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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有了“因斯披里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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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到乡村以来,淡然总是高兴的。素英也想着,一个老受着拘束的小公务员,一天恢复了自由,可以随意支配着时间与空间,这自然是可喜的事情。不过连睡在半夜里还笑起来,这可觉得有点儿过分,因道:“你也太高兴了,为什么半夜里还笑。我就怕你这样过于高兴,将来会有个更大的反响。”淡然在暗中笑道:“我所笑的,是另外一件事。不说出来,你不明白。我在城里头,老早就存了这么一个念头,自到乡村来的这一天起,我要开始写一部有民间文学色彩的日记。日记这样东西,多半是柴米油盐的账目,缺乏‘因斯披里纯’。我这一篇日记,打算用点工夫写出来,每天总要找一点儿较好的材料。第一天的材料,自然是新鲜的。第二天的材料,不外赓续昨日所记,难得出色。现在半夜里大家全醒过来,这一种情况要描写出来,我想是很有趣味的。”素英道:“你想,我们都是在城市里晚睡晚起的。突然改为早睡,长夜漫漫,当然是会在半夜里醒过来的。不知道有几点钟了?”淡然在枕头下面,摸索了一阵,取出手电筒来,亮着对手臂上的手表照了一下,正是三点钟,因笑道:“在城里你要过牌瘾的时候,也不过刚刚散场吧?”素英道:“睡了一大觉,这只是两点多钟吗?”淡然放了手电筒,两人依然在黑洞洞的屋子里谈话。淡然道:“长短针,都指着在三点上面。虽然夏天夜短,还要经过两小时,才会天亮。睡得着睡不着?若是睡不着,我们就这样谈到天亮去好吗?”素英道:“那做什么,你不睡,还有别人要睡呢!”淡然笑道:“其实我们尽管谈话,就是高声唱歌也不要紧,不像城里,家家户户挨挤着的。”素英道:“睡吧,宁可明日早一点儿起来。这么多年以来,除了三十晚上守岁,我总没有看过太阳出山,明天我们同起来看太阳出山吧。”淡然道:“永远看不见太阳起山的人,那是没出息的人,自明天起,我们是有出息的人了。可是这话又说回来了。天天看到太阳出山的人,不一定就是有出息的人。上海在跳舞场上过夜的人,不都是看到太阳出山的人吗?”素英只将鼻子轻轻哼了两声。淡然道:“为什么这样要睡。平常在城里打牌,也不过这时候回来睡觉。现在已经睡了一大觉了,还觉得睡不够吗?”素英一点儿也不响。淡然连连叫了两声,也只好睡了。蒙眬中听到小大子和王妈说话,一个翻身坐了起来,向窗子外看着。这已经里外通亮。墙外一排矮柳树,有大半边照着金黄色,笑着叫道:“失败失败!”拖着鞋子,开了房门就向外走。这屋子坐北朝南,东起的日光,正好由一旁的竹篱笆上,斜照过来,金光洒在花圃的花枝上。尤其是竹篱上爬满了扁豆和牵牛花的藤蔓,太阳穿过紧密的绿幔子,阴暗的地面,有一圈一圈的白光。靠廊檐,一排有几棵大叶梧桐,隔宿洒遍了露水,潮湿湿的,叶面子上光滑滑的,叶尖向下,滴了水珠子。草根上虫声,也还没有完全停止。吱咛吱咛地发出小声音。远看当前的山屏风,阳光斜照了一角黄色,和阴暗的地方相映,草木山石,都带有画意。屋后那丛竹子上,飞来两只鸟,吱喳吱喳地叫。早上并没有什么风,却是很凉爽,身上穿着单衣,觉得还不够御凉的。鼻子自由地呼吸着,觉得这干净的空气,吸到肺里去,精神非常愉快。于是就走下廊子来,在花圃边站了,伸齐了两手,随着鼻子深呼吸,一上一下。身后忽听得素英笑道:“你老早地起来,怎么也不叫我一声。”淡然笑道:“不用提,我也没有赶上太阳出山呢。”素英见他做了深呼吸的姿势,因点点头道:“清早起来,运动运动我倒赞成。”淡然道:“现在我还没有走上生活的正常轨道,等我把农场基础组织起来了,我就有了我正常的工作,不必运动,运动也就在内了。”说时,回转头来,看到小大子站在竹篱下摘那紫色的扁豆花,便道:“虽然住到乡下来了,你们应当做的事,还是要做的。