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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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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口普查的那一年(公元48年),八月的一天清晨,梅萨丽娜一大早就走进我的寝宫,唤醒了我。我刚睡醒时总要花上很长时间才能回过神来,尤其是当我从午夜一直失眠到黎明的时候——我常常都是这样的。她俯下身来吻我,轻抚着我的头发,用最最关切的语气对我说,她有个坏消息要告诉我。我昏昏欲睡、有些愠怒地问她是什么消息。

“是天文学家巴比鲁斯——你知道他从来都没有说错过,对吧?昨天,我请他看一看我的星象——因为他已经两三天没有看过了——于是昨夜他就进行了观察,你知不知道刚才他来对我说了什么?”

“我当然不知道。你就直说吧,我还要继续睡觉,这一夜睡得很不好。”

“亲爱的,如果这事不是重要至极的话,我怎么敢像这样打扰你呢。他说:‘梅萨丽娜夫人,你身边有个非常亲近之人就要遭到可怕的厄运了。这一次又是土星的恶意影响。他现在正处于最有害的方位。灾祸三十天之内就将降临,最迟不会晚于九月十三日。’我问他究竟说的是谁,他却不肯告诉我,只是一直在暗示,最后我威胁说要叫人抽他鞭子,他才不情不愿地说了出来。你猜他说的是谁!”

“我半睡半醒的当儿不喜欢东猜西猜的。”

“可我不想直接告诉你,太可怕了。他说:‘梅萨丽娜夫人,您的丈夫将会惨遭杀害。’”

“他当真是这么说的?”

她严肃地点了点头。

我坐了起来,心脏怦怦直跳。是的,巴比鲁斯的预言从来都很准。这就意味着我在尝试推行新体制之后过不了几天就会死。我原本计划在九月七日发表讲话,这一天是布伦特伍德大捷的周年纪念;但这事我谁也没告诉,就连梅萨丽娜都不知道——除此之外我就没有瞒过她什么了。我说道:“什么都做不了了吗?能不能用什么法子逃过这个预言?”

“我什么法子都想不到。你就是我丈夫,对吗?除非……除非……听着,我有主意了!假设只有下个月你不是我丈夫。”

“可我是你丈夫啊。你总不能假装我不是。”

“你可以和我离婚,不是吗,就离婚一个月?等到巴比鲁斯报告说土星已经运行到安全距离的时候,再重新娶我。”

“不,这不可能。如果我和你离婚的话,除非之后再婚过,不然和你重新结婚就犯法了。”

“这我倒没想到。这只是技术上的细节而已,咱们不能被它给打败。好吧,那就假设我确实嫁给了某个人——谁都行——只是形式上的。厨师、守门人或是宫廷禁卫军的一个士兵。当然只是举行个婚礼就算了。我们从一扇门进洞房,再直接从另一扇门走出来。这个主意还不坏吧,对不对?”

我认为她说得有些道理,不过显然她得嫁一个有些身份、有些名望的人,不然会造成很坏的影响。起初我提议她嫁给维特里乌斯,她却笑着说,维特里乌斯对她已经一往情深了,要是他们结婚却不让他和她同房,那对他就太残忍了。再者说了,那个预言要怎么办呢?我总不想让维特里乌斯惨遭杀害吧,对吗?

