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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初年黄河南北的义军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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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从动员义军到解散义军

1126 年,即宋钦宗靖康元年,金人由河北、山西两路南侵。

在山西方面,金将粘没喝(粘罕)攻陷恒、代、太原、泽、潞、汾、晋,渡河而南,进陷西京(洛阳)。当金兵进薄平阳,平阳叛卒导金兵入南北关。粘没喝叹曰:“关险如此,而使我过之,南朝可谓无人矣。”

在河北方面,金将斡离不攻陷真定、怀、卫、浚、滑,渡河而南,直逼汴京(开封)。当金兵渡河时,“宋师在河南者,无一人御敌”。金人笑曰:“南朝若以二千人守河,我岂得渡哉!” 在此金兵两路渡河,兵临城下的紧张形势之下,于是钦宗采纳了耿南仲、李邦彦、吴敏、李腄等的意见,派遣耿南仲为河东割地使,使于粘没喝。聂昌为河北割地使,使于斡离不。

但当时,大河以上,义军蜂起:在山东则张仙众十万,张迪众五万。在河北则高托山号三十万,二三万者不可胜数。在山西,则忠义豪杰,遍据山寨。他们都主张抵抗,反对割地。所以耿南仲至卫州,百姓不纳。聂昌至绛州,州人杀之。据《三朝北盟会编》云:“耿南仲与金人王汭至卫州。……南仲独至卫州城下,守臣徐凌欲出城迎见,百姓不许。云:‘门下与虏人同行,不可令入城’,闭城不纳。南仲遂往相州”。(卷六六)“聂昌往河东割地,……虏使偕行。至绛州……绛人怒昌割地……百姓攻之,执昌同虏皆杀之”。(卷六七)

李纲深知民气甚愤,可因以制敌;同时,“既遣使矣,虏骑薄城,京师围闭”。欲以义军之力,解京师之围。因上疏谓:“(河东河北)两路士民所以戴宋者,其心甚坚。皆推豪杰以为首领,多者数万,少亦不下万人”。 请号召河北义军勤王。于是钦宗慨然下诏曰:

咨尔河北之民,与其陷于蕃夷,各宜自愤,抱孝怀忠,更相推立首领,多与官资。监司守土帅臣,与尔推诚结集,北道州军,自以为保守疆土,使予中国不失于蕃夷。天下平安,朕与汝等分土共享之。朕言及此,痛若碎首,故兹诏示,宜体至怀。

于是张所即冒围以蜡书驰赴河北,召募义军。据李纲《建炎进退志》云:“蜡书至,河北士民皆喜曰:‘朝廷欲弃我于夷狄,犹有一张察院欲救我而用之乎?’应募者凡十七万人”。由此足见河北人民抗敌情绪高涨之一般。

同时,傅亮带领三万人,由河北应诏驰赴汴京勤王。于是李纲遂举张所、傅亮二人招抚河北义军。

不久,汴京陷落、徽、钦被掳。金人立张邦昌为楚帝,在汴京建立了一个傀儡政府,而以徽、钦及在汴皇族与大量的子女玉帛卷而北走。于是康王即帝位于归德,南渡临安,是为南宋高宗。康王即位之初,以中原沦陷,二帝被掳,颇有收复失地、复仇雪耻的雄心。他曾经转战河北,深知义军可用,故毅然于建炎元年八月八日及十四日,两次下诏,号召义军。其诏有云:

近者使臣来自朔部,审问两路守臣,义不爱生,誓以死守;贼虽凭恃犬羊之众,敢肆攻围,而能卒励士民,屡挫丑虏。其忠义军民等倡义结集以万计,邀击其后,功绩茂著,朕甚嘉之。夫河北、河东,国之屏蔽也,朝廷岂忍轻弃。靖康之间,特以金人凭陵,不得已,割地赂之,将以保全社稷,止兵息民。而金人不退,攻破都城,易姓改号,劫銮舆以北迁,则河北、河东之地,又何割焉?已命将遣帅,以为应援。两路州县官守臣及忠义之士,如能竭力捍御保有一方,及纠集师徒,力战破贼者,至建炎二年,当议酬其勋庸,授以节钺。其余官军吏兵等,第加优赏。应赋税货财,悉许移用;官吏将佐,悉许辟置,朝廷更行量力应副。为国藩屏,以昭茂功。

