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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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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到一个新的周期开始,或是新的一代人降生时,罗马就会举行赎罪竞技——又叫作塔兰托竞技或旷世竞技——来庆祝。这个节日为期三天三夜,以纪念冥界的神灵普路托和珀尔塞福涅。历史学家认为,这些竞技比赛最初是由普布利库拉——他是瓦列利家族的人——正式确立为一种公共仪式的,当时罗马建城已经有两百五十年,同样是在这一年,克劳狄家族从萨宾国来到了罗马;不过,在此一百一十年之前也曾经举行过这些比赛,那时是遵照特尔斐的阿波罗神谕,作为瓦列利家族的仪式来举办的。普布利库拉立下誓言,从今以后,只要罗马还在,就会在每一个新周期开始时举行一次这些比赛。从那时到现在已经举行过五次了,不过间隔的时长却并不相等,因为对于每一个新周期要从何时算起,大家的意见无法统一。有时候,人们认为它就是自然周期——一百一十年,这是古代埃特鲁里亚人的算法;有时候,人们又认为它是罗马文明中的周期——一百年;还有的时候,人们一旦确信参加过上一次旷世竞技的人都已不在人世,就会举行新的一次竞技。

在共和制时代,最近的一次旷世竞技举行于罗马建城第六百零七年,自那以后只在奥古斯都时代举行过一次,那是在第七百三十六年。奥古斯都在这一年举行旷世竞技并没有什么道理,和前一次既不是间隔一百年,也不是一百一十年,参加过上一次竞技的最后一个人也不是这一年过世的;即使从普布利库拉的时候开始推算,以一百年或是一百一十年为周期,也算不到这一年。奥古斯都,确切地说,应该是十五人祭司团——奥古斯都的宗教顾问们——从罗马建城第九十七年开始算起,据说第一次旷世竞技就是在这一年举行的。我承认我在自己的史书中写到他的宗教改革时,认为这个日期是正确的,但那只是因为如果我在如此重要的一点上批评了他,那就会开罪我的祖母莉薇娅,从而给自己惹来大麻烦。事实上,就算第一次旷世竞技的确举行于他所说的这一年——其实并不是,他算得也还是不对。我从普布利库拉的那一次往后推算,按照一百一十年的自然周期(对于普布利库拉来说,显然这才是一个周期),一直算到了罗马建城第六百九十年,上一次竞技庆典原本应该是这一年举行,然后要到第八百年才会再度举行。我的故事现在就讲到了这一年,也是我继位的第七年。

在每一个周期开始的那一年,都会发生一些大事,从而给这个周期赋予一种命中注定的特征。上一个周期的头一年,奥古斯都出生了,米特拉达悌大帝去世了,庞培打败了腓尼基人,占领了耶路撒冷,喀提林企图发动人民革命却失败了,恺撒当上了最高祭司。难道我还需要一一指出这些大事的重要性吗?在这个周期接下来的时间中,我们的军队在海外大获全胜,罗马帝国开疆拓土,人民的自由受到镇压,恺撒们成为神灵的代言人,这些还用我说吗?如今我打算补偿这个旧周期的恶行与罪过,并且以隆重的献祭来开启一个新周期。因为我有望在这一年完成自己的改革工作,然后,我会将这个欣欣向荣、井井有条的国家的统治权交还给元老院和人民,这权力已经从他们手中拿走太久了。

我已经将整个计划都细细地想清楚了。显而易见,由执政官们带领元老院来统治国家的话,如果还是一年选举一次执政官,就会有很大的弊端,一年的任期不够长。军队也不会希望总司令总是换来换去的。简而言之,我的计划是这样的:我打算将王室内库的钱无偿赠送给国家,只留下足够我这个平民百姓过活的钱;皇家的土地——包括埃及在内——也送给国家;我还要推行一条法律,规定政府五年换届一次。前一个五年任期的执政官将会和人民代表、骑士代表共同组成内阁,经过虔诚的抽签从他们当中选出一名总执政官,内阁将会辅佐和协助他来统治国家。内阁的每一名成员都要对总执政官负责,他们每人或是管理一个部门——就是我设立起来让手下的自由民管理的这些部门——或是统治一个边疆行省。执政官是总执政官和元老院之间的联系纽带,同时要像往常一样履行他们作为上诉法院法官的职责;护民官则是总执政官和人民之间的联系纽带。执政官将会从议员中普选而出,在国家遇到紧急状况时则要由全体公民投票表决。我还想出了许多巧妙的措施来保护这种政体,并且为它的切实可行而感到自豪:我的自由民会继续担任终身官员,负责管理全体职员,他们的建议将对新政府大有裨益。这样一来,既保留了君主制的可取之处,又不会损害共和制的自由。为了不让军队心怀不满,我会在新宪法中写上一条,规定每五年向他们发放一笔赏金,多少就取决于我们的军队在海外取得的胜绩和国内财富积累的情况。国内诸行省的管辖权则分配给在军队中升到高级指挥官的骑士和议员们。

现在我还没有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任何人,可是工作起来心情却很轻松。我坚信,我的主动退位将会证明自己从来没有想过要施行专制,而以前那些当场将人处死的命令全都是迫不得已而为之,到时人们就会原谅我犯下的这些小过错,打消一切疑虑,因为我完成了伟大的改革工作。我对自己说:“奥古斯都总说他会退位恢复共和制,可是他从来没有,因为莉薇娅不许。提贝里乌斯也总是这么说,可是他也没有做到,因为他担心人们会为了他的残暴与专制而恨他。但我是真的打算退位,没有什么能阻止得了我。我的良心是清白的。梅萨丽娜也不是莉薇娅。”

