厥阴病,是伤寒六经病证的最后阶段,为三阴经之末,如《内经》所说“两阴交尽,故曰厥阴”。厥,有极的意思,病至厥阴,则阴寒盛极。但根据辩证法的观点,物极必反,物穷则变,阴阳对立双方发展到极期时可以互相转化。阴寒盛极,则有阳热的来复,也就是阴尽而阳生,寒极则生热。
阴病转阳,寒极生热,是有条件的。这个条件主要是看正邪斗争的状况,其关键取决于人体阳气功能的盛衰。厥阴与少阳相为表里,“厥阴中见少阳”。厥阴、少阳均内寓相火,少阳为一阳之气,标志着阳气的初生,这些就是阴尽阳回的基本条件。由于阴寒盛极,而有阳气来复之机,故厥阴之为病,阴中而有阳,常以寒热错杂的证候出现。又由于阴阳有消长、寒热有胜复,故厥阴病也可以表现为寒证、热证以及阴盛亡阳的死证。
厥阴病的主证,以消渴、气上撞心、心中疼热、饥而不欲食的寒热错杂证为代表;而厥阴病的阴阳胜复,又常以手足厥冷与发热的日数多少作为判断的依据。厥阴病的寒证,以手足厥冷和下利为主要见证;厥阴病热证,则以口渴、下利后重、呕而发热为主要临床表现。厥阴病主要是肝的病变,肝病则疏泄不利,可以影响脾胃功能不和,因而常见呕吐、哕、下利等疾患。
厥阴病的治法,寒者宜温,热者宜清,而寒热错杂者,当寒温并施兼而治之。
(一)厥阴病辨证纲要
厥阴之为病,见上热下寒的寒热错杂证,正是反映了厥阴阴尽而阳生的病变特点。厥阴为风木之脏,内挟少阳相火,风火相煽,消灼津液,使脏燥无液而求救于水,故见消渴。这里的“消渴”是指渴而能饮、饮而又渴的一种证候,并非多饮多尿的消渴病。厥阴、少阳木火之气上冲,则见“气上撞心,心中疼热”的证候。热则消谷善饥,寒则运化不利而不能食,“饥而不欲食”是上热下寒、寒热错杂的表现。由于中、下焦虚寒,进食亦不能得到腐熟消化,反致胃气上逆而作吐;若其人内有蛔虫寄生,还会因蛔虫避寒就温、闻食物的气味而上窜,出现吐蛔的证候。既然病属寒热错杂,当治以寒温并用。若只见其热而不见其寒,纯用苦寒之药以泻下,则必更伤脾胃,使下寒更甚,而见下利不止;当然,若只见其寒而不及于热,误用辛热去寒之剂,也会更助上热以灼津,从而使人烦渴更甚。
(二)厥阴病寒热错杂证治
1.乌梅丸证
厥阴病,以寒热错杂证为主要病变。而寒热错杂、上热下寒,若见于有蛔虫寄生的病人,则可表现为吐蛔,并因厥阴疏泄不利,气机不畅,以致阴阳气不相顺接,而见手足厥冷。吐蛔而见厥者,为蛔厥,也就是说吐蛔是蛔厥证的一个必见之证,这与前面讲的由于阳虚阴盛,阳虚不达四末而致的厥逆证有所不同。蛔厥的吐蛔,是因为脏寒,脏寒在这里是指胃肠有寒,肠有寒不利于蛔虫的寄生,蛔虫本能地避寒就温而上下躁动不安,“蛔上入其膈”,则其人心烦不宁;而膈上又非蛔虫久留之地,少顷蛔虫又下行,故其烦复止;若在进食以后,出现心烦、呕恶的,则是“蛔闻食臭出”,因而“其人常自吐蛔”。还有一种叫脏厥的就和蛔厥不同了,其特点是:“脉微而厥。”至七八日,更可见皮肤冷,患者躁动而无暂时安静的时候。这种脏厥证是纯阴无阳,与蛔厥证寒热错杂的病变不同,症状各异,不能混为一谈。蛔厥治以乌梅丸,分治寒热,和胃安蛔。