我起来了这样久了,怎么还不去打洗脸水?”小大子笑着去了,素英却望了淡然,抿嘴微笑。淡然道:“你又笑些什么?”素英笑道:“你想呀。你既然打算做一个农村的实际农人,当然是个劳动者了。一个劳动者起床之后,还要人打洗脸水,这未免是……”淡然道:“诚然!诚然!不过这是目前的事,将来我正式工作起来,自然要摒除用仆役的坏习惯。像我们这样带两个女佣人下乡过日子,那实在异乎常情。将来把小大子留下,给你帮帮忙就是了。”素英笑道:“这样说起来,我这个人是离不开佣人的。你信不信?从今天起,我就可以不要佣人。”她说到这里脸色可就板了起来。吓得淡然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因道:“小大子打水来了,我们洗脸去吧。”他说毕,先进屋子去了。自己心里也就想着,离不开佣人的坏习惯,这句话似乎有点儿侵犯着夫人。自下乡以来,夫人就透着有点儿强为欢笑,若是第二日就把取消女仆的话提了出来,显然有点儿操之过急,心里就打着主意,要怎样地把太太这口气和缓过来才好。手里拿了漱口盂子,就站到走廊下面来,以便搭讪着向太太说个什么。正好田行之穿了工作衣服,手里拿了一柄大剪子,站在篱笆前面,向这里探望。看到了淡然夫妇,老远地点着头,笑道:“到了乡下,不由你不起早了。”淡然道:“我还告诉你一个笑话。因为昨晚上睡得太早了,我们竟是在半夜里就醒过来,勉强又睡一觉,总算是与太阳同起。”行之笑道:“对了,初到乡村来的人,对于起得早没有问题,只是要睡得早,却是一个最大的困难。不过经过了一个相当的时间,自然就合拍了。”淡然笑道:“所谓相当的时间,是多少时间呢?”行之已由篱笆边穿了过来,向他笑道:“什么习惯,都以人的神经感觉性为转移。这相当的时间,我倒不好说。譬如我下农场工作,最初很是觉得累人。及至做过两个月之后,一天不出点汗,就像有病一样,这就是习惯把神经的感觉性变更了。这两个月,也就是所谓相当的时间了。”素英笑道:“要两个月才能纠正我们这习惯吗?那我们夜生活的劣根性也太深了。”行之笑道:“这两个月……”他的解释,还没有说完,呵哟了一声,转身就跑。淡然向他所跑走的地方看去,乃是桃园里,有两只小猪,很自在地,摇着尾巴,将长嘴在地里拱动。行之跑了过去,把两只小猪,赶上了小路。直等一个工友来,替了他继续将猪赶着。他才远远地站定,举起一只手来,在空中摇撼了几下,大声道:“回头再谈吧。”说毕,他掉头走了。素英笑道:“淡然,你看见没有?干什么,就得像什么!他只看到两只小猪在果子园里糟蹋,也立刻跑了去管理。”淡然道:“那是当然。这像我们做那小官僚的时候,见到任何一个上级的长官,无论识与不识,全得脱帽点个头,其理正是一样。假如我将来下农场实行工作了,一定也是牵牛出栏,赶猪入圈,样样都来。不过我是很对你抱歉。结婚以来,并没有让你得一点儿什么享受,现在索性要你把都市也离开了。”素英笑道:“你突然说起这种话来干什么?是灌我的米汤呢?是先做一个伏笔,免得我说话呢?或者要我更吃一点儿辛苦,先给我一顶高帽子戴呢?”淡然哟了一声,笑道:“我在你面前,用过几回手段?在你看起来,我总也有说良心话的时候吧?”素英道:“你若真向我抱歉,那更用不着。我们都是世家子女,多少讲点旧道德。你看,老太太这样大年纪,也跟着到乡下来过辛苦的日子了,难道我还能胜过长辈去吗?”淡然道:“自然我对于母亲是更要抱歉的。母亲把我抚育成人,是希望我在社会上有些地位的,没想到干了这么多年的小官僚,始终是看别人的颜色。好在现时是求富的社会,只要有钱,到哪里去,也是头等人物,我们于今到乡下来,老实一句话,虽说是不愿做那磕头虫的小官去受气,而更大的目的,还是想发财。只要我们努力两年,有田先生这个成绩,虽不发财,衣食住完全解决,离着发财也不远了。到了那个时候,我们也总可以积下几个钱,供养母亲。”他这样的絮絮叨叨向下说着,左手拿了牙刷,右手拿了空的漱口盂,站在廊子上。惹得篱外下农场的工人,都远远地向他呆看。素英扯了他的衣襟向里拖,笑道:“水冷了,去洗脸吧。让人看到,说你想发财想疯了。”淡然这才笑着走进屋去。