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没个人敢咳嗽”的时代
自从 1276 年的春天,鞑靼的蛮骑,闯进了南宋的首都临安(今杭州)以后,于是当时宋朝最后的一座文化神殿,也就堕为灰烬。跟着而来的,是鞑靼征服者野蛮的刀剑统治。在这种统治之下,中原的文化,遂走进了一个疠疫时代。当此之时,鞑靼的统治者,双脚踏在中原文化的胸膛上。中原的文化正像一个重创的战士,气息奄奄,躺在血泊之中。汉人的知识分子,则成群地被屠杀、被幽囚、被奴虏,其幸而苟全性命者,也正如马致远所云:
似箭穿着雁口,没个人敢咳嗽。
当此之时,若是回想过去“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 的时代,真有隔世之感。虽然如此,中原的文化仍然没有在异族的刀剑之前停止其发展。并且不久便以嬉笑怒骂的形态开始对文化剿灭者的反攻,而这就表现于元代戏剧之空前的发展。
文化,本是社会经济生活的“气化,”只要蒸发社会经济的“圣火”(生产力)没有熄灭,他必然也会被继续挥发出来。我们知道鞑靼的统治者,虽然一面封闭了蒸汽的出口,但同时却加大了圣火的燃烧,所以结果中原的文化,就像蒸汽一样,以更集中的力量,从封条的缝隙中放射出来。至于不表现为其他的文化而表现为戏剧者,则以戏剧是比较软性的文化。它可以指桑说柳,可以倚鸡骂狗,因而在没有中原文化修养的鞑靼统治者面前,便可以领到文化的通行证。
二 《录鬼簿》中的元代戏剧作家
在鞑靼统治中国的 90 年间,中国的戏剧作家一时群起,接踵辈出,作家之多,实为前古所未有。据锺嗣成《录鬼簿》所载,当时作家之有姓名可考者,计有一百一十一人,其作品不著姓名而署“无名氏”者,以及作家的姓名与作品俱佚者,尚不在内。由此可以想见当时剧曲创作繁荣之一斑。
锺氏在《录鬼簿》中,把他所著录的一百一十一个作家,依其出身的先后,别为三个时期:第一期,为已死的前辈;第二期,为方今已死者;第三期,为其同辈。王国维氏于其所著《宋元戏曲考》中,对锺氏的分期,曾加以时代的考订。谓锺氏所谓第一期,系蒙古时代(自窝阔台取中原以后至一统之初,即1234—1279 年);第二期,系一统时代(自至元至至顺、后至元间,即 1340 年以前);第三期,系至正时代(即 1341—1368年) 。由此可知终元之世,中国戏剧的发展,未尝稍歇。
惟据《录鬼簿》所载,第一期作家为五十六人,第二期为三十人,第三期为二十五人,此种数字,似乎指示元代戏剧自元初以后,即有渐趋衰弱之倾向。我以为或不尽然,盖第一期为元曲的开创时期,而第二、三期则为其发展时期,以理推之,第二、三期的作家,似不应少于第一期。至《录鬼簿》所载之相反的数字,或系作者对于二、三期的作家著录较少。实际上《录鬼簿》所著录的作家,都是锺氏认为“名公才人”者,其未成名者,则摈而不录。且锺氏之书,其所叙述之时代,仅及于 1345年,而元之亡,则在 1368 年,此后 20 余年中的作家当然不能见于锺氏之书,因此,我们并不能根据《录鬼簿》的著录而遂谓元代的戏剧自元初以后即走向衰落的过程。
元代的戏剧作家,除李直夫一人是女真人,其余都是汉人。由此则知今日所见之元曲,乃是常时中国知识分子的聪明才力之积累,亦即 13 世纪中国文学的总结晶。
在汉人之中,第一期的作家,全为北人;第二、三期,则南人多而北人少。据《录鬼簿》所载,元代第一期的作家,五十六人,都是北人。在北人中,大都(今北平)一地,有十七人,占将近三分之一。到第二期作家三十人中,北方七人,其余除籍贯不明者五人外,都是江浙一带的人。而且北方的七个作家中,有五个作家(曾瑞、乔吉甫、李显卿、郑光祖、赵良弼),都在江浙一带做官或侨居。到第三期,则二十五个作家中,北方只有一人(高君瑞)。其余除籍贯不明者九人外,都是江浙一带的人,而江浙的作家,又大半属于杭州。大都和杭州之所以成为当时戏剧作家集中之地,是非常自然的,因为大都为鞑靼统治者首脑部所在之地,而杭州则为南宋的旧都。中国作剧家的中心,由大都移转到杭州,也是很自然的,因为这就指明了当时作家渐渐从鞑靼统治者的御用之中,解散出来的事实。