乌梅丸由乌梅、细辛、干姜、黄连、附子、当归、蜀椒、桂枝、人参、黄柏组成。本方为治厥阴寒热错杂以及蛔厥证的主方。方用乌梅醋浸益其酸,以和肝安胃,敛阴止渴,安蛔缩蛔;用附子、干姜、桂枝温经扶阳以胜寒;川椒、细辛辛辣性热,能通阳破阴,且能杀伏蛔虫;黄连、黄柏苦寒以泄热,并能驱蛔下行以止吐烦;人参补气以健脾,当归补血以养肝。诸药配合,使寒热邪去,阴阳协调,蛔安胃和,气血恢复,是为制方之宗旨。方中虽寒热药物并用,但温热药偏多,又得乌梅酸收敛固,因而可治疗寒热滑脱之久利。用米与蜜甘甜之品为辅料做丸,不但能养胃气之虚,且可投蛔所好而作为驱虫的诱饵。本方在临床上,现多用作汤剂,对治疗胆道蛔虫症有很好效果。
2.干姜黄芩黄连人参汤证
伤寒本因寒而下利,医者误以为实热而用吐下的方法治疗,从而使里气更虚,气机不利,脾胃升降失常而寒热格拒。胃阳被格而逆于上,则“食入口即吐”;脾阳被抑而清气不升,则下利更甚。
呕吐有寒热之分,一般地说,因于寒者多表现为朝食暮吐,暮食朝吐;因于热者,则多是“食已即吐”。本证食入口即吐,当属热证。但由于这种热是来自于吐下后的寒格,因而热只表现在上,下则还是寒。上热下寒,故吐利交作,宜以干姜黄芩黄连人参汤清上温下。干姜黄芩黄连人参汤,由干姜、黄芩、黄连、人参组成。方用黄芩、黄连以泄上热,用干姜温脾以去寒,人参能健脾补虚。本方寒热并用、苦降辛开,干姜又可引导黄芩、黄连,使热邪不发生格拒,所以,有的注家认为此方也治火逆的呕吐。
3.麻黄升麻汤证
伤寒六七日,寒邪虽然已经化热,但犹未成实,而医者不察虚实,即行攻下,从而使正气受伤,邪气内陷,形成上热下寒、虚实并见的复杂证候。下后,阳邪内陷,郁而不伸,故寸脉由浮数变为沉迟,而下部脉不至;阴阳气不相顺接,故手足厥逆;下后阴阳两伤,寒热错杂,内陷之阳邪淫于上,则为咽喉不利,吐脓血;阳气内虚而不能主持于下,故见泄利不止。此时,阴阳上下并受其病,而虚实寒热亦复混淆不清。此证若治其阴,则必伤其阳;若补其虚,则又碍其实,因此成为难治之证。所谓“难治”,并非不可治,可以麻黄升麻汤寒热兼治,宣发阳郁之邪,滋润肺胃之阴。
麻黄升麻汤由麻黄、升麻、当归、知母、黄芩、葳蕤、芍药、天冬、桂枝、茯苓、炙甘草、石膏、白术、干姜组成。方中麻黄、升麻剂量最大,用以宣发陷下阳郁之邪;用黄芩、石膏以清肺胃之邪热;桂枝、干姜通阳温中以祛寒;当归、芍药养血和阴;知母、天冬、葳蕤滋阴降火以和阳;甘草、茯苓、白术不仅能健脾益气而止泄利,且能安胃和中而交通上下。此方汇合补泻寒热而成汤,使相助而不相悖,虽用药较多,但不是杂乱无章,为虚实寒热错杂病证而立法,寓有精当的意义。
