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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传钵说奇逢龙游天外 踏青欣幸遇驻马林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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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不说话的矮子,也就说话了。他把手上的旱烟袋向马老师指着笑道:“马师兄,你只为了你的徒弟,把我们弟兄一个个都拉了出来,以后我们的是非就多了。”平生一听他的话,更觉他为人不是等闲之辈,便走向前,向他作了三个揖道:“这里除了晚辈和张陈二位先生,大概对中原这些豪杰前辈,虽不知道他的事,也就久闻他的名了。所以说与不说,只看在我这三个人身上;若论我这三个人虽没有本领,总是革命青年,对人总是能共肝胆的。我们若是能知道前辈的一点儿事迹,让自己学样学样,也决不能对外随便乱说。”那人对他三人看了一看,便道:“既然如此,大家全坐下来,让我慢慢地告诉你们吧。”三人听到,互看着带了笑容,就都随了众人坐下来。那人也装了一烟斗烟丝,坐下来连连吸了两口,这就向大家笑道:“我叫孙亮三,是沧州人,同这杨大哥、马三哥是师兄弟。”他说到杨大哥的时候,却向郁必来望着。于是乎大家知道郁必来是姓杨了。孙亮三接着道:“我们有一个老和尚师父,共教我哥儿七个。论年岁,我不算小,论学艺,我就要坐在末一位的了。”郁必来这就向他笑道:“瞧你这样子,你是什么都要说出来啦。”孙亮三道:“我瞧着就是全说出来,也没有什么吃劲。刚才说了,这全不是外人啦。”于是掉过脸来向平生道:“我跟着向下说吧,我们虽然有师兄弟七个,可是并没有一个人是同堂学艺的。没学艺以前,谁也没见过谁,只是听到老和尚说,我们共有七位师兄弟。谁姓什么谁在哪里,他都告诉我们了。”张新杰不知道他们师父的脾气,便插嘴问道:“那位师父就叫老和尚吗?”孙亮三道:“是的,我们虽跟他学艺,就只知道他是一位有年纪的老和尚,说一口山东话。他是哪里人,法号是什么,在哪个庙里出家,我们全不明白,我们也不敢问。”张新杰道:“为什么不问呢?”孙亮三道:“大概你先生是没听说我们这群人的脾气的。假使我们要当了老和尚一问,老和尚可就会问了,你是跟我学艺呢,你还是盘查我的根底呢?只要有了他这句话,到了第二日,那就准找不着老和尚的影子了。”张新杰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他们师父,就有这样一个脾气,那也难怪他们对人不肯说真名实姓了。孙亮三道:“我们师兄弟,既是谁不认识谁,怎么又在这里会起面来呢?这也是老和尚的指点,他说开封有一位师兄,我可以去认识认识。为什么要认识,我们也不知道;反正老和尚这样说,我们这样做就是了。”秦平生听了这话,就不免向他师父望着,心想师父是真的不曾和他们师兄弟见过面吗?马老师便笑道:“这个你不用奇怪,比如我,也教过不少学生,难道你都一一地会见过吗?”

孙亮三笑道:“这一点,你可不必多问,我谈我自己一点儿事情吧。我原来不是跟老和尚学艺的,十六七岁的时候,先跟村子里人练把式。沧州这个地方,练把式的人很多,你们总也听说过。我初练两年,不过是跟着村子里人起哄,还没有十分兴趣。后来经过几位名师传授,把式也就练得好些。把式练好了,这也不但是我,大概练把式的人,都有这么一个境界。我这样一直练了九年,这就性情大变了,觉得这个世界上,除了练把式,再没有要紧的事了。所幸我家里还有两顷地,可以收点粮食,不指望着我自己做庄稼上的事。我索性就搬到村子口上一家破庙里去住着,家里每天送两顿饭到庙里让我吃。假如有朋友来,我就同朋友练,如没有人来,我就一个人练,一眨眼就是十三年,那时,我也就快三十了。有一天,天是刚刚有点亮的时候,我拿了一支花枪,在墙外空地里练。