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汉朝灭亡的时候,匈奴作为一个政治上独立的国家也算是灭亡了,作为一个种族,则逐渐与其他种族融合。他们离开故地,分布于其他好多地域。
匈奴故地为鲜卑侵占后,其种族之留居故地者十余万落,自称“鲜卑”。起初,也许匈奴与鲜卑之间区别之处甚多,但久而久之,经过聚居、通婚,二者就不容易分开。鲜卑人有匈奴人的血统,匈奴人也有了鲜卑人的血统,二者的风俗习惯互相影响。同时,鲜卑人降服了这么多匈奴人之后,人力与物力大为增加,这是鲜卑继匈奴之后成为汉族劲敌的原因之一。
匈奴人还与乌桓人互相混合,互相影响。同样,匈奴北边的丁令、坚昆,以至西边的乌孙,以及羌、氐、西域诸国的种族,与匈奴的关系既很密切,时间又长达四五百年之久,则其血统与风俗习惯和这些国人的融合,也是可以想见的。
至于匈奴人同汉族及其风俗习惯相融合,也是很为明显的。
匈奴种族散居于匈奴故地以外的为数很多,地域也很广,但是在地域上的移动方向主要有二:一为向南移动,一为向西移动。他们大量向南与向西移动虽在后汉时代,但是向这两个方向移动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前汉。自前汉呼韩邪单于称臣于西汉,分为南、北匈奴之后,匈奴族向这两个方向移动的趋势已经很为明显。向南迁徙者不仅散居于中国北部边境,而且分散入居于中国塞内。其历程在早期是个别的、少数的、缓慢的,到了后来则愈来愈多。向西迁徙的,其历程可以说也是这样。向南迁徙的最初是到达长城的边塞,后来又移向黄河流域。到中国的晋代与南北朝,发展到长江以北,个别也有越过长江的。中原地区在晋代曾为匈奴后裔部分占领,但匈奴后裔从没有征服过整个中原地区。
向西迁徙的匈奴人却不是这样。他们最初从蒙古高原越阿尔泰山而西,活动于天山以北与乌孙之东,同时控制天山以南的西域诸国。后来,他们越乌孙到葱岭以西,从康居至奄蔡,再向西走至东罗马帝国的东境,又再西进而至西罗马帝国境内莱茵河与高卢地区,也就是现代的德国与法国。虽然其势力在中亚与欧洲膨胀的历史犹如昙花一现,然影响于中亚与欧洲种族的迁徙与政治、地理的变动,实在是太大了。这是世界史上最重要的一章,也是东方与西方交通史上最重要的事件。
因此之故,无论是向南的迁徙也好,向西的迁徙也好,其历史意义均极为重要。前者成为通称作“五胡乱华”的民族大融合的动力,后者则是东方人侵入西方的开端—— 一个至为重要的开端。
关于匈奴族向南移徙,入居中国长城内外地区的历史,《晋书·四夷列传》中说:“前汉末,匈奴大乱,五单于争立,而呼韩邪单于失其国,携率部落,入臣于汉。汉嘉其意,割并州北界以安之。于是匈奴五千余落入居朔方诸郡,与汉人杂处。”又说:“其部落随所居郡县,使宰牧之,与编户大同,而不输贡赋。多历年所,户口渐滋,弥漫北朔,转难禁制。”不过,呼韩邪虽然率部到中国北部边境居住,但他本人不久即率部北归漠北单于庭,保持独立的政治中心。他没有长住西汉,他的子孙也没有在西汉久住,就是后来为王莽所劫持到长安的一些匈奴贵人,除死者外,生者后来也被遣送回国。所以《晋书》上那段话中的最后一段,可以说是后汉时代的情况。不过从中也可以看出,匈奴之入居中原者,其历史很久,其来也渐。到了后汉下半叶,来者愈多,曹操分之为五部,内部自治制度已深为汉化。
南匈奴单于羌渠被国人杀死之后,国人对其子於扶罗也加以反对,立须卜骨都侯为单于。羌渠之子,即正在塞内助讨黄巾的右贤王於扶罗遂自立为持至尸逐侯单于,并得到汉王朝的承认。於扶罗立于汉灵帝中平五年(公元188年)。这样一来,南匈奴又一分为二,有两个单于和两个政治中心:一为於扶罗单于,一为须卜骨都侯单于。后者仍领有原来中国塞外的南匈奴故地。可是,须卜骨都侯立了一年后就死了,塞外的南匈奴王庭遂没有单于,国人乃以老王行国事,不立单于。不过,这位老王死后的情况如何,我们就不清楚了。於扶罗为国人所拒,不能回国,便到汉朝京都去求东汉王朝帮助他返国即位。但是,恰巧灵帝于中平六年(公元189年)死了。他没有办法,乃率其众数千骑止于河东平阳。他称单于七年后死,弟呼厨泉立于献帝兴平二年(公元195年),继续居留在平阳。到了汉献帝建安二十一年(公元216年),他到京城朝见,为曹操扣留于邺,而由右贤王去卑回去监国,是为塞内匈奴。此外,在西北方面,还有不属中国的北匈奴余众,时与中国争夺西域。
东汉到了於扶罗立后第二年,灵帝死了,天下大乱,对于匈奴无暇兼顾。不过,东汉王朝承认於扶罗是南匈奴正统单于,所以《后汉书·南匈奴列传》对于於扶罗的世系记载稍为详细。
中国自献帝建安元年(公元196年)以后,曹操当权。不久,天下三分鼎立,中原北方是曹操的势力范围,后建魏国。塞内匈奴与中国政权的关系,也可以说是与魏的关系,因为吴、蜀都为魏所隔,不能与匈奴交通。
匈奴虽与魏有关系,但是《三国志·魏书》并没有《匈奴传》,却有乌丸(或乌桓)、鲜卑以及东夷(如夫余、高句丽、东沃沮、挹娄、 、马韩、辰韩、弁韩与倭人)的传。《三国志·魏书》卷三十《乌丸鲜卑东夷传》的评语注解曾抄录鱼豢《魏略·西戎传》中所记西北各种民族,但其中也没有匈奴。这是什么原因呢?大概是由于匈奴作为一支独立的政治力量已趋于衰亡,无关重要,所以不为之立传。相反,乌桓、鲜卑则正强盛。曹操曾亲征乌桓,鲜卑则占有了北匈奴的故地。南匈奴再分为塞内、塞外二部之后,我们推想,塞外须卜骨都侯单于死后,连单于也选不出来,而以老王行国事,国内情况恐怕也很混乱。在这种情况下,可能鲜卑的势力愈趋向南扩张,使塞外匈奴的故地日蹙。故《三国志·魏书》卷三十评曰:“魏世匈奴遂衰。”犯中国北部边境的强族已是鲜卑。《魏书·乌丸鲜卑东夷传叙》说:“后鲜卑大人轲比能复制御群狄,尽收匈奴故地,自云中、五原以东抵辽水,皆为鲜卑庭。数犯塞寇边,幽、并苦之。”这时的鲜卑军队中,必有很多匈奴人。