录陈逊斋医案,供参考:李梦如子,曾二次患喉痰,一次患溏泄,治之愈。今复患寒热病,历十余日不退,邀余诊,切脉未竟,已下利二次,头痛,腹痛,骨节痛,喉头尽白而腐,吐脓样痰夹血,六脉浮、中两按皆无,重按亦微缓,不能辨其至数,口渴需水,小便少,两足少阴脉似有似无。诊毕无法立方,且不明其病理,连拟排脓汤、黄连阿胶汤、苦酒汤,皆不惬意;复拟干姜黄芩黄连人参汤,终觉未妥;又改拟小柴胡汤加减;以求稳妥。继因雨阻,寓李宅附近,然沉思不得寐,复讯李父:患者曾出汗几次?曰:始终无汗。曾服下剂否?曰:曾服泻盐三次,而至水泻频作,脉忽变阴。余曰:得之矣,此麻黄升麻汤证也。患者脉弱易动,素有喉疾,是下虚上热体质。新患太阳伤寒而误下之,表邪不退,外热内陷,触动喉病旧疾,故喉间白腐,脓血交并。脾弱湿重之体,复因大下而成水泻,水走大肠,故小便不利。上焦热盛,故口渴。表邪未退,故寒热头痛、骨节痛各证仍在。热闭于内,故四肢厥冷。大下之后,气血奔集于里,故阳脉沉弱;水液趋于下部,故阴脉亦闭歇。本方组成有桂枝汤加麻黄,所以解表发汗;有苓、术、干姜化水、利小便,所以止利;用当归助其行血通脉;用黄芩、知母、石膏以消炎清热,兼生津液;用升麻解咽喉之毒;用玉竹(即葳蕤)以祛脓血;用天冬以清利脓痰。明日即可照服此方。李终疑脉有败征,恐不胜麻、桂之温,欲加丽参。余曰:脉沉弱肢冷是阳郁,非阳虚也。加参,转虑掣消炎解毒之肘,不如勿加,经方以不加减为贵也。后果愈。
(三)厥阴病寒证
厥阴感寒与阳气衰微是形成厥阴寒证的基本原因,寒为阴邪,易伤阳气,阳虚则生寒,故寒与阳虚常互为因果而致病。
厥阴为阴之尽,故其寒证亦可表现为寒之极。阴盛寒极,阳虚不达四末,致手足厥逆,也是厥阴寒证的一个突出表现。厥阴病篇复举四逆汤及通脉四逆汤证,并以厥逆为必见之证,其道理亦就在于此。如大汗或大下之后,以致阳虚而阴盛,阳虚不充四肢则为厥逆,此时虽无腹痛、下利等证,亦当以四逆汤救阳为急。又如汗出伤阳,阳虚则寒冷内生,血脉凝涩拘挛,因而腹痛下利;四肢为诸阳之本,阳虚不能温养四肢,故不但手足厥冷而且疼痛,说明阳气不仅无内温之力,而且亦无外护之能,仍应以四逆汤温阳退寒。手足厥逆,脉应沉微,方为阳虚之厥;若脉来疾促,按之无力,此乃虚阳与强阴相争,争则脉疾,不胜其阴寒,故手足反厥逆,治疗可先用灸法,如灸太冲穴,通阳以消阴,然后再服四逆汤回阳。若厥阴寒逆作呕,阳虚而又脉弱,其人小便复利而身有微热,是为阴寒内盛而阳气外格之证,如果更见手足厥逆不回的,属于阳虚而寒进,故为难治之证,应急以四逆汤回阳救逆。若厥阴里寒而下利清谷,手足厥冷,里寒极盛,格阳于外,反见身微热、汗出,这是“里寒外热”真阳欲从外脱的险证,当急以通脉四逆汤,摄阳以消阴。上述四逆汤证与通脉四逆汤证均在少阴病篇做过详细介绍,下面根据厥阴病的特点,重点介绍吴茱萸汤证和当归四逆汤证。
1.吴茱萸汤证
厥阴肝脉,挟胃属肝,上贯膈,布胁肋,循喉咙之后,上入颃颡,连目系,上出与督脉会于巅顶。寒伤厥阴,下焦浊阴之气,循经上犯于胃,致胃寒气逆而干呕、吐出清涎冷沫;上犯于头部,引起巅顶作痛。临床上,人多知有肝阳上亢,而每忽略肝阴上逆,实际两证皆有,只是肝阳上亢较多而已。一般地说,肝阳上亢,多挟风火;肝阴上逆,多挟水饮。厥阴病浊阴上逆而犯阳,故以头痛、吐涎沫为主要表现,治疗用吴茱萸汤暖肝温胃,散寒降逆。
