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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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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去春来,日子过得好快。一九三一年秋天,日本关东驻军在古老的中国国土上点起战火。国民党反动派坚持不抵抗政策,要放弃东北,把东北军调往江南剿“共”。

一个星期六下午,严知孝挟着书包,从学校走回来。洗去手上的粉笔灰,立在窗前抽着烟,看蓝色的天上,有几片白云飞驰。他脸色苍白,反问自己:“这就算是亡国啦……这就算是亡国啦……”两颗大泪珠子落在地上。

妈妈正在厨房里做饭,听得严知孝一个人在屋子里自言自语,她说:“这么大的国家,这么多军队,怎么能一下子亡了国呢?”

严知孝说:“人多遮黑眼,兵多吃闲饭!自私自利的家伙们,只知巩固个人的‘地盘’,发展个人的‘势力’,谁是为国家民族的?咳!我想不教这书了,回家当老百姓,眼不见心不烦,等当亡国奴算了!”

妈妈听得严知孝大一声小一声说话,撩起围裙擦着手,打厨房里走出来。隔着窗户说:“又不是自个儿的事情,操那么大心干吗?做大官儿的,自然就有办法。不教书了,吃什么?喝什么哩?”

严知孝说:“你算想错了!越是官大,身子骨儿越是值重。敌人一来,他们跑得更快。”

严萍从学校下课回来,把车子放在廊檐下。从屋里拿出把布甩子,掸着鞋上的土。看见爸爸悲蹙的脸色,扬起颏儿想:“读书,读个什么劲儿?敌人一来什么都完了!”

说话中间,冯登龙走进来。这人长得身体魁梧、漂亮。严萍和他同时走进屋里。他看见一家人脸上都带着忧愁,也呆呆站下不说什么。严萍搬过张椅子说:“请坐下。”

严知孝把头仰在帆布靠椅上,拍着膝盖说:“完了!完了!我看不见有哪一个是肯救国救民的?”他感慨很深,实在觉得过不下去。

冯登龙竖起眉毛,闪着锐利的眼光,看看严知孝,又看看严萍,掏出烟盒子,捏起一支烟,在盒子上戳着,说:“想救国救民的,大有人在。中华建国四千多年,出了不少英雄,挺身出来挽救国家民族的危亡。这就是国魂!只有唤醒国魂,才能挽救祖国!”他好像胸有成竹,晃搭着身子,楞楞角角说着:“沈阳事变,没有什么可怕。相反,应该庆幸。这好比在睡狮身上刺了一剑,它才能惊醒。它这一醒呀,就要吃人!”

严知孝听他这个得意的学生,大言不惭地说着,脸上的愁闷就散开了。打量一下登龙,说:“你说得很对!中国的衰亡,就是因为断了国魂,缺少了英雄。这一群卖国贼,能救得了国家?”

冯登龙说:“有了出色的英雄,自然就能打退异民族的侵略。”

严知孝用食指磕着烟灰,在屋子里踱来踱去,说:“从中国历史上看,凡是异民族入侵中国,没有不遭到反抗的。英国人出兵广州,起来个平英团;八国联军进中国,起来个义和团。他们哪一天安生过!官府不争气,民众也要斗。慷慨悲歌者岂止燕赵!全国皆然。这是民心所向。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冒天下之大不韪者必然失败。在我们中国这块地面上,外国人是站不住脚的。”

严知孝平素就注意政治问题,每逢政治舞台上出现一个新的事变,就约几个亲戚朋友到家里喝茶,谈论一番,消散政治上的苦闷。今天,关于“沈阳事变”,一直谈了两三个钟头。江涛走进来的时候,见他们正慷慨激昂的谈着,就悄悄坐在一边,眨着大眼睛听。

冯登龙一看见江涛来了,挺着胸膛,挥着拳头说:“我还是那个意见,要想国家强盛,只有全国皆兵,实行军国民主义。有了强大的军队,才能打败强敌,复兴祖国。”他一面说着,突出骨溜溜的眼珠子,目不转睛的睖着江涛。

江涛看了看冯登龙傲慢不逊的神色,笑了说:“我也坚持我的意见。中华民族,要想得到独立、自由、富强,只有发动群众,改造经济基础,树立民主制度。这里头有‘英雄’,也有‘力量’!”

这是老问题。不久以前,为“国家前途”和“救国方针”的问题,引起两个人的争论,青年人儿好胜,就为这件事情伤害了感情。

严知孝拈起两撇黑胡子,睁开眼睛,听听这个说得有理,听听那个说得也有理。笑了笑,说:“都对,你们说得都对。”停了一刻,又说:“作为一个‘人’来说,要爱祖国、爱人类、爱天地万物。”

冯登龙气昂昂说:“我说的是真正挽救国家民族的危亡,并不是把国家的‘权柄’从狼嘴里掏出来喂狗。”

江涛听他话里带刺儿,慢慢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到登龙跟前。拍拍他的肩膀,说:“聪明的先生!我说的是真正建立群众的祖国、群众的军队,难道这‘权柄’还会落到国家主义者手里去!”

