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书楼
会员中心 我的书架

(快捷键←)[上一章]  [回目录]  [下一章](快捷键→)

玛丽张开眼睛,看见尼娜站在面前。

“什么事?”她半苏不醒地问道。

“时候不早,太太。太太一点钟要到波伦亚别墅去的,现在已经十二点了。”

玛丽突然记起来了,一阵苦闷的剧痛穿透她的心。她这下醒透了,眼望着那女仆。她还是跟往常一样笑嘻嘻的怪可亲的样子。玛丽定了定神。

“昨夜里你闹醒了我之后,我再也睡不着。我不能整夜地醒在床上,所以我吃了两片我的小药片。”

“真对不起,太太。我听见一个声音,所以我想该来看看可出了什么事。”

“什么样的声音?”

“哦,像枪声。我记得埃德加老爷有支枪交给你的,所以我怪害怕的。”

“那大概总是公路上的汽车。夜里的声音传得很远。给我拿杯咖啡来,喝了咖啡我还要洗澡。我要赶快了。”

尼娜一出房门,玛丽就跳起身来,赶去看她安藏着手枪的那只抽屉。她愣了一愣,怕尼娜在她熟睡的时候找到了那支手枪,拿了去。她的丈夫西罗看了,马上会告诉她这里面有一个弹膛空着。幸而手枪依旧在那里。她一边等着她的咖啡,一边聚精会神地回想着。她知道为什么劳利一定要她去出席那个午餐会。她的行动不能够有一点不大正常的地方。现在她不但为自己,而且还为了劳利,不能不处处留意。她对他非常感激。他头脑冷静,考虑周到;谁想得到那么一个无聊的纨袴儿竟有如此的勇气?当那辆汽车里许多意大利醉鬼迎面经过他们,在那千钧一发的当儿,要不是他头脑冷静,真不知她要遭到怎样的命运呢?她叹息了。他在社会上也许不是个怎么有用的人,但他却是一个很好的朋友;那是谁也不能否认的。

玛丽喝了咖啡,洗了澡,坐在梳妆台前面修饰她的脸蛋的时候,她才安定下来。虽然她经过了这一夜的事情,她脸上却一点看不出,这真使人惊异。所有的恐惧,所有那些眼泪,都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她看上去很灵敏,很正常。她那蜜一般色泽的皮肤上没有一点疲乏的影子;她的头发发着光,一双眼睛晶莹明媚。她感到兴奋起来,反而一心期待着那顿午餐。那儿她还得表现出兴高采烈、逍遥自在的神气,使得他们在她离去之后一致都说玛丽今天兴致真好!玛丽忘记问劳利,他有没有接受他们的邀请;她希望他也参加。这可以倍增她的信心。

最后,她准备好要走了。她向镜子里最后照了一照。尼娜对她亲昵地一笑。

“太太今天比我平时看到的更漂亮了。”

“你不要过分奉承我,尼娜。”

“可这是真的。好好睡了一觉,对你大有好处。你看上去像个小姑娘。”

阿特金松夫妇是一对中年的美国人。他们有一所很大的豪华的别墅——这原先是美第奇家族1的。他们费了二十二年的工夫收集家具、名画、雕像,因此这所别墅成了佛罗伦萨的名胜之一。他们很好客,常举行大规模的宴会。

玛丽被接引到客厅里,那儿有文艺复兴时代的古玩橱,塞提那诺2和桑索维诺3雕刻的圣母像,以及培卢歧诺4和菲利比诺·利比5的名画。这时候,客人差不多已经到齐。两个穿着笔挺制服的男仆走来走去,一个手里捧着一盘鸡尾酒,另一个捧着一盘吃的东西。女客们穿着她们到巴黎去做来的夏季衣装,美丽大方,男客们穿着轻薄的西装,显得潇洒凉快。高大的窗户开出去是一个正式的花园,种植着修剪得整整齐齐的黄杨,一只只排列匀称的高大石花瓶里插着花,还有那些经过风销雨蚀的巴罗克时期的奇形怪状的石像。在这六月初的暖洋洋的日子,空气中洋溢着令人喜悦的活力。你会感觉到那儿没有一个有所忧虑的人;每个人都好像很富有,每个人都好像是出空着身子在尽兴作乐。这光景使你无法相信,在这世界上到处都有饿着肚子的人。那么一个日子确是及时行乐的大好时光。

玛丽一走进客厅,就强烈地感觉到大家诚意欢迎她的那股热情,然而就是当时那股热情,使她好比是从佛罗伦萨的小街小巷的阴荫里转入了烈日如烧的广场,仿佛突然掉进了火坑,那炽热震撼她的神经,使她感到剧烈的内心痛苦。那个可怜的青年人甚至此刻还露天躺在阿诺河畔的山腰里,胸口埋着一颗子弹。可是她看见劳利在客厅的另一端,眼睛望着她,于是她记起了他叮嘱她的话。他在向她这边走来。主人哈罗德·阿特金松风度翩翩;他头发花白,血气旺盛,略见肥胖,很注意美丽的女人。他喜欢和玛丽调笑,不过不失老长辈的庄重态度。他握着玛丽的手,老是不放。劳利走上来。

“我正在对这位姑娘说,她真像幅画一样美丽,”阿特金松朝着他说。

“你别白费功夫吧,老朋友,”劳利带着他的动人的微笑,懒洋洋地说。“你还是去恭维自由女神的石像吧。”

“她干脆地拒绝了你吗?”