忽然有一个和尚,由空场子里经过。他肩上扛着一只禅杖,禅杖上一头缚着一个小小包袱卷儿。这样的游方和尚,村子里也是常常见过的,算不了什么稀罕,我还是练我的。不过天时这样早,他就来了,我也有一点儿在心里带影子。可是过了身也就不在意了。又过了一天,是下午的时候,我在破庙里正睡了一觉,醒后坐着发了一会闷,觉得实在无聊得很,就走到墙根下练趟拳。我练到半中间的时候,那个老和尚又来了。这时我看清楚,他是个矮小的个儿,脸子黄黄的,两腮一抹短胡楂子。和尚头上,全是尘土,额顶上还有三五道横线,年岁不会在五十以下,我也没把他放在心上,自练我的拳。那老和尚慢慢地走着,可就停步下来,只管向我瞧着。本来练把式的人,也不必怕人瞧,而且我在自个儿家门口练,也更用不着怕人。我就一口气把一趟拳练完。那老和尚站着也没有作声,看了很久,却是微微地笑。我看他那样子很有点藐视我,我就站定了脚问他说:‘老师父,你也是个内行呵!’他看到我还是一番客气的样子,就点点头说:‘“内行”两个字,哪里敢说,多少懂得一点儿。不过像你老哥这手法,多少还有点漏洞,我勉强可以对付。’我究竟还是个中年人,听了这话,这一口气就忍不住,把脸都涨红了。那老和尚自然看出了我的情形,这就对我笑着说:‘你老哥若是不服,明天太阳出山时在村子外面那个枣树林子里见面。你若是要带什么,你那屋子里有的是。’说着,他就向屋子里一指,我随着他这一指,回头看来。不想,再转过脸去看时,那老和尚就不见了。我一看这情形,心里已是十分明白,刚才不服的那一腔怒气立刻消了下去。自己坐在破庙里,仔细想了一阵。我也不等着第二日天亮,就跑到枣林子里面去。我以为我到得是很早的了,不想到了那里,那老和尚已经先在那里等着了。他见着我,站起来说:‘小伙子,你不错,按着时候到了,你要同我过着吗?’诸位请想,我敢和他过着吗?当时我站定脚,立刻跪了下去说:‘大师父,我知道你是一个了不得的人。假使你肯慈悲慈悲的话,就收我当徒弟吧。’他倒也很直爽,对我说:‘你既看透了我的意思,我就不必故意做作了。你起来,我慢慢地和你说。’我当时自然不肯休手,非要他答应我做学生,我才肯起来。他听了这话,坦然地就答应了。于是我向他拜了两拜,然后站了起来。据他说,在两年以前,就知道沧州有这样一个练把式的,所以特意来看我。他看我本领不错,所以就约我到枣林子里来见面的。当然我也不必多说,自那日起,我就把他请到家里,当我的师父了。这样一年之久,有一日,他忽然对我说,要走了。我自然不敢问他到哪里去,可是我总指望他有日子再来,于是就跪在地下请他指示我将来走哪条路子。这老和尚虽是练武术的,可是他比什么人都聪明。就笑着说:‘我这次是到华山去看一个朋友的,然后由那里回到太原。以后就难说了。不过在两三年以内,我总要来看你一回的。’他有了这话,我自然不便多问,也就算了。这样一来,一过就是五年。前两个月,我在庙里睡觉,一睁眼,老和尚就站在炕面前。他说:‘开封有事,可以到开封去。’因为有了这一层嘱咐,所以我就赶到开封来了。到了开封以后,遇到了我的两位师兄弟。”说着,他向马老师、郁必来全看了一眼。马老师立刻向他丢了个眼色,笑道:“好了,好了,你把老和尚的事都说了,到开封的事,谁都知道,那也就用不着说了。”孙亮三笑了一笑向大家道:“不是我不说,可不能说了。”连送茶水的人,都听得很出神,呆呆地站着。现在孙亮三不说,这倒让他们大为失望。各人面面相觑,想请他再说,可又不敢说出口。

马老师这就指着孙亮三隔壁的一个小胡子说道:“你看,这位冯四爷,他那手指头,伸出一个来,简直比铁条还粗。你想想,他那一个指头,有多大的力量。”这小胡子穿件皂布短褂子,上罩一件青布背心,横腰束了一根板带,头上辫子盘了个牛角尖,长长的脸,带了七八分红晕。大家怎好批评,又是彼此望着,笑了一笑。马老师笑道:“大家要看新鲜玩意儿,这个机会可是不能错过,依着我的意思,借了酒遮着面子,我们也让冯四爷现一点儿本事给你们看吧!”平生听到马老师称他冯四爷而不名,自然是有点来头。可要去称呼他,又怕这四爷两个字,还不是晚辈随便可以开口的。于是笑着向马老师道:“我们怎样敢冒昧说出来呢?