这次的旷世竞技并非像以前一样在夏季举行,而是定在了四月二十一日牧羊节(公元47年),因为罗穆卢斯和他的牧羊人正是在八百年前的这一天开始破土修建罗马城。我遵循奥古斯都的先例,并没有仅仅向冥界的神灵祈祷;不过,旷世竞技的传统举办地点塔兰托据说就是地狱的入口之一,它是战神广场上的一个火山裂口,我命人将这里改成了一个临时剧场,点起五颜六色的灯光,竞技庆典将以这里为中心。早在数月以前,我就派出传令官去将所有的公民都召集到这里来“观看今生从未见过、到死也不会再见的壮观场面”(这是老套的话)。有些人对此嗤之以鼻,因为有不少老人都记得六十四年前奥古斯都举行的那次竞技庆典,他们当中有些人还亲自参加了。不过那是老一套了,而且奥古斯都举行庆典的时间也不对,所以这么说也是可以的。

第一天早晨,在卡皮托利尼山朱庇特神庙和帕拉廷山阿波罗神庙的台阶上,十五人祭司团将火炬、硫黄和沥青这些驱邪的用品分发给全体公民;他们还发放了小麦、大麦和豆子,有些是作为礼物献给命运三女神的,有些则是作为报酬发给参加庆典的演员的。清晨时分,罗马所有的主要神庙分别向主神朱庇特、天后朱诺、海神尼普顿、智慧女神密涅瓦、爱与美的女神维纳斯、太阳神阿波罗、神使墨丘利、谷神刻瑞斯、火神伏尔甘、战神马尔斯、月神狄安娜、灶神维斯塔、大力神赫拉克勒斯、奥古斯都神、黑暗女神拉托那、命运三女神,以及冥王普路托和冥后珀尔塞福涅献上了祭品。但是今天的头等大事还要数在卡皮托利尼山上分别宰杀白色的公牛和母牛献给朱庇特和朱诺,大家都来参加了。献祭以后,我们列队走向塔兰托剧场,齐声唱着颂扬阿波罗和狄安娜的歌曲。这天下午,赛车场和竞技场里举行了战车比赛、野兽猎捕和剑术格斗,庞培的剧院里则举行了向阿波罗献礼的戏剧比赛。

晚上九点,为了给战神广场祝圣,烧了很多硫黄,还遍地洒了圣水,接着,我在台伯河岸边的三个地下祭坛上,将三只公羊当作祭品献给了命运三女神。与此同时,一群百姓在我身边挥舞起燃烧的火炬,献上他们的小麦、大麦和豆子,唱着追悔往昔罪过的圣歌。羔羊的鲜血洒在祭坛上,它们的尸体则付之一炬。然后,人们在塔兰托剧场里还唱了好些圣歌,庆典的赎罪环节进行得既庄重又得体。接下来,人们演出了罗马传说中的场景,其中有一出芭蕾舞剧,表现的是贺雷修斯三兄弟和库里亚提乌斯三兄弟之间的战斗,据说在瓦列利家族举行第一次竞技庆典那天,这次战斗就发生在附近。

第二天,罗马的贵妇们在梅萨丽娜的带领下来到朱庇特神庙,在这里齐聚一堂向朱诺祈祷。前一天的竞技比赛仍然继续进行,竞技场里杀死了三百头狮子和一百头熊,更不用说还有公牛和数不清的剑斗士。那天晚上,我将一头黑色的阉猪和一头黑色的小猪作为祭品献给了大地母亲。最后一天,二十七名漂亮的男孩和女孩在阿波罗的圣殿里用希腊语和拉丁语齐声合唱了圣歌,我还向他献祭了好几头白色的公牛。这个竞技节日起初正是奉了阿波罗的神谕而设立,所以他才受到了如此殊荣。孩子们唱的圣歌是为了祈求阿波罗、他的妹妹狄安娜、他的母亲拉托那和他的父亲朱庇特保护整个罗马帝国的所有城镇和地方官。贺拉斯那首为歌颂阿波罗和狄安娜而作的著名颂歌也在其中,你也许会以为它已经老掉牙了,但是它一点儿也没有过时;实际上,这首颂歌中有一节比当初创作的时候反而更合时宜:

庄严的祈祷打动了两位神灵

他们对罗马倍加关心,

饥荒让人害怕,战争令人哭泣

他们便仁慈地将这天灾人祸

从罗马和高贵的恺撒这里绕过,

全都倒给我们的不列颠仇敌。

贺拉斯写这首诗的时候,奥古斯都正在盘算着向不列颠开战,可是这场战争却没有打起来,所以当时不列颠人还没有像现在这样正式成为我们的敌人。

我们继续向众神献上祭品,举行战车比赛、剑术格斗、野兽猎捕和体育竞赛。当天晚上,我在塔兰托将一头黑公羊、一头黑母羊、一头黑公牛、一头黑母牛、一头黑公猪和一头黑母猪当作祭品献给了普路托和珀尔塞福涅;节日到此就结束了,下一次要过一百一十年才会举行。这次的庆典一点儿也没有出错,也没有人报告说看到什么不好的兆头。我问维特里乌斯节日过得好不好,他答道:“好极了,祝您寿比南山。”我不禁放声大笑,于是他道歉说自己有些心不在焉。他解释道,他无意中把罗马的生日当成是我的生日了,但还是希望这句话预示着我将会长命百岁、精力旺盛。维特里乌斯可真是虚伪,我现在已经确信,这个笑话是他几个礼拜前就事先想好的。