在西北方面,北匈奴的余众可能有一些散居于乌孙之东、天山以北,但经过鲜卑檀石槐的征伐之后所余无几,不仅不能为患于中原,似也不能为患于西域诸国了。《三国志·魏书》载,西部诸族中对中原为患最大的是西羌。
两汉时代,汉朝人所谓“胡”,除了前汉初年也指东胡,主要指匈奴,而“北虏”这个词,在前、后汉时主要也是指匈奴。到了后汉末年及三国时代,“北虏”又往往指鲜卑,而鲜卑、西羌往往也称为“胡”。至于“单于”这个称号,除了匈奴人仍沿用,乌桓的首领也有称为单于的。这说明,匈奴族政治上日趋丧失独立的时候,不仅其土地为他族所占有,人民也有改称鲜卑或他族者,就是一些与匈奴有关或为匈奴所固有的名词,也渐为他族所采用了。这是匈奴开始同其他种族融合的一种表现。《魏书·乌丸鲜卑东夷传叙》说:“建安中,呼厨泉南单于入朝,遂留内侍,使右贤王抚其国,而匈奴折节,过于汉旧。”这里所说的“右贤王”就是去卑,而当时的左贤王则是刘豹,即刘渊的父亲。《晋书·刘元海载记》说:“中平中,单于羌渠使子於扶罗将兵助汉,讨平黄巾。会羌渠为国人所杀,於扶罗以其众留汉,自立为单于。属董卓之乱,寇掠太原、河东,屯于河内。於扶罗死,弟呼厨泉立,以於扶罗子豹为左贤王,即元海之父也。魏武分其众为五部,以豹为左部帅,其余部帅皆以刘氏为之。”至于曹魏时塞内匈奴的分部情况,《晋书·四夷列传》中说:“后汉末,天下骚动,群臣竞言胡人猥多,惧必为寇,宜先为其防。建安中,魏武帝始分其众为五部,部立其中贵者为帅,选汉人为司马以监督之。魏末,复改帅为都尉。其左部都尉所统可万余落,居于太原故兹氏县;右部都尉可六千余落,居祁县;南部都尉可三千余落,居蒲子县;北部都尉可四千余落,居新兴县;中部都尉可六千余落,居大陵县。”
匈奴的左贤王地位远高于右贤王,照匈奴制度,左贤王仅次于单于。此外又有左谷蠡王,次于左贤王,右贤王的地位又次于左谷蠡王。可能在汉末、曹魏时代,塞内匈奴已没有左谷蠡王,而只有左贤王及右贤王。刘豹是於扶罗之子,於扶罗死后,不传位于儿子刘豹,而传于弟呼厨泉。呼厨泉又以其兄之子为左贤王。照其制度来说,呼厨泉死后本应以刘豹继立单于。呼厨泉单于于献帝建安二十一年入朝,曹操不遣其回国而留之于邺,说明曹操不信任呼厨泉。同时,曹操又不照匈奴制度办事,不让刘豹继立为单于,而以右贤王去卑监理其国。这说明,曹操是有意要取消“单于”这个称号,用分而治之的政策去管理匈奴。他后来分其众为五部,立其中贵者为帅,就是这个意思。刘豹是左贤王,乃以他为左部帅。因此我们推想,可能因为去卑回去之后,左贤王刘豹以及其他王侯对曹操这种做法不满意,所以曹操才又把匈奴分为五部,进一步分化。曹魏虽有如上做法,但是后汉的匈奴中郎将这个职务仍然存在。《三国志·魏书·陈泰传》说:“泰字玄伯。青龙中(公元233—236年),除散骑侍郎。正始中(公元240—249年),徙游击将军,为并州刺史,加振威将军,使持节,护匈奴中郎将,怀柔夷民,甚有威惠。京邑贵人多寄宝货,因泰市匈奴婢,泰皆挂之于壁,不发其封,及徵为尚书,悉以还之。”
以上是塞内匈奴的概况。至于塞外匈奴情况如何,就不太清楚了。《晋书·四夷列传》指出,晋武帝时,塞外匈奴二万余落,因水灾迁入塞内。这说明,在三国时代也定会有散居于塞外的匈奴人。据鱼豢《魏略》记载,汉魏之际塞外存在可以称作“匈奴”的部落,不过多是原逃亡奴隶的后裔:“赀虏,本匈奴也,匈奴名奴婢为赀。始建武时,匈奴衰,分去其奴婢,亡匿在金城、武威、酒泉北黑水、西河东西,畜牧逐水草,钞盗凉州,部落稍多,有数万,不与东部鲜卑同也。其种非一,有大胡,有丁令,或颇有羌杂处,由本亡奴婢故也。当汉魏之际,其大人在檀柘,死后,其枝大人南近在广魏、令居界,有秃瑰来数反,为凉州所杀。今有劭提,或降来,或遁去,常为西州道路患。”1 这些“赀虏”之中可能也有匈奴人,但大部分是从他族掠夺来的。
曹操虽用各种方法去威服境内外的少数民族,但是这些民族仍时叛时降,居于塞内的匈奴也是这样。《三国志·魏书·钟繇传》说:“匈奴单于作乱平阳,繇帅诸军围之,未拔;而袁尚所置河东太守郭援到河东,众甚盛。诸将议欲释之去,繇曰:‘袁氏方强,援之来,关中阴与之通,所以未悉叛者,顾我威名故耳。若弃而去,示之以弱,所在之民,谁非寇仇?纵吾欲归,其得至乎!此为未战先自败也。且援刚愎好胜,必易吾军,若渡汾为营,及其未济击之,可大克也。’张既说马腾会击援,腾遣子超将精兵逆之。援果轻渡汾,众止之,不从。济水未半,击,大破之,斩援,降单于。”《三国志·魏书·张既传》也说:“袁尚拒太祖于黎阳,遣所置河东太守郭援、并州刺史高干及匈奴单于取平阳,发使西与关中诸将合从。司隶校尉钟繇遣既说将军马腾等,既为言利害,腾等从之。腾遣子超将兵万余人,与繇会击干、援,大破之,斩援首。干及单于皆降。”值得特别注意的是,塞内的匈奴也参加了中原汉族军阀的内战。郭援被斩,高干与匈奴单于投降。不久,高干又在并州叛曹操,曹操攻伐他时,他又求救于匈奴。匈奴既投降于曹操,便没有前去救高干,高干遂被攻杀。此事见于《三国志·魏书·武帝纪》“建安十一年”条:“十一年春正月,公征干。干闻之,乃留其别将守城,走入匈奴,求救于单于,单于不受。公围壶关三月,拔之。干遂走荆州,上洛都尉王琰捕斩之。”献帝初平二年(公元191年),於扶罗单于曾归附袁绍,两年后又归附袁术。一年后,於扶罗死,弟呼厨泉立。从呼厨泉即单于位到他被曹操留于邺(建安二十一年),有二十一年之久。据史书所载,除了建安十年他曾与袁绍之子袁尚同谋抗操,一直到他入朝朝见(建安二十一年)的十年中,没有再反曹操的记载。