金人北去,宋都南徙,政府以宗泽留守汴京。“时敌骑留屯河上,金鼓之声,日夕相闻,而京城楼橹尽废,兵民杂居,盗贼纵横,人情汹汹”。而宗泽“据形势,立坚壁二十四所于城外,沿河鳞次为连珠寨,连结河东、河北山水寨忠义民兵。” 迅速恢复了汴京的秩序,巩固了沿河的防御。并且“招集群盗,聚兵储粮,结诸路义兵,连燕、赵豪杰,自谓渡河克复,可指日冀。有志弗就,识者恨之。”

从以上的史实看来,在汴京沦陷后的一瞬间,南宋朝野上下,实有一致抗敌的精神,但可惜不久以后,黄潜善汪伯彦之徒执政,便企图偷安江左,苟延性命,一意屈辱,割地赔款,称臣进贡。于是一面窜李纲于琼州以谢金人;另一面,又于建炎元年十月下令:“罢诸路召募溃兵忠义等人,及寄居官擅集勤王兵者”。 当此之时,宗泽曾慨然上疏曰:“自敌围京城,忠义之士,愤懑争旧,广之东西,湖之南北,福建、江、淮,越数千里争先勤王。当时大臣无远识大略,不能抚而用之,使之饥饿困穷,弱者填沟壑,强者为盗贼,此非勤王者之罪,乃一时措置乖谬而致耳。今河东西,不从敌国而保山寨者,不知凡几?诸处节义之夫,自黥其面而争先救驾者,复不知其几?此诏一出,臣恐草泽之士,一旦解体,仓卒有急,谁复有愿忠效义之心哉!” 以后汪伯彦等欲献媚于金人,更进一步指勤王者为盗贼。宗泽又上疏云:“今河东、河西……节义丈夫不敢顾爱其身而自黥面,争先救驾者几万数人,今日陛下以勤王者为盗贼,则保山寨与自黥其面者,岂能自顾耶?”(《三朝北盟会编》卷二五)又云:“但见刑部指挥云,不得誉播赦文于河之东、西,陕之蒲、解者,是褫天下忠义之气,而自绝其民也!”

二 普遍全国的“忠义巡社”

当时义军之所能蓬勃地兴起弥漫大河南北,决非偶然。

首先是政府的几次号召,激发了沦陷区域人民爱护祖国的热忱。因当“时乃割地之初,以大河为界。北方盛传南帝亲征,民间往往私结徒党,阴置兵器,以备缓急。沿河州郡,尤为谣言所惑,至于昼为罢市,夜或披衣以伺风声者。” 河北的人民,期望以自己的斗争,迎接祖国的北伐军“使予中国不失于蕃夷”。

其次,由于金人的严刑重赋,使人民穷无所归。据《大金国志》云:

太行之士,有自宋靖康之末,上山保险者,至今不从金国。其后又因严刑重赋饥馑逃亡,及豪杰乘时而起者,比比有之。(卷十)

又据《三朝北盟会编》云:“耿京怨金人征赋之骚扰,不能聊生……与其徒六人入东山,渐次得数十人,取莱芜县,有众数百……自此渐盛。”(卷二四九)

又据《大金国志》云:“最甚者,天会(金人年号)八年春,以人口折还债负,相率上山者,动以万计。”(卷十)

最后金人下“削发变服的命令。”据熊克《中兴小纪》云:“金人分河间、真定二府为河北东西两路;平阳、太原二府为河东南北两路。去中山、庆源、信德府号,皆复旧州名。百余军垒,亦多改焉。下令禁民汉服及削发,不如式者皆死。”(卷七)

又《三朝北盟会编》引宗泽疏云:“今河东河西,不随顺蕃贼,虽强为剃头辫发,而自保山寨者,不知其几千万处。”(卷一一五)同书卷一二二又引马扩书云:“时方金人欲削南民顶发,人人怨愤,日思南归。又燕地汉儿,苦其凌虐,心生离贰,或叛逃上山,或南渡投降,自河以北,各传蜡书,皆约内应。”