对于我来说,整个庆典上最自豪的一刻是在第三天下午,当时战神广场上正在举行特洛伊战争的模拟表演,我的幼子不列塔尼库斯——年仅六岁——跟年龄比他大一倍的男孩子们展开了小规模战斗,他驾驭小马和使用武器的样子颇有赫克托和卡拉克塔库斯的风范,赢得了最响亮的欢呼声。人们议论说,他像极了我哥哥日耳曼尼库斯,还预言说,他一到上战场的年龄就会立下赫赫战功。我的一个侄外孙也参加了特洛伊模拟战,他今年十一岁,是我侄女小阿格里皮娜的儿子。他名叫卢修斯·多密提乌斯[1],我曾经提起过他,不过只是一笔带过。现在是时候说得更详细一些了。

他的父亲是多密提乌斯·阿赫诺巴尔布斯(又叫铜胡子),跟我是表兄弟,他素来以罗马最残忍的人而为人所知。残忍是他们家族遗传的品性,就像红色的胡子一样,有人说难怪他们都长着铜胡子,这样才能配得上他们那铁打的面孔和铅制的心肠。多密提乌斯·阿赫诺巴尔布斯年轻时在东方替盖乌斯·恺撒当过参谋,他曾经将手下的一个自由民关在房间里,不给水喝,只给他吃咸鱼和干面包,结果害死了他,就因为这个自由民不肯在他的生日宴会上喝醉。听说此事以后,盖乌斯告诉多密提乌斯不再需要他来效劳,也不再当他是自己的朋友。于是多密提乌斯便回到罗马,在回去的路上,他一怒之下突然沿着阿皮安大道上一个村庄的道路策马狂奔,故意撞倒了一个在路上玩娃娃的孩子。还有一回,在营业的市集上,他故意找碴儿和一个骑士吵了一架,他之前还欠了那人的钱没有还,这回却用拇指将人家的一只眼珠子挖了出来。我伯父提贝里乌斯在执政后期跟多密提乌斯交上了朋友,他是有意跟那些残暴、卑鄙的人为伍,有人认为,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跟他们比起来觉得自己还算是个道德高尚的人。他让多密提乌斯和他收养的孙女——我侄女小阿格里皮娜——结了婚,婚后生下一个孩子,就是我所说的卢修斯。朋友们来向多密提乌斯祝贺他的家族后继有人时,多密提乌斯怒道:“省省你们的祝福吧,蠢货。你们要是真有爱国之心,就立刻到摇篮里去把这孩子掐死。凡是人们所知道的缺点——不管是人类的还是非人类的,我和小阿格里皮娜全都占尽了,这孩子注定会成为最可恨的小恶魔,来祸害我们这不幸的国家,难道你们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吗?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你们有谁看过他的天宫图吗?你们看了就会不寒而栗的。”后来,多密提乌斯因为叛国以及与自己的姐姐多密提娅乱伦的双重指控而被捕,这些罪名在提贝里乌斯的时代也没什么意义,反正只是形式而已。可是提贝里乌斯死得很是时候,卡里古拉又将他给放了。此后没多久,多密提乌斯却自己死于水肿。他在遗嘱中让卡里古拉和小卢修斯共同继承他的遗产,将三分之二的财产都留给了卡里古拉。小阿格里皮娜被流放到岛上去以后,卡里古拉将剩下的财产也占为己有,这样一来,卢修斯就成了几乎没有生活来源的孤儿。不过,他的姑姑多密提娅却照顾起他来。(可千万别把她和她妹妹混为一谈了,她妹妹名叫多密提娅·列比达,是梅萨丽娜的母亲。)这个女人一心只顾着享乐,之所以肯费心带着小卢修斯,是因为有人预言他将来会当上皇帝,所以她才想讨他的喜欢。多密提娅给他选了三位私人教师,委托他们来教育他,看看这三个人就知道多密提娅的品性了:一个叙利亚人,从前是跳芭蕾舞的;一个提洛尔人,从前是个剑斗士;他俩都是多密提娅的情人;还有一个教师是多密提娅的希腊理发师。他们对他进行了良好的平民教育。

两年以后,小阿格里皮娜回来了,她对自己的儿子丝毫没有做母亲的感觉,便对多密提娅说,他可以跟她一起再住几年;为了甩掉这个责任,她愿意多付点钱。在我的干预下,小阿格里皮娜才把他带回了家,她把教师们也带回来了,因为他们要是不来,卢修斯就不肯来,而且多密提娅也还有其他情人。小阿格里皮娜还抢了多密提娅的丈夫——一位前任执政官,跟他结了婚,可是他们很快就吵架分居了。卢修斯人生中的第二件大事是有人企图趁他午睡的时候刺杀他;有两个人从他家前门走进来,守门人也在午睡,所以他俩没有遇到阻拦;他们上了楼,发现走廊里空无一人,便沿着走廊往前溜达,直到看见有间卧室的门前睡着一个奴隶,他们判断这一定就是他们要找的那间卧室,于是走了进去,看见卢修斯在床上熟睡。他们抽出匕首,踮着脚走近了他。过了片刻,他俩尖叫着又冲了出来:“有蛇,有蛇!”尽管家里的人都被这喧闹声惊动了,却并没有人来设法阻止他们,结果让他俩给跑了。把他们吓成这样的是卢修斯枕头上的眼镜蛇皮。他原本是将蛇皮缠在腿上的——这样可以治淋巴结核,他从小就有这个病,深受其苦——我估计他睡前正在玩蛇皮。在黑暗的房间里,蛇皮看上去就像一条活的眼镜蛇一样。这事发生以后,我猜想刺客是梅萨丽娜派来的,她痛恨小阿格里皮娜,但是出于某种原因,却不敢对她提出指控。无论如何,这事传得沸沸扬扬,说卢修斯床上有两条眼镜蛇在守卫他,小阿格里皮娜更是煽风点火。她将蛇皮放在卢修斯佩戴的蛇形金手镯里,说这是在枕头上找到的,一定是眼镜蛇在那里蜕的皮。卢修斯则对朋友们说,他确实有一条眼镜蛇卫兵,但是如果说有两条恐怕就夸张了,他从没见过第二条眼镜蛇,他的蛇还常常从他的水壶里喝水。从此再也没有人企图刺杀过他。