吴茱萸汤证在《伤寒论》中见于三处,涉及阳明、少阴、厥阴三经病变。从其方证分析,肝胃虚寒是为病变之根本。但既属肝胃虚寒,为什么又列入少阴病中呢?这是因为少阴肾阳为一身阳气之本,元阳之气根于肾,由肝胆而升,行于三焦,温煦各个脏腑组织,因而肝胃虚寒不能与少阴无关。再者,胃为中土,乃少阴心肾水火相交的必由之路,若胃气虚寒,升降失常,则心肾水火亦不能正常地交通,从而形成少阴病。为此,少阴病之烦躁欲死,是心肾不交的见证,又是阳与阴争的反映。
2.当归四逆汤证
厥阴肝主藏血,若血虚受寒,寒滞肝脉,阳气不达四末,而见手足厥寒的,则属当归四逆汤证。以脉辨证,微主阳虚,细主血弱。阳虚阴盛而见手足厥冷,则脉必微;而血虚肝寒见手足厥冷,则脉必细。脉为血之府,血虚寒滞,血脉不充,细涩不利,故脉细而欲绝。厥阴血虚有寒,治宜补血通经散寒,用当归四逆汤。
当归四逆汤由当归、桂枝、芍药、细辛、炙甘草、通草、大枣组成。方用当归、芍药补肝养血以调营,桂枝、细辛通阳疏肝以散寒,甘草、大枣补脾胃而和中,通草通阴阳以利血脉。少阴为病,重在阳虚,故四逆汤用姜、附以扶阳;厥阴为病,重在血虚,故四逆汤用归、芍以养血。四逆汤药少力专,回阳宜急;本方药多义广,善能温通血脉。若内有久寒,表现为下焦积冷,少腹冷痛,或中焦寒饮呕吐、脘腹疼痛,可加吴茱萸、生姜以暖肝温胃,散寒饮。本方用清酒煎药,借以增强其温通散寒的力量。
白某,女,28岁。在田间劳作,适值月经来潮,因入野厕,自觉寒风吹袭下体,非常冷冽。不久病发少腹冷痛,腰痛如折,不可忍耐。曾服独活寄生汤无效。其脉弦细,舌苔白润,此乃经期风寒入客,络脉瘀滞而为病。为疏:
当归12克,桂枝12克,赤芍9克,细辛6克,通草6克,石楠藤12克,鸡血藤12克,大枣7枚。
仅服二剂则病愈。
(四)厥阴病热证
厥阴病有寒证,亦有热证。厥阴之寒,是感受寒邪而阳气不足;厥阴之热,是感受热邪或阳气被郁,属于真热,并非虚阳外浮之假热。厥阴热证有厥阴之邪,外出少阳,由阴转阳,见呕而发热的小柴胡汤证;有因于邪热深伏,阳郁不伸而格阴于外,见脉滑而厥的白虎汤证;有腹胀满、下利、谵语,大肠有燥屎的小承气汤证;亦有下利后,余热不尽蕴郁胸膈,“按之心下濡”的虚烦证。以上各种病证已分别在有关篇章作了介绍,这里就不再重复。
若厥阴病虚寒下利,而转见脉数、口渴,说明阳热来复,正能胜邪,疾病有自愈的机转。如果脉数不解,口渴不除,则是阳复太过,热气有余。厥阴化热,肝不疏泄,以致气滞壅塞,湿聚热灼,津被热伤,血被热腐,湿热下迫,不仅见口渴,而且可见下利便脓血之证。由于湿性黏滞而热性急迫,故湿热下迫大肠,必以里急后重,便脓血黏液为其特点。厥阴湿热下利,当治以白头翁汤清热燥湿,凉血疏肝。
白头翁汤由白头翁、黄柏、黄连、秦皮组成。白头翁味苦性寒,擅清肠热而治毒痢,且能疏达厥阴肝木之气;黄连、黄柏清热燥湿,厚肠胃以止利;秦皮苦寒,能清肝胆及肠道湿热,凉血以坚阴。本方具有清热燥湿,疏肝凉血的作用,故对下重、便脓血之热性痢疾有很好疗效。