还是老师代请一请吧。”马老师本是坐着的,这就站起来,正着颜色道:“四爷同我是兄弟般,你称他师叔吧。他是老北京,在开封城外多年了,可是常跑山东、山西,新近去了曹州,是昨日回到开封的,到了开封听说有这一回劫狱的事,就料定我们这一群人多少知道一些消息,所以弯道来看我。我因为今天有这样的盛会,不能把他放过,所以把他请了来。这也是你们后辈开眼界的好机会。”冯四爷这就把他身子向前一挺,伸了一个食指,向天空一举,笑道:“你就说的是我这个指头吗,这有什么力量?就是有力量,还能够做出什么道理来吗?”马老师道:“他们不一定要看你指头上的功夫,就是有别的什么功夫,他们也是愿意看的。你就说,你愿意显一点儿什么给他们看吧。”冯四爷昂头想了一想,笑道:“我不要动手,各位要看热闹的,自己来动手吧。”说着,他掀着袖子,露出白手臂来,向怀里一弯,笑道:“无论哪一位,用手摸摸看。”大家听了这话,觉得是很有趣的。可是望了他那手臂劲鼓鼓的,谁也不敢上前去试验。冯四爷望了大家笑道:“反正我又不动手,难道还能把你们打倒吗?”这时,有个送菜的小伙子,站在一边,对了冯四爷脸上看看,又对了他的手臂看看,便向马老师笑道:“好比那是一根铁梁吧,我就轻轻地摸上一下,那也没什么要紧的。”马老师笑道:“你这话对了,你就试试看看吧。”那小伙子倒也不知轻重,走到近处,一把手就搭在冯四爷的手臂膀上,觉得也很平常的,没有什么奇特之处。冯四爷望了他笑道:“你扶好了没有?”小伙子笑道:“扶好了。”只这三个字刚说完,他就像碰到了榨坊里的榨桩一样,人突然向后倒跌出好几尺路。但是冯四爷站在那里,依然不曾动上一动。那小伙子这就连连摇头道:“好家伙,好家伙!这是怎么一回事?”马老师说道:“没有什么,不过让你知道内功练得好,就是这个样子。”平生因向那小伙子问道:“你现在觉得怎么样?”小伙子笑道:“现在倒没有什么?只是当时那一下子被撞,我有点受不了。”平生笑道:“若只是这种情形……”说到这里,突然地把话止住。冯四爷笑着点点头道:“你只管来扶吧,难道我还能害你不成?”平生心里也就想着,内功练好了,到底是怎么一种情形,于是就向冯四爷深深作了一个揖,道:“请前辈饶恕晚辈冒昧。”冯四爷点点头道:“我们自己人玩玩,你还客气这些做什么?你试试。”平生也不再谦逊了,便走向前。先站了桩子,两腿用足了劲,然后伸手过去,搭在冯四爷的手臂上。下手的时候自然是不敢用劲,但如不挨着他的肉,却不能有什么感触,因之还是缓缓地轻轻地搭到他的手上去的。冯四爷可不像对付小伙子那个情形了,抬起手臂,略略向上拱起,一上一下,双方相碰,平生立刻觉得手摸了走电的电线一般,由手掌心一直到手臂上全是麻木的,把人半边身一弹,整个儿身体倒了过去。由于半边身体歪斜的关系,就维持不了重点,颠得身子向后一退,倒退了好几步。所幸身子后面就是墙,立刻把身子撑立住了。马老师站在一边,望了他微微地笑道:“领教过了吗?”平生定了一定神,然后把那只手抬起来,仔细地看看,笑道:“很好很好,总算还没有受伤呢!”倒是马老师望了他那情形有点疑惑,只是凝神望了他全身上下,带点笑容问道:“你不觉得怎么样吗?”冯四爷看到,便笑道:“我们马大哥一疼爱起徒弟来,就没有一个分寸,凭我们这种交情,我还能让你的高徒吃亏吗?既是这样,我也就不献丑了。”马老师也未便说什么,只是哈哈一笑。此外,还有两位客人对着马老师,透着很是恭敬。平生看去,他们是平辈的人了。有了能手的前辈在场,他们是不肯胡乱显本领的。平生拱拱手请教过了姓名,一位是温德海,一位是姚大鹏。马老师拿了旱烟袋在手,嘴里吸了两下,喷一口烟出来,向平生道:“天已经不早了,你带了这张、陈两先生到后院里去睡。”平生一看满屋子里人,全是满副精神,老师单单指明要本人去睡,心里有点明白,他们这班谈武术的人,传统的思想很深,这次肯为革命党帮这样一个大忙,那已经是一种极难的事,自己决不能领了要推翻传统思想的人,再来参与他们的会议了。便答道:“是的,今天住在城外,家父一定也是要注意的,明天我得早点赶去,好用话来遮盖。”说着掉转脸来向张、陈二人道:“我们后面去谈谈。”只这一句,便有一个小伙子提了一盏纸泡灯笼,站在堂屋后面等着,预备引路。