元代的戏剧作家,大半都是布衣之士。其中亦有少数曾为元代的省掾、令史之官。如马致远、尚仲贤、戴善甫,均曾为江浙行省务官,姚守中曾为平江路吏,李文蔚曾为江州路瑞昌县尹,赵天锡曾为镇江府判,张寿卿曾为浙江省掾史,郑光祖曾任杭州路吏,金仁杰曾任建康崇宁务官,张国宾曾任教坊勾管,李寿卿曾任县丞。唯有杨梓一人曾仕元为显宦,他曾任元代招抚爪哇等处的宣慰司官,在鞑靼征服爪哇以后,他又任驻爪哇的安抚总使,官至嘉议大夫,杭州路总管。又如关汉卿曾仕金为太医尹,白朴曾仕金为礼仪院大卿;但此二人在元代皆未做官。此外,则皆布衣之士。由此可知当时十分之九的戏剧作家,都是不肯投降异族的。
三 元代戏剧作家留下来的作品
元代的戏剧作家,留下了不少的作品。据李开先作《张小山乐府序》云:“洪武初年,亲王之国,必以词曲千七百本赐之。”此尚就明代宫廷所搜集者而言,其散在民间者不在其内。但宁献王朱权《太和正音谱》卷一著录元人杂剧仅五百三十五本,加以明初人所作,亦仅五百六十八种。又《录鬼簿》所著录亦仅四百五十八本。因而王国维氏疑元曲数量,不如李开先所说之多。
元曲数量究有多少?固不得而确知。但各家著录之有缺漏,实所不免。例如以《录鬼簿》之著录而言,对于第二期作家三十人,即有十八人的作品未录;对于第三期作家二十五人,即有十四人的作品未录。又如对于大多数的作家,皆仅录其作品之一二。但当时作家即被锺氏称为“名公才人”则决不致无一作品,或仅有一、二作品。例如,作家曾瑞卿死时,吊者千余人,当然不仅只写《留鞋记》一剧,就可以发生如此重大的社会影响。此外如《录鬼簿》所著录之关汉卿的作品为五十八种,而据今日所知者,则为六十三种。同样对于高文秀、马致远、尚仲贤、武汉臣、李寿卿、张国宾等之作品的数目,皆少于今之所知者。《录鬼簿》如此,其他的著录,亦难免不如此,因此我以为明初人所见之元曲,有一千余种,实为可信之事。
至于臧晋叔选元曲的时代,已到明万历年间,此时南曲已盛行。臧氏《元曲选·自序二》云:“今南曲盛行于世,无不人人自谓作者,而不知其去元人远也。”由此而知当时元人杂剧,已为南曲所代替,当时的元曲,不过为少数藏书家当作文学的遗产,加以搜藏而已。臧氏《元曲选·自序二》又云:“予家藏杂剧多秘本,顷过黄(州)从刘延伯借得二百种,云录之御戏监,与今坊本不同,因为参伍校订,摘其佳者若干,以甲乙厘成十集。”由此而知当臧氏撰《元曲选》时,坊间流行的元曲,已不甚多。但同时,又知臧氏撰《元曲选》时,并未将其手边所有的元曲,尽数编入,而仅“摘其佳者。”王国维氏因见《元曲选》中所撰元曲,仅九十四种,加以明人的作品六种(《儿女团圆》《金安寿》《城南柳》《误入桃源》《对玉梳》《萧淑兰》)始足成百种之数,遂疑当时元曲,已不满百。这是一个错误。
关于此点,我们从其他的方面,也可以得到证明。如与臧氏同时刊行之元曲,尚有无名氏之《元人杂剧选》及海宁陈与郊之《古名家杂剧》。此二书,今虽仅存其目,但从其目录上,也可以看出,前者所撰的元曲,其不见于《元曲选》者有四种;(马致远《踏雪寻梅》,罗贯中《龙虎风云会》,无名氏《九世同居》《符金锭》。)后者所撰的元曲,其不见于《元曲选》者,则有八种。
总计两书所撰的元曲,其出于《元曲选》者,共有十二种。此外据王国维氏自云:“钱遵王《也是园藏曲》,则目录具存,其中确为元人作者一百四十一种。” 又谓:黄丕烈所藏《元刻古今杂剧》,其乙编今已发现,有乙编必有甲编,假使甲编种数同于乙编,则其所藏元曲当有六十种。“今甲编存佚不可知,仅就乙编言之,三十种中为《元曲选》所无者,已有十七种。” 由此又知元曲之散失而不传于世者甚多,将来一定还能继续有所发现。
虽然,我们今日所得而见的元曲,则仅有《元曲选》中的九十四种,与《西厢五剧》及《元刻古今杂剧》乙编中之十七种,合为一百一十一种,而这就是我们今日藉以研究元曲的资料。