卢修斯和不列塔尼库斯一样,长得很像我亲爱的哥哥日耳曼尼库斯——他是卢修斯的外祖父,但是他俩的相似却令人厌恶。他们的五官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从日耳曼尼库斯脸上可以看出他那坦率、高贵、慷慨、谦逊的性格,可是这些到了卢修斯脸上却被狡诈、下贱、卑鄙和虚荣所代替,可惜多数人都看不到这一点,因为他长得比外祖父还要英俊,尽管这种英俊是变味的;他有种女人的美,这让男人们对他就像对女人一样热情;他对自己美貌的力量也了解得一清二楚,所以天天早上都要花好长时间来梳洗打扮,几乎跟他母亲或是姑姑花的时间一样多;他尤其在意自己的头发,已经留得很长了。他那位当理发师的老师精心照料着他的美貌,就像鲁库路斯花园里的主管园丁照料着那出名的桃墙上的果实,或是鲁库路斯专门从黑海买回来的那株独一无二的樱桃树——它结的樱桃是白色果肉的。看着卢修斯在战神广场上拿着刀剑、盾牌和长矛进行军事训练会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他用起兵器来倒也挑不出毛病——是跟他那个提洛尔剑斗士老师学的,可是看上去不像在操练,更像在跳芭蕾。当年日耳曼尼库斯像他这么大的时候进行军事操练,总会让人在想象中听见战斗时兵器的撞击声、军号声、呻吟声、喊叫声,仿佛看见日耳曼人的鲜血喷涌而出;但是看着卢修斯,耳边响起的却是剧场里观众那一波一波的掌声,眼前看见的是玫瑰和金币如同雨点般落到舞台上。

卢修斯的事就说到这里吧。下面来谈一个比较愉快的话题——我对罗马字母表的改进。在前一本书中,我建议给字母表增加三个新字母,因为这些是现在的使用中必不可少的,这三个字母分别是:辅音u、介乎i和u之间的元音——与希腊语中的第二十个字母υ相对应,以及迄今为止都表示为bs或是ps的辅音。我原本打算在凯旋仪式之后就将这三个字母介绍给元老院,但是却一直把这事推迟到了新周期开始的时候。旷世竞技结束的次日,我在元老院里宣布了自己的方案,结果顺利地通过了。可是我说,这一改进会切切实实地影响到罗马帝国的每一个人,所以不想违背罗马人民的意愿将我自己的想法强加到他们头上,也不想太过匆忙,所以我提出,用一年的时间来就此事进行全民投票表决。

与此同时,我发表了一封公开信,解释自己的计划,说明其中的道理。我指出,尽管我们从小到大都认为字母表就像一年的月份、数字的顺序或是黄道十二星座一样神圣,不可改变,但事实并非如此;世上的一切都可以变化和改善。尤利乌斯·恺撒对日历进行了改革;数字的书写惯例得到了更改和扩充;星座的名字发生了变化:就连组成星座的星星也不是恒久不变的——比如说吧,在荷马的时代,昴宿星团是有七颗星的,可现在却只剩下六颗,因为丝黛罗普那颗星——人们有时候也把她称为伊利克特拉——已经消失了。拉丁字母表也发生过变化,不仅字母顺序变了,而且表示某些读音的字母含义也变了。早在博学的埃文德国王时代,拉丁字母就发源于多利安的希腊语,希腊语原先则是卡德摩斯[2]率领腓尼基舰队到达希腊时带来的,而腓尼基语又源自埃及语。这些语言的字母全都一样,只是名字不同而已。实际上,埃及语最初是用动物和其他自然物体的图画来表示,后来渐渐形成了象形文字,腓尼基人将这些字母借来进行了一些修改,希腊语又将修改过的字母借来,也进行了修改,最后拉丁语将修改过两回的字母借来,仍然进行了修改。最初的希腊字母表只有十六个字母,后来却一直增加到了二十四个,在有些城市甚至有二十七个。最早的拉丁字母表也只有二十个字母,因为希腊语中的三个送气辅音和字母z是用不上的。不过,在罗马建城五百年后,g被引进以代替c,再后来,z也恢复使用了。但我仍然觉得这个字母表不够完美。要是全国百姓都投票同意改进字母表的话,起初可能会有点不方便,因为要记着使用这些方便的新写法,不能再使用旧的,但是这种不便很快便会不复存在,而学着用新的方式来读书写字的下一代男孩子压根就不会感觉到有什么别扭。还不到一百年前,日历的改变也带来很多别扭与不便,当时一年增加到了十五个月,因此每个月的天数都变了,其中一个月的名字也变了——这可真是让人怨声载道,但是不也平安无事地过去了吗?肯定没有人还想回到老样子吧?

