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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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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平西,红军们才吃午饭。大贵从厨房里盛了一大碗肉菜,拿了一大摞白面饼来,让朱老忠吃。他把碗在炕桌上一搁,笑了说:“爹!快来吃顿肉,享享福吧!”

朱老忠斜起眼睛,看着那碗肉菜呆了半天。他已经好多年不吃肉了,可是他并不喜欢,心上发生一种厌恶的情绪,猪肉的味道使他心里发腻。自幼以来,他没给冯家大院扛过长工、做过短工,他没用冯家的碗筷吃过一次饭。他说:“享什么福,我一见就恶心,你们吃去吧,我不吃冯家的东西!”

大贵知道他的脾气,也不多说。

朱老忠说:“我不饿,我心里还架着火哩!”说着,他从大队部里出来,走进冯家内宅,红军们正在院里吃饭,一个个吃得红头涨脸。看朱老忠走过来,站起身打招呼,说:“大队长!快来吃顿好饭,这一辈子还没过过这么富的年哩!”

朱老忠笑呵呵地说:“好嘛!你们吃得饱饱的,我们就要开拔了!”

伍老拔和朱老星用筲桶给人们担肉菜,用柳条簸箩给人们抬大饼,安排红军们吃饭。冯大狗用头号大黑碗盛了岗尖一碗肉,把三张白面大饼中间咬了个大窟窿,套在脖子里,蹒跚走着,张开大嘴狼吞虎咽。看见朱老忠走过来,连忙迎上去说:“大队长!你吃我这一碗吧!”

朱老忠挺起脖颈斜了他一眼,看见他那个怪样子,由不得笑出来说:“算了吧!好好吃饱了饭再玩,你偏是连玩带吃,像个什么样子?三四十岁的人了,不怕人笑话?怎么样,这比你在白军里好多了吧?”

冯大狗一听,两腿打了个立正,举起拿筷子的手,说:“红军万岁!这里打仗比那里打得自由,这里吃饭也比那里吃得自由,自由透了!”

朱老忠仰起头,哈哈笑了说:“自由!你不要光是讲自由,我们还有红军的军纪呢!”他看红军们一个个吃得饱,喝得足,心里非常高兴,就提高了声音,问了一句:“同志们想想,咱们今天吃的是什么饭?”

二贵说:“我们今天是吃的冯老兰的心肝。”说着,抿起嘴儿笑着。

朱老星一下子从地上站起来,说:“不,今天吃的是大锅饭!”

伍老拔也说:“今天吃的是老伙里饭!”说着,满院子红军们又哈哈大笑。

朱老忠说:“不!今天吃的是抗日饭。不要忘了,日本帝国主义侵略我们,一共有六段……”

高跃老头一边吃着饭,走过来指手画脚,嘻嘻笑着说:“大队长!就请你给我们讲讲这六段吧!”红军们一齐停下筷子听着。

朱老忠说:“第一段,是甲午中日战争,大卖国贼李鸿章和日本订了《马关条约》,割去我们的台湾、澎湖列岛。第二段,是八国联军攻进北京城,日本帝国主义也参加了。第三段,是民国十四年‘五卅’惨案,日本帝国主义在上海杀死我们的工人领袖顾正红。第四段,是‘五三’惨案,日本帝国主义在济南杀死中国的外交官蔡公时。第五段,是日本强盗炮击沈阳北大营,发动了‘九·一八’事变,强占了我们的东北。第六段,是今年一月二十八日,日本军进攻了我们的上海。……”他一口气说到这里,越说越觉气愤,由不得提高了嗓门说:“上级对我讲的,我一条条一段段记在心上,不能忘了,这是我们的国耻!现在日本鬼子打到我们家门上,蒋介石还不让我们抗日,我们就暴动起来了,同志们高兴不高兴?”

当他讲着话的时候,一个个鸦雀无声,瞪着眼睛听着。等他讲完,人们一齐站起来,举起手大喊:“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中国共产党万岁!”朱老忠又说:“好!大家吃得饱饱的,明天咱们要离开家人老小,随军出征了。”说着,他慢慢走出来。秋今,正是个艳阳天气,不冷不热,太阳顺着街筒照过来,晒得满街亮煌煌的。春兰和严萍领着一群小学生,在大街上贴满了红红绿绿的标语,领导学生们喊着:“红军万岁!”“中国共产党万岁!”“把日寇打出中国去!”今天是个吉庆日子,人们不下地,也不做活,站在大街上,说着开仓济贫的话,像是过新年唱大戏一样。见了朱老忠,走上来点头哈腰,打招呼,庆贺战斗的胜利。朱老忠也满脸带笑,点头还礼,满心高心。他匆匆走过苇塘,进了小门,好像有一种久离家乡的感觉。金华和婆婆正在台阶上吃饭,看他走进来,一齐撂下碗筷问:“你吃过饭了吗?”

