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古代历史上,汉族以外最强大、与汉族的关系最密切、接触时间又最长久的种族是匈奴,而所受汉族文化的影响又较少者也是匈奴。
前汉时的著作均谓匈奴为“引弓之国”,汉朝是“衣裳之邦”。后汉时之著作亦同。光武帝时,北匈奴请求汉朝赐给音乐器具,班彪为光武帝复书云:“单于前言先帝时所赐呼韩邪竽、瑟、空侯皆败,愿复裁(赐)。念单于国尚未安,方厉武节,以战攻为务,竽瑟之用不如良弓利剑,故未以赍。”1 匈奴妻后母的风俗历两汉时代仍不变。武帝末年,狐鹿姑单于要求汉朝和亲送礼,汉朝曾派遣使臣到匈奴,指出匈奴冒顿单于杀父代立,常妻后母,乃是禽兽行为。然而汉人不但不能改变匈奴的这种风俗,而汉人之嫁匈奴如王昭君者,也必须从其俗。可见汉人之礼俗难及于匈奴了。匈奴虽与汉接壤,关系又至为密切,两汉即达四百余年之久,然而匈奴的文化在整个体系上,并不见得受汉族文化的影响。但是若深一步去研究,则在长期的关系上,两种文化的交流、相互影响也还是有的。
匈奴文化受汉族文化的影响有下列几个主要原因。
第一,匈奴与汉朝连年战争,双方俘虏均很多,这些汉人对匈奴多少有些影响。《汉书·匈奴传》载,卫律要筑城防汉,“与秦人守之”。颜师古注云:“秦时有人亡入匈奴者,今其子孙尚号秦人。”但是卫律所指的“秦人”,除这些“子孙”外,可能有一部分是汉时入匈奴者,而其中有些是被俘者,故“秦人”亦即“汉人”。卫律不仅要这些人守城,而且建筑城郭也要用这些汉人。
第二,匈奴人投降汉朝的固然很多,汉朝人投降匈奴者亦不少,而且有很多是重要人物,如韩王信、陈豨、卢绾、卫律、赵信、李陵、李广利和后汉的卢芳等。又如中行说原为汉朝宦者,随公主到匈奴后即投降,单于十分信任他,受他的影响也很大。
这些人中,有的本来是匈奴人,如赵信、卫律,在汉朝已很多年,深染汉族文化,回到匈奴以后,又极得单于信任,单于不仅在军事设施上听他们的话,其他许多方面也都听他们的。李陵、李广利投降后,也得到单于的信任,单于甚至把女儿嫁给他们。单于对李广利的尊宠还在卫律之上。据《汉书·李广苏建传》记载,李陵穿胡服,是胡化了,但在其他方面并不见得胡化。他在汉族文化的传播上,不能不说是有很大作用。
第三,汉朝与匈奴常常互派使者,汉朝有时扣留匈奴的使者,匈奴也往往扣留汉朝的使者。苏武曾在匈奴十九年,虽娶胡妇,有子女,但坚守汉节。汉之使者既多,又带了大量贵重礼物送给单于及其臣下,使匈奴深慕汉族之文化,两汉著作中常常说匈奴“嗜汉财物”。匈奴也常常派使者到汉朝进贡,目的往往是要得到汉人的珍贵物品。
第四,匈奴与汉朝虽然常常有战争,但双方贸易不断。《史记·匈奴列传》说:“然匈奴贪,尚乐关市,嗜汉财物,汉亦尚关市不绝以中之。”
第五,匈奴与汉之边境线很长,人民不仅往来贸易,而且往来杂居,则文化之互相影响的可能性更大。
第六,匈奴自呼韩邪单于称臣以后,常常遣子入侍,与汉朝作对的北匈奴的郅支单于也曾遣子入侍,有的在汉朝住的时间很长,于是深染汉族的风俗习惯。这些人回匈奴后,多居重要官位,则当对汉族文化的传播起了很大的作用。
第七,匈奴单于曾遣子到汉求学,目的是学习汉族文化。学成以后回到匈奴,也必起到传播作用。
第八,汉自高祖以后,常常与匈奴和亲,民间之通婚者也不乏其人。次数既多,则在文化交流上亦必发生作用。匈奴单于的阏氏既有系汉族女子者,而其所生之子女也就不能不受其母亲的汉族传统文化的影响。