四 元代的戏剧为什么这样发展
元代的剧曲创作何以如此发展?沈德符《万历野获编》及臧晋叔《元曲选·序》均谓:“元取士有填词科”,一般才人,以此为进取功名之路,故尔发展起来。关于沈、臧二氏的说法,王国维氏曾予以批判。王氏于《宋元戏曲考》中云:“至蒙古灭金,而科目之废垂 80 年,为自有科目以来未有之事。故文章之士,非刀笔吏无以进身,则杂剧之多为掾史,固不足怪也,沈德符《万历野获编》(卷二十五)及臧懋循(即晋叔)《元曲选序》均谓蒙古时代,曾以词曲取士,其说固荒诞不足道。余则谓元初之废科目,则为杂剧发达之因,盖自唐宋以来,士之竞于科目者,已非一朝一夕之事,一旦废之,彼其才力无所用,而一于词曲发之。且金时科目之学,最为浅陋,此种人士,一旦失所业,固不能为学术上之事,而高文典册,又非其所素习也。适杂剧之新体出,遂多从事于此。而又有一二天才出于其间,充其才力,而元剧之作,遂为千古独绝之文字。”
王氏之言自较沈、臧二氏为正确,但我以为元曲之所以展开突出的发展,进而成为一种时代的精神,尚不仅如王氏所云,只是由于“一二天才”的迸裂,主要的,还是由于城市经济的发展。中国自北宋以来,城市经济便进入一个新的发展阶段;到元代,由于鞑靼人之世界征服,打通了欧亚的水陆交通,城市经济更臻于繁荣。因之,自宋代起,一般城市自由商人和手工业的老板,他们渐渐成长起来,成为一种新的历史阶层。他们掌握了足够的物质条件,因而也就要求艺术享乐。但这种新兴的历史人物,他们出身寒微,没有深厚的文学修养,对于古典的贵族文学,不能感到兴趣,他们要求文学的通俗化,这就是比唐诗更为通俗的宋词之所以出现的历史原理。不仅如此,他们对于那种作为文学欣赏之酒后一曲的弹词,不能感兴趣,他们要求文学的具象化,因而在宋代便出了由若干词曲结合而构成的一种故事的真正戏剧。宋《崇文总目》(卷一)已有《周优人词曲》二卷。《梦梁录》(卷二十)亦云“向者汴京教坊大使孟角球曾做杂剧本子,葛守成撰四十大曲。”而《武林旧事》(卷十)所载官本杂剧段数,多至二百八十本。由此而知杂剧在两宋时代,已有很高的发展。到元代,一般鞑靼的统治者、色目商人,他们都在中原大发横财,在唯饱了物之后,也就想唯几分钟的心,但是这些外国贵族、官僚和商人,他们对于汉族的文学,更是一窍不通。他们不能从文学方面去欣赏汉人的戏剧;只能从情节的穿插,以至剧中人的姿态中去欣赏。因此,他们要求戏剧的通俗化,所以在元曲的宾白中,便插进一些异族人所能懂得的俗语,比如在杨显之《风雪酷寒亭》中便有这样一句:“学一句燕京厮骂,入没娘老大小西瓜。”由此看来,戏剧的发展,是城市经济发展之一种必然的产物,所以早在宋代,中国的戏剧,就已经由宫廷走到市场。接着在鞑靼统治者的文化抑压中,中原文化除戏剧以外,无路可走,又更加强化并集中了它的发展。
诚然,中国的戏剧,在鞑靼统治者的压迫之下,获得了更集中的发展,形成了中国戏剧发展史中的高潮。但是即使没有鞑靼统治者的压迫,中国的戏剧,也会随着城市经济之发展,慢慢前进的。关于这一点,我们从元曲发展的渊源中,可以看得出来。
首先,元曲中所使用的曲牌,大半都是承袭着唐、宋的古曲。元人所使用的曲牌,据周德清《中原音韵》所录,共为三百三十五章;陶宗仪《南村辍耕录》卷二十七所录,为二百三十章。据王国维氏考证,在这些曲牌中,其出于大曲者十一,出于唐、宋词者七十五,出于诸宫调者二十八。如此则在三百三十五章中,出于古曲者一百一十,已占全数三分之一。此外,曲名不见于古曲,而知其非元人创造者,又有十种(〔六国朝〕〔憨郭郎〕〔叫声〕〔快活三〕〔鲍老儿〕〔四边静〕〔乔捉蛇〕〔拨不断〕〔太平令〕)由此而知元曲的本体,实由唐宋古曲发展而来,甚为明了。
不仅如此,据王国维氏考证,元代杂剧的故事结构,其脱胎于金人院本者,共有二十种;其脱胎于宋官本杂剧者,十一种,而金人院本,又多脱胎于宋官本杂剧。准此而论,则元人杂剧,可以说是中国戏剧自身发展之必然的形式。
