐余正看了书,却没有留意她。她闷坐了会,又忍耐不住了,却拿了那碎布条子,去拨弄那烛花,弄得那烛光往下一沉,几乎要灭下去。

韩乐余放下书,喝了一声道:“你怎么了?你坐得住就坐下,坐不住可以出去,干什么老是这样动手动脚的。”

小梅放了布条,笑着便走出屋去。这个时候月色未上,外面是黑沉沉的。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看了天上几颗闪烁不定的明星,心里便想着:在安乐窝住着,也是看见的,还是这个样子。星光在这里照见我,当然也照见安乐窝。现在,可不知道安乐窝是个什么情形了。真想不到我会跑到铁山县城里来躲难,更也想不到在这个围城里,会遇到李守白。她想着想着,继续地想着,也不知道想了多少时候。院子里有一方平整的石头,便两手抱了膝盖呆呆地坐着,昂头看了天上闪烁的星点,仿佛眼睛里都有些发花。

后来是韩乐余在屋子里叫道:“小梅,你还没回来睡觉吗?大半夜了。”这句话把她提醒,赶快回身进屋,原来身上的衣服,都被露水打得湿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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