每个人都很有学问地讨论着这件事,不过也许没人对此太上心,反正至少没有我上心。最后投票的时候,这三个字母得到了压倒性的赞成票;但我认为这是在拍我的马屁,而不是因为人们真的弄明白了这个问题。于是,元老院投票同意立刻引进这三个字母,如今所有的公文中都能看见它们,从诗歌、科学专著、法律论述到拍卖广告、催债书、情书以及房屋墙上用粉笔乱涂乱画的春宫图,每一种文学形式都使用了这三个新字母。

现在我打算简要地说一下我在位的后半期所修建的市政工程、进行的改革和颁布的法令;打个比方来说吧,我要把桌子清理干净,好写下我生命中痛苦的最后几章。现在我的故事已经进展到了一个转折点——也就是悲剧家们所说的“发现”,在此之后,尽管我仍然继续履行皇帝的职责,但心态却跟从前大不一样。

我建好了高架水渠,修建了几百里新马路,并修好了破损的旧路。我禁止放债人将钱借给那些手头缺钱、巴望着父亲早死的年轻人;这种非法交易极为可憎,利息总是高得离谱,欠债人的父亲常常会在此后不久便去世,这种现象多得都有些反常了。这一举措意在保护诚实的父亲免遭败家子的毒手,不过我也为有个败家父亲的诚实儿子提供了保障;要是父亲的财产因为欠人债务或是犯下重罪而被没收,儿子合法继承的财产则可以免受影响。为了保护女性的利益,我制定了法律,让她们不必再受父系亲属的监护——这曾经让她们很是烦恼,还禁止将她们的嫁妆抵押出去为丈夫的债务担保。

在巴拉斯的建议下,我向元老院提交了一项动议,元老院随后将之采纳为一条法律,这条法律规定:出身自由的女性如果嫁给一名奴隶,而奴隶的主人对此既不知情也不同意,那么这名女性自己也会成为一名奴隶;但是如果主人知情且表示同意,那么她就仍然是自由身,只有她婚后生下的孩子会成为奴隶。这项动议的提出引发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后果。有位议员今年刚好当选为执政官,许多年前他曾经得罪过巴拉斯,所以他觉得,如果不能重新获得巴拉斯的好感,自己上任后一定会遇到诸多困难;我并不是说他有理由认为巴拉斯会对他恶意相向,因为巴拉斯和我不同,他不怎么会受到这个缺点的影响,但是这名议员总归会有点良心不安。于是他提议,鉴于巴拉斯提出这条法律并说服了元老院投票通过,为国家做出了重大贡献,所以应该授予巴拉斯一等法官的荣誉头衔,并奖励他十五万个金币。这时,波贝娅的鳏夫斯奇比奥跳了起来,像我伯父统治时期的盖路斯和哈特利乌斯那样讽刺地说道:“我附议。而且我还要提议向这位非同一般的人物公开致谢,因为我们那些外行的系谱专家最近发现,他是阿卡狄亚国王巴拉斯的直系后裔,博学的埃文德国王也是这位国王的后代。我们的皇帝陛下不久前才提起过埃文德国王,还将他的名字赋予了帕拉廷山。我是说,我们要公开向巴拉斯致谢,不仅仅因为他起草这条法律所做出的贡献,还因为他谦逊而高尚地隐瞒了自己的王族出身——将自己当作无名小辈一样任由元老院差遣,甚至还屈尊以自由民的身份给皇帝当了文书,并因此而为人所知。”没有人敢反对这项动议,于是我也装傻,假装把此事当了真,并没有用我的否决权来插手干涉。如果我插手的话,对巴拉斯就不公平了。不过,元老院一休会,我就派人将他请来,把动议的事情告诉了他。他的脸变得通红,不知道该怒还是该喜,怒的是受了这样的侮辱,喜的是他在公共事务中所起到的重要作用得到了公开的认可。他问我他该如何回答,我对他说道:“你需要这笔钱吗?”

“不需要,恺撒,我非常富有。”

“有多么富有?来,让我听听你值多少钱。你跟我说实话,我不会生气的。”

“我上一次查看账户的时候,大概有三百万吧。”

“什么!银币?”

“不,金币。”

“天哪!全都是正经得来的?”

“每个子儿都是。人们交上请愿书或是请我帮忙的时候,我总是说:‘我可不能保证会为你们做什么!’他们就会说:‘哦,不,我们从没指望过这个。但是请接受这点微薄的礼金,这是为了感谢您对我们的亲切接待。’于是我就把钱存进银行,并且露出迷人的微笑。这钱都是您的,恺撒,如果您需要的话。这您知道的。”

“我知道,巴拉斯。但我没想到你居然这么有钱。”

“那是因为我没有时间去花钱,恺撒。”

这倒不假。巴拉斯工作起来就像个做苦工的。于是我对他说,我会确保他不再受到元老院的嘲笑;建议他接受这个荣誉称号,但是拒绝接受这笔奖金。他同意了,我便严肃地明确告知元老院,巴拉斯有了他们慷慨奖励给他的这个荣誉称号就已经心满意足,他愿意还像从前一样过着清贫的生活。

可是斯奇比奥却不肯就此罢休。他又提出了一项动议,乞求我出面恳求巴拉斯接受元老院的请求,从而接受这笔奖金。这项动议也通过了。但是我和巴拉斯却坚持不让步。在我的建议下,他拒绝了我的恳求,也拒绝了元老院的。这场闹剧最后是这么收场的:斯奇比奥又提出一项动议——并且在元老院获得了通过——赞扬巴拉斯的朴素与节俭;这些赞扬甚至被正式刻在了一块铜匾上。我想你们一定会一致认为,被玩弄的并不是我和巴拉斯,而是斯奇比奥和元老院。