在以上的种种情形之下,于是黄河以北的人民,便相率揭竿而起,联村结寨,以反抗金人的野蛮征服。他们组织了历史上有名的“忠义巡社”“红巾”等,在山西、河北、山东以及淮北一带,结成大大小小的山寨水寨,与金人展开激烈的斗争。

“忠义巡社”最初是人民自动组织的,各地与各地不同。刘时举《续宋中兴编年资治通鉴》卷一有云:“河朔之民,愤于贼虐,自结巡社,乃定河北忠义巡社法。”以后政府曾经一度计划统一他们的组织,并加强其与地方政府与军事当局间联系。据《建炎以来系年要录》载:三省枢密院奏云:

诸路民兵为忠义巡社,令宪臣提领。张悫之为户部尚书也,建言:河朔之民愤于兵乱,自结巡社,请依唐人泽潞步兵三河子弟遗意,联以什伍,而寓兵于农,使合力抗敌。且从靖康诏旨,以人数借补官资。仍仿义通增修条画,下之诸路。未及行,会许翰与东京西路安抚大使兼知东平府权邦彦继以为言。乃以忠义巡社为名,仍自本院参酌立法行下。其法:五人为甲,五甲为队,五队为部,五部为社,皆有长。五社为一都社,有正副。二都社有都副总首。甲长以上免身役。所结及五百人已上,借补官有差。即有功或艺强及都总首满二年无过者,并补正。犯阶级者杖之。岁冬十月,按试于县,仍听守令节制。岁中巡社增耗者,守二令尉黜陟皆有差。(卷八)

但是不久,张浚便建议朝廷,谓“巡社不利于东南”,请政府取消东南的巡社。他说:“臣窃谓往岁巡社之举,无益于御寇,只以召乱。而况东南之人,其不可为兵也明矣。一发其端,其害甚大。”

政府接受了张浚的建议,于是下诏:“陕西、河北巡社依旧,余路均罢。”

“巡社之不利于东南”,如果如张浚所谓:“东南之人,不可为兵,”此乃不通之论。若谓“一发其端,为害甚大,”则又未免过虑。然而巡社之取消,实有其原因。即因当时各地巡社移用“应赋税货财”,因而增加了豪富的负担。据《系年要录》有云:

始朝廷以诸州禁兵不足,乃集民兵,置巡社,又增射士以助之。已而言者以为巡社不利于东南,既罢之,犹存十分之一。至是(建炎元年六月),朝请大夫王诲言,海陵一县,应留巡社六十三人,而岁敷民间庸钱六千三百缗,利害可见。民兵之法,凡坊而产钱千缗,乡村田三顷,并出一夫,岁租之入或不足供办,而点丁之际,尽取其力穑之人,此尤拂于人情。(卷二四)

当时东南巡社,业已奉命组织,广之东西,湖之南北,江淮闽浙,忠义之士争先恐后,“聚集兴宋”。一旦被迫解散,遂相率而为“群盗”。如荆湖的孔彦舟,襄阳的张用,江淮湖湘的李成,湘赣边境的曹成,蕲阳的刘忠,洞庭的杨么……他们各人都聚集著大批的义民,自由行动。因而李纲、韩世忠、岳飞等大将,便不能不从前线走到后方,以与江南群盗相周旋,据《系年要录》卷三一:“郴州永兴县所捕乡民,皆面刺‘聚集兴宋’四字”。自从“江南群盗”起,于而遂有金人第二次之大规模的南侵。

三 王彦的“八字军”

太行山是当时义军的一大根据地。因为太行山介在山西、河北之间,山西、河北的人民,都向那里集中。据熊克:《中兴小纪》卷十九云:“自靖康以来,中原之民不从金者,于太行山相保聚。”

在当时太行山中,并不只是一个山寨。在那里,先后建立山寨的有王彦、梁兴、梁青、韦铨、张横、齐石、武渊、贾敢、石子明、陈俊等,而其中尤以王彦所领导的八字军,最为有名。

