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溪书屋夜话录》,是清代名医王旭高所著。王旭高生于清嘉庆、同治年间(约1798—1862年),字泰林,江苏无锡人。幼从其舅父高锦庭习疡科,后专内科。著有《医方证治汇编》、《退思集类方歌括》、《增订医方歌括》、《薛氏湿热篇歌括》、《医方歌括》、《医学刍言》、《西溪书屋夜话录》等书。其临床医案,由虞山、方耕霞搜集编次,整理成《王旭高医案》,分为四卷二十六门,复加按语,每门后又附有小结,颇能窥见王氏的治疗经验。
王氏勤求古训,博采众议,上承《内经》、《难经》及仲景之说,旁参明清诸家之言,取诸长而并蓄,融化于一炉。其《医学刍言》一书,即是饱览诸家著作,参以己得而成。它扼要地论述了临床常见病(证)的辨治原则,其中“六淫治法”一篇就是一例。如其论治“火”则分“实火虚火”、“三焦之火”、“五脏六腑火”,并谓:“实火宜苦寒,黄芩、黄连、山栀、黄柏,甚则大黄;虚火宜甘寒,鲜地黄、沙参、元参、麦冬、石斛、梨、蔗汁……上焦火,黄芩、桑皮、甘草;下焦火,黄柏、知母。”这些清火的见解,反映了王氏医学的特点之一。
《西溪书屋夜话录》,可以说是王氏的医学代表作,该书把肝病分为肝气、肝风、肝火三大类,然后分别进行论述,提出疏肝、柔肝、缓肝、泻肝、抑肝、熄风、养肝、温肝、化肝以及补母泻子、培土泄木、泄肝和胃、清金制木等法,并认为“肝气、肝风、肝火三者同出而异名,其中侮脾乘胃,冲心犯肺……种种不同,故肝病最杂而治法最广。”从而,使王氏成为后世治疗肝病的楷范。可惜的是,该书从其体例来推敲,似有残缺不全之处,故周镇谨在书后跋曰:“此篇说理精当,想其原书卷帙必多,不仅此一篇也。”其说自有所见,而非泛泛之论。
王氏《西溪书屋夜话录》所以能有较大的成就,与他所处的时代的影响有关。他生于清代温病学说成熟的时代,对其甘寒养阴,平肝滋胃,忌刚药喜柔润的方法不无影响,而又对魏柳洲、叶天士的温病学说亦有所借鉴,所以他的《西溪书屋夜话录》在治肝的观点上,另辟蹊径,成为历代治疗肝病的一部专著。为了提供读者参考,现选录其文如下:
(一)“肝气、肝风、肝火三者同出异名。其中侮脾乘胃,冲心犯肺,挟寒挟痰,本虚标实,种种不同,故肝病最杂而治法最广。姑录大略于后。”
1.提要 本段为全篇之纲,首提肝病有肝气、肝风、肝火之分,并示肝病有干犯他脏以及本虚标实种种不同的证治,提纲挈领,重点突出。
2.词解
(1)肝气:属于生理、病理的名词,也可作为证候名。属于生理的指肝脏之气;属于病理的,指肝之气机不和,出现疏泄不利的种种病证。
(2)肝风:病理名词,亦作证候名。《内经》亦称肝风。王氏这里所指包括肝阳化风和风阳内动。方耕霞说:“夫肝之所以生风,由肾水不足灌溉,致木燥火生,火生风起。”
(3)肝火:病理名词,亦作证候名。多指肝气郁久化热,或情志过极所出现肝火等证而言。
(4)侮脾乘胃:肝属木,脾胃为土。“肝病必犯土,是侮其所胜也。”也就是说,肝气横逆,亦可以致脾胃病变,其中,侮脾可致脾失运化,表现为恶心干呕,脘痞不食,吐酸水涎沫。
(5)冲心犯肺:心肺两脏同居上焦,肝气横逆肆无忌惮,则能乘心侮肺,而见心、肺的证候,故曰肝气上犯。
3.评注