五 所有的元曲只是描写五种典型人物
元曲是 13 世纪中国的时代精神,他当然具有不可磨灭的价值。历来学者没有一个人不赞叹元曲的文采风流,词藻富丽,是千古的绝调。王国维也曾这样说过:“元曲剧最佳之处不在其思想结构,而在其文章。其文章之妙,亦一言以蔽之曰:‘有意境而已矣。’何以谓之有意境?曰:写情,则沁人心脾;写景,则在人耳目;述事,则如出其口是也。”
我以为“元曲之妙,”尚不仅“在其文章,”而尤其在于其“思想结构”。盖所谓“文章”,无论如何优美,只是一种文学的技术;而“思想结构”,则为文学的本体。前者是用以表现内容的形式,而后者则是被表现的内容。元曲之妙,固然也在于其文学技术之熟练,在于其具有优美的形式,但是尤其在于其思想结构之深刻,在于其具有丰富的内容。假如元曲只是具有优美的形式,而没有丰富的内容,则这样的剧曲,不论在文学上或艺术上,都是没有价值的东西。正因为元曲是有内容的、有灵魂的文学,所以它才能从当时的人民当中唤出回响;才能从几百年以后的读者的心灵中唤出感应。
固然,元曲在反映现实的方面还是十分地不够,比如我们在元曲中找不到一个剧本敢于大胆的描写 13 世纪鞑靼统治者所卷起的震撼世界的大活剧,敢于大胆地描写鞑靼统治者屠杀汉族人民的战争,敢于在空前的浩劫中发出一声反鞑靼统治者的战斗的呼号,甚至他们对于战场上遗留下来的几百万具汉人的腐尸,对于遗留于战后的几千万无告的孤儿寡妇,和一个沦为瓦砾的世界,都不敢发出一声惋惜的悲叹。
但是我们应该原谅元代的戏剧作家,他们所处的时代是一个空前黑暗、绝顶恐怖的时代。他们随时随地都有被投入牢狱、被割去舌头、被砍掉脑袋的危险。沉重的历史压力使他们失去思想驰骋的自由,残酷的现实生活使他们不敢正面的接触政治问题,乃至人间世界的问题。照当时的环境而言,他们似乎只有一个题材可写,这就是“大汗万岁”。
然而元代的作家并没有如此的下流,去替鞑靼统治者作卑鄙的祝福;反之,而能运用其文学的天才,艺术的手腕,旁敲侧击,假设反衬,委婉曲折,尽情极致,从各个侧面,各个角度,暴露出当时社会的阴暗面,用生动而鲜明的线条画出活动于黑暗时代中的形形色色的鬼影。他们虽然不曾描绘出一幅鞑靼统治者杀人的连环画,但是假使把元代戏剧作家所描绘的一个一个的鬼影拼合起来,那就可以使我们看出 13 世纪中国社会的具体形象。因此,我以为元代的戏剧作家并没有放弃他们的艺术使命。
固然有一部分作家也在这个大恐怖之前被吓退了,他们逃避现实而沉溺于幻想。但是,在当时,再也找不到一个安乐的象牙塔,让作家们过渡其静恬幽闲的生活。残酷的现实,紧紧追随着作家的踪迹,教他们无处可逃,无处可避。因而他们除非不写作;要写作,现实的生活便自然而然浸透在他们的作品之中。
暴力抓住了作家的头发,但并不能抓住作家的心灵。思维,是最善于找到自己的出路的。你不准他谈政治,他就谈恋爱;你不准他谈人间,他就谈天上;你不准他谈现在,他就谈过去;反正他总要找条出路。因此,当时的元代戏剧作家,他们都能很巧妙地写出当时社会的现实形象。很明显地,一百一十一个元剧,虽然各个剧本,都有其自己之故事的结构,但在根本的命意上,只是五种典型人物之描写,即:堕落者、逃避者、控诉者、谴责者和叛逆者之描写。这些典型人物之出现于当时的舞台,决不是元代戏剧作家的幻想,而正是当时现实社会之深刻的反映,因为当时确实有这五种类型的人物之存在。
六 堕落的典型——才子佳人
首先我们说到堕落者的典型。打开元曲一看,我们到处可以碰见的是才子佳人。例如关汉卿之《玉镜台》《谢天香》《金线池》《望江亭》,白仁甫之《梧桐雨》《墙头马上》,乔孟符之《扬州梦》《金钱记》,郑德辉之《㑇梅香》《倩女离魂》,曾瑞卿之《留鞋记》,武汉臣之《玉壶春》,石君宝之《曲江池》,张寿卿之《红梨花》,石子章之《竹坞听琴》,以及无名氏之《碧桃花》《鸳鸯被》《百花亭》等,都是属于这一类的作品。