第二师范和育德中学只隔一条马路,是错对门儿。冯登龙是一个国家主义派的得意门生,江涛是共产主义者,他们互相都了解。严知孝常趁着礼拜或是假日,叫他们来玩,共同消遣寂寞的日子。政治见解不同,裂痕越来越深。因为有严萍的关系,他们又舍不得不来,而且来得更多。

冯登龙听江涛讥诮他,冒起火来。嗤地扯开衣襟,才说动手,严知孝哈哈笑着,伸出两手把他们隔开,说:“适可而止,都对,你们都对!只要能把国家从水深火热里救出来,他就是至高无上的英雄!”

冯登龙气得脸上红通通,冒出满头大汗,说:“光说空话顶屁的事,明天我就要上前线!”

严萍忙打盆水来,拧把手巾递给他。说:“何必呢,大家在一块儿谈谈嘛,也那么雷霆电闪的。”

冯登龙说:“我表叔在东北闹起义勇军来,要成立教导队,叫我去学军事。”

严知孝说:“还是等毕了业吧,你爹受了那么大的挫折,供给你上学不是容易,何必半途而废呢?”

江涛说:“不能妄想抗日前线上多一个膘膘楞楞的家伙,就能把日本鬼子打出去!”

冯登龙说:“我也不相信成天价抠书本、翻纸篇子,吹吹拍拍的能救了国家。”他在屋里走来走去,说:“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时候,希特勒不过是个二等兵,今天他是国家的元首……”

严知孝打断冯登龙的话,说:“好,这是青年人说的话。大英雄,要为祖国争城略地,把热血洒在疆场上。”

严萍插了一句,说:“我也赞成他去,失学失业的年头,毕了业也是失业。”

谈到这里,江涛见严萍走出来,回到自己的小屋子,他也跟过来。一进门看见桌子上多了一个小小的白铜镜框装着冯登龙的相片。两条挺硬的眼眉,伸到鬓角上,眉梢向上翘着。眼睛挺圆,射出尖锐的光芒。江涛翻来覆去,看了又看。也从胸袋里掏出一张小照片儿,悄悄放在桌子上。江涛走出去倒了杯茶回来,严萍把这张照片钉在墙上。趁着严萍一转身,江涛又把照片抽回,掖进衣袋里。严萍转过身来一看,照片不见了。她耸起眉峰,这里瞧瞧,那里寻寻,最后看到江涛。两只黑眼珠倾在鼻梁上,一动也不动,她生气了。江涛被她尖锐的眼光逼着,不得不把照片悄悄地放回桌上。脸上怯生生的,像是说:“你没有地方搁放嘛。”严萍伸手把镜框噼啪的扳倒在桌子上,拆出冯登龙的相片,扔在一边,又把江涛的照片装进去。啪的在桌子上一戳,撅起嘴盯着江涛说:“这,你就如意了。”

江涛对严萍这种表情,并没说什么。耸了耸肩膀,笑了笑,脸颊上飞起了一片羞红。

于是,一张面貌朴素、清秀的肖像,骄傲地站在桌子上。正在这刻上,严萍一回头,爸爸迈步进来。严萍不好意思红了脸,拿起那张照片说:“爸爸!你看江涛这个相片照得怎么样?”

严知孝拿起照片,左瞧瞧,右瞧瞧。放远一点看看,又放近一点看看。噗的笑了说:“人,在二十左右岁儿的时候,相片怎么照怎么好看。一过了岁数,便怎么照怎么不好看了。”

严萍看老爸爸满有风趣起来,望着江涛笑了笑,江涛也笑着看了看严萍。

谈到这里,妈妈叫吃饭。吃着饭,冯登龙和江涛都骨突着嘴,谁也不说什么。严知孝以为青年人一时翻脸,耽耽就好了。严萍感到跟这两个人在一块儿挺别扭。登龙说的话,能跟江涛说。江涛说的话,不能跟登龙说。近来,更不愿跟登龙多说话了,她讨厌那股膘膘楞楞的劲头儿。冯登龙看她与江涛之间有了秘密,还是舍不了这口气。倒不是放不开和严萍亲密的友情,他觉得是政治上的失败。严萍自小儿就和登龙要好,在一块“跳房子”、“弹球儿”。大了在一块读书。严萍好温情,还没有这种魄力,把和登龙的关系,一刀斩断。她也想过,果然斩断,心上多么轻快!显然,她感到那种幼稚的感情,早就成了“多余的”。她又不肯一下子斩断,藕断丝连地拖着。