(1)关于肝气、肝风、肝火“同出而异名”的问题,是指肝气、肝风、肝火之名,都是从肝的病理角度提出的。由于“气、火、风”都为肝用太过所致,始于气郁,化而为火,盛则为风,故曰:“郁则为肝气,发则为肝火,盛则为肝风。” “气、火、风”都是从厥阴肝经而来,始于气机不和,故曰“同出”,当然同出不等于没有差异,其中区别又在于:阻滞于内都是气,冲抗于上皆属于火,升及头巅或旁走四肢则为风,故曰:“异名”。王氏这一论点,有机地阐明了气、火、风三者的内在联系,对临床治疗肝病有很大的指导意义。
(2)关于“本虚标实”的问题。“本虚标实”,是肝病发生发展过程中的共性规律。本虚是指肝阴阳气血不足,标实是指在本虚基础上继发的寒、瘀、痰、风、火等不同证型。如阳亢之体,源于水亏,肝脏体阴不足而阳用有余,有余则肝阳上亢,这就说明了阳亢是一个标证,至于阴亏才是本证。论治就应本着“急则治标,缓则治本”的原则,权衡标本缓急。如阳亢急剧,予以平肝潜阳,阳亢平息后,用滋阴之法即是治本。这里仅举例而言,说明解决本虚标实的矛盾,是肝病诊治过程中一个需要重视的问题。
(二)“一法曰:疏肝理气。如肝气自郁于本经,两胁气胀或痛者,宜疏肝,香附、郁金、苏梗、青皮、橘叶之属。兼寒加吴萸,兼热加丹皮、山栀,兼痰加半夏、茯苓。”
“一法曰:疏肝通络。如疏肝不应,营气痹窒,络脉瘀阻,宜兼通血络。如旋覆花、新绛、归须、桃仁、泽兰叶等。”
“一法曰:柔肝。如肝气胀甚,疏之更甚者,当柔肝,当归、杞子、柏子仁、牛膝。兼热加天冬、生地,兼寒加苁蓉、肉桂。”
“一法曰:缓肝。如肝气甚而中气虚者,当缓肝,炙草、白芍、大枣、橘饼、淮小麦。”
“一法曰:培土泄木。肝气乘脾,脘腹胀痛,六君子汤加吴茱萸、白芍药、木香。即培土泄木之法也。”
“一法曰:泄肝和胃。肝气乘胃(即肝木乘土),脘痛呕酸,二陈加左金丸,或白蔻、金铃子。即泄肝和胃之法也。”
“一法曰:泄肝。如肝气上冲于心,热厥心痛,宜泄肝,金铃、玄胡、吴萸、川连。兼寒,去川连,加椒、桂;寒热俱有者,仍入川连,再加白芍。盖苦、辛酸三者,为泄肝之王法也。”
“一法曰:抑肝。肝气上冲于肺,猝得胁痛,暴上气而喘,宜抑肝。如吴萸汁炒桑皮、苏梗、杏仁、橘红之属。
1.提要 本段提出肝气证治的治疗八法。
2.词解
(1)柔肝:叶天士提出:“肝为刚脏,非柔润不能调和。”凡用酸收、咸软或甘缓等药物组成方剂,以戢敛肝阳,或培补肝肾之阴,皆属柔肝之剂。
(2)泄肝:泄与泻义通,泄肝即泻肝,但后世所指泻肝,多寓意于清泻肝火,又有别于王氏所讲泄肝之意。这里“泄肝”,系指苦降、辛开、酸敛合法,实是叶天士所创制肝安胃法,以其酸收以敛肝,苦降辛开以平调胃之寒热,因此说“泄肝”寓有和胃之意。
(3)抑肝:抑肝有广、狭二义之分。广义包括平肝、镇肝,以镇降上亢之肝气风阳。狭义是指抑肝胆升浮之火。王氏所指即为后者,如吴萸汁炒桑皮、苏梗皆属辛降;杏仁苦降,橘红平降,即抑肝之制方。
3.评注 肝气一证,有因郁怒伤肝,有因土不荣木,有因心火气盛,有因金不制木,有因饮食不节,有因寒暑失常。病因不同,病候各异。或自郁本经,或侮脾乘胃,或冲心犯肺,或挟痰挟食,或兼寒兼热,或虚实各异。病候有异,治法各不相同。王氏治疗肝气八法,层次井然,现具体评释如下:
(1)疏肝理气:此王氏开手之法,宜于肝气初起,自郁本经。由于病始于郁,郁则气滞,故首重理气。理气首宜辛开,应不损胃,不耗气,不伤阴,故方取香附、郁金、青皮、苏梗、橘叶等品,虽理气而不伤血。
(2)疏肝通络:经主气,络主血。气郁本经不愈,由经入络,营热则痹,络瘀则痛。若疏肝不应,胁痛不除,且刺痛而固定不移,为“络脉瘀阻”,治宜疏肝通络。此法实源于仲景所制之旋覆花汤,但对瘀阻较重之证,则有病重药轻之嫌,而王清任的活血通络之法,又补充了王氏不足。