我限制出庭律师所收取的费用不得超过一百个金币。这个限制针对的是苏伊利乌斯——阿西阿提库斯的公诉人——这样的人,他们可以左右陪审团的判决,既可以判人有罪,也可以判人无罪,就像农夫赶猪去市场一样有把握。苏伊利乌斯什么案子都接,不管胜诉的希望多么渺茫,只要他能拿到全部的费用就行:他一个案子要收四千个金币。影响陪审团的既有他在法庭上发言时的那份自信与口才,也有这笔费用给人留下的深刻印象。当然,就连苏伊利乌斯也不是每次都能打赢官司的,因为有时他的委托人犯下的罪行太过明显、无法隐瞒;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了不让自己失去法庭的信任——他将来打官司时要是遇到至少还有一线希望但要经过一番努力才可能获胜的时候,就会需要这种信任了——他会引导陪审团做出对他的委托人不利的判决。有这么一个传言:有位富有的骑士被指控抢劫了手下一个自由民的寡妇,他按照平常的标准将费用付给了苏伊利乌斯,可是却被他以这种方式背叛了。他便去找苏伊利乌斯,请他把四千个金币还给自己。可苏伊利乌斯却说,他已经尽力而为,很遗憾无法将这笔钱归还给他——这个头一开就危险了。结果这名骑士在苏伊利乌斯家门口自杀了。

通过削减出庭律师的收费——这在共和制时期的罗马可是被宣布为非法的,我破坏了他们在陪审团面前的威望,从此之后,陪审团更倾向于根据案件的实情做出裁决。我这就等于是向出庭律师们开战了。我在审案之前,常常会微笑着向出庭人员发出警告:“我年纪大了,很容易就会失去耐心。哪一方能够以最简短、最坦白、最易懂的方式提出证据——哪怕是显得有罪的证据,我的裁决就可能会偏向这一方,而不会偏向用不合时宜的精彩表演来破坏好好一个案子的那一方。”我还会引用荷马的诗:“是的,人们说话时,将事实锁在自己心里的人,最让我憎恨。”

在我的鼓励之下,一种新型律师出现了,他们既没有雄辩滔滔的口才,也不是伟大的法律权威,但是他们明白事理、嗓音清楚,还有本事把案件归纳为最简单的要素。其中最好的一个名叫阿加索,当他在我面前用他那讨喜、迅速、明白的方式为案件辩护时,我总会对他的委托人做出无罪推定,以此来鼓励其他人仿效他。

“最最博学、最最善辩的演说家和法学家”特勒格纽斯辩论与法律学院大概在三年前就关门大吉了。事情是这样的。有一天,特勒格纽斯出现在由我主持的上诉法庭上,他肥头大耳、匆匆忙忙、一头短发,来处理他自己的一桩案子。有位法官认为他煽动自己的一个奴隶在一次争吵中杀死了维特里乌斯的一名很值钱的奴隶,所以以此为由命他缴纳重金罚款。特勒格纽斯的奴隶似乎是在一家理发店里摆出了一副律师和演说家的傲慢架子,结果这家伙和维特里乌斯的奴隶吵了起来,那人正在排队等着刮脸——他被公认是全罗马最好的厨师(除了我的厨师以外),至少要值一万个金币。特勒格纽斯的奴隶咄咄逼人、滔滔不绝地将演讲术和烹饪术的艺术重要性相对比。维特里乌斯的厨师并不爱吵架,但是却不偏不倚地说了几句实话;比如说,高超技艺由家常的人来做和家常技艺由高超的人来做,这两者是不好相提并论的;他希望那些不如他这么重要的奴隶就算不能敬重他,起码也要对他以礼相待;他还说,自己至少要比跟他吵架的这个人贵了一百倍。厨师博得了其他顾客的同情,这可惹恼了那位演说家,他一把从理发师的手里抢过剃刀,割开厨师的喉咙,同时喊道:“我要给你个教训,看看和特勒格纽斯的人辩论会有什么下场。”因此,特勒格纽斯被处以罚款,抵消被杀厨师的全部价值,因为是他的学院向所有员工反复灌输“争辩无错”的观念,才会令他的奴隶做出如此暴行。现在,特勒格纽斯申诉说,那名奴隶并非是受了他的煽动才会以武力杀人,因为该学院的座右铭正是“语言强于武力”,这便等于是直接禁止成员动武,而应以辩论作为武器。他还提出理由说,那天的天气非常炎热,而对方暗示他的奴隶最多才值区区一百个金币——作为一名训练有素的职员,他每年做出的贡献至少也值五十个金币——他的奴隶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所以说,唯一公平的观点是:那位厨师是因为主动挑衅才惹来了杀身之祸。

维特里乌斯作为证人来到庭上。“恺撒,”他说道,“这件事我是这么看的。我的厨师长被特勒格纽斯的奴隶所杀,他性格温和,品行端庄,而且拥有完美的厨艺,这一点您也是认同的,您还常常盛赞他做的酱汁和蛋糕。我至少要花一万个金币才能买到取代他的人,即便是这样——您可以肯定——我连有他一半那么好的厨师都找不到了。杀死他的凶手称颂演讲术却贬低烹饪术,凶手所说的话字字句句都写在特勒格纽斯自己的这本手册里,这一点已经得到了证实;进一步得到证实的是,还是在这一本手册里,有些章节写的是‘自由’,其中有很多段落措辞激烈,力图证明以下行为是正当的:如果争辩和理论都不起作用,那就要诉诸武力了。”

特勒格纽斯盘问了维特里乌斯,我得承认他占尽了上风,就在这时,法庭上的一位不速之客给我带来了惊喜。这位不速之客就是首席行政官亚历山大,他刚好身在罗马,溜达到法庭里来看看热闹。他递给我一张字条:

这个自称为雅典和罗马之特勒格纽斯的人是一个从我家里逃跑的奴隶,他名叫乔安尼斯,出生于我在亚历山大的家里,母亲是叙利亚人。他是二十五年前走失的。您可以看到他的左臀上刺着一个“a”字,外面还有一个圆圈,这就是我家的烙印。