平生看了这种样子,也不能站着多耽搁了,就随着这盏灯笼进去了。当晚睡了一觉醒来,向前进屋子里张望,看到那里还是灯火煌煌的。到了次日早上,天发亮不久,他忍不住就起了床。这里的小伙子进屋来,向他道:“老师说,你一天没回去,你们老太爷是很挂心的。他睡着呢,不必说话了,请你立刻回府去,若是有事,下午再来吧。”平生本来也就念着一宿未归,父母都一定悬望的,不要让家里派出人四处去寻找才好。现在老师有话,叫自己回去,当然不能羁留在这里。因之用凉水漱洗了一回,托小伙把自己的马牵了来,悄悄地走出菜园子。到了门外,将衣襟底摆一撩,塞在腰里,跳上马去,两腿一夹,马就飞跑起来。

东方的太阳,在绿野上,正撒了一遍黄金色。远远的一辆骡车迎面而来。那车子是轿式的,正敞开车幔子。那车子口上,坐着一位旗装的姑娘。平生老早地看到,心里就一动,及至车马两下相遇,太阳射到车上,更看得清楚,正是鹿小姐。她盘腿斜靠了车篷,手扶车幔,微微一笑。平生本是老远地就打着马奔过来的,到了这车子旁边,把缰绳一拉,立刻把马拢住。那赶车的骡夫,他并不知道这一车一马上的人彼此是相识的,马奔到了车子边,他也哇嘟一声带拢了缰绳,让它更靠外一点儿。自然这骡子一让步,车轮子小小地就停住了。平生手上带着缰绳,捧了拳头,向车子上拱了一拱。鹿小姐虽是把眼睛向他身上盯着,可是她只把笑意送到嘴角上,却未曾开言。倒是车棚子里面,有一个妇人的声音叫起来道:“那不是秦大少爷吗?这样早您怎么就出城啦?”平生只听她的声音,就知道这是鹿小姐的奶妈。便道:“可不是吗?你们怎么是这样早出城呢?”说着话,那骡夫已是把车子赶着向前,走过了马尾。奶妈笑道:“今儿个不是清明吗?我陪小姐到我们自己庄子上瞧瞧,就算踏青。前面有两头牲口由小路跑过去了,到庄里报信去了。”平生带转马头,也就紧紧地在后面跟着。问道:“今天赶得了回城吗?”那马赶着跑了两步,差不多和那骡马车并列,那鹿小姐回过头来,向他瞟了一眼,再向后望着,那意思是叫他不必追了走。平生将马缓走两步,骡车就走在前去了。平生勒住了马缰绳,只管向车子后身看着。同时,却听得噗噗一阵马蹄声。回头看时,又是两个长随似的人,骑着马追了上来。他们到了附近,也把马缰绳勒住了,在马背上打躬叫了一声秦大少爷。平生这才想起来了,他们也是鹿家的两个听差,于是他对他们微笑了一下。其中一个道:“怎么大少爷出门,倒是一人呢?”平生笑道:“你们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呢?以为我也应当坐在骡车里,让你们前呼后拥地保护着吗?”两个听差听了这话,也只是一笑。平生道:“回头见吧。”说时,一举手上的鞭子,有要走的样子。有一个听差很不在意地笑道:“今天可见不着了,我们要到半下午才进城去呢。”平生听在心里,也就径直地回到了家门口。他远远地跳下马,就牵着马走。见门口有一个听差,他就向前悄悄地问道:“大人在公馆里吗?”听差笑道:“脚步走轻了,声音也细了,可是大人就在公馆里,还远着呢,也没有耳报神传了去。”平生道:“你把马牵到后面花园里去,过一会儿,你到上房里去,对我说话。”听差道:“大人可在上房?”平生道:“我教你这样去,你就这样去。至于见我应当说些什么,你回头问小三儿,他能告诉你。”平生将马缰绳交到他手上,也不待细说,径直回书房去了。小三儿在廊檐下就接着了,把舌头伸出来很长,眯了眼笑着低声道:“我的天,你怎好整夜不回来。”平生道:“大人问了我吗?”小三道:“还好,昨晚上大人并没有问。可是今天早上在签押房吃点心的时候,见这边书房里没有动静,叫我去的。我只好说是一早出去练武了。”平生道:“你这一撒谎,倒误了我的事,回头你就直说我昨晚没有回来吧。快给我打水去。”小三儿不敢多说,忙着照他的话办。平生把衣服赶忙换齐了,又洗了把脸,在长袍上还套了一件马褂,然后匆匆地走到上房里来。秦镜明捧着一只水烟袋,架了腿,坐在紫檩木围椅子上,正默默地在那里出神。平生很快地走到了廊檐下,立刻站了一站,然后才从从容容地走进屋去。秦镜明一抬眼看见,就微微地冷笑了一声。