以上是匈奴与汉文化交流的原因分析。下面分述匈奴的汉化因素。
先谈语言文字方面。两汉时匈奴没有文字,然西汉昭帝、宣帝时,桓宽《盐铁论·论功》“第五十二”有云:“(匈奴)略于文而敏于事。故虽无礼义之书,刻骨卷衣,百官有以相记,而君臣上下有以相使。”“刻骨卷衣”是匈奴人用以记事的方法。“卷衣”的方法如何,不易考证。“刻骨”以记事的“骨”当为兽骨,是否与中国古代的甲骨文类似,这就难说了。但既能记事,则所刻者应为一种雏形文字,是匈奴人的发明创造抑或仿效汉人,则也难于解答。在时间上,是中行说至匈奴以前已有“刻骨”,还是中行说教了“疏记”数目之后才有“刻骨”,已无从考证。又,《史记·匈奴列传》云:“汉遗单于书,牍以尺一寸……中行说令单于遗汉书以尺二寸牍,及印封皆令广大长。”这是中行说要单于显示夸耀,然正足以证明匈奴仿效汉朝的书牍。至于答复汉朝的文字,可以肯定不是匈奴文字,因为据《史记》《汉书》《后汉书》所记,文字的内容是相当复杂的。故书牍上的文字当系汉字,而出于汉人或匈奴人之识汉字者之手。“中行说令单于遗汉书”,表面观之,似单于所写者,然中行说系于文帝时入匈奴者,即老上单于时,这时的匈奴单于不大可能认识汉字,也许即出于中行说之手。总之,匈奴单于既靠汉字来表达,则汉字影响之大是很明显的。
汉族称皇帝为“天子”,匈奴人也称单于为“天子”,可能是受了汉族的影响。汉文帝时,单于给汉朝的信云:“天所立大单于敬问皇帝无恙。”狐鹿姑单于给汉朝的信上说:“南有大汉,北有强胡。胡者天之骄子也。”《后汉书·南匈奴列传》注云:“匈奴谓孝为若鞮,自呼韩邪单于降后,与汉亲密,见汉帝谥常为孝,慕之,至其子复株累单于以下皆称若鞮,南单于比以下直称鞮也。”汉朝皇帝的谥号均为“孝”,如孝惠帝、孝文帝、孝景帝、孝武帝等。匈奴自复株累单于称为“复株累若鞮单于”以后,皆用“若鞮”这个词,至单于比就称为“ 落尸逐鞮单于”,省去“若”。“若鞮”是汉语的“孝”,用以加于单于的称号之上,显然是从汉人处学来的。
再从衣、食、住方面来看。《史记·匈奴列传》载,匈奴人衣其畜之皮革。《汉书·晁错传》说,胡人“衣皮毛”。汉朝自高祖以后,每年都赐给匈奴大量絮缯。文帝给冒顿单于的信中说:“使者言单于自将并国有功,甚苦兵事。服绣袷绮衣、长襦、锦袍各一……绣二十匹,锦二十匹,赤绨、绿缯各四十匹。”2 这个数目不算大。武帝太始年间,狐鹿姑单于遗书于汉,要求“杂缯万匹”。宣帝时,呼韩邪单于来朝,汉朝给他“锦绣绮縠杂帛八千匹,絮六千斤”。过了一年(黄龙元年,公元前49年),呼韩邪单于又来朝,汉朝“礼赐如初,加衣百一十袭,锦帛九千匹,絮八千斤”。元帝竟宁元年(公元前33年),呼韩邪单于又来朝,汉朝不但“礼赐如初”,而且“加衣服锦帛絮,皆倍于黄龙时”。到了哀帝时,匈奴单于来朝,汉朝赐给的数目更大,“加赐衣三百七十袭,锦绣缯帛三万匹,絮三万斤”。只从赐给衣料方面看,说明一方面汉朝给的愈来愈多,一方面匈奴的需要也愈来愈多。并且汉朝除赐给单于,也往往赐给单于的大臣。至于互市所交换,人民所需要的数目必当更大,视文帝时之绣二十匹、锦二十匹,相差百倍以上。可以推想,所谓“衣皮革”“衣皮毛”的匈奴人已逐渐地衣锦帛了。