曹操死后,匈奴在塞内既没有单于,更不成其为国。然而这也并不是说,匈奴种族也因之而完全消灭,相反,他们不仅分为五部散居各处,而且在五部之外,其人民之与中原人杂居者也必不少。《三国志·魏书·夏侯尚传》说:“魏国初建,迁黄门侍郎。代郡胡叛,遣鄢陵侯彰征讨之,以尚参彰军事,定代地,还。”这里所说的“胡”,应该是指匈奴人。《晋书·四夷列传》所说五部所居的地方中没有代郡,可能代郡的胡人后来也归并于五部中了。但是代郡以至靠近边塞的其他各郡,很可能也有匈奴人居住。因为匈奴人入居塞内的历史并不始于东汉末年,而系始于前汉。
呼厨泉被曹操留于邺在汉献帝建安二十一年,曹操死后,呼厨泉还未死。到了曹丕称帝,还换他的印绶。《三国志·魏书·文帝纪》“黄初元年”条说:“更授匈奴南单于呼厨泉魏玺绶,赐青盖车、乘舆、宝剑、玉玦。”这说明,曹丕仍以单于的礼仪去对侍他。至于呼厨泉是哪一年死的,不得而知。他即单于位是在汉献帝兴平二年(公元195年),到黄初元年(公元220年)共有二十五年之久。於扶罗单于死后不传位于其子刘豹,而传位于其弟,可能是因子少之故。假使这种看法是对的,那么呼厨泉即单于位时年纪可能已很大,再加上在位二十五年,到曹丕称帝时可能也已老了。曹丕虽仍以单于礼仪对待他,但只有其名而无其实。
曹魏时代,散居在塞内的匈奴部众虽在曹魏统治之下,然而内部行政的完全汉化也需要一个过程,所以当时还有其特殊的地方。曹魏对他们若不善加治理,也很容易引起反叛。而且,他们内部有时也互相征伐,使曹魏不能袖手旁观。《三国志·魏书·明帝纪》“青龙元年”条说:“安定保塞匈奴大人胡薄居姿职等叛,司马宣王遣将军胡遵等追讨,破降之。”同书《邓艾传》说:“(艾)后迁城阳太守。是时并州右贤王刘豹并为一部,艾上言曰:‘戎狄兽心,不以义亲,强则侵暴,弱则内附,故周宣有猃狁之寇,汉祖有平城之困……今单于之尊日疏,外土之威浸重,则胡虏不可不深备也。闻刘豹部有叛胡,可因叛割为二国,以分其势。去卑功显前朝,而子不继业,宜加其子显号,使居雁门。离国弱寇,追录旧勋,此御边长计也。’”邓艾想乘刘豹内部的反叛,将之分为二部,以削减其势力。刘豹是於扶罗之子,他的叔父呼厨泉立为单于,他是左贤王。曹操扣留呼厨泉在邺,而使右贤王去卑监其国,就是因为去卑有功于魏。邓艾提议加去卑之子显号,使居雁门,也是要分化刘豹的势力。这也可以说是曹操分而治之政策的延续。成功地实行这个政策的过程,也就是匈奴族与汉族逐渐融合的过程。
在东汉末年与三国时代,不仅一般的匈奴人移居于中原者逐渐增多,就是匈奴单于(南匈奴单于)及其臣僚、军队,也居留在中原内地。到了晋代,这种现象不仅更为显著,而且在晋朝庇护之下的匈奴贵族,竟然逐渐成为中原北部的统治者,而与晋朝相对抗。
他们在中原地区建立国家,称王称帝,连晋朝京都也被他们攻占。晋怀帝和晋愍帝成了他们的俘虏,并为他们所杀,晋朝皇后也变成匈奴皇帝的皇后。这是秦汉以来,在中原与匈奴的交涉史上所没有过的。这是“五胡乱华”的开始,而开其端者就是匈奴。从此以后,在差不多二百年的时间中,中原北部差不多全为匈奴及其他少数民族所占领。
然而,晋代的匈奴之在中原者,不仅在文化上已经深受了汉族的影响,在血统上也与汉族混杂甚烈。所以,匈奴基本上已经放弃固有的文化,其种族也远非纯粹的匈奴血统了,可以称之为“汉化匈人”。
匈奴住地与中原毗连,人民互相通婚的历史很久。汉高祖遣宗室女嫁给冒顿以后,匈奴的统治阶级之杂有汉族血统的也逐渐增加起来。前汉的呼韩邪单于与后汉的单于比皆称臣于汉朝,前者妻王昭君,后者移居汉朝边塞,人民与贵人错居杂处,互相通婚,使匈奴种族汉化速度加快。到了东汉末年,於扶罗留居中原,其人民与贵人之含有汉族血统者更多。再经过三国而至刘渊崛起的约一百年,匈奴人与中原人通婚者必当更多,而其血统的汉化程度必更加深。所以到了刘渊称汉王的时候,所谓匈奴后裔已多非纯粹的匈奴人,这是我们研究晋代塞内的匈奴时所要注意的。
而且,刘渊称汉王以至后来的羯、氐、羌、鲜卑之统治中原北部的种族,不仅其本身已染有汉族血统,即其重要的臣僚,如王弥、张宾、王猛等,很多都是汉人。两汉时代的匈奴或其他胡人建国于塞外,也曾用过汉人,如中行说、李陵等,但这还是例外或绝对的少数。相反,晋代的匈奴以及其他少数民族之统治中原的,则大量任用汉人。他们的政权性质属中国内部封建割据的地方性政权,不是外族建立的国家。
晋永嘉以后,晋皇室及门第较高的贵人多数南渡,但民众多数留在北方。汉人之留在北方者,对于匈奴与其他少数民族文化的影响必然很大。刘渊初起时,有族人劝他联络其他少数民族入侵中原地区,他却加以反对。相反,他自命为刘汉后裔,承继汉统,以对抗司马氏的晋室,拒绝从事民族战争。
至于生活习惯方面,匈奴受中原的影响更为显著。匈奴人移居塞内之后,生活上最大的变化就是逐渐放弃游牧生活,采取农耕生活方式。他们在塞内居住之地由中原政府指定,人众地少,不像原来的居地蒙古高原那样地广人稀,因此能逐渐习惯农耕生活。这个改变是基本生活方式的改变,从而在文化的许多方面也逐渐地发生变化。
在政治制度上,“单于”“左贤王”“右贤王”等一些名词虽仍然保留,但重要性多已消失。“单于”是过去匈奴最高统治者的称呼,现在却化为不同的官职名。例如有“大单于”“左单于”“右单于”,此外,还有其他好多形容词加在“单于”二字之上。同时,其他少数民族(尤其是鲜卑)也采用了这个称号。而且,除了“单于”这个称号,他们尤喜采用中国的官号。刘渊虽被匈奴部众拥为大单于,但他又自称“汉王”,做皇帝。后来,他命刘聪为“大司马、大单于”。这不仅说明“大单于”已不尽是最高统治者的称号,而且在大单于之上,加了一个中国的官号“大司马”。此外,刘渊称帝之后,也没有称其妻为“阏氏”,却叫作“皇后”。
又如家庭制度方面,汉人对于匈奴最反感的是妻后母这件事。在匈奴人入塞内之前,这是一件司空见惯的事情,可是入塞之后,尤其是到了晋代,这种风俗逐渐改变。刘渊妻单氏曾被刘渊立为皇后,单氏姿色绝丽,刘渊死后,其子刘聪并没有妻她,仅与其私通。单氏的儿子刘乂知道了这件事,很不赞成,劝其母不要这样做,结果单氏惭愧而死。匈奴妻后母风俗的改变,显然受了汉族文化的影响。