关于王彦的八字军:据《三朝北盟会编》卷一一三云:“彦收散亡得七百人,保共城县西山,常虑变生不测,夜则徙其寝所。其部曲曰:‘我曹所以弃妻子冒乃死以从公者,感公之忠愤,期雪国家之耻耳。今使公寝不安席,乃反相疑耶,我则非人矣。’遂皆面刺‘赤心报国,誓杀金贼’八字,以示其诚。彦益自感动,大树威信,与士卒同甘苦。未几,两河响应,招集忠义民兵首领,如傅选、孟德、刘泽、焦文通等一十九寨,十余万众,绵亘数百里,金鼓之声相闻。自并、汾、湘、卫、怀、泽间倡议讨贼者,皆受彦约束。禀朝廷正朔,威震燕代。金人患之,列戍相望,时遣劲兵挠彦粮道,彦每勒兵以待之,且战且行,大小无虑数十百战。斩获银牌首领、金环女真,及夺还河南被掳生口不可胜计。”

同书卷一一四云:“金人时锐意中原,特以彦在河朔,兵势张甚,未暇南侵。一日虏帅召其众酋领,俾以大兵再攻彦垒。酋领跪而泣曰:‘王都统寨坚如铁石,未易图也。必欲使某将者,愿请死不敢行。’其为虏所畏如此。”

王彦的八字军在太行山下,曾于建炎元年十一月、二年四月两次大败金人。后来宗泽以“彦虽盛,然孤军无援,不可独进。”乃召王彦回东都。东都沦陷后,王彦便南归了。

关于梁兴:据《宋史·岳飞传》云:“绍兴六年,太行忠义社梁兴等百余人,慕飞,议率众来归。……又命梁兴渡河,纠合忠义社……梁兴会太行忠义及两河豪杰等,累战皆捷,中原大震。”又《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九七亦云:“荆襄招讨使岳飞言,太行山忠义社梁兴百余人,欲径渡河,自襄阳来归。时金人并力攻兴,故兴以精骑突而至飞军前。上曰:‘果尔,当与官以劝来者’。”

关于梁青:据《大金国志》卷十二云:“义士梁小哥(即梁青)有众四千人。”曾攻陷平阳府的神山县。金人派总管判官郑奭去迎击他,但“金军遥见小哥旗帜不敢进。继有都统马五者,领契丹铁骑五百至,责奭逗奋,并将其军,与小哥战,亦败死。” 关于韦铨:据《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〇五云:“河东山寨如韦铨辈,虽力屈就金人招,而据险自保如旧,亦无如之何,羁縻之而已。一旦天师渡河,此辈必为我用。”

关于张横:据《中兴小纪》卷十九云:“初,太原张横者有众二万,往来岚宪之境。岚宪知州同知领兵一千五百人,入山捕之,为横所败,两同知被执。”

关于齐石武渊贾敢等:据《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四七及《大金国志》卷七载:“天会九年……河东南路都总管萧庆招降太行红巾首领,齐石、武渊、贾敢等送于粘罕,罕尽杀之于狱。”

关于石子明:据《三朝北盟会编》卷一四一云:“太行义士石子明与金人汉军八万户侯韩常战于真定,大败常军。”

陈俊据《系年要录》卷一九二云:“(金主)亮肆虐既久……及将用兵,又借民间税钱五年,民益怨愤……于是中原豪杰并起……太行陈俊唱义集众。”

从以上的史实看来,太行山的义军,自从齐石、武渊、贾敢被金人诱杀以后,再也没有一个投降的了。他们虽据太行,分道驰逐,剽击于山东、河北诸州郡,给金人以心腹之患。他们之中,有些是直接受政府军的指挥,如王彦的八字军与宗泽的关系。有些则与政府军保持相当的联络,如梁兴、梁青、韦铨等之响应岳飞的北伐。有些则在客观上帮助政府军的攻守。据《系年要录》卷一〇五云:“岳飞措置甚大,今已至伊洛,则太行一带山寨必有通谋者,自梁青之来,彼意甚坚,……河东山寨如韦铨辈……一旦王师渡河,此辈必为我用。”又据《宋史》所云,他们与韩世忠也保有密切关系。《韩世忠传》云:“初,世忠移屯山阳,遣间结山东豪杰,约以缓急为应。宿州马秦及太行群盗,多愿奉约束者。”此外他们与地方民众,也保有密切的联络。地方民众并且供给他们的粮食。因此金人迁怒于附近地方的民众。《大金国志》卷八云:“天会十二年……河东南路都总管蒲路虎捕太行义士,以绛州翼城村民多有输其粮者,于是屠近山四十村。”

