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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一筹莫展山穷又水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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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梨芬从上海到苏州去玩的时候,一路上活活泼泼,差不多全是她一个人说着笑话,谁也及不上她那样高兴快乐。可是,从苏州回到上海来的途中,她却沉默寡言,而且愁眉不展,满脸显出悲哀凄凉的成分。这使翠英、悦柔、美芳三人心中当然感到了万分的奇怪,问她原因,她又不肯说明白,所以大家都觉得非常纳闷。到了上海,出了车站,方才各自握手分别回家。梨芬回到家里,周老太见女儿回来,心中好像放下一块大石,遂笑嘻嘻地说道:

“梨芬,你回来了,带些什么东西回来给妈吃呀?”

“妈,你还想东西带给你吃呢,这次女儿险些闯了大祸,要不能回到上海来和妈见面了。”

梨芬扑到周老太的怀里,撒娇似的告诉。周老太一听此话,不禁大吃了一惊,遂抱住了梨芬的娇躯,偎着她的粉脸,急急地问道:

“孩子,怎么啦?快告诉我,难道你们在火车上出了什么乱子吗?”

“不是在火车上出乱子的。”

“那么到底是怎么的一回事情呢?孩子,你快说呀!我心中急都急死了。”

周老太疼爱着女儿,心中非常地难过,急得好像要哭出来的样子。梨芬方才把到苏州去游玩的经过向妈诉说了一遍。周老太暗暗地念了一声佛,带了埋怨而又舍不得的口吻,叹了一口气,说道:

“那真是太危险了,假使这山缝是非常深邃,那你的性命不是要完了吗?还有这位方少爷也真感激他,你有没有好好地谢谢他呀?”

“叫我怎么样谢他好呢?不过,听说他要到上海来考大学,我把家里地址已抄给他,假使他到我家来了,你千万要好好招待他才是呀!”

“那当然,我不但好好地招待他,而且还要详详细细地问他身世,假使果然是个好人家的少爷,那我一定要看中他做女婿呢!”

梨芬这样关照着母亲,周老太是早已理会女儿心中的意思了,遂点点头,忍不住笑嘻嘻地回答。这两句话当然是说到梨芬的心眼里去的,一时又喜又羞,绯红了两颊,把脸在母亲的怀内乱躲乱藏,嗯了一声,却像小孩子似的闹着不依起来。周老太被她弄得痒丝丝的,忍不住也哧的一声笑起来了。正在这个时候,静江匆匆地走进来,一见妹妹在母亲怀里撒娇,便也笑道:

“怎么啦?妹妹从苏州回来,倒变成一个小孩子了?”

“静江,你妹妹在苏州游玩,几乎玩出祸水来了。”

“真的吗?为了什么呢?难道被人欺侮了?”

静江很惊讶地急急地问,周老太遂把梨芬告诉自己的向静江说了一遍。静江听了,望着梨芬的芳容,笑道:

“真亏了这位方先生,我们得好好地谢谢他才是啊!”

“我也这么地想,好在方先生要到上海来考大学,假使他在上海没有住的地方,我的意思,就请他住到我的家里来吧。静江,你说好吗?”

“很好,假使妹妹和他感情不错的话,我想就把他做了我家的女婿吧。”

周老太听儿子说的竟合着自己的意思,因此心中一欢喜,便哈哈地笑起来了。梨芬却一骨碌翻身从母亲怀内起来,扬了手,要去追打静江,静江扶着那张大餐台,一个逃,一个追,转圈地打圈子。周老太笑道:

“好了好了,阿梨,你哥哥也是正经话,怎么反而还要打他起来呢?难道你对这位方先生一点儿没有意思吗?”

“妈,你还帮着哥哥取笑我,阿拉勿来,嗯!你们娘俩一吹一唱,哼!”

梨芬娇羞满面地说,说到后面,绯红了娇容,便返身逃到楼上房中去了。因此引得周老太母子倒忍不住又笑起来。过了一会儿,周老太问道:

“咦,你怎么此刻回家来了?”

