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稚斜死后,他的儿子乌维于武帝元鼎三年(公元前114年)继立。乌维在位十年死,其子乌师庐1 继立,因为乌师庐即位时很年轻,故号为“儿单于”。稽粥单于号为“老上单于”以后,军臣与伊稚斜都没有号,到了乌师庐始又有号。儿单于立于武帝元封六年(公元前105年)。儿单于在位不过三年就死了,因其子年岁太小,只好由季父继位,以乌维单于之弟右贤王呴黎湖2 为单于,这是武帝太初三年(公元前102年)的事情。
自头曼至军臣,匈奴单于都为父子相传,到了伊稚斜攻败其侄於单自立为单于,是以弟代兄。儿单于死,因子幼小又立其叔。呴黎湖即位时大概年纪已老,立一年便死了,又由其弟左大都尉且靼侯立为单于,这一年是武帝太初四年(公元前101年)。从乌维立到呴黎湖死为止,短短十四年中换了三个单于。
在这十几年中,匈奴力量受到削弱,不得不远遁漠北,休养生息。《资治通鉴·汉纪十三》说:“匈奴自卫、霍度幕以来,希复为寇,徙远北方,休养士马,习射猎。”然而,这并不是说匈奴已有屈服于汉朝之意。相反,匈奴在与汉王朝的交往中依然坚持对等地位。同时,也并不是说在十几年中,匈奴与西汉王朝完全没有动过干戈。《汉书·武帝纪》载,元鼎五年(公元前112年)匈奴入五原,杀太守。由于匈奴入侵,武帝于元鼎六年调兵征伐,“发陇西、天水、安定骑士及中尉,河南、河内卒十万人,遣将军李息、郎中令徐自为征西羌,平之”3 。《汉书·公孙贺传》说:“复以浮沮将军出五原二千余里,无功。”《汉书·匈奴传》说:“遣故太仆公孙贺将万五千骑出九原二千余里,至浮苴井,从票侯赵破奴万余骑出令居数千里,至匈奴河水,皆不见匈奴一人而还。”
过了一年,即武帝元封元年(公元前110年),武帝自将率师至朔方,向乌维单于挑战。“诏曰:‘南越、东瓯咸服其辜,西蛮、北夷颇未辑睦,朕将巡边垂,择兵振旅,躬秉武节,置十二部将军,亲帅师焉。’行自云阳,北历上郡、西河、五原,出长城,北登单于台,至朔方,临北河。勒兵十八万骑,旌旗径千余里,威震匈奴。”4 同时,他又遣郭吉到匈奴去,向乌维单于示威。按照匈奴的习惯,凡外族使者之欲见单于者,必先将来意告诉主客,由主客禀报给单于,单于再决定见或者不见。郭吉既到匈奴,主客问其来意,郭吉表示只能对单于说。后来,他见到单于时向单于说:“南越王头已县于汉北阙下。今单于即能前与汉战,天子自将兵待边;即不能,亟南面而臣于汉。何但远走,亡匿于幕北寒苦无水草之地为?”5 乌维单于大怒,将接待郭吉的主客斩首,并扣留了郭吉。但是乌维对于武帝的挑战始终不敢应战,仍避居漠北而不敢接近汉边,武帝也只好引兵而去。
武帝元封四年(公元前107年),匈奴又数次出兵侵犯汉边,于是武帝拜郭昌为拔胡将军,使浞野侯赵破奴屯朔方以东,以备匈奴。这时,单于廷原来所在的地方,已成为左贤王所居的地方;而右贤王就更往西走,单于廷当然也向西迁徙。匈奴后来西徙至于葱岭以西而至于欧洲,是世界史上一件重大的事情,但从整体趋势来看,端倪始于此时。
武帝太初元年(公元前104年),西汉王朝再次出征匈奴,经过情形是:
其冬,匈奴大雨雪,畜多饥寒死,而单于年少,好杀伐,国中多不安。左大都尉欲杀单于,使人间告汉曰:“我欲杀单于降汉,汉远,汉即来兵近我,我即发。”初汉闻此言,故筑受降城,犹以为远。其明年春,汉使浞野侯破奴将二万骑出朔方北二千余里,期至浚稽山而还。浞野侯既至期,左大都尉欲发而觉,单于诛之,发兵击浞野侯。浞野侯行捕首虏数千人。还,未至受降城四百里,匈奴八万骑围之。浞野侯夜出自求水,匈奴生得浞野侯,因急击其军。军吏畏亡将而诛,莫相劝而归,军遂没于匈奴。单于大喜,遂遣兵攻受降城,不能下,乃侵入边而去。明年,单于欲自攻受降城,未到,病死。6
西汉王朝为了加强对边境的防备,在匈奴呴黎湖单于时期(公元前102—前101年)派人出塞筑城屯田。《汉书·匈奴传》说:“汉使光禄徐自为出五原塞数百里,远者千里,筑城障列亭至卢朐,而使游击将军韩说、长平侯卫伉屯其旁,使强弩都尉路博德筑居延泽上。”
匈奴单于避居漠北,公孙贺等深入二千余里,不见匈奴一人而还,说明匈奴避免与西汉王朝打仗。汉为巩固边境,遣徐自为等出塞筑城屯田,西汉王朝的边界更接近漠北。匈奴在武帝太初三年(公元前102年)又大举入寇。《汉书·匈奴传上》说:
匈奴大入云中、定襄、五原、朔方,杀略数千人,败数二千石而去,行坏光禄所筑亭障。又使右贤王入酒泉、张掖,略数千人。会任文击救,尽复失其所得而去。
《汉书·西域传》“鄯善”条说:“汉军正任文将兵屯玉门关,为贰师后距。”所以武帝命他就近去救酒泉、张掖。《资治通鉴·汉纪十三》说:“(匈奴)又使右贤王入酒泉、张掖,略数千人。会军臣任文击救,尽复失所得而去。”
从整体来看,匈奴自乌维单于至呴黎湖单于的十几年中,特别是乌维单于时期,匈奴与西汉关系的重点不是战争,而是匈奴贵族与西汉王朝的交涉。
伊稚斜单于末年,匈奴经卫青与霍去病的沉重打击,伊稚斜采纳了赵信的计谋,与汉和亲。因西汉王朝要匈奴称臣,伊稚斜不愿意,结果谈判破裂。乌维即位初年,赵信还活着,大概又是受赵信的影响,乌维多次遣使到汉要求和亲。而西汉王朝经过几次激烈的战争,也受到很大的损失,欢迎匈奴和亲的建议。同时,西汉王朝想知道匈奴的虚实,派了一位对于匈奴风俗习惯比较了解的使者到匈奴。《汉书·匈奴传》说:“汉使王乌等窥匈奴。匈奴法,汉使不去节,不以墨黥其面,不得入穹庐。王乌,北地人,习胡俗,去其节,黥面入庐,单于爱之。”乃阳许王乌说:“吾为遣其太子入质于汉,以求和亲。”这时,“汉东拔濊豹、朝鲜以为郡,而西置酒泉郡以隔绝胡与羌通之路;又西通月氏、大夏,以翁主妻乌孙王,以分匈奴西方之援国;又北益广田至眩雷7 为塞,而匈奴终不敢以为言”。
汉以为匈奴已经衰弱,可以使其称臣,于是又遣杨信入使匈奴。“杨信为人刚直屈强,素非贵臣也,单于不亲。欲召人,不肯去节,乃坐穹庐外见杨信。杨信说单于曰:‘即欲和亲,以单于太子为质于汉。’单于曰:‘非故约。故约,汉常遣翁主,给缯絮食物有品,以和亲,而匈奴亦不复扰边。今乃欲反古,令吾太子为质,无几矣。’”8
这说明,乌维对王乌说可以遣太子入质于汉的话是欺骗王乌的。匈奴虽然已经衰弱,但仍不愿向汉王朝称臣。匈奴对西汉王朝的态度是要求对等地位。
匈奴态度强硬,杨信无法完成使命,只好离匈归汉。西汉王朝再次派王乌出使匈奴,匈奴贪汉财物,很客气地应付王乌。《汉书·匈奴传》说:“匈奴复谄以甘言,欲多得汉财物,绐王乌曰:‘吾欲入汉见天子,面相结为兄弟。’”这又是乌维骗王乌的话,王乌深信不疑。他回汉后报告给武帝,武帝很高兴,在长安特别为单于建筑了宫邸,准备单于来时住宿。可是事实上,乌维始终没有到长安,几十年后,汉宣帝时呼韩邪单于始到长安。