吃完饭,江涛和登龙同时走出大门。下台阶的时候,江涛把一个小小纸卷儿抛给严萍,扬长走去。她立在高台石阶上,看他们走远,摇摇头儿,又觉得烦恼:“怎样才能把这种情形结束?”但时间很短,在脑子里一闪就过去。

江涛和冯登龙,两个人踩着石板路并肩走着。天黑了,大远一盏街灯,半明不亮,呆滞地照着。他们依然闭着嘴,不吭一声。出了西门,走过小木桥,到了育德中学的门口,登龙也没有回看一眼,径直走进去。江涛也没有招呼他的意思,独自个儿走回来。天晚了,他爬墙回到学校,早打了熄灯钟,院子里静静的。沿着房荫走到宿舍门口,停了一刻,不想进去,向东一拐,走上养病室的台阶。

这早成了老习惯,情况一紧急,政治恐怖一来,他们就不在斋舍里睡觉。

他推开养病室的小门,拉开电灯。严萍给他新洗了桌布,瓶子里的花还香着,小屋里亮闪闪充满了愉快。他熄灭电灯,躺在床上,心在胸膛里突突跳着,眼睛合也合不上。又划个火儿点着一支烟,在夜暗里睁开圆大的眼睛,看着烟头上通红的火光。虽然一丁点儿光亮,一丁点儿鲜红的色彩,在黑暗里却是无比的鲜红。他心里兴奋,又翻身坐起来,隔着窗子,看河边上两排柳树遮荫了河岸。河水在柳枝下缓缓流动,月亮透过繁密的枝叶,在水面上闪出耀眼的金光,夜色多么幽静呀!心里又想起严萍:一个美丽的脸盘儿,静穆的眼神……

他为了爱严萍,产生一个愿望:尽一切能力帮助她进步,引她走向革命,锻炼成一个压轧不烂的革命者。于是,把革命的体验传授给她,把革命的心情倾吐给她,把新的心得描述给她。有哪一个礼拜不告诉她一点得意的事情,就觉得日记上多了一页空白。自从和严萍建立了这种友情,身边有了这样一个人儿伴随,他就战斗得更坚强。成天价精力充沛的去做好各种工作,使革命生活更加充实。他也想过:一旦失去她,他会……他不敢这样设想,自信不会失败。失败了的话,他也想过,那就只有斗争!斗争!斗争!斗争的目标,是冯登龙,一个没落地主的儿子,一个国家主义分子。到了这步田地,就等于说在政治上遭到了失败——他没有能力,没有本事,把她争取到进步的阵线上,却被冯登龙拉她倒退了。

他想着,歪在床上睡着了。不一会,又猛醒过来,伸头一看,东方发亮了。明天是礼拜日,他和严萍约定,今天早晨去共同完成一件宣传任务。他穿好衣服走出来,向南一拐,走过操场的花砖墙。趁着夜影,跳过围墙去。走着河岸上的小路向北去,到了城门口,城门还紧紧闭着。他又沿着河岸走回来,向南去,走过水磨旁边的小桥,到南关公园。公园老早没人管理了,是荒凉的。他想在八角楼的后面,很少被人看见的地方,爬过城去。爬城是一件苦事,他用脚尖抵住狭窄的城墙砖的楞缘,一步一步往上爬,一滑脚就要跌下来。翻登城头的时候,要通过一丛枣棘。城头陡峭,不攀住枣棘更难登上城墙。他咬住嘴唇,把眼一合,伸手攀住枣树的枝条,硬着头皮钻过去。棘针扯破他的衣裳,扎住他的手,流出血来。

好不容易爬过城去,走过清静的街道,到了严萍家门口。街上没有行人,他在门前走来走去,看门还闭得紧紧。走上石阶,隔着门缝看了看,严萍的小屋里还静静的。只好坐在阶石上看着西方最后一颗星星落下。

正睖睖睁睁对着两扇关着的大门,听得小东屋门一响,一阵皮鞋声,门吱地开了,严萍出现在他的眼前。

严萍怔了一下,笑了笑,说:“同志!你来得好早。”说着,伸出手来。

江涛握住她的手说:“天黑着,就来等你了。”他也笑了。

街上冷冷清清,猛然刮过一阵新鲜的风,有两只早起的云燕,高高的在天空上飞旋。街口有个卖菜的小贩,拔起嗓子吆喝。两个人顺着胡同向北去,把传单塞到沉睡的大门里。走到城根向东一拐,江涛站在拐角的地方瞭望,严萍把传单贴在墙上。看见小胡同里有写下的标语,是严萍的笔体。江涛问:“为什么在近边处写这么多的标语?这等于说‘此地无银三百两’!”