(3)柔肝:药味有气味阴阳之别,有动静刚柔之分。叶天士对柔肝药的见解,他认为某些温补药(包括血肉有情之品),性虽温而其质柔润,无刚燥之弊,是柔剂中的温药。温补而不呆滞,故曰温柔。而某些滋阴药(包括养血之品),性凉而质柔,是柔剂中的凉药,故曰阴柔。王氏在这里所列柔肝药,即属温柔,而魏玉璜之“一贯煎”乃为凉柔之方。
(4)缓肝:“肝苦急,急食甘以缓之”。这句话指的是中气不足,土不培木,则肝失养而急,故宜用甘药补脾缓肝。所以王氏说:“肝气甚而中气虚者,当缓肝”。“缓肝”之意不是单纯用甘味,而是在甘缓之中,略佐酸收,取酸甘化阴之义,从而使肝体得柔,而肝急之症得以缓解。
(5)泄肝和胃:肝为刚脏,胃为盛阳,肝木乘土,可表现于肝气横逆犯胃之证,治当泄肝和胃。泄肝重在泻火,左金丸可清肝泻火;和胃重在降逆化痰,而二陈汤亦切合于病情。二方合用,肝胃同治,故王氏用左金丸和二陈汤,必要时加川楝子平肝,白蔻和胃,以加强其泄肝和胃之力。但值得提出的是,临床因肝气乘胃,肝胃不和者,见症颇多,有阴阳虚实寒热之异,因此,不可以一法以概全貌,《临证指南医案》木乘土门,宜参看之。
(6)泄肝:肝气横逆上冲于心,以致热厥心痛,宜急泄肝气以降冲逆,否则节外生枝,甚或危及生命。何谓泄肝?王氏认为“苦、辛开、酸敛合法”,如乌梅丸为厥阴主方,故亦曰苦辛酸合为泄肝主法。其实,苦辛相合,能降能开,心胃相通,和胃即可治心,佐以酸寒入肝以酸泻之,且肝气逆则胃首当其冲,仲景谓制木先安土,即属此意。由此可见,王氏泄肝是指泄肝安胃法而言,此法治肝气冲心,应分清在气和在血,需要辨证而施治。
(7)抑肝:抑肝是指抑肝下气,以安肺金。王氏这里所指抑肝,比较局限于苦辛降气,不足以概括肝气上冲于肺的证治,即便是见到“猝得胁痛,暴上气而喘”,所列药队,也有病重药轻之嫌。
综合上述,王氏肝气证治八法,确是审证求因的治本之法,他首论肝郁,继而由经及络,由气及血,后又述及侮脾乘胃,冲心犯肺诸变证治。其所主八法,疏肝无偏寒偏热之异,通络而不峻猛,柔肝重在温柔,缓肝意在甘缓以建中,补脾气以泄木,重苦辛合法以和胃,用药在甘辛酸苦平之间审度,无咸凉湿燥阴凝之弊,可见其调治肝气心灵手巧之一斑。
(三)“肝气一证,虽多上冒巅顶,亦能旁走四肢。上冒者,阳亢居多,旁走者,血虚为多。然内风多从火出,气有余便是火。余故曰肝气、肝风、肝火,三者同出而异名,但为病不同,治法亦异耳。”
“一法曰:熄风和阳。如肝风初起,头目昏弦,用熄风和阳法,羚羊、丹皮、甘菊、钩藤、决明、白蒺藜,即凉肝是也。”
“一法曰:熄风潜阳。如熄风和阳不效,当以熄风潜阳,如牡蛎、生地、女贞子、玄参、白芍、甘菊、玉竹,即培土宁风法,亦即缓肝也。”
“一法曰:养肝。肝风走于四肢,经络牵掣或麻者,宜养血熄风,生地、归身、杞子、牛膝、天麻、制首乌、三角胡麻,即养肝也。”
“一法曰:暖土以御寒风。如《金匮》近效白术附子汤,治风虚头重眩苦极,不知食味。是暖土以御寒风之法。此非治肝,实补中也。”
1.提要 本段提出肝风证治及论治四法。
2.词解
(1)内风多从火出:内风亦即肝风,与外邪引起的外热、外风有别。叶天士说:“内风乃身中阳气变动。”气有余便是火,肝气有余易化火动风,故曰内风多从火出。