平生脸上,完全堆下笑容来,叫了一声爸爸,然后垂手站在一边,等父亲的问话。镜明道:“今天一早就出门去了,又是练武,你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唯有对练把式,却是这样的热心。我花了不少的钱,让你出洋去。回来之后,你应当好好地去找一条出路才行。不想你什么不干,对那些跑江湖的玩意儿,倒是这样的热心。”平生笑道:“那全是小三儿说错了。前些日子,我偶然出去练练把式的,目的是在呼吸新鲜空气。昨晚出门,是去拜访李观察的大少爷。”镜明听了这话,脸上就有点笑意。因点头道:“若是到他那里去,那倒是正当地方。李观察研究洋务很有心得。不久就要调京内用。他的前途是未可限量的。”说着呼了一袋烟,又向平生脸上看了看,然后问道:“你同李大少爷谈了一些什么?”平生正踌躇着,不知道怎样答复是好。先前嘱咐的那个听差,却走了进来。他远远地站着,便垂手低声道:“大少爷,那李家的跟人,在门房里等着,问还有什么话吩咐没有?”平生故意装出很郑重的样子答道:“你就对他说,没有什么事了。请他回去,回复李大少爷,多谢他的好意。你在我的书房里拿两块钱给他。”听差答应着去了。镜明向平生问道:“是李观察家里的人吗?”平生道:“我早上回来,他们大少爷送了好些书给我,叫听差给驮了回来的。”镜明道:“什么?你今天早上才回来吗?”平生道:“是的。因为李少爷同我在东洋的时候,就都爱下围棋。如今不见面则已,一见面,他非拖着下棋不可。昨晚上一动手,不知不觉地,就接连下了三盘。”镜明笑道:“围棋这东西本来是中国的,现在传到日本去了,他反而比我们好,真是教会了徒弟打师父。现在你们又从日本把围棋给学了回来。你们二人下得怎样?”平生道:“我们下对子,我赢了他一盘。”秦镜明笑道:“你居然能赢棋,可了不得。”平生道:“李少爷有点不服气,约我今晚再去。我想连下两宿,这有点不妥当,只好婉辞了。”镜明正了颜色,颠簸着架的两腿,捧了烟袋道:“这不能那样说。你要知道,宦途上的联络,不光是那些花天酒地的应酬,琴棋书画,以至于玩古董,种花养鱼,在北京城里,那全是走路的一种手法。他父子们,将来在洋务上都是有地位的,倒不可放过了。陪陪他下棋,又不是花费什么的,你就常去敷衍敷衍吧。”平生道:“我想今明天再去拜会他,就和他再下一通宵吧。”镜明道:“这是可以的。但是你和他下两盘的话,要一和一输。下一盘呢,你就干脆输了吧。下棋输了,这又不是输一百八十的事,有什么要紧。你让他赢你两盘,也好高兴。不然,你只管赢他的棋,他不高兴起来,说不定将来会抹杀了交情,将来你到京里去走路子,就走不了,岂不是为小失大吗?”平生听了这话,自觉得父亲的练达人情,只有垂了手,微微地答应了一声是。镜明道:“这样子说,你昨晚竟是不曾睡觉吗?”平生道:“睡是睡了的,只是不曾睡足就是了。”镜明道:“既然如此,你就去睡会子吧。”平生听着心里很是痛快,可是极力地镇定着,还在上屋坐了一会子,然后才回书房去。小三儿正在走廊下徘徊,像有什么事等着办似的。一见平生,就迎上前笑道:“你刚从他那里来,把他的事告诉你做什么?”说着,引了平生走进书房来低声笑道:“鹿小姐到城外作清明去了。”平生低声喝道:“胡说!人家作清明,干我什么事?你到后园里去,给马上一饱料。”小三儿不作声,先走出去,口里道:“这马也可怜,刚回来,又要出去,谁让今天是清明呢?”平生听到这话,不免微微一笑,这就索性不瞒他。午饭以后,平生骑着马,小三儿骑着一头骡子后随。一路出城,到了五里街一家小茶馆棚下,平生歇了,让小三儿依然向前走。在太阳偏西的时候,小三儿飞跑回来,平生会意,才骑马上前。在三岔路口,早有一辆骡车停在路边,那骡夫和女仆,全在车边站住。鹿小姐站在路头一棵柳树下,抬起手来,摘柳条儿。平生骑马到她身边,就跳了下来,将马拴在柳树下,缓缓迎向前笑道:“巧啦,我们又遇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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