于是我们又讨论了几个可以成为她丈夫的人。唯一一个我俩都同意的人选就是民选领事西利乌斯。他的父亲也叫西利乌斯,是我哥哥日耳曼尼库斯麾下的将军,提贝里乌斯指控他犯了叛国重罪,他只得被迫自尽了。我不喜欢西利乌斯,因为他在元老院里带头反对我扩大选举权的举措,并且对我非常无礼。我发表完关于选举权的讲话之后,请他说说看法。他说他觉得这就怪了,利西亚的希腊城市壮丽宏伟,名闻遐迩,自古以来就是我们的盟友,这些城市仍然没能获得自由(五年前,我兼并了利西亚——那里一直政局不稳,同时还兼并了附近的罗得岛——有些罗马公民在这里被施了刺刑),而北方那些野蛮的凯尔特人却能享有罗马公民的全部权利。除了他之外,几乎没人提出反对意见,我便开始作答,而且是用尽可能友好的方式。我开口道:“从闻名天下的利西亚,从诗人贺拉斯笔下那‘赞塔斯的清澈小溪阿波罗最爱在这里将头发清洗’——咱们去年在旷世竞技上还听人吟唱起这些词句——到法兰西和那广阔阴暗的隆河,路途遥远,那广阔阴暗的隆河……从不曾在古典传说中被人提起,只有赫尔克勒斯可能在打败革律翁夺来牛群——这是他的第十件大功——的路途中到过这里。但是我并不认为……”这时,一阵傻笑声打断了我,这傻笑声很快又变成了哄堂大笑。似乎是在我第二遍说起“那广阔阴暗的隆河”并且犹豫片刻思量措辞的时候,西利乌斯议论了一句,有人听见了,但我却没听见他插的这句话,因为他坐在我耳聋的那一侧——“是的,那广阔阴暗的隆河,克劳狄乌斯最爱在这里将头发清洗,如果历史学家没有撒谎的话。”他说的是有一回卡里古拉下令将我从桥上扔进隆河里,我差点就被淹死了。可想而知,当那尔齐苏斯解释了大家为何发笑以后,我有多么的愤怒。如果是在私下里吃晚餐时、洗澡时,或是在农神万愚节期间更热闹的场合,开几句个人的小玩笑倒也无妨;但是,对我来说,我从未想过在元老院里开什么个人玩笑,因为这可能会让议员受到无情的嘲笑;可是民选领事却这么做了,而且嘲笑的竟然是我,在场的还有我带到元老院里来的一群法兰西显贵,这让我大为光火。我大声说道:“大人们,我请你们对我的动议发表意见,可是你们却吵吵闹闹,任谁都会误以为这里是最廉价的妓院。请遵守元老院的规定。这些法兰西的先生究竟会怎么看咱们?”吵闹声立刻就平息了。他们每次一看到我发火,就不敢说话了。

梅萨丽娜说,她非常愿意嫁给西利乌斯,不仅仅因为他对我无礼——这当然应该受到星星的报复,而且根据西利乌斯看她的眼神,梅萨丽娜可以肯定他对我无礼是因为吃醋——他疯狂地爱着梅萨丽娜。如果梅萨丽娜对他说,她打算离婚嫁给他,然后等到最后一刻才让他知道,这婚姻只是形式上的,那么就等于巧妙地惩罚了他的放肆行为。

于是我们选了西利乌斯,当天我就签署文件与梅萨丽娜断绝夫妻关系,允许她回到娘家去。关于这事,我俩开了不少玩笑。梅萨丽娜假装恳求我让她留下来,跪倒在我面前,求我原谅她的过错。她还哭着将孩子们拥在怀里——他们还不明白怎么会发生这种事——说道:“狠心的人,难道做母亲的犯了错,就非得让这些可怜的宝贝受罪吗?”

我回答说,她的过错是不可原谅的:她太聪明,太美丽,太勤勉,一刻也不能再和我待在一起。她为其他做妻子的树立了一个无法企及的榜样,使得人人都嫉妒我。

她在我耳边小声说道:“要是下个礼拜哪天晚上我到皇宫里来和你幽会,你会流放我吗?我也许会禁不住动心的,你知道。”

“是的,我会流放你,没关系。我也会流放我自己的。咱们去哪儿呢?我想去亚历山大看看。他们说那儿是个理想的流放地点。”

“把孩子们也带上?他们会喜欢那里的。”

“我认为那儿的气候不适合他们。恐怕他们还是得待在这里跟着你母亲。”

“我母亲根本就不懂怎么好好教养孩子:看看她是怎么把我养大的!要是你不带孩子们去,那我也不去,也不来跟你幽会了。”

“那我就跟罗利娅·保利娜结婚,让你生气去吧。”

“那我就把罗利娅·保利娜杀了。我会送下了毒的蛋糕给她,就像卡里古拉以前常常给那些让他继承遗产的人送的蛋糕一样。”

“好,这是你的离婚文件,已经全部签好封上了,你这个荡妇。现在你又享有未婚妇女的种种权利和优待了。”

“克劳狄乌斯,在分手以前,咱们接个吻吧。”

“这让我想起了《伊利亚特》第六册里赫克托和安德洛马刻那著名的别离:

他的王妃就要离去,像先知一般哀声长叹,

不忍分离,她频频回盼

每看一眼都泪如泉涌;她慢慢走去

在自己的宫殿里尽情悲戚。

嘿,别一离婚就急着跑下台去。你应该悄悄地跟麦尼斯特学学演戏。”

“如今我可以自己做主了。要是你不介意的话,我就嫁给麦尼斯特。”

西利乌斯被公认为罗马最英俊的贵族男子,梅萨丽娜早就对他神魂颠倒。但是他可不会轻易就被她的热情所打动。首先,他品行很正直——至少他对此很是自豪;其次,他的妻子是希拉努斯家族的一位贵族女子,和卡里古拉的第一任妻子是姐妹;最后,尽管梅萨丽娜的美貌对他很有吸引力,但他却知道她对于贵族、平民、剑斗士、演员、卫兵甚至是帕提亚的一位使节全都一视同仁、慷慨委身,所以他觉得,如果她请求他与这些人为伍,那他也没有什么光彩。所以她只得极为狡猾地勾引他、耍弄他。头一个难题就是说服他私下来见她。她邀请过几次,但他都借故推托了。最后她是这么得手的:她和警卫队长——他从前也是她的情人——商定,由他邀请西利乌斯来吃晚餐,然后把他带进一个房间,她就在这里等他,桌上摆着两人的晚餐。一旦他来到这里,想要逃脱就没那么容易了,她真是聪明透顶;一开始她绝口不提情爱,她说的居然是革命政治!她提醒他不要忘记他父亲是被人害死的,还问他能不能忍受眼看着那凶手的侄儿——一个更加凶残的暴君——将奴役的束缚在曾经自由的人民脖颈上越套越紧。(她说的这人就是我,恐怕你们看不出来。)接着,她对他说,她有生命危险,因为她总是责备我没有恢复共和制,还指责我残忍地谋杀了无辜百姓。她又说,我看不中她的美貌,反而更喜欢女仆和寻常妓女,她只是为了报复我的冷落才会对我不忠;她的博爱滥交是极度绝望和寂寞的后果。而他——西利乌斯——品行端正,勇敢无畏,在她认识的人中,唯独他可以助她完成毕生大业——恢复共和制。她为了将他引诱到这里来,耍了个并无恶意的小花招,他肯原谅她吗?

老实说,我不能责怪西利乌斯上了她的当;九年来,她没有一天不在骗我。请不要忘了,她非常漂亮,而且你们还可以假设她在他的酒里下了药。他自然想要安慰她,在他还没有意识到这是怎么一回事以前,他们已经搂在一起躺在沙发上,说着“爱情”与“自由”,又是接吻又是叹气。她说她现在才知道到底什么是真爱;他发誓说,在她的帮助下,他一定会尽早抓住机会恢复共和制;她也发誓说,只要他和妻子离婚,她就永远忠于他的爱情,至死不渝,她知道他的妻子背地里对他不忠,而且还不能生养——西利乌斯不应该让自己的家族断子绝孙——等等等等。她已经把他钓上钩了,如今正在拼命耍弄他。

不过,西利乌斯不仅品行端正,还很小心谨慎,他觉得自己的力量不够强大,没法发动一场武装起义。他虽然跟妻子离了婚,却在再三考虑之后对梅萨丽娜说,他们最好等到我死以后再恢复共和制。到了那时,他会跟她结婚,并且收养不列塔尼库斯,这样一来,罗马人民和军队自然而然就会唯他马首是瞻。梅萨丽娜觉得她得亲自出马了,于是便用巴比鲁斯来骗我,就像我描述的那样,而西利乌斯(如果他后来对我说的确属实情的话)对我们离婚一事一无所知,直到她带着那份文件来找他,她没有解释这是怎么得来的,只是开心地告诉他,他们现在可以结婚了,然后幸福到永远,但是在她允许以前,他千万不能对任何人说起这事。