乌维单于扬言要求西汉王朝派贵人或大臣到匈奴为使,才能告以实话。恰巧这个时候,匈奴派往汉的贵人病了,汉派医就诊,结果病逝。西汉王朝对此事很惋惜,于是派一位佩二千石印绶的大员路充国为其送丧,并馈赠匈奴数千金。相反,乌维却怀疑西汉王朝用药杀死了贵人,路充国到了匈奴后被乌维扣留,并发兵扰乱汉边。前面所说西汉王朝派赵破奴等攻击匈奴,就是在交涉失败之后匈奴入侵,不得不用兵出击。
匈奴对汉采取欺骗手段,因而汉也采取“分化”的方式“以乖其国”。比方乌维单于死的时候,西汉王朝派两位使者到匈奴,一吊单于,一吊右贤王。结果被匈奴识破,两使被扣留。
这一时期匈奴力量的削弱,还表现在对西域影响的逐步丧失上。西汉王朝特别注意沟通西域诸国,这项政策始于武帝初年。然而严格地说,西汉直接沟通西域应当是武帝元鼎二年(公元前115年)张骞出使乌孙,乌孙也遣使随张骞至汉之时。从此以后,西汉王朝与西域诸国方不断来往。为什么西汉王朝要沟通西域呢?据西汉史书记载,都说汉之所以要沟通西域,目的是要断匈奴的右臂。汉武帝要攻破匈奴,除了准备用武力去正面征伐,还要联络西域诸国,使匈奴失去援助,孤立匈奴,便于击败。匈奴曾置僮仆都尉去统治西域诸国,收赋税并利用西域诸国的人力、物力与汉对抗。西汉王朝要击败匈奴,必须争取西域诸国,断匈奴右臂,这是一个很好的办法。因此之故,早在军臣在位的时候,武帝就遣张骞出使大月氏。当时西域的概况,据《汉书·西域传》说:
西域以孝武时始通,本三十六国,其后稍分至五十余,皆在匈奴之西,乌孙之南。南北有大山,中央有河,东西六千余里,南北千余里。东则接汉,阸以玉门、阳关,西则限以葱岭。其南山,东出金城,与汉南山属焉。其河有两原,一出葱岭,一出于阗。于阗在南山下,其河北流,与葱岭河合,东注蒲昌海。蒲昌海,一名盐泽者也,去玉门、阳关三百余里,广袤三百里。其水亭居,冬夏不增减,皆以为潜行地下,南出于积石,为中国河云。自玉门、阳关出西域有两道。以鄯善傍南山北,渡河西行至莎车,为南道,南道西逾葱岭则出大月氏、安息。自车师前王廷随北山,渡河西行至疏勒,为北道,北道西逾葱岭则出大宛、康居、奄蔡焉。西域诸国大率土著,有城郭田畜,与匈奴、乌孙异俗,故皆役属匈奴。匈奴西边日逐王置僮仆都尉,使岭西域,常居焉耆、危须、尉黎间,赋税诸国,取富给焉。
《汉书·西域传》这里所说的“西域”是狭义的西域。广义的“西域”不仅包括天山以北的乌孙,葱岭以西的大宛、康居、大夏、大月氏、安息也包括在内。其实,《汉书·西域传》对于这些少数民族建立的政权也为之立传,而所谓“西域三十六国”或后来的五十余国,也包括这些国家在内。又,《西域传》以为盐泽去玉门、阳关三百余里也有错误,应该为千余里。而所谓其水“潜行地下,南出于积石,为中国河”,也是错误的。
至于武帝时西汉与西域的始通,《汉书·西域传》说:
汉兴至于孝武,事征四夷,广威德,而张骞始开西域之迹。其后骠骑将军击破匈奴右地,降浑邪、休屠王,遂空其地,始筑令居以西,初置酒泉郡,后稍发徙民充实之,分置武威、张掖、敦煌,列四郡,据两关焉。自贰师将军伐大宛之后,西域震惧,多遣使来贡献,汉使西域者益得职。于是自敦煌西至盐泽,往往起亭,而轮台、渠犁皆有田卒数百人,置使者校尉领护,以给使外国者。