“哦,我忘记了一件公文,所以回家来拿取的。”

静江一面说,一面走到自己的卧房去,取了公文,急急地又到警局里去办公了。这天下午四时以后,静江下了办公室,匆匆地坐车到顾家宅公园门口跳下。只见公园门口已经等候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含笑走上来招呼他。原来这姑娘就是苏梅君,他们是预先约好在今天碰面的。当下静江付了车资,和梅君紧紧地握了一阵手,笑道:

“梅君,你等候我好多时候了吧?对不起,我一下办公室急急地就赶来的。”

“我也刚来了不过一会儿。为了我的事情,累你急匆匆地奔波,说起来应该是我对不起你的。你这么地客气,倒反而叫我感到不好意思了。”

梅君微红了脸儿,低低地回答,她的神情有些羞愧的样子。静江拍拍她的肩胛,温情蜜意的态度,轻声说道:

“梅君,你别说这些话,我们到里面坐一会儿吧。”

静江一面说,一面已拉了她的手,向公园里面走。梅君低垂了粉脸,明眸脉脉地望着自己的脚尖,在草地上一步一步移着走。两人走到一个很冷僻幽静的树丛内,那边齐巧有一张长椅子,两人遂并肩坐下。静江伸手在袋内摸出一叠钞票,交到梅君的手里,说道:

“这给你付学费去,余下来的给你做零用吧。”

“静江,你这样热心地帮助我,叫我怎么地感激你才好?”

梅君手儿接了钞票,话声有些颤抖,眼皮一红,大有感动得盈盈泪下的样子。静江却一本正经地说道:

“我们之间的情义,还用得到什么感激两字吗?梅君,你不要难过,互助是人类应有的义务,何况我们本是知己的好朋友呢!”

“静江,我说不出别的什么虚伪话来,我希望你永远地健康,我祝福你永远地幸福快乐!”

梅君望着他的脸儿,这会子真的流下眼泪来了。静江却把手指去揩抹她颊上的泪水,微微地一笑,说道:

“我健康、我幸福、我快乐,这些还都需要全靠你来赐给我的呀!”

“静江,你这是什么话呀?我的一切全靠你栽培,全靠你帮忙,我又有什么能力来使你感到幸福呢?”

“不是这样说,因为你的一切,是连带我的一切。比方说,你愁愁闷闷地病了,我也会忧忧郁郁地没有精神。比方说,你不快乐地淌眼泪了,那么我也会心中感到难过起来。你想,所以我的快乐幸福完全是根据你而变化的。梅君,四面环境虽恶,但我们壮志勿衰。我们要抱乐观,无论遇到怎么样的困难,我们总要想办法来解决它,使困难的变成不困难,使悲哀的变成了欢喜。我们要有大无畏的精神,去克服这恶劣的环境,那么我们才有光明的前途呀!”

静江越说越兴奋,越说越起劲,他握了拳头,高高地举起来,表示要和这黑暗的环境奋斗、反抗的意思。梅君听了,一时频频地点头,也不禁为之破涕笑起来了。她悄悄地把钞票放入皮包里,不知怎么的她心里总觉得忐忑地有些赧赧然。静江想了一会儿,忽然又低低地问道:

“你爸爸这几天还在做投机吗?”

“他想做,但是没有本钱,谁肯给他下手呢?他说最近一星期后,股票保险要大涨,假使有钞票,一定可以发财。他想问人家借钱,但前债未清,谁又肯信用借给他呢?所以他这几天里神思恍惚,心神不宁,简直有些神经错乱的样子。唉!投机!投机!你真是害人太甚了!”

梅君听他这样问,一时她粉颊上又哀怨起来,说到后面的时候,表示无限痛心疾首的神气。静江皱了眉尖,也感叹地说道:

“为了做投机,已经弄成这个样子,谁知他还没有死去这条心。唉!我真不相信一班世人对于欲念的着魔,竟有如此着迷啊!”

“爸爸也不知道他要弄到怎样地步,才肯死心地罢休呢!”

梅君说到这里,眼皮又有些润湿起来。两人感叹了一会儿,梅君望了静江一眼,又低低地说道:

“我想此刻就到学校里付学费去了,因为今天是截止最后的一日了。”

“好的,我和你一同去付吧。”

静江点点头,两人遂站起身子,一同走出了公园的大门。好在黄江女中离此不远,只要穿过两条横马路,在一丛绿叶堆里,便发现了黄江女子中学的校门。两人到了门口,梅君瞟了他一眼,低低地说道:

“怎么样?你和我一块儿进去,还是在门口等着我?”