可是到了这天,没有昨日布置家务那些琐碎事,初到此地,除了行之,又没有朋友可以谈天,工作也没有开始,洗过脸,喝过茶之后,淡然倒不知道怎样是好了。虽然,在书堆里抽出两本书来看,可是这颗心还没有安顿得下来,书摆在面前,也看不到脑筋里去。在廊檐下站站,花圃里走走,吃过了早、午饭,实在是忍不下去了,他就邀素英出去散步。素英笑道:“你看,你的书,堆塞在网篮里,没有摆好,许多要换洗的衣服,也没有清理出来,这都交给老太太去办不成?你坐不下去,你一人出去吧。”淡然在屋子里转了两个圈子,再转到屋子外,由屋子外又慢慢向田野里走去,就离家远了。也为了故意远着公路,顺了那条清水沟的里岸,向小路上走着。这小路前面,有一丛小竹林子,撑出两棵高树。在树缝里,有一缕青烟,转了圈圈,向半空里冲去。在那竹林子角下,正好露出一只茅草屋的屋角。淡然知道这里有了邻居了,想着,也应该去拜访拜访。于是正对了这竹林子走去。那流水沟到了这里,分着两支,一支水向南往公路边去,一支就靠近了那茅屋。越走近那屋越露出来,在树下面,有一方平整的打麦场,场上有大小的竹簸箕,正晒着各种干粮蔬菜。淡然挑了一条宽大的路走着,想通过沟到那打麦场上去。忽然身边有人叫道:“那里没有路,走不通的,向这边来吧。”淡然回头看时,这水沟搭了一道石板桥,在桥头下有两块木板,直伸到水里去。板子上面,有个女孩子跪着,正在搓洗衣服。站定了脚问道:“这不是一条大路吗?”说着,用手指了面前的这一条路,正是两边长着青草,中间一片光滑的黄土路面,那女孩子回转头来,笑道:“你不信,就走着试试看吗。”淡然这才看出来了,正是最赏识的那位乡下姑娘黄菊香。因连连点着头笑道:“哦!是是是,我还不知道是你和我说话呢。你府上就住在这里吗?”她点了两点头,笑着没有作声。淡然慢慢地向这边走着,站在石板桥上,因道:“你们这里住了几户人家?”那菊香两手在木板上揉搓着衣服,身子一耸一闪,闪得披在脑后的短发,也闪闪不定。淡然问着,她昂起头来,笑着反问了一声:“你猜呢?”淡然道:“我猜是两家,对不对?”菊香摇摇头。淡然道:“顶多是三家,难道还是四家不成?”他说着这话时,就蹲在石板桥上。菊香笑道:“那自然呵,你这样慢慢地向下猜,总会猜到的。”淡然道:“这样一所茅草屋,住着四户人家,未免太多了。”菊香道:“太多?你还是没有猜到呢。我们这里,一共有五家。哪里能够像你们有钱人一样,一个人可以住上三四间房子。我们穷人,一家人也只住一间房子,堂屋厨房都在一处。”淡然笑道:“我可以到你府上去参观参观吗?”菊香摇着头呀了一声。淡然笑道:“你为什么表示一种惊讶的样子?彼此邻居,拜访,拜访,不也是应该的吗?”说着,伸了手到桥下水面,将大拇指按住中指,弹着水面呛隆呛隆响着。菊香道:“这个你有什么不明白?金先生。我们穷人家,肮脏得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你去参观什么?”淡然笑道:“凭你这一句话,我就知道你家里不会怎样肮脏。你既然知道肮脏,一定就收拾干净了。只看你身上的衣服,比大毛身上就干净几十倍,想必你家里,也收拾得比她们家里好得多。”菊香听他这话,倒把头点了两点,因笑道:“我在家里,是把房子收拾得清清楚楚的。不过,我一出去了,我娘就弄得很肮脏。”淡然道:“你娘在家吗?”菊香道:“我娘到园里摘菜去了。”淡然笑道:“那很好了,你可以做主,引我到你家里去了。”菊香瞅了他一眼,笑道:“那邻居会笑我的。”淡然道:“这奇怪了。哪个家里没有客来呢?”菊香道:“人家个小姑娘,可以随便引一个男客到家里去吗?”淡然道:“你不说了,你是小姑娘吗?小姑娘就不要紧。”菊香将头一伸,下巴一点,鼻子里哼了一声,嘴又微微地撇着。淡然看到她这个态度娇憨可掬,也就伸长了脖子望着出神。也不知道是桥板滑着呢,也不知道是他出神有点儿过于了,身子只管向前,趾点移动,脚下就虚了。只听到哄咚一声,浪花四溅,淡然整个身子横倒在水里。菊香哎呀一声,站起来,直奔石板桥上。好在这沟里的水,还不到两尺深,淡然立刻在水里站了起来,周身的水,分了几十股向下淋着。他上身穿的一件蓝府绸衬衫,下面短脚裤子,湿透得和肌肉粘贴在一处。两只脚在水里,已是深深地踏进了泥里。菊香瞅了他,嘻嘻地笑着,因道:“好好的,怎么会落下水里去了的呢?