上面数段话,是对初通西域的一个简单描述。自张骞初次出使大月氏至贰师将军李广利降匈奴,虽有三十多年时间,但是在张骞到乌孙之前,西汉与西域的交通既为匈奴所阻断,张骞一往一返也都为匈奴所扣留。而且,除了张骞,西汉无别人到过西域,西域也无使者到过长安。
要想明了西汉之所以要通西域,“断匈奴右臂”,得从张骞初次出使大月氏说起:
大宛之迹,见自张骞。张骞,汉中人。建元中为郎。是时天子问匈奴降者,皆言匈奴破月氏王,以其头为饮器,月氏遁逃而常怨仇匈奴,无与共击之。汉方欲事灭胡,闻此言,因欲通使。道必更匈奴中,乃募能使者。骞以郎应募,使月氏,与堂邑氏胡奴甘父俱出陇西。经匈奴,匈奴得之,传诣单于。单于留之,曰:“月氏在吾北,汉何以得往使?吾欲使越,汉肯听我乎?”留骞十余岁,与妻,有子,然骞持汉节不失。居匈奴中,益宽,骞因与其属亡乡月氏,西走数十日至大宛。大宛闻汉之饶财,欲通不得,见骞,喜,问曰:“若欲何之?”骞曰:“为汉使月氏,而为匈奴所闭道。今亡,唯王使人导送我。诚得至,反汉,汉之赂遗王财物不可胜言。”大宛以为然,遣骞,为发导绎,抵康居。康居传至大月氏。大月氏王已为胡所杀,立其太子为王。既臣大夏而居,地肥饶,少寇,志安乐,又自以远汉,殊无报胡之心。骞从月氏至大夏,竟不能得月氏要领。留岁余,还,并南山,欲从羌中归,复为匈奴所得。留岁余,单于死,左谷蠡王攻其太子自立,国内乱,骞与胡妻及堂邑父俱亡归汉。汉拜骞为太中大夫,堂邑父为奉使君。骞为人强力,宽大信人,蛮夷爱之。堂邑父故胡人,善射,穷急射禽兽给食。初,骞行时百余人,去十三岁,唯二人得还。骞身所至者大宛、大月氏、大夏、康居,而传闻其旁大国五六,具为天子言之。9
张骞出使大月氏的目的,是想联络大月氏去攻击匈奴。从这个使命来说,张骞是失败了。但是因为出使大月氏,西汉王朝与西域交通,使西汉王朝对西域有所了解。张骞到了西域,知道大夏与印度接近,后来沟通西南,以至滇国,主要是从这个认识开始沟通的。此外,张骞在匈奴十余年之久,对于匈奴的情形有所了解,对于西域诸国(如乌孙)的情况也知道不少。
张骞是武帝建元二年(公元前139年)离开汉,经过十三年,到武帝元朔三年(公元前126年)才回到长安。
张骞这一次到大月氏,往返都被匈奴扣留,于是他想从西南经印度到大夏、大月氏等国。他向武帝提出,欲从这条路到西域,武帝同意了。于是在武帝元狩元年(公元前122年),张骞第二次出使西域。《史记·大宛列传》云:
骞曰:“臣在大夏时,见邛竹杖、蜀布。问曰:‘安得此?’大夏国人曰:‘吾贾人往市之身毒。身毒在大夏东南可数千里。其俗土著,大与大夏同,而卑湿暑热云。其人民乘象以战。其国临大水焉。’以骞度之,大夏去汉万二千里,居汉西南……今使大夏,从羌中,险,羌人恶之;少北,则为匈奴所得;从蜀宜径,又无寇。”天子既闻大宛及大夏、安息之属皆大国,多奇物、土著,颇与中国同业,而兵弱,贵汉财物;其北有大月氏、康居之属,兵强,可以赂遗设利朝也。且诚得而义属之,则广地万里,重九译,致殊俗,威德遍于四海。天子欣然,以骞言为然,乃令骞因蜀犍为发间使,四道并出,出 ,出 ,出徙,出邛、僰,皆各行一二千里。其北方闭氐、笮,南方闭巂、昆明。昆明之属无君长,善寇盗。辄杀略汉使,终莫得通。然闻其西可千余里,有乘象国,名曰滇越,而蜀贾奸出物者或至焉,于是汉以求大夏道始通滇为滇国。初,汉欲通西南夷,费多,道不通,罢之。及张骞言可以通大夏,乃复事西南夷。