姜某,男,17岁。入夏以来腹痛下利,日六七行,后重努责,下利急而排便不出,再三努力,仅少许脓血黏液而已。口渴思饮,六脉弦滑而数,舌苔黄腻。此厥阴下利,湿热内蕴,肝不疏泄,如唐容川所说“金木相诊,湿热相煎”之证。
为疏:白头翁12克,黄连、黄柏各9克,秦皮9克,滑石块18克,白芍12克,枳壳6克,桔梗6克。
服二剂,大便次数减少而下利已除;又服二剂,大便不带黏液,唯腹中有时作痛,转用芍药汤二剂而愈。
厥阴虚寒下利,脉当沉迟,“若寸脉反浮数,尺中自涩者”,说明阳复太过,下乘不足之阴,阴虚热炽,血为热腐,亦可见便脓血。寸脉为阳,浮数亦为阳,寸脉浮数,反映了阳热有余;尺脉为阴,尺中见涩脉,反映了里阴不足。强阳煎灼弱阴,亦有便脓血之患。但此属热炽阴伤而便脓血,自与湿热下重的便脓血不同,《伤寒论》中未提出治法,可考虑用黄连阿胶汤滋阴降火以治之。
(五)厥阴病的病机进退
病至厥阴,阴尽而阳生,由于正邪斗争有胜负,故其病变有厥热进退的机转。
伤寒从一二日至四五日,处于正邪交争、阴阳消长的阶段,其斗争结果,如果阳热内盛而格阴于外,以致阴阳气不相顺接,便可形成手足厥冷的热厥。热厥的特点是发热在前,手足厥冷在后,且手足厥冷的程度还要随里热的深浅、微甚而增减,也就是“厥深者热亦深,厥微者热亦微”。热厥是由邪热内陷,阳郁于里不能达于四末所致,故在厥热的同时,必兼见烦渴、不大便等证。此证治疗当以泻下剂,破阳行阴,使邪热得去,阴气得伸,厥热自解。若反用辛温发汗法以解热,必更助邪热而炎于上,出现口腔溃疡烂赤之证。
伤寒阴盛阳衰,阳虚不达四末,亦可致手足厥冷。但如果厥发五日,而后又发热五日,说明阴寒虽盛,而阳气又得以恢复,正与邪争,各不示弱。假使第六日,阴当复胜又见厥,可是其人并不出现厥逆,预示病当自愈。因为厥与热反映了机体的阴阳消长,厥五日热亦五日,厥热相等,无太过亦无不及,阴阳平衡,故其病自愈。在伤寒的病变过程中,正邪斗争,厥热胜复,其病机进退的关键取决于阳气的盛衰状况。若厥热交替,发热为四日,厥逆只三日,而复热又四日,此厥比热少,阳胜阴退,故其病亦当愈;反之,若厥四日,热反三日,后又复厥五日,为寒多热少,主阳不胜阴,阳气退而阴气进,标志着病情将发展;若阳气来复,四日至七日发热不退,说明阳复太过化热而将伤阴,如灼伤阴血,其后必有便脓血之患。同样道理,伤寒见厥逆、下利,属阳虚阴盛,若由于阳气来复而后见发热,则不但厥回,而且下利亦必自止,这是阳长阴消、阳进阴退,疾病由阴转阳的欲愈之象;假设发热后又见厥冷,说明阳退阴进,阴寒用事,则还要出现下利。可见伤寒厥逆,如后见发热,标志着阳气来复,疾病有向愈的转归,但阳复应以平和为宜,如果阳复太过,也会致成邪热为病。邪热蒸于外、炎于上,逼迫津液外泄则反汗出,熏灼咽喉则病喉痹;若发热无汗,阳热不得外泄而迫于里、趋于下,则热伤下焦血分而发生便脓血的病证。由于邪热下行而不上逆,故病便脓血者,就不再病喉痹肿痛。