可惜后来宗泽忧愤而死,岳飞为卖国贼秦桧所杀,而韩世忠亦罢置闲散,于是太行山的几十万忠义之士,遂先后为金人所消灭。

四 马扩的“五马山寨”

除太行山的义军之外,其次就是五马山的义军,这支义军的领导者是宋朝的武功大夫和州防御使马扩。据《系年要录》卷四载,当太原沦陷后,马扩被派到真定募兵,为按抚使刘韐因私仇所囚。真定破,马扩才“自狱易服出奔,窜西山和尚洞”。又据《北盟会编》卷九〇云:“时两河义兵,各据寨栅,屯聚自保,众请推马为首……与金人相拒,或一日十数战。”又云:“与虏人战……马被执。……斡离不曰:‘尔非南朝宰相,又非大将,何自苦如此。我久知尔忠义,我国家内除两府未可仿外,尔自择好官职为之。’马曰:‘某世受国家爵禄,今国家患难,某宁死不受好官。’经数日复来说马。马曰:‘必不得已,愿求田数百亩,耕而食之,以终父母之寿。’斡离不许之。”

以后马扩又奔回五马山,再整旗鼓。据前书卷一一五云:“(马)复奔诣五马山寨,诸寨闻之喜跃,复推马扩为首。是时传闻信王在金人寨中,隐于民间,自称姓梁,为人点茶。马扩一夕率兵劫金人寨,夺迎以归,遂推奉信王为首。时两河忠义,闻风响应,遥变旗榜者,约数十万人。”

马扩以为威信既立,基础既固,须与政府取得联络,于是南诣行在,投表乞师请命。他不知当时汪伯彦、黄潜善当国,不欲与金战,而且对于他奉信王为首,更为疑忌。结果拨得乌合之众数千,等到他回到大名府,而五马山的大本营,已为金人所陷落。据《北盟会编》卷一一六引续自叙云:

时汪伯彦、黄潜善为相,既疑且忌,遂遣数千乌合之兵付马以行;又有洺州弃城军兵民兵到泗州者,有旨拨五百人随马扩往河北应援,信王密授,朝廷反相防闲。十羊九牧,左疑右忌,未至大河,诏旨络绎,令一人一骑,不得渡河,听诸路帅臣节制。马知其掣肘,谓不可以成事矣,遂屯于大名以俟之。

轰轰烈烈的五马山,由于汪伯彦等等摧残,结果数十万义军全军覆没,信王不知所终。而对于马扩,则既不给以军饷,又复中以谣言,终于罢免其军职。据《北盟会编》卷一一八云:

先是马扩以节制应援兵马使,集诸军欲大举收复陷没河北州郡,师次馆陶,闻冀州已陷,金人犯博州,皆彷徨不敢进,其副任重与统制官曲襄、鲁珏、杜林,望风奔溃还朝,共肆谮诬,以迎合当时之意。扩军士乏食,众汹汹以顿兵不动为言,马遂帅众往攻清平,金酋挞懒郎君与目窝里合嗢兵往并攻清平。……清平人开门降金人,掩马扩之背,马敛兵退,众皆散乱不整。马以事不可济,乃由济南归。……马到行在,自上表待罪。褫二官,并罢其兵职。

马扩败后,五马山上,还继续有过两次义军的活动。据《宋史·信王榛传》:在“绍兴元年,郑州有杨其姓者,聚众千余,自称信王,”可惜为“镇巡使翟兴觉诈,遣将斩之以闻于朝。”

在杨姓者之后,五马山又出现了一个义军领袖沙真。据《系年要录》卷四十九云:

都督行府言五马山车股寨忠义首领沙真遣其徒赵元来白事,乃补进义副尉,令复往抚谕。

但是这已经是金人势力更盛的时代,人民鉴于马扩的惨败,已经没有那样的热烈了,所以结果也就没有把这一枝义军扩大起来。

五 山西、山东、淮北、辽东与湖北的“山寨”与“水寨”