梅萨丽娜离婚的消息震惊了罗马的每一个人,特别是我看起来一副丝毫没有受到影响的样子;我还是像以前一样敬重她,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她也继续在皇宫里处理政务。但是,她天天都到西利乌斯家里去看他,简直就是光明正大,还带着全体随行人员。我暗示她这个玩笑开得有点过头了,她却告诉我,她碰到点小困难——他不太愿意娶她。“恐怕他怀疑这里头有蹊跷,他彬彬有礼、沉默寡言,不过心底里却是激情洋溢,真是讨厌!”又过了几天,她兴高采烈地向我报告说,他已经同意了,九月十日就跟她结婚。她请我作为最高祭司来主持婚礼,看看热闹。“瞧瞧他发现自己上当时那一脸困惑的样子,难道这不开心吗?”到了这时我才开始对整件事情后悔莫及,尤其是对西利乌斯玩的这个恶作剧,尽管他在元老院里又一次冒犯了我——他又无礼地打断了我的话。我觉得自己当初就不该把这个预言当真,梅萨丽娜跟我说起这事的时候,我还是半睡半醒的,所以才会信以为真。而且,如果预言的确属实,怎么可能通过假结婚就躲过去?我忽然想到,如果夫妻不曾在生理上完婚,那么法律也不会认可这桩婚姻。我试着劝说梅萨丽娜放弃这事,可她却说我这是在嫉妒西利乌斯,而且她认为我就要没有幽默感了,正在变成一个又老又蠢、令人扫兴的书呆子。我便没有再说什么。

九月五日的早上,我要到欧斯提亚去给一座新建成的大粮仓举行落成典礼。我告诉梅萨丽娜,我要到第二天早上才会回来。梅萨丽娜说她也想去,于是我便叫人安排我和她一起乘车过去;可是到了最后一刻,她那著名的偏头疼又犯了,她去不成了。我大失所望,但这时已经来不及改变计划,欧斯提亚安排了市民们来迎接我,而且我答应过会在那儿的奥古斯都神庙里献祭;自打我那一回因为欧斯提亚人没有好好迎接我而对他们大发雷霆之后,我就特别小心,免得伤害了他们的感情。

中午刚过,我正要去神庙献祭,尤欧杜斯——我的一个自由民——递给我一张字条。尤欧杜斯的职责是让我免受公众那些不合时宜的请愿所扰:所有的字条都先交给他,凡是他认为无聊、疯狂或是不值得我注意的,我就不用看了。令人惊讶的是,人们写的请愿书里有很多很多荒唐的念头。尤欧杜斯说道:“恺撒,请恕我冒昧,这张字条我看不懂。是一个女人递给我的。也许您现在就可以看一下?”字条上写的是埃特鲁里亚语,这让我大吃一惊,这种语言已经灭绝,如今世上最多也就四五个人懂得,纸上写道:“您和罗马大难临头。立刻到我家里来。一刻也不要耽搁。”我吓了一跳,却又觉得莫名其妙。为什么是埃特鲁里亚语?到谁的家里去?有什么大难?但是很快我就想通了。这一定是卡尔珀尼亚写的,我在和梅萨丽娜结婚之前,曾经跟这个女孩住在一起;我编纂《埃特鲁里亚史》的时候教过她埃特鲁里亚语,就是教着玩儿罢了。卡尔珀尼亚用埃特鲁里亚语写这张字条给我,可能不仅仅是因为除了我没人能看懂,而且因为我会知道这是她写来的。我问尤欧杜斯:“你看见那个女人了吗?”他说她看起来像是埃及人,额头上有麻子,但是抛开这一点的话,她还是很漂亮的。我想起这是克里奥帕特拉,是卡尔珀尼亚的朋友,她俩住在一起。

献祭以后,我本该立刻到码头去,这事要是推迟就不合体统了:人家会认为,我对找两个妓女比出席皇家的正事更有兴趣。但是我知道,卡尔珀尼亚不是那种会闲来无事就给我写个字条的人,所以我在献祭的时候便下定决心,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要听听她究竟想对我说什么。没准我可以装病。幸好奥古斯都神帮了我一把:我将一只公羊作为祭品献给他,可这只公羊的内脏是我见过最不吉利的。它看上去倒挺漂亮,肚子里却烂得好像熟过头的奶酪。照这样看来,今天我显然是什么公务也不能处理了,尤其是给世上最大的粮仓举行落成典礼这种大事。于是我便以此为由请求离开,大家都认为我的决定是正确的。我来到自己的别墅,宣称今天要在这里休息,至于大家邀请我出席当晚的宴会,只要没有官方的性质,我就很乐意参加。然后,我派人抬着我的轿子绕到别墅后门,很快便坐上去拉下帘子,叫人抬到卡尔珀尼亚那里去,她的漂亮宅邸就在城外的山上。

卡尔珀尼亚和我打招呼的时候,神色既焦急又伤心,所以我立刻就知道出大事了。“赶紧告诉我!”我说道,“究竟是什么事?”