匈奴人以游牧为生,不耕种,无米粟,故只能食肉。汉高祖曾答应匈奴,每年给一定数目的酒和食物。这些食物不会是肉食,而当是米粟之类。武帝末年,单于要求糵酒万石、稷米五千斛。匈奴人从来饮酪,现在也饮酒了。传说匈奴人攻战,斩虏首赐一卮酒,可见酒很可贵。呼韩邪单于朝见宣帝后返国,汉朝“转边谷米糒前后三万四千斛,给赡其食”。元帝初即位,呼韩邪上书“言民众困乏”,汉“诏云中、五原郡转谷二万斛以给焉”。哀帝元寿二年(公元前1年)单于入朝,回去时,汉朝派韩况送单于,出塞后,“况等乏食,单于乃给其粮”。这里的“粮”当为米粟,则匈奴不单时时向汉要粮食,也有给汉人粮食的时候。《汉书·匈奴传》和颜师古注说,匈奴亦种谷稼黍穄。也许他们原来是“咸食畜肉”,后来受了汉族的影响而食米粟,初由汉朝供给并逐渐增加输入,有些人又学会了耕种,或是利用汉族的俘虏从事耕种。
在住的方面,《史记·匈奴列传》说匈奴“毋城郭”,但匈奴有赵信城,传系赵信所建,汉朝的军队打败匈奴时曾到过此处。卫律于昭帝始元三年至四年(公元前84—前83年)为匈奴穿井筑城,治楼藏谷。又,《汉书·陈汤传》说郅支单于逃到康居之后,“发民作城,日作五百人,二岁乃已”。这就是后人所称的“郅支城”,在游牧民族中,不能不算作大工程。这件事晚于卫律欲建城四十多年。郅支城有两重,内为土城,外为木城,有城楼,完全受汉人影响。又如《后汉书·南匈奴列传》载,师子曾守曼柏城抵抗安国,也是受汉人守城的影响。
《汉书·陈汤传》又说:“汤曰:‘夫胡兵五而当汉兵一,何者?兵刃朴钝,弓弩不利。今闻颇得汉巧,然犹三而当一。’”所谓“颇得汉巧”,即学习汉族的技术。匈奴人不仅在武器上学汉人,在乐器上也喜欢汉人的。
在社会风尚方面,《史记·匈奴列传》说匈奴“贵壮健,贱老弱”。但文帝初年,单于给文帝的信中说:“除前事,复故约,以安边民,以应始古,使少者得成其长,老者得安其处。”汉族是尊长敬老的,匈奴是否也受了汉族的影响,才说“老者得安其处”呢?
匈奴单于在汉初以前只用一个名,如头曼、冒顿。据史书所载,此外并无别名。至冒领的儿子稽粥继立,号为“老上单于”,《史记·匈奴列传》称为“老上稽粥单于”。稽粥的儿子军臣虽只有一个名,但其后之继立者则除自己的名以外又另有号,这与秦汉皇帝的情形是相似的。如秦始皇名“政”,做皇帝后称为“始皇帝”,又如汉高祖刘邦,做皇帝后称为“高皇帝”。则匈奴单于之名以外又有称号,不知是否学自汉人。尤其《史记·匈奴列传》裴骃《集解》引徐广的话道:“一云‘稽粥节二单于’,自后皆以弟别之。”这几乎与秦始皇的二世以至五世的做法一样了。又,《汉书·匈奴传下》说:“莽奏令中国不得有二名,因使使者以风单于,宜上书慕化,为一名,汉必加厚赏。单于从之,上书言:‘幸得备藩臣,窃乐太平圣制,臣故名囊知牙斯,今谨更名曰知。’莽大说,白太后,遣使者答谕,厚赏赐焉。”
在呼韩邪单于称臣时,汉朝曾给他印绶,王莽当皇帝后,欲换单于故印而改为新匈奴单于章,便派人去收单于故印。但单于不喜新印,一再请求给还故印,为了这件事,使臣多次往返。后来,为断绝单于对故印的留恋,王莽便把故印打坏,然单于坚持要刻一个与故印一样的章。王莽虽多赐财物以为笼络,单于仍继续坚持,直到王莽被杀。更始二年(公元24年),汉朝派使臣二人“授单于汉旧制玺绶”,同时还给“王侯以下印绶”。可见匈奴单于及其臣僚对汉朝印绶之重视。
匈奴官制,自单于以下分为左右,有左右贤王、左右谷蠡王、左右大将、左右大都尉、左右大当户、左右骨都侯。汉族古代的官制是分左右的。《史记·齐世家》云“景公立,以崔杼为右相,庆封为左相”可证。又如屈原曾“为怀王左徒”,《左传》中也有“左右二师”之语,而周的乡师、六卿也分为左右。然则匈奴官制之分左右,也可能是受汉族的影响。