朱老忠说:“没,我还没有吃饭!”说着,坐在台阶上。

金华连忙盛来一碗小米菜饭,递在朱老忠手上,说:“家里的饭可不如红军的饭好吃!”

朱老忠说:“冯老兰家的饭虽好,我咽不下去,他是剥削人们血汗来的。家里的饭虽不好,是咱自己经春历夏,辛辛苦苦种出来的,要多香甜有多香甜!”吃着饭,他又说:“红军这就算是起了手了,说不定白军什么时候就要来,土豪劣绅们不能和我们善罢甘休,我要对你们说一句话,将来要是遇上敌人,宁折不屈,才是朱老巩的后代,才是无产阶级本色,你们要记住了!”

金华低头应着:“唔!听爹爹的话!”

贵他娘说:“有红军住在镇上,我什么也不怕!”

朱老忠说:“我们不能久住了,暴动的名声一出去,我们就要走了……”说着,抬起头看看屋檐上的阳光,看看探过屋顶的柳枝,在风前摇摆。他说:“好像这家不是我的了!”

贵他娘说:“怎么不是你的?开仓济贫,犯不了全家该斩、诛灭九族。”

朱老忠说:“我不是说的那个,红军一起手,我的心完全扑在红军上,一刻也不能离开。只要离开一会,心上就空荡荡的,我吃完饭得赶快回去。”确实如此,自从红军起手,什么家庭、房屋、土地,一切丢在脑后了,一心一意建设红军。说着,放下碗筷,拿起脚走出来。他要赶快回去审问冯老兰。

回到冯家内宅,伍老拔、朱老星、严志和、大贵、二贵,正坐在台阶上抽着烟等着。朱老忠说:“咱也该审问老霸道了,先安上公堂。”

朱老星和严志和把冯老兰的账桌子抬到堂屋里,桌子后头放上一把椅子。朱老忠开开套间的小门,在黑暗里,看见两只黄眼珠子闪闪发光,像猫头鹰一样。严志和蹙起长眉毛仔细瞅了瞅,伸手指着说:“嘿!那是什么?”朱老忠说:“是什么?那就是恶霸地主的眼睛!”说着,他提起枪,一步一步走进去。伸手向前一抓,吓得冯老兰吱哇地叫了一声。他正躺在珍儿的小炕上。朱老忠拽住冯老兰的衣领子,斤斗趔趄地拖到堂屋里,冯老兰蹲在地上,浑身索索打颤,像筛糠一样,哆嗦圆了。脸上又黄又瘦,红着眼珠子,看看朱老忠,再看看严志和,吭吭哧哧生着气。

严志和一看见冯老兰,立时心血上涌,充红了脸,呼吸也短促起来。呼呼哧哧地走上去,掠住冯老兰的衣领子,从地上把他拽起来。冯老兰说什么也不站起来,拉着后鞧坐在地上。严志和两手抓住冯老兰的肩膀,用力摇撼,直摇得冯老兰的脑袋一卜楞一卜楞地。严志和心情激动,抖颤着下巴说:“冯老兰!你甭打哆嗦,过去的日子净是你们过了;今后的日子,该让我们过。这就到了你还账的时候……”他情不自禁地喘着气,喷着唾沫星子。

周围红军们都拿着枪,气愤愤地冲着冯老兰。冯老兰脸上蜡碴一样黄下来,弯腰坐在地上,闭着眼睛不说什么。严志和又想起他的老爹,在冯老兰的压迫之下受了多少困苦,最后被迫闯到关东,直到今天没有音信;运涛和春兰的事情,受了冯老兰多少蹂躏,最后运涛被反动派下监入狱了;冯老兰在他万分窘急,磨扇压住手的时候,夺去他的宝地。他想着,心上积了多少年的苦水,一齐奔泻,扑碌碌地流下眼泪来。他又连连摇着冯老兰的肩膀说:“冯老兰呀!你也活到头了!”

伍老拔和朱老星拿了绳子来,绑上老霸道的胳膊,朱老忠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说:“同志们!不要只是难受,来!过他的堂!”