又如好多匈奴人,尤其是匈奴的贵族子弟,大多数受过汉族文化的教育,不但语言已经汉化,还能使用汉字学习“四书”“五经”,这说明他们在思想上也受到汉族深刻的影响。从以上可以看出,匈奴的汉化是相当彻底的。
晋代的“五胡乱华”开端于匈奴。匈奴与其他少数民族之所以能在中原长期作乱,原因当然很多,例如晋武的骄盈、嗣主的昏庸、女后的专朝、八王构乱,都给胡人以可乘之机。然而我们应进一步指出,自东汉末年以至三国时期,中原连年祸乱,使汉族政权力量日趋虚弱。到了晋代,不仅在经济上很为贫困,就是在人口上也大为减少,与匈奴族力量对比发生变化。匈奴人以及其他少数民族之居于塞外者,不断移入中原内地。在晋武帝时,匈奴人之入塞投降者就约有二十万。至于原已住在中原内地的究竟有多少,不得而知。照我们的估计,其数目不会比新来的少,恐怕比新来的多得多。因为自东汉末年以至三国时期,中原连年战乱,没有余力顾及边境。南匈奴除已在塞内居住者外,其在塞外者又时为其他民族(特别是鲜卑)所压迫,逐渐移居塞内的人数必定很多。又他们移居塞内,不仅皆在中原北部,而且集中在华北的好几个地方,如山西与河西等地。其族人既较为集中,力量也比较集中。所以刘渊谋反,“二旬之间,众已五万”2 。这是指参加军队的那部分而言,此外没有参加军队的恐怕更多,至于老弱妇女若都加在一起,则其人数之多可以想见。从“二旬之间,众已五万”的事实来看,匈奴人在塞内者不仅人数很多,而且很为团结。
匈奴与其他少数民族大量移居塞内的情况,在晋代初年就引起了不少官僚的注意。他们认为,这些人的内迁将来必为中原之患。因而,有人主张应该及早防备,或移徙他们到塞外。据《晋书·四夷列传》载,晋武帝太康元年(公元280年)郭钦上疏云:“戎狄强犷,历古为患。魏初人寡,西北诸郡皆为戎居。今虽服从,若百年之后有风尘之警,胡骑自平阳、上党不三日而至孟津,北地、西河、太原、冯翊、安定、上郡尽为狄庭矣。宜及平吴之威,谋臣猛将之略,出北地、西河、安定,复上郡,实冯翊,于平阳以北诸县募取死罪,徙三河、三魏见士四万家以充之。裔不乱华,渐徙平阳、弘农、魏郡、京兆、上党杂胡,峻四夷出入之防,明先王荒服之制,万世之长策也。”晋武帝对于郭钦的这种建议没有采纳。此外又有江统的《徙戎论》,《晋书·江统传》曾载这篇论文,今摘录于下:
并州之胡,本实匈奴桀恶之冠也……建安中,又使右贤王去卑诱质呼厨泉,听其部落散居六郡。咸熙之际,以一部太强,分为三率。泰始之初,又增为四。于是刘猛内叛,连结外虏。近者郝散之变,发于谷远。令五部之众,户至数万,人口之盛,过于西戎。然其天性骁勇,弓马便利,倍于氐羌。若有不虞风尘之虑,则并州之域可为寒心。荥阳句骊本居辽东塞外,正始中,幽州刺史毌丘俭伐其叛者,徙其余种。始徙之时,户落百数,子孙孳息,今以千计,数世之后,必至殷炽。今百姓失职,犹或亡叛,犬马肥充,则有噬啮,况于夷狄,能不为变!但顾其微弱,势力不陈耳。夫为邦者,患不在贫而在不均,忧不在寡而在不安。以四海之广,士庶之富,岂须夷虏在内,然后取足哉!此等皆可申谕发遣,还其本域,慰彼羁旅怀土之思,释我华夏纤介之忧。惠此中国,以绥四方,德施永世,于计为长。
江统的建议同样没有被采纳。为什么郭钦与江统的意见都没有受到朝廷重视呢?主要原因有二:第一,当时北部尤其是近塞各处,地广人稀,也许朝廷想用匈奴人或其他少数民族去开发土地;第二,塞外的其他少数民族,像强盛的鲜卑,时时侵略中原,故晋朝想利用这些匈奴人或其他一些少数民族防守边境,实行所谓“以夷制夷”的政策。
我们已经指出,“五胡乱华”始于匈奴。所谓“五胡”,除匈奴外还有哪些“胡”呢?同时,这四种胡人之于匈奴的关系又如何呢?
所谓“五胡”,除匈奴外还有羯、鲜卑、氐、羌。氐、羌之于匈奴,有没有关系呢?回答是肯定的。汉武帝之所以要通西域,固是要断匈奴的右臂,但同时也是要阻止匈奴“结党南羌”。这说明,在河西走廊(即敦煌、酒泉、张掖、武威一带)未被西汉占领之时,匈奴与南羌是有关系的。并且二者往往联合起来,扰乱西汉边境。就是在西汉占领这些地方之后,匈奴还设法偷偷地与氐、羌联络以对抗西汉。在种族上,匈奴之于氐、羌的关系又如何呢?这是一个不容易回答的问题。在西汉占领河西走廊之前,匈奴既与氐、羌毗连,则互相通婚也是很可能的。
五胡之中,在种族上,氐、羌之于匈奴的关系似没有羯与鲜卑之于匈奴的关系密切,虽则鲜卑与羯之于匈奴在种族上是不同的。鲜卑据说是东胡的后裔。东胡被冒顿击破之后,有的投降于匈奴,有的逃避到鲜卑山。后来鲜卑强盛起来,常与匈奴接触。到了匈奴被窦宪与耿夔击败时,匈奴一部分人往西北跑,鲜卑占有其地。据《后汉书·鲜卑传》说,当时匈奴人尚有十余万落,留在匈奴故地,皆自号鲜卑,因此使鲜卑逐渐强盛起来。在此时,鲜卑究竟有多少户口,我们难于估计。但匈奴十余万落,也差不多可以说等于十余万户,以每户五人计算,那么匈奴人之称为鲜卑者就有了五六十万人。假使这个数目没有什么错误,也许称为鲜卑的匈奴人的数目比原鲜卑人为多。这说明,在鲜卑占领匈奴故地之后,大部分或至少是很多的所谓鲜卑人就是匈奴人。
匈奴与鲜卑居地本相毗连,二者人民互相通婚,固很为可能。到了这么多的匈奴人称为鲜卑之后,互相通婚更是自然而然的。那么所谓鲜卑人,不仅有很多或大部分为匈奴人,就是原来的鲜卑人,也慢慢地染有匈奴人的血统。同样,在自号鲜卑的匈奴人中,也逐渐有了鲜卑人的血统。
到了后汉末年,鲜卑的檀石槐崛起之后,建立了一个“大帝国”,东至鲜卑故地,西至乌孙,北至丁零,南至中原边境。在此时,除了在汉朝庇护之下的南匈奴,散居于塞外以及西域的匈奴人不仅受鲜卑的统治,可能有很多也自号为鲜卑人。这样看起来,在三国与晋代的鲜卑人,实际上是包括了大量匈奴人的。