(2)滋阳明,泄厥阴:阳明系指足阳明胃,厥阴系指足厥阴肝。肝为刚脏,胃为盛阳,厥阴之气上干,阳明之气失降,故滋阳明,泄厥阴,意即滋胃泄肝。滋胃包括滋胃阴、养胃气,泄肝包括清肝、平肝等法。《临证指南医案》中滋阳明,泄厥阴之法,在具体应用上仍然很广,应细心研究,方有收益。
3.评注 肝风一证,多由肝火发展而来,但火有虚火、实火之分,风有虚风、实风之别。虚多阴血不足,实多阳亢有余。是以上冒者阳亢为多,旁走者血虚为甚。王氏肝风证治,即宗此说提出,具体分析可有:
(1)熄风和阳和熄风潜阳:古人把肝风与风阳常常混称,实则有虚实之异。一为阳亢风动,意即肝阳过亢引动肝风,升及头巅,上冒头目,故又称风阳;一为厥阴化风,意即血虚(或阴虚)引动肝风,俗称“肝风证”,其含义较狭。前者多实,有冲激之象;后者多虚,有阴血不足之征。二者标本虚实不同,有在气在血分之异,虽然两者皆以熄风为目标,但前者宜“和阳”,和阳即凉肝之意,宜于肝风初起,肝阳亢盛,肝阴未伤之证,药如羚羊、丹皮、甘菊、钩藤、决明子、白蒺藜等,平肝木之炎盛,解标证燃眉之急;后者则宜潜阳,具有滋肝之意,宜于风阳过亢,肝阴已伤,并进一步劫伤阴血,向虚证转化,如凉肝不应,即宜考虑潜阳,药用牡蛎、生地、女贞子、玄参、白芍、阿胶、菊花等,滋肝以熄风,潜阳以固其本。由此可见,王氏所指熄风和阳和熄风潜阳之法的应用,是肝风病发生发展过程中两个不同病理阶段的基本治疗原则,前者重在治标,后者重在治本,临床应用时,应注意标本缓急。
(2)培土宁风与暖土御风:“脾为阴土,得阳始运,胃为阳土,得阴自安。”肝风震起,侮脾乘胃,势所必然。其常见病证有二:一是胃阴不足,中虚纳少,胃阴虚而肝风更为肆虐;一是脾胃阳气虚弱,外则遭风寒之邪侵袭,内则易为肝肾浊阴上泛,症见不知食味,风虚头重苦极,风虚即指中气虚弱,头重眩晕而言,且脾气愈虚而寒风愈加肆虐。两者在治疗上绝不相同,前者宜培土宁风,意在滋阳明,泄厥阴;后者宜暖土以御寒风,大建中、附子理中、近效白术附子汤等方皆可使用。应当指出的是,凡脾胃虚弱而致肝风上眩,皆有挟痰、挟湿、挟寒、挟热之别,治疗宜辨证而施,才能有效地应用于临床。
(3)养肝:营血不足,肝木失养,肝风旁走四肢,经络牵掣,甚则麻木,可用王氏养肝法,意即养肝血以熄风。使用本法时,应注意与湿热内蕴,流窜经络,引动肝风者相鉴别,后者因脾主四肢,脾虚而湿热盛,应注意健脾。
综合上述,王氏肝风证治,立法有五,宜各随其寒热虚实而调治,但征之临床,仍不足以概括肝风证治中的复杂变化,故宜适当参考书目,扩大视野,增加新的治法。
(四)“肝火燔灼,游行于三焦,一身上下内外皆能为病,难以枚举。如目赤颧红,痉厥狂躁,淋秘疮疡,善饥烦渴,呕吐不寐,上下血溢是也。”
“一法曰:清肝。如羚羊、丹皮、黑栀、黄芩、竹叶、连翘、夏枯草。”
“一法曰:泻肝。如龙胆泻肝汤、泻青丸、当归龙荟丸之类。”
“一法曰:清金制木。肝火上炎,清之不已,当制肝,乃清金以制木火之亢逆也。如沙参、麦冬、石斛、枇杷叶、天冬、玉竹、石决明。”
“一法曰:泻子。如肝火实者,兼泻心。如甘草、黄连,乃‘实则泻其子也’。”
“一法曰:补母。如水亏而肝火盛,清之不应,当益肾水,乃‘虚则补母’之法也。如六味丸、大补阴丸之类,亦乙癸同源之义也。”
“一法曰:化肝。景岳治郁怒伤肝,气逆动火,烦热胁痛,胀满动血等证,用青皮、陈皮、丹皮、山栀、芍药、泽泻、贝母,方名化肝煎,是清化肝经之郁火也。”
“一法曰:温肝。如肝有寒,呕酸上气,宜温肝,肉桂、吴萸、蜀椒。如兼中虚胃寒,加人参、干姜,即大建中法也。”
1.提要 本文提出肝火证治七法。