严志和像是提着一篮子东西一样,把冯老兰提到堂桌前面,往地上一蹾。朱老忠拍了一下桌子,说:“冯老兰!你抬起头来,看看我是谁呀?”

冯老兰垂着头坐在地上,脸上的皱纹蹙皱得更加厉害,故意眯糊着眼睛,也不睁开。见朱老忠要审问他,立刻生了一肚子气,撑得肚皮一鼓一鼓的。冷孤丁地梗起脖子,瞪开大眼睛,嘶哑着嗓子说:“你是谁?审问我?整着个儿是红胡子!”说着,颤着下巴,抖着灰白胡子生气。

朱老忠腾地气红了脸,伸开拳头,捶着桌子,瞪圆了眼睛说:“胡说!胡说!胡说!老土豪!你老实着点,免得皮肉吃苦!”

严志和说:“老霸道!叫你把那些脏心烂肠都吐出来!”

伍老拔一时气愤,抢上去照准冯老兰的脊梁就是一拳,说:“冯老兰!今天我要把你封建疙瘩里的脓血都挤出来!”

朱老星带着红军们,把账房里那些刑具:手夹子、木杠子、木狗子一齐扛了来,气愤愤地在地上一丢,说:“冯老兰!这都是你收拾农民的刑具,今日给你自己使用了。你有一点不老实,这就是你的对头!”

冯老兰焦黄了脸,无可如何地睁起眼睛,看了看朱老星,又看了看严志和。在他的一生里,并未想到过会落到这步田地,做梦也未想到会受庄稼百姓的审问。他肚子里生着闷气,却没有办法了,啐着唾沫说:“啐!啐!土匪!土匪!”

严志和一时生气,走过去飞了他一脚,他又想起他的一家人,被冯老兰欺侮得东逃西散,夫妻不得团圆,父子不能见面,大声哭出来,说:“冯老兰!你看俺庄稼人粪草不值,你欺压了俺家三辈子呀!”多少年的冤屈鼓动着他的胸脯,呼哧呼哧地喘着气,扬起两只手,打着哆嗦,哭得泪汪汪的。

朱老忠见严志和悲痛的情景,一时火起来,说:“志和!叫你审问敌人,你哭什么?对着敌人流眼泪?来,看我的!”他又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挺起胸膛,伸手拍着桌子,大吼一声:“冯老兰!你!在工农政权下,没有自由,好好交代你的罪恶,还则罢了,要是死硬到底,就要把你关在监狱里!”他一边说着,胸中充满了气愤,鼓得胸脯一起一伏,又说:“快说!你为什么放大利钱收高租?”

朱老星也憋不住了,头上冒出大汗珠子,摆开老虎势子,一步一步走上去,举起两只又粗又大的拳头,在冯老兰眼前晃着,说:“冯老兰!民国二十年,你为什么把五千块大洋兵款都派在俺穷人身上?压得我们倾家荡产。说!”

伍老拔也气红了脸说:“你还开大买卖,赚我们的钱!”

正在审问,一个眼不眨,二贵从人群里跑上阶台,说:“你还霸占俺的鸟儿!破坏运涛和春兰的好事!”他伸出厚实的手掌,噼噼啪啪地连打了冯老兰几个嘴巴,打得山响,打得冯老兰的脸又红又亮。小孩儿们、红军们,在院子里哈哈大笑。冯老兰垂下头去,合上眼睛,浑身打颤,也不说什么。

朱老忠说:“同志们不要笑,不要认为封建势力这就打倒了,他们还是强大的,还有很多很多的阴谋。”他又拍起桌子喊:“冯老兰!你老老实实地一宗宗说个明白,要不,我叫你活不过今天去。”说着,又打发人叫了严萍来,拿了笔砚,在一旁录供。

冯老兰是有了名的讼棍,对于打官司、对簿公堂,有着充足的经验。你无论怎么问,他还是一字不吭。问得他实在没有办法了,他也火起来,挺起脖子,瞪开眼睛耍无赖,说:“叫我说,我就说!放大利钱收高租,是现行法律上载明了的。摊派兵款是上排户议定的。一句话抄百总,富人压迫穷人,自古的历史如此,并非我冯老兰杜撰……”

朱老忠听他越说越不在理,拍桌子截住他的话头,说:“胡说!胡说!胡说!那是封建地主们的法律,不是我们的法律,我们的法律是不允许的。在无产阶级的公堂上,你不能按老理说话,你要按无产阶级的法律说话!”他一只手掩着心脏的冲动,一只手指着冯老兰的脑门子,叫他老实招供。