在这一类的作品中所描写的故事,不是“韩寿偷香”,便是“杜牧病酒”;不是“司马青衫”,便是“倩女离魂”;不是“章台走马”,便是“闺阁调情”。在这些故事中描写的人物,都是“矫帽轻衫小小郎”,“绣帔香车楚楚娘”;“辱门败户的小婆娘”,“多愁多病的俏才郎”。“洛阳女儿”“长安年少”;“风流色鬼”“欢喜冤家”。这些男女一个个都是“色胆大于天”,“酒肠宽似海”。他们担心的,都是恐怕“空误了幽期密约,虚过了月夕花朝。”除了情人以外无人类,除了巫山以外无世界,这就是所谓“佳人才子”。
在这些戏剧中,也有成功和失败,但与社会无关。这里的成功与失败,是指色情的已遂与未遂。例如在这些剧本中说:那些已遂的,则“翡翠窗纱,鸳鸯碧瓦,孔雀金屏,芙蓉绣榻,幕卷轻绡,香焚睡鸭;灯上上,帘下下,这的是南省尚书,东床驸马。”(《两世姻缘》第三折)
那些未遂的,则“月溶溶,梨花庭院;风淡淡,杨柳楼台;雾濛濛,芳草池塘;如此般好天良夜,淑女才郎。相将意厮投,门厮对,户厮当,成就了双凤孤凰。这一个,夜月南楼;那一个,窥视东墙。”(《㑇梅香》)
结果,不是“人去阳台,云归楚峡”,“云飞雨散,梦断魂销”;便是“夫妇结发”,“人月团圆”。
像这一类的作品,最容易引起读者的误会,以为元代的戏剧作家,已经堕落到娱乐游宴者的“歌人之艺术”,以为他们专门在替鞑靼统治者创一些罗曼斯或肉感的文学。但是事实上,这种“佳人才子”的出现,正是体现当时社会“堕落者”的生活。体现这种现实的人物,是在战后出生的“公子哥儿”。他们既没有看到战争的残酷,而又拥有富厚的资财,同时在政治上又没有出路,于是放纵情欲,堕落到无丝毫精神生活而成为肉欲之奴役者。这正如石子章所云:“那秀才每,谎后生,好色精,一个个害的是传槽病症。”(《竹坞听琴》)这一类堕落的青年,他们睡眠在“时代的后院”,做着甜蜜的美梦,望着那残酷的现实,在他们面前咆哮而过,好像没有看见。元曲中关于才子佳人的戏剧,只是把这些失掉了种族意识的堕落青年请上舞台而已。
七 逃避者的典型——神仙道人
在元曲中,我们又到处可以碰到神仙道士为主角的戏剧。这些神仙道士就是逃避者的典型。如马致远的《岳阳楼》《黄粱梦》《任风子》《陈抟高卧》,岳伯川的《铁拐李》,范子安的《竹叶舟》,吴昌龄的《东坡梦》,杨景贤的《刘行首》,郑廷玉的《忍字记》,张寿卿的《红梨花》,尚仲贤的《柳毅传书》、李好古的《张生煮海》,乔孟符的《两世姻缘》,李寿卿的《度柳翠》,王晔的《桃花女》,吴昌龄的《张天师》,以及无名氏的《盆儿鬼》《来生债》等,都是属于这一类的作品。这一类的戏剧,都是描写人类社会的痛苦,神仙世界的快乐,于是吕洞宾等慈悲为怀的仙人便出现为救苦救难的主角,他们接引世人超凡入圣,成仙成佛。
在这些剧本中所描写的神仙世界,在那里,有极其优美的风景:“朱顶鹤,献花鹿,唳野猿,啸风虎;云满窗,月满户,花满蹊,酒满壶,风满帘,香满炉。”《任风子》)在那里,有极其幽闲的生活:“看读玄元道德书,习学清虚庄列术。”(《任风子》)“身安静宇蝉初蜕,梦绕南华蝶正飞。卧一榻清风,看一轮明月,盖一片白云,枕一块顽石,直睡的陵迁谷变,石烂松枯,斗转星移。”(《陈抟高卧》)在那里,有“小小茅庵是可居,春夏秋冬总不殊;春景园林赏花木,夏日山间避炎暑,秋天篱边玩松菊,冬雪檐前看梅竹,皓月清风为伴侣,酒又不饮色又无,财又不贪气不出。”《任风子》)在那里,有形形色色的悠闲人物:“这一个,倒骑驴,疾如下坡;这一个,吹铁笛,韵美声和;这一个,鬓蓬松,铁拐横拖;这一个,蓝关前,将文公度脱;这一个,绿罗衫,拍板高歌。”(《竹叶舟》)在那里,“出离了生况死况别离况。”(《度柳翠》)“兴亡不管,生死无忧。”“困来那一眠,闲来那一醉,一任渔樵说是谈非,笑杀儿曹走南料北,空叹英雄争高竞低。”“草庵内谈玄妙,蒲团上讲道德,万事休题。”(《刘行首》)