她却哭了起来。我以前从没有见过卡尔珀尼亚哭泣,只有那一回,卡里古拉半夜命我进宫,当时她还以为我要被处死了,这事人人都知道。她是个沉着冷静的姑娘,没有寻常妓女的那些诡计和做派,一如老话所说,她“就像罗马人的剑一样实在”。“你保证会听我说吗?但是你一定不会相信我的。你会想要叫人拷问我、鞭打我。我也不想对你说。但是旁人都不敢告诉你,所以我必须说。我答应那尔齐苏斯和巴拉斯我会告诉你。当年咱们一起受穷的时候,他俩跟我都是好朋友。他们说你不会相信他们,你谁也不会相信,可是我说,我认为你会相信我,因为在你有难的时候,我依然真诚待你,把你当作朋友。我将自己的积蓄全都给了你,不是吗?我从来不曾贪心不足、嫉妒猜疑或是说谎骗人,对吗?”

“卡尔珀尼亚,我这辈子只认识三个好女人,我告诉你她们是谁。一个是赛普路斯,一位犹太王妃;一个是布里塞伊斯,替我母亲管衣装的女仆;第三个就是你。现在告诉我,你究竟要说什么。”

“你把梅萨丽娜给忘了。”

“梅萨丽娜自不必说。好吧,那么有四个好女人。我认为把梅萨丽娜的名字和一位东方王妃、一位希腊自由妇和一位帕多瓦妓女联系在一起并不是对她的侮辱。我所说的好可不是指那种特权……”

“如果你要算上梅萨丽娜的话,就请把我去掉吧。”她喘着气说道。

“卡尔珀尼亚,你这是谦虚吗?不必的,我说的都是实话。”

“不,不是谦虚。”

“那我就不明白了。”

卡尔珀尼亚慢慢地、痛苦地说道:“我不想伤害你,克劳狄乌斯。但我说的也是实话。我是说,如果赛普路斯是典型的希罗德家族王妃——嗜血残忍、野心勃勃、不择手段、丝毫不受道德约束;又如果布里塞伊斯是典型的衣柜女仆——小偷小摸、卑鄙懒惰、善于掩盖自己的行踪;假如你的卡尔珀尼亚是个典型的妓女——爱慕虚荣、淫荡滥交、贪心不足、将自己的美貌作为武器来控制和毁掉男人;假如你现在列出的是你所知道最坏的三种女人,又碰巧挑中我们以便举例说明——”

“——那就怎样?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说得太慢了。”

“——那么,克劳狄乌斯,你将梅萨丽娜的名字加在我们后面就对了,而且还可以告诉我,‘梅萨丽娜自不必说’。”

“是我疯了,还是你疯了?”

“我没有疯。”

“那你是什么意思?我可怜的梅萨丽娜究竟做了什么,要突然受到这种猛烈而离奇的抨击?卡尔珀尼亚,我看咱们今后是做不成朋友了。”

“你是今天早上七点离开罗马的?”

“是啊,那又怎么啦?”

“我是十点离开的,是跟克里奥帕特拉一起去罗马买东西的,我观看了婚礼。这个时候举行婚礼很稀罕,对吧?他们可快活了。所有人都醉醺醺的。表演非常精彩。屋子里到处都装饰着葡萄叶和常春藤,还有大串大串的葡萄、酒桶和榨酒机。据说这场婚礼表现的是葡萄酒节。”

“什么婚礼?说正经的。”

“梅萨丽娜嫁给西利乌斯的婚礼。你没有受到邀请吗?她在能找到的最大一个酒桶里一边跳舞一边挥着酒神杖,身穿一件染了酒渍的白色束腰短外衣,半边胸脯都露在外面,披头散发的。可是,跟别的女人相比,她还算体面。那些人就只穿了豹皮,因为她们扮演的是酒神巴克斯的女祭司。西利乌斯则是酒神巴克斯。他头戴常春藤,脚蹬厚底靴,比梅萨丽娜醉得还要厉害。他一直在跟着音乐摇头晃脑,咧着嘴像巴巴一样傻笑。”

“可是……可是……”我傻乎乎地说道,“婚礼要到十日才举行,我要去主持的。”

“他们没有你也办得很好。于是我去皇宫里找那尔齐苏斯,他一看见我就说:‘谢天谢地你来了,卡尔珀尼亚。你是他唯一会相信的人。’还有巴拉斯——”

“我不信。我拒绝相信。”

卡尔珀尼亚拍了拍手。“克里奥帕特拉,那尔齐苏斯!”他们走了进来,跪在我脚边。“婚礼的事是真的,对吧?”