汉族习惯,方位以东为左,而匈奴的左屠耆王(或左贤王)常居匈奴东方。汉族古代虽尚右,但后来又重左,所谓“左右”遂含有先左后右的意思。匈奴居东方的左贤王,往往是以单于的太子居之。虽则有时也不一定是这样,可是单于死了,左贤王往往继之而立。可能居东为左也是受了汉族的影响。
呼韩邪单于入朝后回国时,汉朝遣长乐卫尉高昌侯董忠与车骑都尉韩昌将万六千骑送单于出塞。并诏董忠、韩昌“留卫单于”,这等于是监视。在这种情况下,单于在政治上的好多措施受汉朝的影响,是可想而知的。
在宗教意识方面,祭天地是汉族古代的大祭之礼,只有天子才能祭天祭地。《公羊传·僖公三十一年》云:“鲁郊何以非礼?天子祭天,诸侯祭土。”故匈奴五月的会祭天地鬼神,也许是由汉族传播过去的。《史记·匈奴列传》说:“而单于朝出营,拜日之始生,夕拜月。”汉族的拜法是天子祭日,叫作“朝日”。《礼记·玉藻》云:“玄端而朝日于东门之外。”祭月叫作“夕月”。匈奴之拜日月,也可能是受汉族的影响。至于南匈奴称臣之后兼祠汉朝皇帝,则是表示对汉朝的尊敬。
匈奴受汉族文化影响最明显的例子,为汉明帝时单于遣子入学。《后汉书·儒林传上》载:
中元元年(公元56年),初建三雍。明帝即位(公元58年),亲行其礼。天子始冠通天,衣日月,备法物之驾,盛清道之仪,坐明堂而朝群后,登灵台以望云物,袒割辟雍之上,尊养三老五更。飨射礼毕,帝正坐自讲,诸儒执经问难于前,冠带缙绅之人,圜桥门而观听者盖亿万计。其后复为功臣子孙,四姓末属制立校舍,搜选高能以受其业,自期门羽林之士,悉令通《孝经》章句。匈奴亦遣子入学,济济乎,洋洋乎,盛于永平矣!
司马光《资治通鉴·汉纪三十七》“明帝九年”条云:
帝崇尚儒学,自皇太子、诸王侯及大臣子弟、功臣子孙,莫不受经。又为外戚樊氏、郭氏、阴氏、马氏诸子立学校于南宫,号“四姓小侯”……匈奴亦遣子入学。
自呼韩邪单于称臣以后,后汉时单于比又称臣,南匈奴的华化程度逐渐加深。外族子弟能入学授经,且与期门、羽林之士共通《孝经》章句,则匈奴单于的儿子似非初开蒙而一字不识者可比。
匈奴与汉朝的关系既很密切,又曾称臣于汉,故其社会风习、政治制度以及宗教学术自然受汉族的影响。但从整个来看,这些影响仍可以说很多是表面的、个别的。如匈奴人承认汉是“礼仪国也”,然而单于却以为匈奴“不为小礼以自烦”。如妻后母,中行说以为是“恶种姓之失也”,是好事情。尽管匈奴学汉人皇帝死后加个“孝”字,而妻后母在汉人看来,实在是不孝之至。
在政治方面,左右王或左右大将军之分,虽可能是受汉族的影响,但匈奴的许多左右王是单于的子弟,而且分地为东、西而治,单于居于中间,这与汉族的官制是根本不同的。在宗教方面,匈奴最初也可能有图腾制度,后来拜天地、日月、祖先、鬼神,也可能受汉族的影响,然而每年“大会茏城”三次则是匈奴原来的宗教信仰。遣子入学虽是华化的最好例证,而且是华化之最深者,但除此一次外则别无记载。虽然不能因史书没有记载而谓为唯一之事例,但这种事例必定很少,而且对匈奴的影响恐怕也不大。
近来,有人根据匈奴与汉朝的往来书信,以为匈奴与汉族同文字。近人吕思勉在《中国民族史》中说:
从古北族文字,命意措词,与中国近者,莫匈奴若,初未闻其出于译人之润饰也。然则匈奴与中国同文,虽史无明文,而理有可信矣。抑《史》《汉》之不言,非疏也。《西域传》云:“自且末以往,有异乃记。”记其与中国异者,而略其与中国同者,作史之例则然。然则《史》《汉》之不言,正足为匈奴与我同文之证矣。然则我国文字之流传于欧洲也旧矣。3