这一类的戏剧之出现,很鲜明地是由于当时的作家已经没有触及人间问题的允许,而只能选择此种与人间社会绝不相关的题材。但同时也反映出当时人类对新世界新社会之渴望。他们沉痛地感到现存的社会,已经变成了一个魔鬼世界,而又没有勇气驱除这些魔鬼,所以就幻想一个神仙世界作为精神的避难所。实际上,当鞑靼统治者征服汉族之后,当时确实有一部分汉族的知识分子遁入深山,逃向海外。《柳毅传书》及《张生煮海》的故事,就正是暗示当时有人逃向海外荒岛的事实。这些逃避者,他们以为“光阴似过隙白驹,世人似舞瓮醯鸡”,纵得一阶半职,结果还是“云阳市血染朝衣”,“死无葬身之地”。所以不如“居林下,绝名利,自不合刬下山来惹是非。”(《陈抟高卧》)像这一类“全不管人间甲子,单则守洞里庚申”的逃避者,较之堕落者,当然略胜一筹,但也是失了民族解放自信的一群。
八 控诉者的典型——清官
在元曲中我们常常看到以包文拯这一类清官为主角的戏剧。这一类的清官就是为控诉者而设的假定法庭。如关汉卿的《窦娥冤》《蝴蝶梦》《鲁斋郎》,郑廷玉的《后庭花》,孟汉卿的《魔合罗》,张国宾的《合汗衫》,孙仲章的《勘头巾》,李行道的《灰栏记》,以及无名氏的《陈州粜米》《冤家债主》《冯玉兰》《朱砂担》等都是这一种的作品。
这些清官,特别是包文拯,他不仅可以接受活人的控诉,而且还能接受那冤魂冤鬼的控诉。当时的作家之所以把这一类清官请上舞台,其目的是要在一个假设的法庭之前,替那些无告的冤人和冤鬼作一种公开的控诉,用以暴露鞑靼统治者的罪行。这样,他们就可以把许多贪污者、劫夺者、杀人者一个个逮捕到法庭之前加以国法的审判。在作家的法庭之前,贪污者出现了。
小官刘衙内的孩儿小衙内,同着这妹夫杨金吾两个,来到这陈州开仓粜米,父亲的言语,着俺二八粜米。本是五两银子一石,改做十两一石,斗里插上泥土糠秕,则还他个数儿,斗是八升小斗,秤是加三大秤。若百姓们不服,可也不怕,放着有那钦赐的紫金锤哩。(《陈州粜米》)
我做斗子十多罗,觅些仓米养老婆,也非成担偷将去,只在斛里打鸡窝。(《陈州粜米》)
只今个贼仓官享富贵,全不管穷百姓受熬煎。一刬的在青楼缠恋那厮们,不依钦定,私自加添(加添米价。)盗粜了仓米,干没了官钱,都送与泼烟花、泼烟花王粉莲。(《陈州粜米》)。
我想这做屠户的虽是杀身害命,还强似俺做吏人的瞒心昧己,欺天害人也。他退猪汤不热如俺浓研的墨;他杀狗刀不快如俺完成的笔。他虽是杀生害命为家计,这恶业休提,俺请受了人几文钱,改是成非。似这般所为,惨可可的活取民心髓,抵多少猪肝猪蹄。(《铁拐李》)
减一笔,教当刑的责断;添一笔,教为从的该敲;这一管扭曲作直取状笔,更狠似图财致命杀人刀。出来的,都关来节去,私多公少,可曾有一件儿合天道,他们都指山卖磨,替百姓画地为牢。(《铁拐李》)
再看高利贷者也出现了。《窦娥冤》《鸳鸯被》等剧,都是描写父亲借钱女儿抵账的故事。
只为那举债文书我画的有亲笔迹,因此上,被强勒为妻室。(《鸳鸯被》)
再看杀人贼也出现了。
眼见得王文用,在明晃晃刀头上遭危难;王从道在黑洞洞井底何时旦;还将他花朵般媳妇儿,只待要强奸;有这许多罪犯。……哎哟!天那!……一步步行到枉死地。(《朱砂担》)
依旧有青天白日,则不见幼子娇妻。(《铁拐李》)
诸如此类的黑暗事件不可胜举,以上不过略示其例而已。
九 谴责者的典型——有气节的文人
在元曲中,有许多以有气节的文人为主角的戏剧,如宫大用的《范张鸡黍》,马致远的《汉宫秋》,郑德辉的《王粲登楼》,无名氏的《冻苏秦》《渔樵记》等,都是属于描写谴责者的典型的作品。这种作品的出现,就表现了当时有一部分倔强的知识分子,他们公然地对当时社会发出了不满的呼声。
比如他们谴责当时的文化剿灭者曰:
孔子道,千古独尊;孟子时,空将性善说谆谆;怎知道,历齐、梁,无个能相信。到嬴秦,儒风已灭,从此后,圣学湮沦。想高皇,本亭长,区区泗水滨;将诸侯,西入秦,不五年,扫清四海绝烽尘。他道是功成马上无多逊,公然把诗书撇下无声问。虽则是儒不坑,虽则是经不焚,直到孝文朝,挟书律蠲除尽,才知道天未丧斯文。(《范张鸡黍》)
他们谴责鞑靼统治者不用汉人曰:
我堪恨,那夥老“乔民”(鞑靼统治者),用这等小猢狲,但学得些装点皮肤,子曰、诗云。本待要借路儿,苟图一个出身,他每(即他们)现今如都齐了行,不用别人。(《范张鸡黍》)