严萍说:“别的地方还不是一样……我害怕,不敢到别处写嘛。”

在关东大部地区沦亡以后,中共保属特委,为了支持群众的爱国热情,反对不抵抗政策,发动了党团员及广大群众,进行抗日活动。抗日力量在这个市区,完全有这种魄力:一道命令下去,能动员千百人飞行集会,粉笔队画白保定市的墙壁。

江涛沉默了一刻,说:“咳!为什么都写在这儿?写到乡村里去吧!没‘人’去过的地方,还没有一个‘人’。城市小,‘人’倒挺多。”

走到一个红油大门,门前有两棵树,像是阔人的公馆。严萍在一边看着,江涛把亲手画的一张讽刺画贴在门上,是讽刺不抵抗政策的。两个人并步走着,江涛说:“要钻着心儿研究工作方法。大清早,老爷太太们是不起床的,把抗日的礼物送到他们门上,等他们睡足了觉,一开门就收到了。”他把两张传单,塞进一个黑油小门里。又说:“晚上,你到书店里,翻翻这本书,夹上两页传单。翻翻那本书,夹上两页传单……这样,党的主张,就和青年学生见面了。”

严萍不注意地笑了一下,说:“看你,到挺熟练。”

江涛说:“这些办法,时间长了,也会给阶级敌人发觉。不要妄想,有哪个统治者是傻子……”他一个字一个字说着:“我们想到的,阶级敌人也会想到。我们的斗争艺术提高了,阶级敌人的统治本领也会提高。革命,就是在不断创造,不断斗争里前进。一刻的停止创造,一刻的停止斗争,就等于向阶级敌人缴械……”

严萍听江涛讲完一段,就表示由衷地接受。连连点头,说:“是的……是的……”

严萍像跟师傅学艺,仔细听着,一个字一个字印在心上。暗地里留心江涛的谈话,听他什么话儿怎样说法,什么口吻,什么态度。她问江涛:“为什么老是‘斗争’、‘斗争’的,说一连串的‘斗争’哩?”江涛说:“在小学生的时候,学习贾老师说话,学会的。”可是贾湘农是因为坐狱、受电刑,神经受了过重的刺激,说起话来口吃,嘴唇打着哆嗦,一说到紧关节要的地方,越是着急越是说不出话来。江涛学了,是为加强语气。讲到紧要地方,就学着贾湘农,举起右手,说:“……斗争!斗争!斗争!”表示他的坚决,他的勇敢,他的决心。严萍看了,一股劲儿想笑,斜起眼睛说:“干吗老是斗争斗争的?”严萍一说,江涛脸上就红了。

散着传单,严萍有个性急的想法:“盼革命早点儿成功吧!”她想像一杆红旗插在高空,迎风飘动的姿态,想到自由幸福的远景,想到社会主义社会的可爱。

为了完成这个任务,严萍心上老是跳动不安。前天才有两个学生在墙上写标语被捕了。还有几个人,是在东郊做士兵工作,被十四旅逮捕的。被捕的人都押进公安局。一想到被捕,她心上就不住地跳。眼下,她又开始觉得恍惚不安。走到东南城角,传单撒完了,她的心才放下来。

两个人拍拍手,又说又笑走到大街上。太阳老高了,阳光晒在街巷里和屋顶上。铺门都打开了,顾客还是稀少。两个人走进天华市场,到白云章包子铺去吃早点。

一进铺子门口,就闻到逗人食欲的香味,跑堂的伙计,撒开尖嗓子高声叫着。江涛拉着严萍,走上楼梯,坐在一间小房里。严萍看见伙计一条胳膊上摞着十几碟包子,通、通、通的,跑上楼来。又把几十个碟子摞在胳膊上,通、通、通,跑下楼梯,抿起嘴儿笑。

吃着早点,江涛悄悄问:“怎么样?不害怕了吧?”

严萍说:“只要有个人儿在我身边,就什么也不怕。”

江涛说:“锻炼锻炼就好了……这算是假设吧,假设有这么一天,你被捕了,又该怎么办?”严萍把两颗黑眼珠儿倾在鼻梁上,仄着脸想了半天,才说:“被捕了?听说那是很可怕的!”

江涛说:“对一个革命者来说,这是家常便饭。比如我吧,比如你吧,就时常有被捕的可能。只要思想上有准备,并不可怕。”

严萍两眼望着窗外,摇摇头说:“不可怕?”

江涛说:“比方说,你一旦被捕了,怎么办?人家要问你,江涛是共产党吗?”

严萍眼睛瞟着江涛,笑着说:“不是。”

“张嘉庆是吗?”

“不是。”

“人家要打你,要扎杠子!”

“我豁出来……”

江涛说:“要记住,一个革命者,不能受反革命的审判,要以法庭做讲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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