“干脆。”

“我不怪她。”

“事实是这样的,阿特金松先生,”玛丽眉飞色舞地说,“我不喜欢小伙子。据我的经验,不到五十岁的男人,不值得跟他们谈话。”

“我们几时一定要在一起进一步谈谈这个问题,”阿特金松回答道。“我相信我们俩有很多共同之点。”

他转过身去跟一位刚到的客人握手。

“你真是了不起,”劳利低声说。

他那赞扬她的眼色鼓励着她,但她还是不禁向他惊慌、窘迫地望着。

“别慌。只当你自己是女演员在演戏。”

“我一向对你说,我没有演戏的天才,”玛丽回答,但是带着微笑。

“反正你是女人,你一定会像演戏一样做作的,”他反驳她说。

这正是她随后在宴席上所表现的。在她右边是她的主人,她一直和他嘻嘻哈哈地调笑着,这可使他不但感到有趣,而且不胜荣幸。另一边是一个研究意大利艺术的专家,她又跟他谈论着锡耶纳派6的画家。佛罗伦萨交际界的圈子并不很大,所以这里有几个就是昨天晚宴上的客人。昨天的东道主桑·斐提南多亲王夫人,就坐在阿特金松的右手边。这可几乎使玛丽乱了阵脚。那位老太太俯身过来招呼玛丽。

“我正在告诉阿特金松关于昨夜的事。”她又转向阿特金松,“我特地请他们到培平诺饭店吃晚饭,去听一个好嗓子唱歌,可是你说巧不巧,那个人偏偏没来唱。”

“我也听过他,”阿特金松说。“我内人还要我出钱给他去受训练。她认为他应该在歌剧中显身手。”

“好嗓子不在,他们却有个糟透的拉小提琴的。我找培平诺说话。他说这个人是德国难民,只是为了行个好才给他试一试的。他说他以后不要他拉了。你记得那个人吗,玛丽?他实在太差劲。”

“他拉得不太好。”

她不知她的声音在别人听来是否也像她自己听来那么不自然。

“你说得太婉转了,”亲王夫人说。“要是我拉得这么糟,我早就一枪自杀了。”

玛丽觉得应该说些什么。她把肩膀轻轻一耸。

“像他那样的人要找个工作一定非常困难。”

“遗憾,”阿特金松说。“还是个小伙子吧?”

“是的,几乎还是一个小孩子呢,”亲王夫人回答他说。“他的头的样子很有趣,玛丽,你说是吗?”

“我可没有怎么注意,”她答道。“我看是饭店里非要他们穿起那种奇形怪状的服装。”

“我原先不知道他是难民。现在我倒心里挺不安的。我想大概是因为我大惊小怪嘀咕了几句,培平诺才说把他歇掉的。我不知可找得到他吗?否则倒要给他两三百个里拉,让他在没有找到新的活干之前好维持过去。”

他们没完没了地尽谈着他。玛丽朝劳利掷了一个尴尬的眼色,可是他在餐桌的另一端,并没有注意。她非得独个儿来应付这个窘境。幸亏话题终于转了。玛丽已经疲惫不堪。但她还是继续谈这个、谈那个,笑着别人说的笑话,装得很感兴趣,似乎非常乐意的样子;而在她心底里,昨夜发生的一切却从头到尾一幕幕展现在她痛苦的回忆中——一切如在眼前,简直像是在观看舞台上演出的一出戏。待到最后她终于能脱身的时候,她真是谢天谢地。

“多谢,多谢;真是个有意思的宴会。我从没有像今天这样高兴过。”

阿特金松太太——一头白发、和蔼、机灵,又带一点冷漠的幽默——握住了玛丽的手。

“我才多谢你呢,我亲爱的。你是这么漂亮,哪个宴会有了你就有生气;哈罗德又那么高兴。他这老头儿顶喜欢跟女人闹笑。”

“他对我挺好。”

“这也应该。听说你快要离开我们了,这可是确实的吗?”

玛丽听阿特金松太太的口气,定是暗指埃德加爵士的事。或许亲王夫人已经告诉她什么。

“谁晓得?”她微笑着说。

“唔,我希望我所听到的是真的。你知道,我认为自己最能看人的性格。你不但是美丽,而且善良,又温柔,又真诚;我真愿你幸福无穷。”

玛丽禁不住泪水涌上眼眶里来。她对这和蔼的老太太漠然一笑,急忙离去了。

1 美第奇家族是十五六世纪意大利佛罗伦萨的豪门,一家出过三个教皇。

2 塞提那诺(1428-1464),意大利雕刻家。

3 桑索维诺(1467?-1529),意大利雕刻家和建筑家。

4 培卢歧诺,意大利画家,生卒年份不详。

5 菲利比诺·利比(1446?-1504?),意大利画家。

6 锡耶纳派,十三四世纪意大利画派。

先看到这(加入书签) | 推荐本书 | 打开书架 | 返回首页 | 返回书页 | 错误报告 | 返回顶部
热门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