张骞这一次要从西南经印度到大夏及其他各国,结果又失败,但是汉却又因此而沟通西南的滇国。张骞第一次出使大月氏是想与大月氏联络,攻伐匈奴,这可以说是远近夹攻的战略。张骞第二次想从西南到西域,除了军事、政治的作用,还有经济的作用。武帝希望联络或臣服葱岭以西的各国,以包围匈奴。原来后人所说的“西域诸国”而役属于匈奴的,主要在葱岭以东与敦煌以西,迄至后来之“经营西域”,主要也是葱岭以东的西域。但是西汉王朝尽力设法去沟通的“西域”,都是在葱岭以西,主要原因恐怕是由于葱岭以东的西域诸国已为匈奴所征服,若不打垮匈奴的势力,就不容易与这些国接触。相反,葱岭以西的西域诸国,在这个时候虽可能与匈奴有关系,然并不受匈奴的控制,所以西汉想要越过葱岭以东的西域诸国,而与葱岭以西的西域诸国相联络。又因为葱岭以东的西域诸国的道路既为匈奴所垄断,而其南边的羌、氐的道路又很险恶,难于通过,所以不得不另找新的道路。这个计划既未成功,又想从西南经印度到大夏、大月氏、安息、康居、大宛各国。从很远的地方对匈奴做一大包围的计划,是一个宏伟的计划,说明武帝想利用西域诸国牵制匈奴。
从出使西域的目的来看,张骞在武帝元鼎二年(公元前115年)的第三次出使,也可以说没有完成使命。他出使乌孙,希望乌孙能迁回故居敦煌、祁连间。一方面作匈奴与汉的缓冲地带,另一方面可以隔绝匈奴与羌、氐的结盟。从这方面来说,他失败了,但从出使乌孙的后果来说,这一次出使却起了很大的作用。
张骞第二次出使时,霍去病已将兵出陇西攻占祁连,汉的西边遂延伸到葱岭以东的西域诸国,与楼兰、车师等接近。匈奴失去了祁连、敦煌一带,可以说右臂已断。但西汉王朝必须派重兵去防守祁连、敦煌这个地方。如乌孙迁回故地,与汉联盟,汉就可以不派重兵,而这里也不会被匈奴夺回。《汉书·张骞李广利传》载张骞说:
臣居匈奴中,闻乌孙王号昆莫。昆莫父难兜靡本与大月氏俱在祁连、敦煌间,小国也。大月氏攻杀难兜靡,夺其地,人民亡走匈奴。子昆莫新生,傅父布就翕侯抱亡置草中……还,见狼乳之……以为神,遂持归匈奴,单于爱养之。及壮……自请单于报父怨,遂西攻破大月氏,大月氏复西走,徙大夏地。昆莫略其众,因留居,兵稍强,会单于死,不肯复事匈奴。匈奴遣兵击之,不胜,益以为神而远之。今单于新困于汉,而昆莫地空。蛮夷恋故地,又贪汉物,诚以此时厚赂乌孙,招以东居故地,汉遣公主为夫人,结昆弟,其势宜听,则是断匈奴右臂也。既连乌孙,自其西大夏之属皆可招来而为外臣。
又,《汉书·西域传》说:“骞既致赐,谕指曰:‘乌孙能东居故地,则汉遣公主为夫人,结为昆弟,共距匈奴,不足破也。’乌孙远汉,未知其大小,又近匈奴,服属日久,其大臣皆不欲徙。昆莫年老国分,不能专制,乃发使送骞,因献马数十匹报谢。”
因乌孙大臣等反对回故地,而使张骞计划落空。但乌孙献几十匹好马并派使者至汉,同时张骞分遣副使到大宛、康居、月氏、大夏等国。这说明西汉王朝占领了祁连、敦煌之后,不仅可以直接与葱岭以东的西域诸国交通了,而且也可以与葱岭以西的西域诸国交通了。
张骞派到葱岭以西的西域诸国的副使,都先后回到了长安,使西汉王朝对于西域有更深的了解,从此西汉王朝与西域诸国互派使臣来往。乌孙使臣来到汉后,见到西汉王朝统治地区之广大,人口众多,物产丰富,很为羡慕。