将凤凰池,拦了前路;麒麟阁,顶杀后门;便有那汉相如,献赋难求进;贾长沙,痛哭谁偢问;董仲舒,对策无公论。便有那公孙弘,撞不开昭文馆内虎牢关;司马迁,打不破编修院里长蛇阵。(《范张鸡黍》)
他们谴责那般毫无知识的鞑靼官僚曰:
您子父每轮替着当朝贵,倒班儿居要津,则欺瞒着帝子王孙;猛力如轮,诡计如神,谁识您那一夥害军民聚敛之臣。现如今,那栋梁材平地上刚三寸;你说波,怎支撑那万里乾坤!都是些装肥羊法酒“人皮囤”,一个个智无四两,肉重千斤。(《范张鸡黍》)
口边厢你腥也犹未落,顶门上胎发也尚自存,生下来便落在爷羹娘饭长生运,正行着兄先弟后财帛运,又交着夫荣妻贵催官运,你大扢着十年家富小儿娇,也少不的一朝马死黄金尽。(《范张鸡黍》)
这一夥魔军,又无甚功勋,却着他画戟朱门,列鼎重裀,赤金白银,翠袖红裙,花酒盈樽,羊马成群。有一日天打算衣绝禄尽,下场头少不的吊脊抽筋。小子白身,乐道安贫。觑此辈,何足云云。(《范张鸡黍》)
他们谴责汉奸曰:
恁也,丹墀里头,枉被着金章紫绶;恁也,朱门里头,都宠着歌衫舞袖;恐怕边关透漏,央及家人奔骤;似箭穿着雁口,没个人敢咳嗽。吾当僝僽他也,他也红妆年幼,无人搭救。昭君共你们有什么杀父母冤仇,休休!少不的,满朝中都做了毛延寿,我啊:空掌着文武三千队,中原四百州,只待要割鸿沟,陡恁的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汉宫秋》)
我道你文臣安社稷,武将定戈矛。你只会文武班头,山呼万岁,舞蹈扬尘,道那声“诚惶顿首”。(《汉宫秋》)
他们谴责那些唯利是图的鞑靼富豪曰:
他道那下着的(雪)是国家祥瑞,则是与那富家每(们)添助,他向那红炉的这暖阁,一壁厢,添上兽炭,他把那羊羔来浅注。门外又雪飘飘,耳边厢风飒飒,把那毡帘来低簌。一壁箱,有刺刺象板敲,听波,韵悠悠佳人唱,醉了后,还只待笑吟吟美酒沽。哎!哥也,他们端的便怎知俺这渔樵们受苦。(《渔樵记》)
“他则待人前卖弄些好妆梳,扮一个峨冠的士大夫,……可正是天降人皮包草躯,学料嘴,不读书。”(《渔樵记》)
他们谴责鞑靼统治者糟蹋知识分子曰:
他他他,沧海将升斗倾,泰山将等秤称,鳌鱼向池中养凤凰在笼内盛。我如今眼睁睁,捱尽十分蹭蹬。待要去做庄农,又怕误了九经;做经商,又没个本领。往前去,赚入坑;往后来,退入阱。(《冻苏秦》)
叹书生,我这里便叹书生,……我要吃啊,也无那珍馐百味;要衣啊,也无那罗锦千箱;这生涯,都在那长街上。我可也又无甚资本,又不会做经商;止不过腕悬着灰罐,手执着毛锥,指万物,走笔成章。有那等不晓事的,倒将我来呸抢。划的来,着我冻剥剥,靠着这卖文为活。穷滴滴……几时能勾气昂昂。(《冻苏秦》)
则这断简残编,孔圣书,常则是养蠹鱼。我去这六经中,枉下了死工夫。冻杀我也,《论语》篇,《孟子》解,《毛诗》注;饥杀我也,《尚书》云,《周易传》《春秋疏》。(《半夜雷轰荐福碑》)
常言道,七贫七富,我便似阮籍般依旧哭穷途。我住着半间儿草舍,再谁承望三顾茅庐。(《半夜雷轰荐福碑》)
十 叛逆者的典型——草莽英雄
在元曲中有以梁山泊上的草莽英雄为主角的戏剧,如李文蔚的《燕青博鱼》,康进之的《李逵负荆》,高文秀的《双献功》,无名氏的《争报恩》等,都是属于这一类的作品。
梁山泊上的草莽英雄,当然是典型的叛逆。这种轮廓分明的叛逆人物之公然地武装登台,并不是作家追怀过去,而正是歌颂当时为了民族的解放而斗争的“弥勒白莲教匪”和“江南群盗”之反鞑靼统治者的英勇斗争。所以当时的作家歌颂这种叛逆的行为是“替天行道救民生”。祝福这些叛逆的英雄,“愿天下好男子不遭牢狱之灾”。
这些叛逆英雄之出现决非偶然,元代的作家们,他们对鞑靼统治者的生活,曾经作如次的描写:
大汗则“有披鳞带角相随从,深居富贵水晶宫。”(《张生煮海》)“今日个宴赏群公,光禄寺酝江酿海;尚食局,炮凤烹龙;教坊司,趋跄妓女;仙音院,整理丝桐;都一时向御苑来供奉,恰便似众星拱北,万水朝东。”(《丽春堂》)