吕氏之言未免太过,汉语与匈奴语是根本不同的。匈奴的“刻骨记事”若作为文字,也可能受汉族文字的影响,但这种影响并不深。因为汉语于甲骨文中已为一字一音的单音语,而自古流传下来的匈奴语及在新疆出土的与匈奴有关的文字,则说明匈奴语是复音,如匈奴谓天为“撑犁”,谓子为“孤涂”、谓贤为“屠耆”等。可以肯定,汉语与匈奴语是根本不同的。即使因为匈奴与汉的关系密切,在语言文字上受了影响,也是有限度的,不会很深。
总而言之,从匈奴的整个文化来看,在两汉时代,汉族在衣、食两方面对匈奴的影响较大。至少在数量上,输入的衣料与食物相当多,对于匈奴的经济和生活有很大影响。然而匈奴是一个游牧部族,在根本的生活方式上与汉族不同,虽然受汉族的一定影响,但其根本的生活方式不变。故这些影响不能谓为深刻,即使有某种程度的变化,亦仅为表面的改变而已。
匈奴受汉族文化的影响虽然并不深刻,但在其过程中曾发生多次论争。据史书记载,最先而又最激烈的一次论争是在汉文帝即匈奴的稽粥单于时代。奇怪的是,匈奴反对汉族文化影响最力的是一个投降匈奴的汉族叛徒,即文帝遣去给匈奴单于陪嫁的中行说。中行说是个宦者,文帝要他送宗室女到匈奴时,他不愿去,并声称如勉强去必为汉患。果然,他到匈奴后就投降了。他先事稽粥单于,后来军臣单于继立,遂继事军臣。《史记·匈奴列传》记其为匈奴文化辩护事甚详。他极力反对匈奴人采用汉人的缯絮,反对输入汉族食物。他认为,这不仅不适合匈奴的生活环境,而且对匈奴是有害的。汉人批评匈奴重壮贱老的风俗,他以为厚待壮者以保卫国家而老人能享其余年是匈奴风俗的好处。汉人批评匈奴人于父兄死后妻其妻是野蛮的行为,他却以为这是照顾后母及嫂嫂的办法,以免其无所依归。他以为匈奴人众本不当汉之一郡,匈奴之所以强,即在于衣食与汉人不同而无仰于汉,及其风俗有异于汉。若效法汉而改变风俗,就等于依赖汉而失去独立。所以他教单于不要重汉财物,不要学汉风俗。中行说之后约八十年,“单于遣使遗汉书云:‘南有大漠,北有强胡,胡者,天之骄子也,不为小礼以自烦。’”可见匈奴单于不赞成汉族的一些礼节。后来,汉朝派使者到匈奴,单于使左右难汉使者说:“汉,礼仪国也。贰师道前太子发兵反,何也?”汉使者答道:“然。乃承相私与太子争斗,太子发兵欲诛丞相,丞相诬之,故诛丞相。此子弄父兵,罪当笞,小过耳。孰与冒顿单于身杀其父代立,常妻后母,禽兽行也!”又过了四十年,匈奴内部又发生了一次论争。当呼韩邪单于要向汉朝称臣时,曾征求其大臣们的意见,大臣们绝大部分不赞成,其实质牵连到匈奴与汉的风习与文化的不同。他们说:“匈奴之俗,本上气力而下服役,以马上战斗为国。”正因为这样,匈奴才“有威名于百蛮”。他们又说:“汉虽强,犹不能兼并匈奴,奈何乱先古之制,臣事于汉,卑辱先单于,为诸国所笑!”这是说,对匈奴文化中的优点不该放弃而臣服于汉。后来,呼韩邪单于没有听从,仍向汉朝称臣。后汉初年,匈奴单于比向汉朝称臣时,汉朝使者要他按照汉朝的礼仪伏拜受诏,他的大臣在旁边看了都流下泪来,可见他们不愿自己的君长放弃匈奴的习惯。
以上所说关于匈奴受汉族文化影响的史实与问题,仅限于两汉时期。两汉以后,在两晋与南北朝时期,匈奴人之居于塞内而深受汉族文化熏陶者却是另一回事,因为这些匈奴人不但在文化方面完全受到汉族影响,并且种族也渐与汉族融合了。
1 《后汉书·南匈奴列传》。
2 《汉书·匈奴传》。
3 吕思勉:《中国民族史》,世界书局,1934年,4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