冯老兰腾地从地上跪起来,说:“呸!你们是什么法律?你们是土匪……”

朱大贵不等他说完,跑上去照准他的脊梁就是一杠子,打得冯老兰仄歪了几下身子。朱老星和伍老拔也拳打脚踢,打了半天。在军事法庭的威力之下,在群情激愤之下,冯老兰只好匍匐在地上,缩着脖子,合紧眼睛,不再说话。按他的思想来说,也真的认为没有什么可说的,他不肯认为封建伦理是非法的,也不肯认为无产阶级的伦理是合法的。

朱老忠等得不耐烦了,从屋里走出来,猛地想起冯家的红契文书,又走回去气鼓鼓地坐在椅子上,歪起头来问:“冯老兰!老实说,你的红契文书藏在什么地方?”

冯老兰听朱老忠要追问他的红契文书,越发倔强起来。他知道朱老忠走过南闯过北,经得多见得广,说得出来就做得出来。他偷眼看着朱老忠,心里想:唉!狭路逢冤家,最后的日子到了!眼上滴下两点无可如何的泪珠,抬起头愤愤地说:“我不告诉你!我不告诉你!我要封建到底……”

严志和听得说,叉开腿,横起腰,伸出拳头,照准冯老兰的胸膛,通地杵了他一家伙,说:“在红军老爷的公堂上,老土豪,你的嘴要放干净着点!”一拳杵了冯老兰个仄卜楞,他趔趄了一下身子,差一点没倒下。老土豪坐在地上,瓷着眼珠看着朱老忠,绷紧了嘴巴不说话。

朱老忠敞开铜嗓子,拿起墨盒子,连连敲着桌子说:“冯老兰!你吃了人们多少肉,喝了人们多少血,叫你今天都吐出来!好,你交出房地文书吧!”

在封建社会里,种地要凭文书。要想叫他交出红契文书,是万万不能的。冯老兰出着长气,把脑袋垂在胸脯上,合紧了嘴巴不说话。严志和说:“别的不用说,先挖出他的封建根来!”

伍老拔一步一步走过去,眯着眼儿,伸出手指头戳戳冯老兰的天灵盖,嘻嘻哈哈地说:“冯老兰哪!冯老兰!你为什么不早早逃跑啊?落在俺的手里!”

冯老兰猛地抬起头来,气愤地喘息着,抬起血红血红的眼睛,瞪了伍老拔一眼,说:“红胡子!我不跑,我死了也不跑,我祖爷给我置下庄田,我要守着它死去。我落在你们手里……”他又咬紧牙关,恨恨地说:“你们要是落在我的手里,我要一个个扒你们的皮……”

朱老忠一听,跺得两只脚通通地响,恨恨地说:“还说横话,光明世界,朗朗乾坤,你放心吧,老爷们这辈子落不到你手里了!”朱老忠涨红了脖子脸,又拍打着桌子说:“冯老兰,你甭充硬骨头!我知道你要顽固到底,你一辈子做的事情,都搁不到桌子面上,你恼羞成怒,说出来也是寒碜。可是,我们也不能让你痛痛快快地死去。你收了四十八村多少租,多少利息?今年叫你给红军送粮你不送。叫你送枪,你不送。你不叫我们打日本鬼子,我们不能跟你善罢甘休。”他说到这里,猛地眼睛里冒出金星子,咬着牙齿说:“你,你,你,你要还我们的血债!”他两只手连连拍着桌子,说:“还,还我血债呀!”朱老忠悲愤得不行,大人孩子都为他流眼泪。朱全富老头在门外探进头来,说:“老忠!志和!好人们!你们哭什么?仇人就在你们的眼前嘛!”一句话把人们提醒了,伍老拔、朱老星、朱大贵一齐走上去拳打脚踢,不多一会工夫,就把老土豪鼓捣得蔫下来,躺在地上呻吟不止。

朱老忠问不出红契文书,一个人走出来,想散散步,消消气闷。红军们已经打扫了战场,搜清了敌人,有几个护院的,被绑了胳膊,拴在场院的大槐树上。也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冯大狗和一群小孩子们,弄着冯家小孩子们穿的花鞋、花帽子,在大槐树底下玩耍。

老太太们,小孩子和妇女们,站满一街两巷,指指划划,说说笑笑,传说着红军审问冯老兰,他们觉得这是一桩非常新鲜的事情,几辈子没有见过。朱老忠在大街上走了一趟,又走回来,站在场院上,倒背着手儿看着冯家高大的房屋,高大的树木,心里说:封建势力,积了人们几辈子的血汗,弄了这样大的宅院。这一砖一瓦都是劳苦大众的血汗,要不是农民暴动起来,谁敢动他一片砖瓦?想着,他愉快的情绪,把心里的悲愤濯除了,挺起胸膛,揎起袖子,出了一口长气。正在这时,严志和走过来,对准朱老忠耳根说:“江涛说得不错,要夺回宝地的时候到了!”