首席行政官亚历山大

我立刻停止审案,让仆人把特勒格纽斯带出去验明正身——他确实是首席行政官的财产。想象一下吧,他竟然伪装了近二十年的罗马公民!他的全部财产原本都应该充公——除了判给维特里乌斯的那一万个金币,但是我把他一半的财产给了首席行政官。他便将特勒格纽斯作为礼物回赠给我,我把他交给那尔齐苏斯处置;那尔齐苏斯让他从事一项很有用处——尽管有些低贱——的工作:在法庭上做记录。

我就是这样治理国家的。我大大扩展了罗马公民的范围,我的打算是,只要行省的居民忠心耿耿、品行良好、繁荣昌盛,那么就不应该让这些行省在公民地位上长期比罗马和意大利其他地方低人一等。欧坦便是法兰西北部第一个获得公民权的城市。

接着,我对罗马公民进行了人口普查。

公民的总数——包括妇女和儿童在内——已经达到了5984072人(公元48年);相比较奥古斯都去世的时候,那一年的普查结果是4937000人;我父亲去世的次年也进行了人口普查,当时才4233000人。如果只是把这些数字简单地写在纸上,谁都不会留下深刻印象,还是以人的概念来想一想吧。如果全体罗马公民排成一列纵队,一个接一个从我面前快步走过,那要过整整两年才能看到最后一个人。这些还只是有公民身份的人。如果是罗马帝国的全体百姓走过的话——如今得把不列颠、摩洛哥和巴勒斯坦全都算进来,人口已经超过七千万了——那就要花上十二倍的时间才能全部走完,也就是二十四年。可是二十四年已经足够生出新的一代人了,这么一来,我可能得坐上一辈子,在我死后,人流仍然会源源不断地走过,将会悄然滑过,永远川流不息。

而且没有哪一张面孔会出现第二次。数字真是可怕。想想看,罗穆卢斯第一次庆祝牧人节的时候,不过只有3300人参加。这要到什么时候才会结束呢?

我讲述了自己身为皇帝所做的这些事情,主要是想强调这一点:一直到现在为止,我的所作所为——就我自己所知——都是在尽一切可能为公众谋福祉。我不是轻率的革命者,也不是残暴的独裁者,更不是固执的反动者;我试着尽可能地将宽宏大量与人之常情结合到一起,谁都不能指责我未尽全力。

阐明克劳狄乌斯实施的立法工作以及他的书信及演说风格的两份文件

克劳狄乌斯关于某些提洛尔部落的公告

公元46年

奉提贝里乌斯·克劳狄乌斯·恺撒·奥古斯都·日耳曼尼库斯之命,于马库斯·优尼乌斯·希拉努斯与昆图斯·苏尔比基乌斯·卡麦里乌斯担任执政官之年的三月十五日颁布于巴亚官邸。

提贝里乌斯·克劳狄乌斯·恺撒·奥古斯都·日耳曼尼库斯,最高祭司,六届护民官、皇帝、国父、四届执政官,现发表正式声明如下:

有些争议由来已久,自我伯父提贝里乌斯在位到如今,数年来一直悬而未决;我伯父曾派遣皮那留斯·阿波利纳里斯对此进行调查,例如像科门赛人(据我回忆)和波加里人之间的分歧,但并没有派遣过其他人担当此任;可是,因为我伯父坚决不肯待在罗马,皮那留斯便疏忽了自己的使命;接着,我侄儿盖乌斯继位,也不曾找他要过任何报告,他自然不会主动上交——这种时候他可不是傻子;后来,卡姆里乌斯·斯塔图图斯交了一份报告给我,大意是说,这些地方的许多耕地与林地其实都归我管辖——然后就这样一直拖到了今天。前不久,我派我的好朋友普兰塔·尤利乌斯去到那里,他召集了总督们前来开会——不仅有当地的总督,还有较远地区的总督——他仔细审查了所有这些问题,最后才得出结论。他先是以一篇明白易懂的报告来说明理由,接着又拟了一篇公告来请我签署,其中所表达的决策比当初我伯父命令皮那留斯所做的更加广泛——现在我便批准如下公告的措辞:

“关于阿纳乌恩人、图里阿西人和辛顿人的处境,据我从可靠来源了解到,他们当中有些人已被并入南提洛尔政府管辖,不过并非所有人都是如此。尽管我注意到这些部落的成员并没有资格得到罗马公民权,但是也许有人会说,他们已经擅自在这里定居下来,并因此而获得了公民权,而且还和南提洛尔人交往密切,如果将他们分离出来,就必然会对这个杰出的公民群体造成严重伤害;所以,我愿意批准他们继续享有夺取来的一切权利。我之所以会如此欣然同意,是因为有人告诉我,法律地位受到影响的人中有许多都在禁卫师里服役——其中有些人已经升到了连级指挥官,他们还有些同胞在罗马报名参加了陪审团,并且正在履行自己的职责。

“此项优待具有可追溯的法律约束力,凡他们当初以罗马公民之名所采取的一切行为、签订的一切契约——无论是在他们内部还是与南提洛尔人,或是在其他任何情况之下——均为有效;迄今为止,他们都俨然以罗马公民自居,故特此批准他们继续保留这一名称。”

克劳狄乌斯对元老院发言之仅存片段:

提议将罗马公民范围扩大至欧坦地区的法兰西人

公元48年

大人们,听到我即将提出的这项极具革命性的提议,你们会十分震惊,所以我必须事先请求诸位改变这一看法;我已预料到,这些感受会成为我今日遭遇的最大阻碍。要越过这些阻碍,也许最好的办法就是提醒你们,在罗马的历史进程中,我们的体制曾发生过多少次改变,而这体制其实本来就具有极强的可塑性。