匈奴听到乌孙与汉来往,很不满意,要出兵攻击乌孙。乌孙十分恐惧,进一步要求与汉和亲,并要求汉帮助抵抗匈奴。《汉书·西域传》说:
匈奴闻其与汉通,怒欲击之。又汉使乌孙,乃出其南,抵大宛、月氏,相属不绝。乌孙于是恐,使使献马,愿得尚汉公主,为昆弟。天子问群臣,议许,曰:“必先内聘,然后遣女。”乌孙以马千匹聘。汉元封中,遣江都王建女细君为公主,以妻焉。赐乘舆服御物,为备官属宦官侍御数百人,赠送甚盛。乌孙昆莫以为右夫人。
匈奴见汉与乌孙和亲,于是也采用和亲政策。《汉书·西域传》说:“匈奴亦遣女妻昆莫,昆莫以为左夫人。”乌孙以汉公主为右夫人,而以匈奴单于女儿为左夫人。匈奴尚左,乌孙以匈奴单于女为左夫人,说明乌孙尊重匈奴甚于汉。
乌孙与汉和亲的数十年中,汉乌之间的关系一直很好。公主细君在乌孙不过几年便死了,但是公主解忧嫁给了乌孙王。她依乌孙风俗,先后嫁给了三个乌孙王,生了几个儿女。儿子中一个继昆莫为王,一个做莎车王,一个做左大将。女儿中有一个嫁给龟兹王,一个为乌孙贵人妻。解忧的侍女冯嫽也嫁给乌孙贵人为妻。解忧与冯嫽在促进汉乌的交往上都起到了积极作用,使乌孙成为汉的盟友,而成为匈奴向西域发展的阻力。
乌孙不肯迁回故地,汉乃在这块地方设置四郡,这就是酒泉、张掖、武威和敦煌,徙民充实,慢慢经营,使大片荒野变成良田,使汉防守西陲所需要的人力、物力以至战马都可就地取给。同时,又使这块地方成为交通西域的门户,成为防备西羌与攻击匈奴的阵地。假使乌孙同意徙回故地,则其历史的发展便不一定是这样了。
西汉王朝沟通西域,主要是派遣使臣,用和平的方式,但有时也采用武力去征服。武帝元封三年(公元前108年)之遣兵击楼兰、车师就是这种例子。而这样的用兵,其目的就是与匈奴争夺西域,《汉书·西域传》说:
初,武帝感张骞之言,甘心欲通大宛诸国,使者相望于道,一岁中多至十余辈。楼兰、姑师当道,苦之,攻劫汉使王恢等,又数为匈奴耳目,令其兵遮汉使,汉使多言其国有城邑,兵弱易击。于是武帝遣从票侯赵破奴将属国骑及郡兵数万击姑师。王恢数为楼兰所苦,上令恢佐破奴将兵。破奴与轻骑七百人先至,虏楼兰王,遂破姑师,因暴兵威以动乌孙、大宛之属。还,封破奴为浞野侯,恢为浩侯。于是汉列亭障至玉门矣。楼兰既降服贡献,匈奴闻,发兵击之。于是楼兰遣一子质匈奴,一子质汉。后贰师军击大宛,匈奴欲遮之。贰师兵盛不敢当,即遣骑因楼兰候汉使后过者,欲绝勿通。时汉军正任文将兵屯玉门关,为贰师后距,捕得生口,知状以闻。上诏文便道引兵捕楼兰王,将诣阙,簿责王,对曰:“小国在大国间,不两属无以自安。愿徙国入居汉地。”上直其言,遣归国,亦因使候司匈奴。匈奴自是不甚亲信楼兰。
楼兰在武帝末年改称“鄯善”,是汉匈在西域争夺最激烈的一个国家。《汉书·西域传》接着说:
征和元年(公元前92年)楼兰王死。国人来请质子在汉者,欲立之。质子常坐汉法,下蚕室宫刑,故不遣……楼兰更立王……后王又死,匈奴先闻之,遣质子归,得立为王。汉遣使诏新王,令入朝,天子将加厚赏。楼兰王后妻,故继母也,谓王曰:“先王遣两子质汉皆不还,奈何欲往朝乎?”王用其计,谢使曰:“新立,国未定,愿待后年入见天子。”然楼兰国最在东垂,近汉……负水儋粮,送迎汉使,又数为吏卒所寇,惩艾不便与汉通。后复为匈奴反间,数遮杀汉使。其弟尉屠耆降汉,具言状。