除了太行山、五马山的义军以外,在山西、河北、山东、安徽、江苏、湖北还有很多的义军。他们结成了许多山寨和水寨,与敌人作长期抗战。

现在我们先说山西的山寨。山西的山寨有史可考的,有五台山的山寨、神稷山的山寨、西山的山寨。

(一)五台山的义军,起于太原被围的时候,前后两次援应太原,都失败了。

第一次是庞僧正所领导,据《北盟会编》云:

先是统制武汉英将禁军三千人救太原。以兵少,遂来真定,见(刘)韐,不语。汉英至五台山见庞僧正,说庞僧正聚集本山僧,行往代州,欲劫金人之军。未出五台山界,遇金人,战不胜。汉英走入平定军瑜珈寨。(卷四八)

第二次是僧吕善诺、杜太师所领导。据《北盟会编》云:“初,太原城中有将官杨可发者……擦城出,欲招集人解围,到盂县,约有众千余。忽逻得三人,乃繁峙县东诸豪杰,不肯顺番、差往探太原事者。可发遂随三人至五台山北繁峙县东天延村,招军马,四十余日,得二万余人,以五台山僧吕善诺、杜太师为先锋,将到繁峙县东十里铁家岭,遇金人,大战,至晚,众皆散去。”(卷五一)

(二)神稷山的义军,领导者为解州人邵兴,曾在山西南部晋绛一带与金人展开激烈的战斗。据《北盟会编》卷一〇四云:“解州民邵兴据神稷山,屡与金人战,大破其军。邵兴字晋卿,解州安邑人也。靖康,金人犯晋绛,兴因起兵为盗,人呼为邵大伯,据解州神稷山,屡与金人战。金人执其弟翼以招之,兴不顾其弟,饮泣死战,大破金人之兵。”

(三)文水的义军,为保正石頳所领导。虽不久亦归失败,其至死不屈的精神,实堪师表后代,据《朝野遗纪》云:“文水县西有山险可据,保正石頳聚众据之。时抄虏游骑,且断其运道,数夜犯其小寨。粘罕怒,遣重兵合攻之,遂擒頳,钉于车上。将剐之,已蛌刃股,而色不变,奇之。好谓曰:‘能降我,以汝为将。’頳怒目骂曰:‘爷能死,不能降!爷既姓石,石上钉橛,更无移易也。’罕怒,寸磔之,骂不绝声而死。”

其次说到山东方面的义军。山东方面的义军最多亦最强。《系年要录》谓“山东大姓,结为山寨以自保。”(卷八七)《齐东野语》亦谓:“山东河北,连城慕义。”(卷十九)由此可见山东义军之多。又据《中兴小纪》云:“刘豫自去冬起,登莱密三州兵,与敌众合犯山东之忠义军寨,失利而去,遂广造战船以张威,又送旗榜伪报,欲间众心;统制官范温收系其使。”(卷十二)由此可见山东义军之强。他们的力量几乎可以消灭伪齐皇帝刘豫的傀儡政府。据《刘豫事迹》罗诱语刘豫云:“且民心日夜盼故主之来。所赖大金威惠,因无异心。使彼议和成,将不我援;则豪杰四起,不待赵氏之兵,而齐已诛矣。”

山东的义军之所以多而且强,第一是由于在那里有刘豫的伪组织,激动了人民的反感;其次则是因为山东的义军与韩世忠、岳飞等容易保持联系。当“韩世忠移屯山阳,遣间结山东豪杰,约以缓急为应。” 又岳飞亦曾遣山东忠义领袖李宝“合会山东忠义人立功”。 当时山东的山寨甚多,可惜有史可考的,只有徂徕山与石额山两个山寨的简单纪录。

关于徂徕山的义军《中兴小纪》及《系年要录》均有记载,其领导人为吴给、孙亿。据《系年要录》卷一八所载,吴、孙二人都是宋朝的官吏。吴任承议郎,充徽岳阁待制,知东平府。孙任朝奉郎,直龙图阁,知袭庆府。“初,吴给之在都司,以论事忤黄潜善,罢居须城。及金人既得兖、郓二州,给与亿义不臣金,率军民据徂徕山为塞,数下山与金战。”又《中兴小纪》亦云:“初,敌攻东平、袭庆二府……(吴给、孙亿)并于徂徕山(今山东泰安县东南)建筑保聚两处军民,又累下山与敌战。”