罗马一度是由国王来统治的,但王位却并非世代承袭。国王中不仅有异乡人,甚至还有外国人:比如说,罗穆卢斯的继任者——努玛国王就是土生土长的萨宾人(虽然萨宾离罗马很近,但当时仍然是外国);还有安库斯·马提乌斯的继任者塔奎因一世。塔奎因的出身远远算不上显赫,他的父亲名叫德马拉苏斯,是科林斯人,而他的母亲虽然出自高贵的塔奎因家族,却因为太过贫穷而被迫委身下嫁;如此一来,他在科林斯是不得出任显要职位的,于是塔奎因便来到这里,结果却被选为国王。他和儿子,抑或是孙子——历史学家们在这一点上还无法达成一致——的继任者是塞维乌斯·图里乌斯,根据罗马人的说法,他的母亲名叫欧克丽西亚,是一名战俘。但是,在埃特鲁里亚人的记载中,他却被写成了跟埃特鲁里亚人凯里·维皮纳斯患难与共的忠实伙伴;记载中说,凯里战败时,塞维乌斯·图里乌斯率领凯里军队的余部离开埃特鲁里亚,夺取了远处的一座山头,并用军队前任指挥官的名字命名为凯里山。接着,他将自己原先的埃特鲁里亚名字由马克斯特鲁纳改成图里乌斯,当上了罗马国王,并成为一代明君。后来,傲慢王塔奎因与其子的专制暴行惹人厌恶起来,罗马人民——请注意——厌倦了君主制的统治,于是执政官与一年一选的行政官便取而代之。

还有独裁统治,我们的先辈发现,在爆发战争和政局动荡的困难时期,独裁官甚至比执政官的力量更加强大。这一点就不用我来提醒你们了吧?还有以下这些:人们任命了护民官来保护平民百姓的权利不受侵犯。十人委员会一度从执政官手中接管了政府。执政官曾经由几个人共同担任。军队的上校们会不定期地被任命为执政官——有过七八次吧。普通百姓不仅可以担任最高行政长官,甚至还获得了担任祭司的资格。这些还用我提醒吗?不过,我并不打算细说先辈们早年的斗争和取得的成果;你们也许会猜想,我这番毫不谦虚的历史回顾是为了要找个借口吹嘘罗马帝国近来向北部海域之外的扩张……

我伯父提贝里乌斯皇帝曾经有一个心愿——元老院里的议员遍布意大利所有的主要侨民区和城镇;而且议员们确实具有必需的资格、品德和财富。“没错,”你们会说,“但是意大利议员和外国来的议员可是大不一样。”那么,作为监察官,现在我就来向你们说明我将罗马本土公民的范围扩大到行省的理由,我会让你们知道我对这件事的态度。不过,请容我简而言之,如果外省人可以给元老院增光,那么我们就不应该仅仅因为他们不是本地人而将其拒之门外。法兰西的维埃纳有个富丽堂皇的著名侨民区,从很久以前就开始给元老院输送议员,不是吗?我亲爱的朋友卢修斯·维斯提努斯就是从维埃纳来的,他是贵族骑士团里最杰出的成员之一,我雇用他到这里来帮助我治理国家。(我想顺便替维斯提努斯的孩子们向你们求个情:我希望能够将担任祭司的最高荣誉授予他们,虽然他们现在靠的是父亲的功绩,但是我相信,将来他们一定会凭着自己的本事出人头地、光耀门楣。)但是,我这番讲话要将一个法兰西人排除在外,他是个卑鄙的强盗,我连提都不想提他。他算是个摔跤学校的奇才,带着执政官的头衔荣归故里,可是当时他的侨民区甚至还不在罗马公民权覆盖的范围之内。我也同样瞧不起他的兄弟——一个可耻卑劣的恶棍,他即使做了议员,对你们也不可能有任何帮助。

提贝里乌斯·克劳狄乌斯·日耳曼尼库斯,现在是时候向元老院说明这篇发言的主题了:你已经说到了法兰西南部的边境……

……这些高贵的先生如今就站在我面前,若是他们升格成为议员,元老院也不应该感到羞耻,就像我那尊贵的朋友佩里希库斯——他在祖先的葬礼面具中发现阿洛布罗吉库斯这个法兰西名字赫然在列,可是他却并没有引以为耻。如果诸位赞同我所说的一切俱属实情,那你们还想要我做些什么呢?难道你们要我在地图上用手指着那个地点向你们证明,其实早已有议员来自比法兰西南部更远的地方,而我们接纳出生在里昂的人[3]进入元老院的时候,不是丝毫也没有觉得羞耻吗?哦,大人们,我要严正声明,当我冒险越过法兰西南部那熟悉的本土国界时,我胆怯极了!不过,我现在一定要为这个伟大国家的其他地区声辩几句。我同意你们的观点,法兰西曾经和尤利乌斯·恺撒(现已封神)对抗了十年,但是,作为回报,你们也得承认我的看法——自那以后一百年来,他们都对我们忠心不贰,即使在混乱时期也是如此,简直令我们难以置信。当年,我父亲德鲁苏斯忙于征服日耳曼,处于他后方的法兰西全境从没出过乱子;还有一回,我父亲正在统计有产者的人数——这对法兰西人来说可是前所未有,所以让他们很是不安——却被召去了别处,但法兰西依然保持着安定和平。根据我的亲身体验,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即使时至今日,进行这种人口普查也是一项艰苦卓绝的工作,尽管它只不过意味着对我们的物质资源来一次公共审查而已……

* * *

[1]作者注:即后来的皇帝尼禄。

[2]腓尼基王子。

[3]作者注:开玩笑地指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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