厥热胜复,反映了正邪斗争,阳气盛衰的状况,故可作为判断厥阴病机进退的一个重要标志,但它不是唯一的标志,从患者能食与不能食、脉数与脉迟,同样亦可了解病机的进退出入。如伤寒开始发热六日,后又见厥逆,下利九日,若厥逆属于阴寒内盛者,患者当不能食而脉迟;如果其人反能食,则“食以索饼”,即面条一类的食物,食后不发暴热只见微热,说明是阳气来复而胃气尚在,并不是除中。“除中”是胃气败绝的一种证候。胃热则消谷能食,胃气虚寒则不能食,而胃气败绝、虚阳欲脱之际,患者亦可出现能吃东西的反常现象,但进食后患者常突发暴热随之即去而死,死于中气消除,故名“除中”。今食后三日不见暴热,而见微热持续存在,属于阳气来复的佳象,当于三日期满时病愈。其病愈的道理,是本发热六日,厥反九日,后又续发热三日,并前之六日亦合计为九日,厥与热相应,阴阳均衡,故其病当愈。若三日后,其热当止而不止,脉又见数,则主阳复太过,热气有余,若进而腐灼阴血,又必然发生痈脓之变。
厥热相应,其病主愈,已如上述。若邪微而不甚,正复而不过,则其病亦向热少厥微愈。如寒微,仅表现为手指头寒,烦躁数日后,小便由短赤转为通利色白,由默默不欲食转为欲得食,说明邪气本不盛,入里亦不深,正邪斗争的结果,使邪热除、胃气和,故知其病当愈;若不是这样,其人表现为手足厥冷、胸胁满、心烦、多呕、小便红赤,则反映了肝胆气郁,阳复太过而里气不和,如病情再进一步发展,恐热伤阴络终发生便血之证。
从以上所论述的厥热胜复病变可以看出:凡先热后厥的,多属传经之证,其病机进退主要取决于邪热出入、浅深;而先厥后发热的,则多属直中之证,其病机进退主要取决于机体的阳气盛衰,阴阳胜复。气有所胜,必有所复,凡寒胜者必兼下利与不能食,凡热复者必挟伤阴与动血。因厥阴属肝,肝主藏血,故肝热伤阴,常有动血之患。同时也可看出,厥阴病从厥热多少,以辨阴阳进退、寒热盛衰,临床虽未有此典型病例,但以此来推论阴阳消长,作为诊断病情和预示疾病转归的依据,还是有其现实意义的。然如果仅就厥来说,虽有阳虚阴盛之寒厥与阳郁格阴之热厥的不同,但其证表现为手足厥冷则一,其病机又均可以阴阳气不相顺接加以概括,所以《伤寒论》指出:“凡厥者,阴阳气不相顺接,便为厥。厥者,手足逆冷是也。”可称为要言不烦了。
(六)厥阴病治疗禁忌
厥逆证,是厥阴病的主要见证之一。伤寒病至厥阴,多致阳微而阴盛,此时见手足甚或四肢厥冷者,只能治以温经回阳,绝不能用苦寒泻下,《伤寒论》中说“诸四逆厥者,不可下之”即指此而言。不仅阳虚致厥者不能用下法,血虚而见厥者同样亦不能用下法。如伤寒五六日,邪气传里之时而见厥,但不见结胸证,腹部按之濡亦不见腑实证,脉按之又虚,这是血虚不荣四末的厥证,因而不能用下法。如误下,则犯“虚虚”之诫,甚或导致正气虚脱而死亡,因此我们一定要高度警惕,不可疏忽大意。
(七)厥阴病预后
病至厥阴,可以说是疾病发展到了最后阶段,因此,判断厥阴病的病势微甚以及生死预后转归,就显得尤为重要。在厥阴病篇中,有关预后转归的内容甚多,由于在厥热胜复一节里已有所涉及,这里不再重复。下面再将其他的一些有关预后的内容作概括介绍。