关于石额山的义军,《系年要录》只云:“光州(今山东掖县)土豪张昂独率民军据仙居县之石额山为寨。事闻,诏授昂忠翔郎,忠义兵民统领。”(卷五一)而不及其他。

河北方面的义军,大率都以太行山为根据地。因为河北沦陷最早,已为金人主力军屯聚之所,故对人民的压力亦大,义军不易立足。但除太行山之外,见于史乘者,还有西山的义军。据李纲《建炎进退志》云:“有朝请郎王圭者,真定府(今正定)人。真定既破,率众数万保西山,屡胜金贼。闻上即位,自山寨间道来献其谋,正与朝廷同,能道河北事尤详。有旨除直秘阁,招抚司参谋官,使佐留行在,又二十余日而后行。”(上之下)自然,当时河北豪杰之起义勤王者,不仅真定一处,因与政府不通声气,因而史无所记。但从李若水《乞救河北山东书》中,亦可看出当时河北义军之一般。书中有云:“又于山下,见有逃避之人,连绵不绝。闻各集散亡卒,立寨棚以自卫,持弓刀以捍贼。金人数遣人多方招诱,必被剿杀,可见仗节义,力拒腥膻之意。”

淮北方面,亦为敌骑蹂躏之地,所以淮北人民,亦多结寨自保。惟淮北无高山峻岭可据,故多结水寨。据《中兴小纪》卷十七云:“㳂汪居民,旋造屋为肆,敌虽对岸,略不畏之。时承、楚、泰三州,各有水寨民兵,合力击敌。庚戌,上谓宰执曰:‘淮民不能安业,今又遭敌骑,乃力奋忠义,不忘国家,实我祖宗涵养之力。宜与放十年租税,仍拨钱米助之。’赵鼎曰:‘陛下德泽如此,人心益固,国祚亦长矣。’”至于当时水寨之可考者,只有孟健所领导的涟水军南寨。据《系年要录》卷二七云:“先是太学博士孟健,自海州率民兵数千勤王,至涟水(今属江苏)南寨,因留焉。逵攻之数月,及陷,健与其家皆死”。此外,安徽凤阳人王维忠,曾在凤阳韭山结寨抗金。据《北盟会编》卷一三八云:“王维忠,濠州钟离县农家子也,字移孝。总角有大志,兄弟三人,惟忠最幼……军兴,上有诏许民自保,维忠乃据韭山为寨,与乡人共守。韭山有洞,可容老小数千。维忠屡与张文考、史康民战。金人以孙兴来知濠州,管属县镇,皆听兴伪命而用天会年号。兴遣人招维忠,独不从。至是维忠率众弃韭山寨,归于招信县刘位。位令维忠为左军统领官。韭山寨垒石为城,周匝四里,又作大寨七里,环绕之,战御之具稍备,民之愿来依者凡万余人。维忠选强壮充兵,韭山之势,巍然而立,外百余,群山统之。”

此外,在辽州则有韦忠佺、宋用臣、冯赛,“自军兴,即与徒保聚山谷,数与金人战。”并向政府“乞兵渡河。”(《系年要录》卷三六)在陕西则有丹山寨,“金人所命知慈州刘度破丹州(宜川)义士孙韩于山寨,降其卒三十人,尽杀之。”(《系年要录》卷六六)在湖北则有均州山水寨,“武翼郎知均州武钜,筑山水寨,结土豪起义军,自为攻守计,不借朝廷军需刍粟等”。

六 黄河以北的“义士”与太行山上的“红巾”