“我在门口等你吧,你付好学费就出来。”

静江听她这样问,知道这是女子中学,假使由一个青年伴着她进内去付学费,明天被人家传开去,那在名誉上可不大好听,于是他轻轻地回答,还微笑着叮嘱她。梅君说声知道,她便匆匆地走进校门去了。大约十分钟后,梅君从里面匆匆地走出来,见静江站在校门口对面的人行道旁发怔,便笑盈盈地迎上去,说道:

“对不起,你等得不耐烦了吧?”

“不,你进去没有多少时候,你这时候出来,我认为非常满意。”

梅君听静江这样回答,因此也由不得嫣然地笑起来了。两人在人行道上默默地走了一会儿,静江见前面有家咖啡店,遂说道:

“梅君,我们进内去坐一会儿好吗?”

“不,我想不去坐了。”

“为什么呢?你还有别的事情吗?”

“不是,因为你已经帮助了我许多的钱,我实在再不好意思跟着你去作无谓的花费了。假使你不嫌脚酸的话,我愿意陪着你在马路上边走边谈,不知道你心中的意思是怎么样?”

静江听她这样说,方知道她是代替自己节省钱的意思,一时感到她的可爱,遂紧紧地握住了她一阵手,笑道:

“你真是一个俭朴的好姑娘,那么我们就在人行道上走着谈会儿吧。”

梅君点头说好,两人遂且行且谈,情话喁喁,越谈越有情,越谈越有义,不知不觉地天色已经黑下来,两旁的百货商店也早已万家灯火了。梅君方才和静江握手分别,各自匆匆地回家。

梅君到了家门口,伸手敲门,只听里面人声嘈杂地说着“来了来了”,接着大门开处,里面涌现了四五个面目狰狞的男子,倒把梅君吃了一惊。但仔细一看,才认出他们都是来讨债的人。这班讨债的一见是个女子,不是苏广文回来了,似乎又感到万分失望。他们瞪了梅君一眼,便又拥到会客室里去坐下了。梅君心里像刀割一般地难过,她关上了大门,由小天井步入会客室。只见那些讨债的向母亲在恶狠狠地说道:

“苏家嫂子,你的丈夫到底今天回来不回来?我们一点钟等到现在,足足五个钟点了。老实说,要想避债,那可没有这样容易,我们借给他的钱也不是偷来的,到期快半个月了,再不归还,你们自己良心上说得过去吗?”

“哼!苏广文今天不回来,我们就等他一天,十天不回来,我们就等他十天,看他能躲避得了吗?”

“假使他真的不回来了,我们老实不客气地把他家中家具搬了吧!借人家的钱,连利息都不会付一个子儿,哼!这真是太浑蛋了!”

讨债的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梅君见母亲哭丧着脸,几乎被他们要逼得哭出来的样子,良久,方才低低地说道:

“各位先生,请你们静静地再等一会儿吧。广文他一定在想法子,预备还你们的钱,他恐怕就可以回家来了。”

“再等一会儿?瞧,天色都快黑下来了,你预备留我们吃晚饭吗?”

“你要留我们吃夜饭,去烫些酒,弄些好小菜来吧!”

“小王,你在梦想,看他们自己连夜饭的米都还在发生问题呢!”

随了苏太太这几句话后,那些讨债的又乱七八糟地说了起来,接着还哈哈地笑了一阵。梅君觉得在他们言语中笑声中无不包含了侮辱的成分,一时又气又羞,走到母亲的身旁,母女两人面面相觑,各人的眼角旁都涌上晶莹莹的眼泪来了。

大约又过了十五分钟之后,门外又有人敲门了。梅君想去开门,但这班讨债的早又一哄地推了出去。不上一分钟,梅君见爸爸脸色惨白地被这一群讨债的包围着走了进来,那些讨债的面部表情好像都在演戏的样子,睁大了三角眼,竖起了浓眉毛,似乎都像把爸爸吞吃的神气。爸爸肋下夹了一只破旧不堪的公事皮包,脸色虽然是惨白得像一张纸片,但他勉强地还含了一丝苦笑,一面走入会客室,一面放下皮包,向讨债的一一点头,招呼着叫道:

“王先生、张先生、李先生、石先生、朱先生,你们请坐,你们请坐。”

“哼!哼!请坐?我们已经足足坐了五个钟点了,再坐下去,我们的屁股快生坐板疮了!真是好大的架子!完全是经理的派头呀!”