厥阴病中风也好、伤寒也好,都属于阴经受邪,病变在里,故其脉应以沉微为多见,若脉沉转为微浮之脉,说明里邪外出,是阴病见阳脉,所以说“为欲愈”。若脉不见微浮而仍沉,则表示邪气内伏于里,故其病“为未愈”。太阴病中风,脉阳微阴涩而长者,为欲愈;少阴中风,脉阳微阴浮者,为欲愈;而厥阴中风又以脉微浮者为欲愈,可见凡阴病见阳脉,均是疾病向愈的好现象。
下利是厥阴病的常见证之一,其性质如何,预后又怎样,亦可以脉象变化来推断。若伤寒下利,日十余行,邪未尽而正已大虚,其脉当微弱,方得为顺,若脉反实,是正气虚而邪气有余,邪实不为下利所衰,正不胜邪,故主预后不良;脉见沉弦,沉为在里,弦为肝脉,湿热蕴结于里,厥阴肝木疏泄不利,故当见下利后重,大便不爽有黏液;若脉大者,大则病进,是邪气仍盛,故为下利未止;若相反,脉见微弱数者,说明阳热之邪已退,真阴之气将复,故下利将自止,此时虽有发热,亦不至于死,因为邪气已衰,正气已复。如因寒下利,而见微热、口渴、脉弱,是寒去而阳复之象,故可不治而自愈;若下利脉数、有微热、汗出,标志着阴邪退而阳气得通,故亦不治自愈;但如脉又复紧,说明里寒又盛,故主病未解;下利脉数而渴,是为阴去阳复的自愈之象,若不愈,则可因阳复太过而化热伤阴动血,发生便脓血的证候;虚寒下利,至手足厥冷而无脉,是阴先竭而阳后绝,或用灸法,或用温剂以急救其阳,急复其脉,如二十四小时内(即晬时)脉还而手足转温者,是真气未亡,生机尚在,故主生;若脉不还,则是真气亡而不能续,故主死;若经灸法治疗后,不仅厥不回、脉不还,而且更见微喘者,是为真气不续,大气下脱,故亦主死。
厥阴病的厥热胜复,反映了正邪斗争、邪正盛衰的状况,故对判断预后很有价值。一般来说,厥热相应,或厥少热多,或热少厥微,都是疾病自愈的好现象;若发热而后见厥,是寒邪复胜,至七日,当正气欲复、邪气欲退之时,更见下利的,说明正不复而邪反进,属于难治之证;伤寒见发热,阳复而阴退,厥利当自止,若厥利不止,更见躁扰不宁、不得卧寐者,则是阴盛阳亡,神气散乱之象,预后不良;若伤寒发热而下利至甚、厥逆不止,是阴竭于内而阳亡于外,虽不见躁不得卧,则亦会因阴的竭绝而死;若始病不见下利,至六七日后,发热与下利俱见,此热亦非阳复之热,乃阴盛格阳之象,若更见汗出不止,则是阳气不固而外脱,最后形成了“有阴无阳”的状态,“阴阳离决,精气乃绝”,故亦为死证。
综上所述,可见阴阳之道以平和为顺,偏盛偏衰则为病,阴阳离决则致人死。医生的责任,就是要把握疾病的发生发展规律,从而有效地防治疾病。为此也就必须了解阴阳的对立统一规律,做到顺其情理,不断地进行调整,而使之和平。限于历史条件和科学水平,《伤寒论》中特别是厥阴病篇提出了一些“死”证和“不治”之证是可以理解的,但我们也不能宥于古人之言,放弃救死扶伤的责任,应该充分利用现代的医疗条件,采取中西医各种有效的方法,积极主动地进行救治。大量的临床实践也有力地证明,古时的不治之证,今天则已不断成为可治之证。相信随着医学科学的发展,今后将有更多的不治之证获取有效的防治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