真吓我一跳。会起来不会起来呢?我牵你一把。”淡然笑道:“你牵我一把?连你也拉下水来了。吓什么?只当洗了个澡。”说着,两手扒在桥板上,爬了起来。站在桥板上,牵牵衣襟,笑道:“这样走回去,有点儿不像样子。”菊香道:“金先生,你在那竹林子里去等着,先把褂子脱下来。我跑一脚,到你家里去,叫小大子给你送干净衣服来,好不好?”淡然道:“那更好了。请你叫她们还给我带一双便鞋来。”菊香道:“好,我就来。”说着,扭头就跑。淡然招着手道:“来来来!你怎样说我掉下水去了呢?”菊香站住了回头答道:“我说你在桥上玩水跌下去的。”淡然道:“那就不对了。我这样大的人会玩水?玩水不算,还落到水里去了?”菊香道:“那么,照你的意思,要怎样地说呢?”淡然道:“你就说我由这桥上经过,失脚掉下去就是了。”菊香索性回转身来,走到他面前,指了他道:“那更不对了。我们一天到晚由这桥上跑来跑去,也没有跌下去过一回。桥是平平正正的,怎么你一走,就会滑着跌了下去呢?”淡然笑道:“你不要管,就是这样子说吧。你们天天跑来跑去跑惯了,所以不会跌下去。我……”菊香不等说完,抢着点点头道:“哦哦!对的对的,我就是这样说。”交代完了,她一扭身子就跑了开去。淡然觉得这位小姑娘满身都带着趣味。假如自己家里有这样一个小妹妹,那要增加不少家庭乐趣。心里想着,一手撑着腰,一手摸了右腮,对着菊香的去路,只是微笑。忽然有人道:“这位先生,一身透湿,一个人还在这里发笑呢。”淡然抬头看时,有两个妇人,由后面走了来。因红了脸道:“我笑我自己呢。这样大的人,会落到水里去。”一个年纪大些的妇人道:“你不是新搬来,住在那农场里的吗?快些回去换衣服吧。”淡然笑道:“不要紧,我已经托人回家拿衣服去了。”这一说着话,惊动了那边茅屋里的人。但听到小孩子叫着:“有人落到沟里去了!”一会子工夫,拥了一帮人来看着。淡然要回去吧,丢了菊香洗的几件衣服在跳板上,没有个交代;不走开吧,自己一身水淋淋的,让一大帮乡下人围着看戏法,也怪难为情的。便索性装成一个顽皮的样子,坐在桥板上,把两只脚伸到水里去,把皮鞋尖踢着水花飞跃起来。桥的那边,有一棵高大的柳树,伸入了天空,将这石桥周围,罩了很大的一个浓荫。那东南风在水面上吹着,身上湿透了的人,却也不大好受。但淡然忍受着,绝不离开,这样总有十多分钟,菊香带了小大子,匆匆地跑了来。小大子胁下夹了一包衣服,直迎到面前来,笑道:“呀!先生还没有爬起来吗?在风头上,不要受了凉了。”淡然站起来,接着衣服,周围看看,见那边屋角上还有七八个人站着,向这里呆望。假如要到竹林子里去换衣服,势必由他们面前经过。其中有一半妇人,都呆了脸看着,让人不便过去。因打开衣服来一看,却是两件褂子,便向小大子生气道:“你怎么拿两件褂子来呢?还是要我回去换。”说着,连顿几下脚。那边人群里,有人低声道:“不要又跌下水去了。”这句话不打紧,惹得大家哄然笑起来。淡然只好继续生小大子的气,瞪了眼道:“一点儿事也不会做。”说了,自扭身向回家路上走去。见菊香也呆呆站在桥头,本想向她道谢一句,又觉得旁边冷眼人太多,只得正了颜色,很快地走了去。走到中路里,就看到素英跑着来了。太阳地里,满脸上红红的,满头是汗。淡然见惊动了夫人,就老远地摇着手道:“没关系没关系,那水沟还不到两尺深。”素英就近一看,见他满身透湿,下半截又是泥土沾染遍了,喘着气,又忍不住笑出来。因道:“好好儿地散步,怎么会掉下水去了呢?这不是一件笑话吗?”淡然道:“果然是一个笑话。我自己也莫名其妙,怎么落下水去的。大概那石桥上青苔滑,皮鞋也滑,两滑一对,就把人滑下去了。”素英站着向他周身上下一看,点点头哼了一声道:“你的日记材料有了。材料里面的‘因斯披里纯’也有了。”淡然想起半夜里所说的话,倒不免哈哈大笑。小大子跟在后面,倒鼓了嘴,一语不发。素英回头看到,问道:“你生什么气?怪了。”小大子道:“那些乡下人可恶,他们在笑我们。”素英笑道:“那也有点儿‘因斯披里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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