元凤四年(公元前77年),大将军霍光白遣平乐监付介子往刺其王。介子轻将勇敢士,赍金印,扬言以赐外国为名。既至楼兰,诈其王欲赐之,王喜,与介子饮……壮士二人从后刺杀之,贵人左右皆散走……介子遂斩王尝归首……乃立尉屠耆为王,更名其国为鄯善……王自请天子曰:“身在汉久,今归,单弱,而前王有子在,恐为所杀。国中有伊循城,其地肥美,愿汉遣一将屯田积谷,令臣得依其威重。”于是汉遣司马一人,吏士四十人,田伊循以镇抚之。其后更置都尉。伊循官置始此矣。
汉王朝对西域的用兵,时间较长、规模较大的是征伐大宛。《史记·大宛列传》说:
汉使者往(大宛)既多,其少从率多进熟于天子,言曰:“宛有善马在贰师城,匿不肯与汉使。”天子既好宛马,闻之甘心,使壮士车令等持千金及金马以请宛王贰师城善马……遂不肯予汉使……遣汉使去,令其东边郁成遮攻杀汉使,取其财物。于是天子大怒……拜李广利为贰师将军,发属国六千骑,及郡国恶少年数万人,以往伐宛。期至贰师城取善马,故号“贰师将军”。赵始成为军正,故浩侯王恢使导军,而李哆为校尉,制军事,是岁太初元年也。
太初元年,即公元前104年,是匈奴乌维单于死,其子乌师庐继立为单于的第二年。西汉这次出征大宛,士卒在征途中死者十之八九。《汉书·张骞李广利传》说:
故浩侯王恢使道军。既西过盐水,当道小国各坚城守,不肯给食,攻之不能下。下者得食,不下者数日则去。比至郁成,士财有数千,皆饥罢。攻郁成城,郁成距之,所杀伤甚众。贰师将军与左右计:“至郁成尚不能举,况至其王都乎?”引而还。往来二岁,至敦煌,士不过什一二。
李广利回到敦煌,是在公元前102年。在这一年中,汉遣浞野侯赵破奴去迎接匈奴左大都尉降汉,事败而全军覆没。群臣劝武帝集中力量去征伐匈奴,不必远攻大宛,但武帝仍坚持对大宛用兵。同传又说:
天子业出兵诛宛,宛小国而不能下,则大夏之属渐轻汉,而宛善马绝不来,乌孙、轮台易苦汉使,为外国笑。乃案言伐宛尤不便者邓光等。赦囚徒捍寇盗,发恶少年及边骑,岁余而出敦煌六万人,负私从者不与,牛十万,马三万匹,驴、橐驼以万数赍粮,兵弩甚设。天下骚动,转相奉伐宛,五十余校尉……益发戍甲卒十八万酒泉、张掖北,置居延、休屠以卫酒泉。而发天下七科适,及载糒给贰师,转车人徒相连属至敦煌。而拜习马者二人为执驱马校尉,备破宛择取其善马云。
初,贰师起敦煌西,为人多,道上国不能食,分为数军,从南北道。校尉王申生、故鸿胪壶充国等千余人别至郁成,城守不肯给食。申生去大军二百里,负而轻之,攻郁成急。郁成窥知申生军少,晨用三千人攻杀申生等,数人脱亡,走贰师。贰师令搜粟都尉上官桀往攻破郁成,郁成降。其王亡走康居,桀追至康居。康居闻汉已破宛,出郁成王与桀。桀令四骑士缚守诣大将军。四人相谓:“郁成,汉所毒,今生将,卒失大事。”欲杀,莫适先击,上邽骑士赵弟拔剑击斩郁成王。桀等遂追及大将军。
此外,汉王朝又约乌孙去帮助攻伐大宛。《汉书·张骞李广利传》说:“初,贰师后行,天子使使告乌孙大发兵击宛。乌孙发二千骑往,持两端,不肯前。”而李广利所率的主力直会大宛都城。同传又说:
兵多,所至小国莫不迎,出食给军。至轮台,轮台不下,攻数日,屠之。自此而西。平行至宛城,兵到者三万。宛兵迎击汉兵,汉兵射败之,宛兵走入保其城……决其水原,移之,则宛固已忧困。围其城,攻之四十余日。其外城坏……宛贵人谋曰:“王毋寡匿善马,杀汉使。今杀王而出善马,汉兵宜解;即不,乃力战而死,未晚也。”宛贵人皆以为然,共杀王。持其头,遣人使贰师,约曰:“汉无攻我,我尽出善马,恣所取,而给汉军食。即不听我,我尽杀善马。康居之救又且至。至,我居内,康居居外,与汉军战。孰计之,何从?”是时,康居候视汉兵尚盛,不敢进。贰师闻宛城中新得汉人知穿井,而其内食尚多。计以为来诛首恶者毋寡,毋寡头已至,如此不许,则坚守,而康居候汉兵罢来救宛,破汉军必矣。军吏皆以为然,许宛之约。宛乃出其马,令汉自择之,而多食食汉军。汉军取其善马数十匹,中马以下牝牡三千余匹,而立宛贵人之故时遇汉善者名昧蔡为宛王,与盟而罢兵。终不得入中城,罢而引归。
这次出征损失很大,《汉书·张骞李广利传》说:“军还,入玉门者万余人,马千余匹。后行,非乏食,战死不甚多,而将吏贪,不爱卒,侵牟之,以此物故者众。”六万人征伐大宛,而回者不过万余,三万匹马随军,而入玉门关只千余匹,其损失之大,可以概见。而且损失并非由于战死,而是因为“将吏贪,不爱卒”而饿死。可是就是这样,武帝以为得了大宛王头和善马,对将吏不知爱惜士卒,使不少士卒饿死不加追究,还大加封赏。武帝在诏中说:
匈奴为害久矣,今虽徙幕北,与旁国谋共要绝大月氏使,遮杀中郎将江、故雁门守攘。危须以西及大宛皆合约杀期门车令、中郎将朝及身毒国使,隔东西道。贰师将军广利征讨厥罪,伐胜大宛。赖天之灵,从溯河山,涉流沙,通西海,山雪不积,士大夫径度,获王首虏,珍怪之物毕陈于阙。其封广利为海西侯,食邑八千户。又封斩郁成王者赵弟为新畴侯;军正赵始成功最多,为光禄大夫;上官桀敢深入,为少府;李哆有计谋,为上党太守。军官吏为九卿者三人,诸侯相、郡守、二千石百余人,千石以下千余人。10
武帝在诏书中一开始便说“匈奴为害久矣”,现在虽迁到漠北,但是仍与西域诸国相谋,阻止汉与西域的交通,所以汉征大宛与其他诸国和匈奴有密切的关系。《史记·匈奴列传》说:“汉既诛大宛,威震外国。天子意欲遂困胡,乃下诏曰:‘高皇帝遗朕平城之忧,高后时单于书绝悖逆。昔齐襄公复九世之仇,春秋大之。’”
总之,征伐大宛、楼兰、姑师都是为了削弱匈奴的势力。《史记·匈奴列传》说:“贰师将军破大宛,斩其王而还,匈奴欲遮之,不能至。”《史记》用“不能至”,而《汉书·匈奴传上》用“不敢”二字,《汉书·西域传》用“贰师兵盛不敢当”,我们认为班固所说较为恰当。匈奴是当时所谓的“百蛮大国”,对于汉在西域的兵威尚不敢当,西域诸国自然为之惧服,所以西域许多国家在李广利回汉时,都遣使跟他到长安贡献或遣子为质。西域诸国亲汉的结果,是使匈奴更加孤立,力量日益削弱。武帝交通西域和征伐大宛等国,则是其决心击败匈奴的战略的组成部分。
1 一作“詹师庐”。
2 《史记·匈奴列传》作“呴黎湖”,《汉书·匈奴传》作“句黎湖”。
3 《汉书·武帝纪》。
4 《汉书·武帝纪》。
5 《汉书·匈奴传》。
6 《汉书·匈奴传上》。
7 《汉书·匈奴传》服虔注云:“眩雷,地在乌孙北也。”王先谦《汉书补注》述齐召南以为,按《地理志》西河郡增山县有道西出眩雷,眩雷应在西河郡之西北边,不应该远在乌孙之北。
8 《汉书·匈奴传上》。
9 《史记·大宛列传》。
10 《汉书·张骞李广利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