朱老忠一下子笑了,说:“这也是你的一块心病!”说着,又走回去审问了一会子冯老兰,他死也不说出红契文书藏在什么地方。地主阶级剥削农民,就靠土地;在他们的法律上,保证他们土地所有权的就是红契文书。如今,他不拿出红契文书,就挖不绝封建根……朱老忠心上一时焦虑,掂着两只手,想不出办法。朱老忠找到珍儿,拉到房后小院里没人的地方,问:“孩子!冯家的红契文书藏在什么地方,你知道吗?”珍儿一下子笑了说:“我早就留着这个心哩,为什么不早问我?就藏在那个麦秸垛里头。”珍儿拉着干爹走到二门上,用手指指那个藏文书匣子的地方。朱老忠悄声说:“好!你去吧!要少出头露面,你还要在这大院里呆上几年,你知道吗?”珍儿点头说:“是!”朱老忠走到二门上,叫严志和拿了一杆长枪来,向麦秸垛里乱戳,戳着戳着,听得咯吱一声响,像插到木匣子上的声音。他笑出来,说:“戳到了,这就是冯老兰的文书匣子。”

严志和拿了挠钩来,扒出那个红漆匣子。

朱老忠见了文书匣子,笑了说:“哈哈!冯老兰哪!几辈子的血汗,今日个叫你还清吧!”朱老忠高兴得张开大嘴,又笑呵呵地说:“可挖出封建根来了!”他心上一时高兴,跑出去站在大门阶上喊:“红军同志们!老乡亲们!快来哟!冯老兰的文书借帖找到了,快来看噢!”他一面嚷着,拍着巴掌,张开大嘴笑着。

红军们听得喊,一齐跑进来,老乡亲们也越集越多,时间不长集了一院子。朱老忠一时开不开匣子,找了一块石头来把匣子砸碎,把文书借帖撒在地上。红军们、老乡亲们一见文书借帖,跳起脚大声呐喊起来:“中国共产党万岁!”“红军万岁!”喊声一直冲到天上。严志和嘻笑着,蹲下去翻腾那些文书,翻来翻去,一下子翻到宝地上的文书。一看纸色字迹,就会认得出来。由不得一下子心上开了花,几乎乐得疯癫了。他不言不语,悄悄地把文书藏在怀里。那些被冯老兰霸占过土地的,侵占过土地的,强买强卖过土地的,使过冯老兰的高利贷的,借过钱、借过粮食的……都激动得流出眼泪,说:“农民暴动给俺身上掀去一块大石头!”

朱老忠两手抓起红契文书,跳起脚来说:“红军同志们!老乡亲们!我们应该怎么办?”

大家一齐喊着:“烧了,烧了它!”

伍老拔找了火柴来,把文书借帖一同烧着,一时烧起腾腾的火焰,顺着红色的火焰,有一片片古旧的纸片,像蝴蝶一样随风飘舞。人们一齐喊着:“中国共产党万岁!”“打倒封建势力!”“打倒日本帝国主义!”喊得山摇地动。锁井镇上的人们,几千年来,从今天开始感到了自由解放的幸福了!

一切工作都告结束,朱老忠还不肯离开冯家大院,又去检查收缴来的那些枪支。红军在锁井镇上一共缴了二十五支大枪、三支盒子。当他看到那支德国造、插梭、二十响、二把盒子的时候,高兴得心上发起抖来,抖着双手说:“这是老恶霸那支枪,我把它带起来吧!”他抓起这把枪,笑眯眯地挎在肩上,提高嗓门说:“来吧!冲锋陷阵有了应手的家伙了!”朱老忠亲眼看见伍老拔、朱老星、严志和、朱大贵在战场上的英勇,看到二贵跟在大贵后头,向敌人冲锋。他想到:到底是无产阶级子孙,看有多么勇敢!老人家要是活在人世,也该享享这“自由”的幸福了!当他想起群众分粮食,分衣裳,分家具的情景,他更快乐,更加高兴起来,觉得自己身上轻松了,年轻了许多,这时他真的感觉到是一个红军大队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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