小王是第一个瞪了眼睛,一阵子冷笑,竭尽讽刺他嘲笑说。广文低声下气地好像并无一点儿反应的样子,还是含了笑容,说道:

“哦!哦!真对不起!原来各位已等候这么许多时候了!梅君,梅君,你怎么不给各位倒茶来啊!”

苏太太和梅君一听广文这样吩咐,两人便慌慌忙忙地拿杯子倒茶,但讨债的不约而同齐声地说道:

“不必客气,不必客气,我们茶已喝得连肚子都胀起来了。苏先生,我们这些钱还都是在上半个月到期的,你到底预备还不还?我们今天来讨明天来讨,连我们讨的人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了,难道你竟连一点儿难为情都不怕吗?”

“是是是,各位不要生气。并非小弟太不顾面子,实在因为没有钱来还你们,千万请你们原谅才好。”

广文好像是强盗打官司坐输的样子,低声下气地连说三声是字,愁眉苦脸地搓了搓手,苦苦地哀求着。但老张把脚一顿,伸手在台子上一拍,怒气冲冲地大喝道:

“什么?原谅?这可不是瓦片石子,这是铜钿银子呀!我们不是你的老祖宗,我们为什么要白白地给你们钱用呢?你说原谅两字,难道可以当作款子还了吗?这简直是放屁极了!”

“放屁!放屁!”

“没有这样容易,今天非还不可!不还钱,我们大家都不要走!”

随了老张的暴跳如雷之后,接着众人也怒吼起来。他们都取出香烟来,连连地猛吸,表示十二分气愤的样子。苏广文站在桌子旁,两手抚摸着桌沿,脸色在惨白之中又添了一丝紫红的成分,他额角上的汗水像珍珠一般地直冒出来,太阳穴旁的青筋显得分外清楚。他被众人逼得有些走投无路的样子,苦苦地说道:

“各位先生,你……们……逼我也没有用,除非把我这一条命你们去分了吧。”

广文说完了这几句话,他的心中是痛苦极了,伸手紧抓了自己蓬乱的头发,他简直有些疯狂起来的样子。梅君和苏太太是早已哭了,她们偎在一起,好像害怕的死神已经降临到头上的神气。这些讨债的在这一个情形之下,大家面面相觑,摊了摊手,也忍不住连连地叹气。小王比较机警一点儿,他猛可地走到桌旁,把他皮包拿起来,连忙打开,细细检视一下。只见除了当票以及股票蚀本的单子之外,什么都没有,于是众人在一哄上去之后,立刻又退了下来,大家连连地摇头,于是众人在商量之下,老张恶狠狠地说道:

“苏先生,你也不要怨恨我们讨债的太凶恶,我以为大家都要讲一点儿道理。借了人家的钱,我问你是应该到期不还的吗?”

“不!不!那当然是要还的。”

“好!你既然明白是要还的,那么你总也得动动脑筋,想想办法,来还给我们呀!要知道我们的钱,也不是偷来的呀!”

“对,对,我明白,我知道,累你们一趟一趟地空跑,我实在也太说不过去了。但是你们各位也是慈悲为怀的人,当然不忍心逼我走到死路去的地步。我现在最后向你们恳求一下,请你们再宽限我三天。在这三天之内,若再不还给你们,那么连屋子里的一切家具,你们都给搬走了吧!”

广文羞惭得无地自容地说完了这几句话,他倒在了桌子旁,几乎失声地要哭起来了。讨债的听了,似乎也不忍再逼下去了,其实石头缝内也逼不出什么油水来,于是大家说了一声“好!凭你这句话,我们走!”,遂恨恨地都走出去了。梅君等他们一走,便急急地去关上了大门,回身走进屋子,只见爸妈相对着在作楚囚之泣,一时悲从中来,也忍不住抽抽噎噎地哭泣起来。

光阴是和那讨债的一样,毫没有一些感情作用,这短短的三天日子,一忽早已过去了两天。这天晚上,广文好像丧家之犬一般地走回家来,他的神情有些木然的样子。苏太太和梅君见广文回家了,两人心中各存了一份希望的心。梅君给他倒了一杯茶,苏太太低低地问道:

“广文,明天是第三天了,你有没有想了法子呀?”