鞑靼的贵族们,则“衲袄子绣搀绒,兔鹘碾玉玲珑,一个个跃马扬鞭,插箭弯弓,他每(们)那祖宗,是斑斓的大虫。”(《丽春堂》)
鞑靼的虎头万户们,则一个个“腰横辘轳剑,身披鹔鹴裘。”(《虎头牌》)到处“坑人财,陷人物,吃人脑,剥人皮。”(《玉壶春》)“怕不的赀财足备。孽畜成群。……如今欲待去消愁闷,则除是,飞鹰走犬,逐逝追奔。”(《虎头牌》)他们的军队,“不害生灵么?六十万!”他们的畜群,“不伤禾稼么?八百里!”(《柳毅传书》)
鞑靼的官僚们,则“擎鞭壮士厅前立,捧臂佳人阁内行,沈醉早筵方欲散,耳边犹有管弦声。”(《勘头巾》)
鞑靼和色目的商人们,则以“资本为商贾,趱利息,冲州撞府。”(《来生债》)他们“黑的是心,白的是财。”(《还牢末》)“积趱下,高北斗杀身的钱”,“辈辈儿做了财主。”(《来生债》)这些“不知姓名的胡先生,”(《岳阳楼》)“倚仗财物,夺人妻妾。”(《玉壶春》)
鞑靼的僧侣则“拿着一串数珠,是吓子弟降魔印;轮着一条拄杖,是打溪鹕涑鹕无情棍。”(《金线池》)
在个别的描写以后,于是元代的作家总结一句曰:“这都是剥民脂膏,养的能豪旺。”
在鞑靼统治者的压榨之下,当时广大人民的生活怎样呢?元代的作家也描写得非常生动。他们说:
一部分士大夫则堕落到“翠红堆”,“花胡同”,做了“风月的元戎将”,“拼死在莺花寨”。(《玉壶春》)
另一部分士大夫,则逃避在“茅屋临幽涧”“白云缥缈乡”。《岳阳楼》)做了“蓬莱寻药客,商岭采芝人”;“天下已归汉,山中犹避秦。”(《陈抟高卧》)
那些贫苦的人民呢?
(他们)囊箧消乏,又值着米粮增价,忧愁杀,一日三衙,几度添白发。(《赵礼让肥》)
眼睁睁,俺母子各天涯,想起来,我心如刀割;提起来,我泪似悬麻。饿杀人也,无米无柴腹内饥;痛杀人也,好儿好女眼前花。恢恢天网,漫黄沙,我一身饿死,四海无家。(《赵礼让肥》)
想他每(们)富家杀羊也那宰马,每日里笑恰。飞觥也那走斝,俺百姓每(们)痛杀,无根椽片瓦,那里有调和五味全,但得过充饥罢。母子每(们)苦痛,哎,天那!(《赵礼让肥》)
他可也忒矜夸,忒豪华,争知俺少米无柴怎地存札。子母每(们)看看的饿杀,天那!则亏着俺这百姓人家。(《赵礼让肥》)
饿的这民饥色,看看的如蜡渣。他每(们)都家家上树,把这槐芽掐;他每都村村沿道,将榆皮剐;他每都人人绕户,将粮食化。……不由的我泪不住行儿下。(《赵礼让肥》)
可怜我也,万苦千辛度命咱。现如今,心似油煠肉似钩搭,死是七八,那个提拔。似这般凄凄凉凉波波渌渌,今夜宿谁家,多管在茅檐下。……不冻杀,多应饿杀。眼见的山间林下,可怜身死野人家。(《赵礼让肥》)
这样的情形之下,当然会出现了叛逆的英雄。现在看元代的作家怎样描写这些叛逆的英雄。
(他们)家住梁山泊,平生不种田;刀磨风刃快,斧蘸月痕圆;强劫机谋广,潜偷胆力全;兄弟三十六,个个敢争先。(《双献功》)
(他们)戴着红茜巾,白毡帽;手里……拿着粗檀棍,长朴刀;身上……穿着这香绵衲袄。(《争报恩》)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争报恩》)
风高敢放连天火,月黑提刀去杀人。(《双献功》)
(他们的命令,是)遇官军须当杀退,若经商,便将拿住。(《燕青博鱼》)
赢了时,舍性命,大道上赶官军;若输呵!芦苇中潜身,抹不着我影。(《争报恩》)
俺也曾,那草坡前把滥官拿,则俺那梁山泊上宋江,须不比那帮源洞里的方腊……从今日,……绰着这过眼齐眉的枣子棍,依旧到杀人放火蓼儿洼,须认的俺狠那吒。(《燕青博鱼》)
便有那千千丈陷虎池,万万尺牢龙阱。我和你,待摆手去横行,管教他扶着我的无干净。(《双献功》)
放心也!我和那合死的官军拼。(《双献功》)
(重庆《中原月刊》卷四期,1944年9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