他们一致说确有此事。

“可是这事我全都知道,”我有气无力地说道,“这并不是真正的婚礼,我的朋友们,我和梅萨丽娜只是打算开个玩笑罢了。仪式结束的时候,她不会跟他上床。一切都是清白的。”

那尔齐苏斯说道:“西利乌斯抓住她,拉下她的外衣,在众目睽睽之下亲吻起她的身体来,她又叫又笑,然后他将她抱进洞房,在里面待了将近一个钟头才出来,又继续喝酒跳舞。这肯定不清白,恺撒,对吗?”

卡尔珀尼亚说道:“如果你不马上采取行动的话,西利乌斯就要成为罗马的主人了。我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对我说,梅萨丽娜和西利乌斯以自己的性命发誓要恢复共和制,整个元老院和多数禁卫军都支持他们。”

“我还得知道更多的事,”我说道,“我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我不知道是该把黄金倒在你们膝上还是该把你们打得皮开肉绽。”

他们又跟我说了一些事,但是那尔齐苏斯却不肯说,除非我宽恕他把梅萨丽娜的罪行对我瞒了那么多年。他说,他刚开始发觉到有这些事的时候,我看起来却一无所知,很是开心;于是他便下定决心,只要梅萨丽娜不威胁到我的生命或是国家安全,他就不会让我经受幻想破灭的痛苦。他原本希望她会改邪归正,或者我会自己发现她的事情。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行为越来越伤风败俗,他也越来越难以开口告诉我。事实上,他不相信我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因为全罗马、所有的行省,还有国界之外的敌人都知道这事。九年来,我似乎不可能从没听说过她的放荡生活,因为她已经无耻放肆到了令人震惊的地步。

克里奥帕特拉对我说了一件最最可怕又荒唐的事情。在我离开罗马去不列颠期间,梅萨丽娜向妓女行会发起了挑战,请他们提供一位冠军到皇宫里来和她比赛,看看谁一夜之间累垮的猛士最多。妓女行会派来的是一个有名的西西里人,名叫锡拉,和墨西拿海峡里那个漩涡的名字一样。天亮的时候,锡拉被迫承认自己输了,她的记录是二十五人,可是梅萨丽娜却还在逞强继续,一直到日上三竿才停下。更恶劣的是,罗马的多数贵族都受到邀请来出席比赛,其中许多男人都参与了,还有三四个女人也被梅萨丽娜说服,参加了比赛。

我坐在那里掩面而泣,大约五十年前,奥古斯都也是这么做的,当时他的孙儿盖乌斯和卢修斯跟他说了同样的事情,关于他们的母亲朱利亚;我说的话也跟奥古斯都一模一样,我说我从未听到任何传言,也从来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我总以为梅萨丽娜是罗马最贞洁的妇人。像奥古斯都一样,我冲动地想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好多天都不见人。可是他们不让我这样。几天前,麦尼斯特的剧团上演了一出音乐喜剧——名字我不记得了——荒唐的是,其中有两句台词一直在我脑海里反复敲打:

我不知道有什么声响如此可笑,如此可笑而又悲伤,

就像一位老人为了妻子哭泣,一个女孩走向了放荡。

我对那尔齐苏斯说道:“我头一次看比赛的时候(当时我和哥哥日耳曼尼库斯共同担任主持)——你知道,那是向我父亲致敬的比赛——我看见一个西班牙剑斗士拿盾牌的那只胳膊被人齐肩砍掉。他离我很近,所以他的脸我看得一清二楚。当他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脸上的表情蠢极了。整个竞技场爆发出哄堂大笑,大家都在笑话他。我也觉得很有趣,愿神灵宽恕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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