“没有,没有,一点儿法子都没有。”

广文垂头丧气地坐在椅子上,两手紧紧地抓着那条西装裤子,他颓然地回答。苏太太和梅君听了,各人的脸色立刻都变成了十分的惨白。苏太太包含了颤抖的口吻,低低地说道:

“那……可怎么办?到了明天,他们假使真的把这屋子里家具全都搬走了,我们怎么样地生活好呢?”

“怎么样地生活?哈哈!哈哈!我们本来就生活不下去!”

广文的神经也许是过分地受了一点儿刺激,他哈哈地一阵狂笑,这笑声是混合了泪和血的成分。他猛可握住了茶几上的茶杯,向地上狠命地掷了过去。砰的一声,那茶杯就在地上打得粉碎了。梅君吓得倒退两步,掩着粉脸,竭叫了一声爸爸,便哭了起来。但广文还是哈哈地狂笑着,他站起身子来,说道:

“他们逼我,他们逼我,瞧着吧!我们最多也不过是像这只杯子一样啰!哈哈!哈哈!梅君,你哭什么呢?谁叫你生长在我这一个家庭里?谁叫你有了这么一个不中用的爸爸?”

广文说到末了,他心痛极了,便紧紧地抓住了自己头发,颓然地又倒向椅子上去了。苏太太还用了温和的口吻,低低地说道:

“广文,你不要这个样子呀!我相信社会上比我们苦的人还有许多,他们不是照样地还预备活下去吗?难道我们就不能再生活了吗?广文,你身子保重点儿吧!我还给你烧好了一点儿稀饭,你就吃了晚饭,我们慢慢再想法子吧!”

“我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还保重什么身子?还吃什么断命饭?还想得了什么法子?素敏,你太不幸了,嫁了我这么一个没用的丈夫,使你受苦,使你丢脸,使你简直做不了人!我还有什么脸?我还有什么脸做人啊?”

广文一面沉痛地说着,一面又连连打着自己的额角。苏太太虽然要想安慰他,但要说的话却说不出来。梅君这时也停止哭泣,把地上碎杯子打扫过去。苏太太向梅君丢个眼色,梅君会意,把两只菜碗端出,盛了一碗稀饭,放在桌子上。她想叫爸爸吃饭,但是她又不敢喊。不料正在这时,忽然窗外一阵狂风吹入,听小院子里沙沙地落起暴雨来了。广文猛可站起身子,向着窗外黑漆漆的天空望着,说道:

“天哪!你变吧!你变吧!我希望你坍下来,崩下来,把我们这一家人淹了吧!”

“爸爸,你别这样子,你……吃了晚饭吧!”

“广文,你……听了女儿的话吧!我们慢慢地总可以想法子!”

苏太太在旁边也这样地劝慰他说,但广文却像没有听到的样子,呆然了一会儿之后,猛可返身奔入里面,在一只化学箱子里拿了一瓶毒药奔出来,却哈哈地狂笑着。他握紧了毒药瓶,一步一步地走,两眼呆滞地望着药水瓶,自言自语地说道:

“这是一瓶毒药,我记得还是在大学里读化学科时实验用的。这毒药太厉害了,只要吃下了一点儿,马上就会死!我整整地藏了这么二十年,想不到今天我却会用到了它……”

“广文,你……”

“爸爸,你……哦!妈!”

苏太太竭叫起来,梅君偎在妈的怀内已经是害怕得哭出声音来了。但广文狰狞的面目上,还浮现了惨淡的笑,说道:

“素敏、梅君,你们怕死吗?可是明天这一个难关怎么逃得了?你们又有什么好法子来解决这一个难关呢?我觉得我这一个法子是再好也没有了,这一瓶毒药,给我们三个人喝下了,到了明天,不是什么痛苦、什么难关、什么侮辱,一切都不知不觉了吗?死!死怕什么?难道你们还不够受尽社会的折磨和苦楚吗?”

广文说话时的面目更可怕了,他好像完全地已抱了决死之心。但苏太太抱着梅君却在瑟瑟地发抖,她想不到社会上这一幕惨剧会发生在他们的头上,因此脸色也变成惨白了。正在这个当儿,忽然门外砰砰砰砰地有人大敲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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