至于羯种与匈奴的关系,也是很值得研究的一个问题。《晋书·石勒载记》指出,石勒是“上党武乡羯人”,其先为“匈奴别部羌渠之胄”。《晋书·四夷列传》说:“北狄以部落为类,其入居塞者有屠各种、鲜支种、寇头种、乌谭种、赤勒种、捍蛭种、黑狼种、赤沙种、郁鞞种、萎莎种、秃童种、勃蔑种、羌渠种、贺赖种、钟跋种、大楼种、雍屈种、真树种、力羯种,凡十九种,皆在部落,不相杂错。屠各最豪贵,故得为单于,统领诸种。”在这十九种之中,只有屠各、萎莎、羌渠、力羯四种比较易解,尤其是“屠各”这个名词,见于史书的次数较多。羌渠、力羯之于羯,大致上是同一种族,至少其关系是密切的。至于其他各种,就难于考究了。
据《晋书》所说,以上的十九种部落皆为“北狄”,同时《晋书·四夷列传》又说:“匈奴之类,总谓之北狄。”这好像是说,上面所说的十九种部落皆为匈奴。在匈奴强盛的时候,不仅中原北边的各种民族皆受匈奴的统治,就是东边的东胡、西边的西域诸国也受匈奴的控制,所谓匈奴为“百蛮大国”,就是这个意思。然而在这个“百蛮大国”里,不一定所有的人都是匈奴人,相反,其种族是很复杂的。
自然,在长期受到匈奴统治的不少种族中,逐渐也有了匈奴的血统,同时匈奴人也染有其他种族的血统。然而也不能说,所有的其他种族都成为匈奴人,匈奴北边的丁零就是一个例子。丁零在冒顿的时代已为匈奴所征服,在匈奴强盛的时期,丁零是役属于匈奴的,但是在匈奴衰弱时,丁零又独立起来,而且侵略匈奴。到了匈奴被其他种族赶出故地之后,丁零仍然存在。此外又如乌孙,当其被月氏破灭后,余种逃到匈奴,可是后来又独立起来,并且攻败月氏。这说明,在匈奴统治或庇护下的好多种族,虽然免不了要受匈奴种族的影响,然而并不一定都变成匈奴人。所以,《晋书》中所说的十九种部落中有不少不是匈奴人,羯种可以说就是其中之一。《晋书·石勒载记》说他是羯人,其先是匈奴别部。所谓“匈奴别部”,就不一定是匈奴人。匈奴在两汉时代往往也称“胡”,可能“匈”字就是从胡单反切。“胡”这个名词虽然也指东胡,以及后来的西域种族也谓“西胡”,但在晋朝初年,“胡”“羯”并称。假使“羯”就是匈奴,那么用“胡”字就可以代表羯。当时人之所以在“胡”之外又特别指出“羯”者,大概是因为羯与匈奴是不同种族。慕容廆曾致书陶侃说:“今凶羯虐暴,中州人士逼迫势促,其颠沛之危,甚于累卵。”慕容廆与东夷校尉封抽等给陶侃的书中又说:“昔猃狁之强,匈奴之盛,未有如今日羯寇之暴。”3 “羯”既与“胡”分开来说,那么羯之于匈奴,当有不同之处。
然而,羯既是十九种部落之一,又曾与匈奴杂居或受匈奴统治,那么羯种之有匈奴血统也是很自然的。石勒是上党人,上党在当时也有匈奴。他们在塞外时既久已杂处,到了塞内之后继续杂处,则两种族在血统上的互相混合,也是可能的。所以“胡”“羯”并称,一方面固是说明其区别之点,一方面也是说明其关系所在。“羯”不叫作“胡”,而区别于“胡”,这是他们的不同处;可是他们既有密切的关系,也使当时的人们互相混用。
匈奴种族自汉末至晋代,与其他种族血统混合的程度之深固如上述,匈奴的文化在这个时期中与其他民族文化互相影响,也是一件值得注意的事情。上面曾略为指出匈奴的汉化程度之深,同时也应指出,中原北部既为匈奴居留与占据,匈奴的风俗习惯之影响于中原,也是无可怀疑的。
匈奴与其他少数民族的文化也互相影响,我们并不准备在这里讨论这个问题,只想说明一点,就是从其他少数民族采用“单于”这个称号的例子,去说明匈奴文化之影响于其他民族。上面已经指出,“单于”这个称号本来是匈奴最高统治者的称号。到了晋代,“单于”这个称号不仅匈奴人自己已很滥用,其他许多少数民族也往往使用之。例如,鲜卑人早就在用这个称号。到了晋元帝大兴元年(公元318年),帝遣使授慕容廆龙襄将军、大单于称号。石勒、石季龙都即过大单于位,这是羯人采用“单于”称号的例子。苻健称为“天王大单于”,则是氐、羌采用这个称号的例子。这说明,五胡中的其他胡人也都受到匈奴的影响。
从这些例子来看,所谓“百蛮大国”的匈奴,到了三国与晋代,故国固已灭亡,人民散居各处,但是这个民族的血统以及文化,除了残众还部分地保留,也可以在鲜卑、羯、氐、羌等民族中保存。
《晋书·刘元海载记》说:“於扶罗死,弟呼厨泉立,以於扶罗子豹为左贤王,即元海之父也。”从匈奴单于继立制度来说,於扶罗不传子而传弟,也是常有的例子,呼厨泉既立,於扶罗子豹为左贤王,应是下一位单于的继立者。可是刘豹是否曾以任何形式继立为单于,史无明文。《晋书·武帝纪》“泰始元年”条说:“泰始元年(公元265年)冬十二月丙寅,设坛于南郊,百僚在位及匈奴南单于四夷会者数万人……”四夷的酋长或其使者没有说明,而特别标出匈奴南单于参加了司马炎的即位典礼,说明匈奴在各族中的特殊地位。但是,这位“南单于”是哪一位?我们不清楚。《晋书》的《四夷列传》及《刘元海载记》中没有说及呼厨泉的死年,也没有说刘豹继立为单于。《三国志·魏书·邓艾传》中指出,魏废帝嘉平年间(公元249—254年),刘豹是并州右贤王,同时又载邓艾上疏曾数次提到“单于”,并有“今单于之尊日疏”的字句,这是司马炎称帝前十余年的事情。这说明在那个时候还有单于,同时也说明刘豹身为左贤王而没有继立为单于,且已被贬为右贤王。右贤王在匈奴的官位中不仅低于左贤王,而且低于左谷蠡王。
《邓艾传》中所说的“单于”是哪一位?我们也不得而知。但《晋书·匈奴传》说:“泰始七年,单于猛叛。”“猛”姓刘,必是刘渊的亲族,此外又说北狄十九种移居塞内,其中最豪贵者为屠各种。因为这一个种族最豪贵,所以得为单于,统领诸种。这说明,居单于位的是屠各种人。又,《资治通鉴·晋纪一》“泰始七年”条说:“春,正月,匈奴右贤王刘猛叛出塞。”则刘猛又好像不是单于。晋哀帝兴宁二年(公元364年),据《十六国春秋辑补》卷三十三“苻坚·甘露六年”条载:“屠各张罔,聚众数千,自称大单于。”可见屠各人即使有“单于”称号也是僭用,不被中央王朝承认,故不入史传。
当刘豹为左贤王时,右贤王是去卑。到了魏废帝嘉平年间,刘豹被贬为右贤王,此时去卑大概早已死了。假使单于是刘猛,那么单于以下的主要权贵也是姓刘的。比方左贤王,据《晋书·刘元海载记》说是刘宣,这就是刘渊的从祖、刘豹的叔父。