除山水诸寨以外,当时黄河以北义士民兵之揭竿而起以抗金御侮者,亦前仆后继,接踵而起。如洺州义士赵士晤,曾聚民军数万,攻破金兵于洺州,杀死投降金军的守臣王麟。 易州义士刘里忙,曾集南北忠义之士万余人,袭击金人于易州。 获鹿义士张龚曾与五马山马扩、赵邦杰结合,先后克复真定、燕山。 玉田义士杨浩,于建炎元年入玉田山中,与北僧智和禅师聚众万人,企图“横行虏中,决报大仇。” 和州义士龚楫,以家僮百余人及乡人二千余袭破金兵万人于新塘。 兴元义士王庶集兴元诸县良家子弟号曰义士,以各县县令为军正,以壮士为军副,聚众御敌。 此外,如河州民军尤为勇敢。据《系年要录》卷一九七云:“金合兵万余围河州,城中百姓计曰:‘前日之民南归者,金尽屠脍,我脱之,即一宁河也(宁河寨名,金人屠之)岂有全理?不如告谕城中父老,相与死守,犹有千一活。’即籍定户口,男子升城,女子供馈,郡有木浮图,高数百尺,众因撤木为碾械。……居三日,贼退。”

像以上这些义士的起义,虽然都是激于义愤,以取快于一时,而没有计划地去支持并扩展他们的斗争,但由此亦足见当时人民敌忾之一般。

此外,南宋初年,北方的人民,又多到处结为“红巾”,攻城陷邑,皆奉建炎年号,为金人所痛恨。当时山西、河北、山东皆有“红巾”。

山西的红巾,据《中兴小纪》卷二所载:“时河东之民心怀本朝,所在结为红巾,出攻城邑,皆用建炎年号。见有脱身南归者,往往助以衣粮,且言:‘只俟天兵过河,亦不须多,当借声势尽执敌人戮之。’金众之在河东者,稍稍迁以北去。金之兵械,亦不甚精;但心协力齐,奋不顾死,故多取胜。然河东与习熟,略无所惧。是年于泽潞之间,劫左副元帅尼雅满寨,几复之;故金捕红巾甚急,然不能得其真,则捉平民以塞责。有举村被害者,故强壮者多奔以逃命,而红巾愈盛矣。”

河北的红巾,据《宋史》卷四四九《魏行可传》云:“魏行可……充河北金人军前通问使,仍命兼河北、京畿抚谕使。时河北红巾贼甚众,行可始惧为所攻,既而见使旌,皆引去。”

由此可见当时红巾在山西、河北一带,具有很大的力量。照“金人捕红巾甚急,然不能得其真”一语看来,他们的组织,似乎很严密。又从金军通问使“惧为所攻”看来,则当时红巾之反对妥协投降,又可想见。又据《中兴御侮录》卷下有云:“红巾蟠结山东”,是山东亦有红巾。

红巾的根据地,大概在太行、中条两山之中。据《系年要录》所载:金人曾“招降太行红巾首领齐实、武渊、贾敢等,送于宗维,尽杀之于狱。”(卷四七)又云:“又报河东北中条山一带,不放人入山,恐藏红巾。”

可惜宋朝政府竟以红巾为盗贼,而不誉播赦文。实际上诚为御史中丞许翰所奏:“臣闻西北之民,人人相语曰:‘吾属与其为虏,则南相作贼,死且为中原鬼,使三镇之众,发愤怨怼,人人为寇,攘作小变也。’” 又如《北盟会编》所云:“马率麾下五百人沿路转河朔,皆大盗据要险,马每至,辄单骑诣其寨,谕以信王请兵之意,且与结约同效忠义,盗皆踊跃欣从。”(卷一一六)

总而言之,当时黄河南北的义军,有各种各样的旗帜,如忠义巡社、山寨、水寨、义士、民兵乃至红巾等,他们的旗帜虽然不同,而其袭击金人,保卫祖国的精神,则是相同的。当时义军的数目,虽无法统计,但即以太行山一处而论,已有数十万人,合计其他各地的义军,当在百万以上。惟此起彼仆,不能保持长久。但他们对于牵制金人的南进,却尽了不少的力量。可惜他们本身既无一定的组织与计划,而又不为朝廷所重视,以致结果,或则自动解散,或则为金人所消灭。虽然,当金主亮大举南侵之时,河北、山东一带的义民又到处蜂起以乘其后,如大名之王友直,东平之耿京,山东之李宝、王世隆、赵开,淮北之崔唯夫、董臻,都先后起义,卒使金人不能得逞于江南。这些不顾生死以捍卫民族国家的忠义之士,都是今日中国民族儿女最好的榜样。

(重庆《中苏文化》第八卷第五期,1941年5月20日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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