我们上面所说也不过是一种推想。也可能是呼厨泉死后,左贤王刘豹不得继立为单于,乃由刘猛继立。至于刘猛与呼厨泉的关系如何,不得而知,他也可能是呼厨泉的儿子。《晋书·刘元海载记》载,刘宣曾对人说:“我单于虽有虚号,无复尺土之业。”这说明刘宣为左贤王时,“单于”这个称号仍然存在,不过实际上没有统治寸土。因为他与其他匈奴人一样,都处在晋朝统治之下,所以说“自诸王侯,降同编户”。从这种语气来看,这里所说的“单于”应当是刘猛。
总而言之,自曹丕黄初元年更换匈奴南单于呼厨泉的印绶之后,关于匈奴单于的记载就不清楚了。而且,自呼厨泉被曹操留于邺,遣右贤王去卑去管理部众以后,所谓“单于”,也只有其名而无其实了。我们只是推测,刘渊可能是南匈奴单于的后裔子孙,属屠各部族。
晋时的匈奴族可以分成三支来说:一为刘氏建国的汉,后称为前赵;二为赫连氏建国的夏;三为左沮渠氏建国的北凉。第一支在山西,第二支是由山西西徙而来,第三支在河西张掖。第一支是於扶罗单于的后裔,第二支是右贤王去卑的后裔,第三支是匈奴左沮渠的后裔。前二者在汉灵帝中平五年(公元188年)入居内地,后者在什么时候入塞则不得而知。
至晋,中原不仅与原住在内地的匈奴人有交涉,而且又容纳了好多从塞外新移居内地的匈奴人。《晋书·四夷列传》说:“武帝践祚后,塞外匈奴大水,塞泥、黑难等二万余落归化,帝复纳之,使居河西故宜阳城下。后复与晋人杂居,由是平阳、西河、太原、新兴、上党、乐平诸郡靡不有焉。”《资治通鉴·晋纪三》“太康五年”条云:“是岁,塞外匈奴胡太阿厚帅部落二万九千三百人来降。帝处之塞内西河。”又,同书“太康七年”条云:“秋,匈奴胡大博及萎莎胡各帅种落十万余口,诣雍州降。”《晋书·四夷列传》说:“明年(太康八年),匈奴都督大豆得一育鞠等复率种落大小万一千五百口,牛二万二千头,羊十万五千口,车庐什物不可胜纪,来降,并贡其方物,帝并抚纳之。”
《资治通鉴·晋纪三》“太康八年”条胡三省注云:“魏既分塞内匈奴为五部矣,自去年来,匈奴帅种落来降者十有余万口,史不言所以处之之地,此必自塞外来,北匈奴之种落也。”胡三省以为,这些投降而来的是北匈奴的部落,似有商榷之处。我们知道,北匈奴自鲜卑占领匈奴故地,后来又经檀石槐的再征服,北匈奴之投降于鲜卑者固自号为鲜卑人,而不愿投降于鲜卑者也必远逃于西北,只有南匈奴自单于比称臣于汉后,其部一向居于边塞。羌渠单于因为遣其子於扶罗领兵去帮助汉攻击黄巾,遭国人反对而被杀死,於扶罗虽继立为单于,也不得回国,乃与其部众居留内地。於扶罗所率的部众主要是匈奴士卒,人数不会很多,大部分南匈奴人仍留居故地。於扶罗率领入居内地的主要是男丁,所以后来与汉族人通婚,很快汉化。他们不仅改用汉姓,而且学习汉族文化。至于仍住在故地的南匈奴人,人数虽很多,但长期在汉魏政权庇护之下,受汉族文化的影响,也是难免的事情。因为水灾或其他原因请求移居塞内的匈奴人,似应是这些南匈奴人,而不是与中原早已割断或少有关系的北匈奴人。
以上是说塞外投降于中原政权的匈奴人。至于在塞内的,除了上面所举出的在司马炎称帝时其单于曾参加典礼者,其部众之反抗晋王朝的也不少。《晋书·四夷列传》说:“泰始七年(公元271年),单于猛叛,屯孔邪城。武帝遣娄侯何桢持节讨之。桢素有志略,以猛众凶悍,非少兵所制,乃潜诱猛左部督李恪杀猛,于是匈奴震服,积年不敢复反。”但同处接着说:“其后稍因忿恨,杀害长吏,渐为边患。”惠帝时,匈奴又进犯晋朝。《晋书·四夷列传》说:“惠帝元康中,匈奴郝散攻上党,杀长吏,入守上郡。明年,散弟度元又率冯翊、北地羌胡攻破二郡。自此已后,北狄渐盛,中原乱矣。”
《资治通鉴》载郝散的反抗,是在晋惠帝元康四年:“夏,五月。匈奴郝散反,攻上党,杀长吏。秋,八月,郝散帅众降,冯翊都尉杀之。”关于郝散弟度元的反抗,《资治通鉴》系在元康六年:“夏,郝散弟度元与冯翊、北地马兰羌、卢水胡俱反,杀北地太守张损,败冯翊太守欧阳建。”又,《晋书·四夷列传》说:“其国人有綦毋氏、勒氏,皆勇健,好反叛。”然而,晋王朝有时也利用他们来帮助平定内乱。《晋书·四夷列传》说:“武帝时,有骑督綦毋伣邪伐吴有功,迁赤沙都尉。”他甚至利用匈奴人去防御其他各族。
此外,匈奴与其他各族之间互相征伐,也是常有的现象。《资治通鉴·晋纪四》“元康五年”条载:“拓跋禄官分其国为三部:一居上谷之北,濡源之西,自统之;一居代郡参合陂之北,使兄沙漠汗之子猗 统之;一居定襄之盛乐故城,使猗 弟猗卢统之。猗卢善用兵,西击匈奴、乌桓诸郡,皆破之。”
新来的匈奴人既愈来愈多,而原已移居内地的也不少,汉化程度愈来愈深。随着汉族王朝力量的削弱,他们以屠各部族为首,逐渐独树一帜,与汉族王朝对抗。《晋书·四夷列传》记载匈奴的官号与姓氏,虽与《史记》《汉书》《后汉书》大致相同,却也有很多相异之处:“其国号有左贤王、右贤王、左奕蠡王、右奕蠡王、左於陆王、右於陆王、左渐尚王、右渐尚王、左朔方王、右朔方王、左独鹿王、右独鹿王、左显禄王、右显禄王、左安乐王、右安乐王,凡十六等,皆用单于亲子弟也。其左贤王最贵,唯太子得居之。”左右奕蠡王当为以前的左右谷蠡王,左右於陆王、左右渐尚王、左右朔方王、左右独鹿王与左右显禄王,则都与以往的名称不同。可能有的是受了中原的影响,如左右朔方王,或者是受了鲜卑或其他民族的影响。
关于匈奴的姓氏,《晋书·四夷列传》说:“其四姓,有呼延氏、卜氏、兰氏、乔氏。而呼延氏最贵,则有左日逐、右日逐,世为辅相;卜氏则有左沮渠、右沮渠;兰氏则有左当户、右当户;乔氏则有左都侯、右都侯。又有车阳、沮渠、余地诸杂号,犹中国百官也。”《史记》《汉书》说,匈奴的呼衍氏、兰氏其后为须卜氏。《后汉书》于这三姓之外又加林氏。《晋书》则没有林氏,而有乔氏。“呼延”当为“呼衍”,“卜氏”当为“须卜”的简称。这些贵姓一向占有匈奴官职中的重要地位。
关于刘渊与其所建立的汉(或前赵),以及其他匈奴人或其他各族所建立的王朝的历史,见于《晋书·载记》。《晋书·载记》采自崔鸿的《十六国春秋》,这本书在元代已佚,明人嘉兴屠乔孙、项琳别撰百卷。清乾隆年间,仁和汪日桂根据这个本子重订。此外,清末汤球又撰《十六国春秋辑补》。我们这里仍以《晋书》为主,同时用汪日桂重订《十六国春秋》本、汤球的《辑补》以及《广雅书局丛书》中所刊汤球辑的《九家旧晋书辑本》作为参考的资料。
《十六国春秋辑补》卷一《前赵录》“刘渊”条说:
刘渊,字元海,新兴匈奴人,冒顿之后也。先夏后氏之苗裔曰淳维,世居北狄,千有余岁。至冒顿袭破东胡,西走月氏,北服丁零,内侵燕岱,控弦之士四十万。汉祖患之,使刘敬奉公主以妻冒顿,约为兄弟,故子孙遂冒母姓为刘氏。
《晋书·刘元海载记》的记载较为简单,但大意相同。冒顿为夏后氏之苗裔的说法,因不足置信,所以《晋书》没有抄录《史记》《汉书》中的这段话。但是,《十六国春秋》与《晋书·刘元海载记》均以为冒顿妻汉公主,故其子孙冒母姓为刘氏,也有值得商量之处。因为《史记》《汉书》《后汉书》的《匈奴传》中均没有关于匈奴人冒母姓为刘氏的记载。
《晋书·刘元海载记》及《十六国春秋》均说刘渊之父是刘豹。刘豹是於扶罗单于之子,於扶罗是羌渠之子。羌渠与於扶罗的事迹,见于《后汉书·南匈奴列传》。不过我们曾指出,羌渠是不是匈奴单于嫡系或纯粹的匈奴人,值得进一步研究,所以刘渊是否为纯粹的匈奴人,同样是一个问题。
刘渊先世冒姓刘氏,始于他的父亲刘豹。他的祖父於扶罗虽在内地立为单于,然据史书所载,并没有改姓刘,使用的也是匈奴的称号——持至尸逐侯单于。於扶罗死后,他的弟弟呼厨泉继立为单于,也没有关于改姓刘的记载。
匈奴单于改姓刘,是在呼厨泉之后的刘猛。匈奴王侯称刘氏者,除刘豹外,还有刘渊的从祖刘宣。可能是自曹丕篡汉称帝后,或者自呼厨泉死后,匈奴的王侯贵人才开始有改姓刘的。原因是在这个时候,即呼厨泉时代,他们大部分接受了汉族的教育,汉化的程度很深。同时,匈奴单于在此时既只有名无实,一般王侯也正如刘宣所说“降同编户”,不改姓氏,在内地不仅谋生不易,就是称呼也不方便。此外,也有可能是他们既深受汉族文化的影响,有了忠于汉族王朝君主的思想,曹操留呼厨泉于邺而遣右贤王去卑监理其国,引起忠于呼厨泉的匈奴人的不满,致使一些王侯在曹丕篡位后改为刘姓,以示追念汉室。自然,这种情感也是与汉高祖遣宗室女嫁给冒顿,以至后来的王昭君嫁给呼韩邪等好多次和亲有关系的。以后刘渊称汉王时,曾下令称刘邦为“我太祖高皇帝”,不过这时他的这种说法,恐怕主要是因晋室骚乱,想利用刘汉旗号去收拾人心,以增加其声势。
《晋书·刘元海载记》中也有关于刘渊崛兴的记述,完全是汉族帝王秉天命而起的传说模式:
豹妻呼延氏,魏嘉平中祈子于龙门,俄而有一大鱼,顶有二角,轩鬐跃鳞而至祭所,久之乃去。巫觋皆异之,曰:“此嘉祥也。”其夜梦旦所见鱼变为人,左手把一物,大如半鸡子,光景非常,授呼延氏,曰:“此是日精,服之生贵子。”寤而告豹,豹曰:“吉征也。吾昔从邯郸张冏母司徒氏相,云吾当有贵子孙,三世必大昌,仿像相符矣。”自是十三月而生元海,左手文有其名,遂以名焉。龆龀英慧,七岁遭母忧,擗踊号叫,哀感旁邻,宗族部落咸共叹赏……幼好学,师事上党崔游,习《毛诗》《京氏易》《马氏尚书》,尤好《春秋左氏传》《孙吴兵法》……于是遂学武事,妙绝于众,猿臂善射,膂力过人。
《史记》《汉书》《后汉书》记载匈奴风俗,没有述及匈奴妇女拜神祈子。这种传说当然是受汉族文化影响的结果。
刘渊是於扶罗单于的孙儿,他的父亲刘豹曾为匈奴左贤王。曹操分其众为五部时,又以刘豹为左部帅,在匈奴中的地位是很高的。《十六国春秋辑补》卷九“王弥”条说:“弥屯七里涧,王师进击,大破之。弥谓其党刘灵曰:‘晋兵尚强,归无所厝。刘元海昔为质子,我与之周旋京师,深有分契,今称汉王,将归之可乎?’灵然之。”刘渊既为质子于京师,则不仅他的地位很重要,在京师时所认识当时的王公贵人必定也不少,王弥不过是其中的一位。
在他所认识的好多人中,有的对他很好,有的却对他猜忌。王浑与其子王济以及李熹属于前者,孔恂、杨珧属于后者。王浑、王济、李熹之于刘渊都有乡里关系。王浑在刘渊幼时,已命其子王济去结交刘渊,并常常向朝廷推荐刘渊。《晋书·刘元海载记》叙述当时这些人对刘渊的看法是很矛盾的。在汉化匈奴人力量与晋王朝力量对比已发生变化的情况下,晋王朝一方面想利用刘渊帮助自己扶危解难,一方面又存在不相信少数民族的大汉族主义观念。《晋书·刘元海载记》说:
泰始之后,(王)浑又屡言之于武帝。帝召与语,大悦之,谓王济曰:“刘元海容仪机鉴,虽由余、日 无以加也。”济对曰:“元海仪容机鉴,实如圣旨,然其文武才干贤于二子远矣。陛下若任之以东南之事,吴会不足平也。”帝称善。孔恂、杨珧进曰:“臣观元海之才,当今惧无其比,陛下若轻其众,不足以成事;若假之威权,平吴之后,恐其不复北渡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任之以本部,臣窃为陛下寒心。若举天阻之固以资之,无乃不可乎!”帝默然。后秦凉覆没,帝畴咨将帅,上党李嘉曰:“陛下诚能发匈奴五部之众,假元海一将军之号,鼓行而西,可指期而定。”孔恂曰:“李公之言,未尽殄患之理也。”熹勃然曰:“以匈奴之劲悍,元海之晓兵,奉宣圣威,何不尽之有!”恂曰:“元海若能平凉州,斩树机能,恐凉州方有难耳。蛟龙得云雨,非复池中物也。”帝乃止。
刘渊的祖父是单于,父为左贤王,又为左部帅,照匈奴的制度,他的父亲当继立为单于。他本人为质子(按,在匈奴有时以太子作质子),可见他在匈奴中的地位是很重要的。后来他率领匈奴人反抗朝廷,就是因为晋王朝猜忌他。《晋书·刘元海载记》说:“后王弥从洛阳东归,元海饯弥于九曲之滨,泣谓弥曰:‘王浑、李熹以乡曲见知,每相称达,谗间因之而进,深非吾愿,适足为害。吾本无宦情,惟足下明之。恐死洛阳,永与子别。’因慷慨歔欷,纵酒长啸,声调亮然,坐者为之流涕。齐王攸时在九曲,比闻而驰遣视上,见元海在焉,言于帝曰:‘陛下不除刘元海,臣恐并州不得久宁。’”齐王攸是当时王室中很重要的人物,见了刘渊之后,也觉得他将来必为祸乱。可见刘渊虽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朝廷的事情,但是他的民族背景与才具使汉族统治者忌怕。《晋书·刘元海载记》记载王浑为他进行辩护:
王浑进曰:“元海长者,浑为君王保明之。且大晋方表信殊俗,怀远以德,如之何以无萌之疑杀人侍子,以示晋德不弘。”帝曰:“浑言是也。”会豹卒,以元海代为左部帅。太康末,拜北部都尉。明刑法,禁奸邪,轻财好施,推诚接物,五部俊杰无不至者。幽冀名儒,后门秀士,不远千里,亦皆游焉。杨骏辅政,以元海为建威将军,五部大都督,封汉光乡侯。元康末,坐部人叛出塞免官。成都王颖镇邺,表元海行宁朔将军,监五部军事。
这是晋惠帝时的事情。惠帝昏庸,贾后专权,八王作乱。刘渊因为在充作质子时受到一些汉族统治阶级人士的不公平对待,遂对晋室不满。在匈奴的王侯贵人中,也有另外一些对于晋室的大汉族主义不满者,刘渊的从祖刘宣就是其中的一个。他曾做过北部都尉、左贤王,在匈奴人中是一位很有声望的人。《晋书·刘元海载记》说:“元海从祖故北部都尉、左贤王刘宣等窃议曰:‘昔我先人与汉约为兄弟,忧泰同之。自汉亡以来,魏晋代兴,我单于虽有虚号,无复尺土之业,自诸王侯,降同编户。今司马氏骨肉相残,四海鼎沸,兴邦复业,此其时矣。左贤王元海姿器绝人,斡宇超世,天若不恢崇单于,终不虚生此人也。’于是密共推元海为大单于。”《晋书》中介绍刘宣,说他是一位汉化程度很深的匈奴贵族。《晋书·刘元海载记》说:
刘宣,字士则。朴纯少言,好学修洁。师事乐安孙炎,沉精积思,不舍昼夜,好《毛诗》《左氏传》。炎每叹之曰:“宣若遇汉武,当逾于金日 也。”学成而返,不出门闾盖数年。每读《汉书》,至萧何、邓禹传,未曾不反覆咏之,曰:“大丈夫若遭二祖,终不令二公独擅美于前矣。”并州刺史王广言之于武帝,帝召见,嘉其占对,因曰:“吾未见宣,谓广言虚耳。今见其进止风仪,真所谓如珪如璋,观其性质,足能抚集本部。”乃以宣为右部都尉,特给赤幢曲盖。莅官清恪,所部怀之。元海即王位,宣之谋也,故特荷尊重,勋戚莫二,军国内外靡不专之。
刘渊后来的反抗与称王是得力于刘宣的计谋与策动,刘宣后来也得到刘渊的重用。但开始时,他们都不是从民族对抗立场起兵反晋的,而是西晋封建战争的组成部分。
关于刘渊与成都王颖的关系,《十六国春秋辑补》卷一《前赵录》“刘渊”条有一段记载:“颖为皇太弟,领丞相,自邺悬秉国政,事无大小,皆先关谘,以渊为太弟屯骑校尉。”《晋书·刘元海载记》说:
惠帝伐颖,次于荡阴,颖假元海辅国将军、督北城守事。及六军败绩,颖以元海为冠军将军,封卢奴伯。并州刺史东嬴公腾、安北将军王浚起兵伐颖,元海说颖曰:“今二镇跋扈,众余十万,恐非宿卫及近都士庶所能御之,请为殿下还说五部,以赴国难。”颖曰:“五部之众,可保发已不?纵能发之,鲜卑、乌丸劲速如风云,何易可当邪?吾欲奉乘舆还洛阳,避其锋锐,徐传檄天下,以逆顺制之。君意何如?”元海曰:“殿下武皇帝之子,有殊勋于王室,威恩光洽,四海钦风,孰不思为殿下没命投躯者哉,何难发之有乎!王浚竖子,东嬴疏属,岂能与殿下争衡邪!殿下一发邺宫,示弱于人,洛阳可复至乎?纵达洛阳,威权不复在殿下也。纸檄尺书,谁为人奉之!且东胡之悍不逾吾部,愿殿下勉抚士众,靖以镇之,当为殿下以二部摧东嬴,三部枭王浚,二竖之首可指日而悬矣。”颖悦,拜元海为北单于、参丞相军事。元海至左国城,刘宣等上大单于之号,二旬之间,众已五万,都于离石。
离石对于匈奴人是一个很有历史意义的地方。《晋书·刘元海载记》说:“建武初,乌珠留若鞮单于子右奥鞬日逐王比自立为南单于,入居西河美稷,今离石左国城即单于所徙廷也。”不过,这时刘渊所立的匈奴国,仅是西晋封建战争过程中兴起的一般封国而已。
成都王颖为王浚所败,逃到洛阳。《晋书·刘元海载记》说:“王浚使将军祁弘率鲜卑攻邺,颖败,挟天子南奔洛阳。元海曰:‘颖不用吾言,逆自奔溃,真奴才也。然吾与其有言矣,不可不救。’于是命右於陆王刘景、左独鹿王刘延年等率步骑二万,将讨鲜卑。”王浚之所以能攻败成都王颖,乃得力于鲜卑。这时,刘宣及一些匈奴贵人希望刘渊能联络鲜卑以及其他民族,摆脱晋王朝的统治,重建匈奴故国。刘渊遣将去援救成都王颖,他们不赞成。刘宣等谏曰:
晋为无道,奴隶御我,是以右贤王猛不胜其忿。属晋纲未弛,大事不遂,右贤涂地,单于之耻也。今司马氏父子兄弟自相鱼肉,此天厌晋德,授之于我。单于积德在躬,为晋人所服,方当兴我邦族,复呼韩邪之业,鲜卑、乌丸可以为援,奈何距之而拯仇敌!今天假手于我,不可违也。违天不祥,逆众不济;天与不取,反受其咎。愿单于勿疑。4
可是,刘渊之志不在于恢复塞外匈奴故国,而在于在封建战争过程中取晋室而代之。他对刘宣的建议不予采纳,回答说:
“善。当为崇冈峻,阜何能为培 乎!夫帝王岂有常哉,大禹出于西戎,文王生于东夷,顾惟德所授耳。今见众十余万,皆一当晋十,鼓行而摧乱晋,犹拉枯耳。上可成汉高之业,下不失为魏氏。虽然,晋人未必同我。汉有天下世长,恩德结于人心,是以昭烈崎岖于一州之地,而能抗衡于天下。吾又汉氏之甥,约为兄弟,兄亡弟绍,不亦可乎?且可称汉,追尊后主,以怀人望。”乃迁于左国城,远人归附者数万。5
1 《三国志·魏书·乌丸鲜卑东夷传》注引鱼豢《魏略》。
2 《晋书·刘元海载记》。
3 以上均见《晋书·慕容廆载记》。
4 《晋书·刘元海载记》。
5 《晋书·刘元海载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