2.词解
(1)燔灼:用火烤叫燔灼,在这里是指肝火对津液精血的消灼而言。因火性上炎,如烈火焰烧,充斥一身上下内外,及于三焦腠理肌肤而为害。
(2)乙癸同源:肝为乙木,肾为癸水。肾藏精,肝藏血,同源而异名,皆生成于津液。
3.评解 肝疏泄气血,其为用也,于机体无处不达。肝寓相火,相火宣布在三焦,所以气郁化火,肝火燔灼,即可游行于三焦腠理,又可充斥于一身内外上下。冲逆于上则目赤颧红;扰乱肝魂则狂躁;灼伤肝阴则痉厥;扰及心神则不寐;侵犯心营,血热沸溢则病疮疡,上下溢血;火盛伤阴则烦渴;充斥胃脘则善饥;胃逆则呕吐;下伤肾阴及膀胱则淋闭,是以见症多端。治疗之法,据王氏的经验是:
(1)清肝、泻肝、化肝:此三法乃王氏治疗肝火的常规之法。其中区别在于:肝火燔灼于上于外,治宜清中带透,即为清肝;肝火充斥于上下表里内外,以在下在内为主,需苦寒直折其炎盛,故曰泻肝;若郁怒伤肝,气逆动火,治宜理气凉肝,即为理气之中,佐以苦寒酸寒以泄折肝经郁火,故曰化肝。三法均遵“热者寒之”的原则,清泄之中而分别佐以不同之法,可见王氏用方,确有法度。后世治肝火之法,多遵此配伍应变于临床。
(2)清金、泻火、补母:肝火燔灼之症,在运用上述清肝、泻肝、化肝诸法以后,一般肝火应得到化解,但亦有“清之不应”或“清之不已”者。治疗上宜知常达变,采用从他脏论治。1清金制木:肝火上炎,运用清肝诸法后,其火仍不能清,可考虑清金制木之法。因肺属金,若金不制木,则木火之气必亢,为此,清金之中即有制木之义。清金之法,宜用清润之品,如王氏所用沙参、麦冬、石斛、天冬、玉竹、枇杷叶等,稍佐石决明以为潜阳于下之计。本方临床应用时,犹可加入菊花、丹皮、山栀子等药,清中带透,恒疗效有所提高。2泻子:肝火亢极,泻本脏不效,应考虑实则泻其子之法。心属火而木生火,故心为肝之子,所以肝火旺则心火必亢,故泻心火即能泻肝火之亢。临床上凡肝火实证皆可佐以泻心火之法。王氏举甘草、黄连为泻心火之方,临床常选用黄连导赤散,重则可用大黄黄连泻心汤。亦可将此方佐入清肝之中,如龙胆泻肝汤中的木通、车前子、泽泻利小肠湿热,也具有泻子之义。有肝火炽盛,虽导赤泻心不嫌其峻,甚至兼泻胆火。3补母:若水亏导致肝火盛,清金仍不能平木,宜考虑虚则补其母之法。肾为水,为肝木之母,肾水亏则肝阴不足,阴不潜阳,阴虚火旺,宜滋阴补水以涵肝木。王氏所举六味地黄汤、大补阴丸等方,皆为正治之法。夫水亏则源涸,木拔则苗萎,另一方面,肾又寓火,肾火衰则肝阳亦虚,可致肝阳虚衰,亦可采用补母之法,用温补肾阳之品,达温壮肝阳之用,则肝之虚火自退。
(3)温肝:肝家虚寒,外现虚火,形似火热之症,治疗上非苦寒可以直折,非甘寒、咸寒可以戢敛,唯宜温肝之法。临床上可选用仙灵脾、仙茅、肉苁蓉、巴戟天等温润之品。王旭高以前,少有人论及温肝法,而王氏能予提出,可算是别有卓见,但所选之药如肉桂、吴萸、蜀椒为其对药,不免辛燥有余,不足为用;若中虚胃寒时,始可用大建中汤,因仅从温建中气,使脾阳得运,肝火自熄,毕竟比较局限,笔者认为:宜于温润之中,佐以辛甘养阳,必要时伍以酸收咸软之品以养阴,不单纯温阳,而于阴中求阳,这样方为稳妥。
总之,肝火证有虚有实,实则泻之,热则凉之。由本脏自病者,于清散、清下、清化之中权变,由他脏波及者,宜分别佐入清金、泻子、补母诸法。若肝寒,或虚火时炎,温建中气之外宜重在温肝之阳。
(五)“一法曰:补肝。如制首乌、菟丝子、枸杞子、杏仁、萸肉、芝麻、沙苑蒺藜。”
“一法曰:镇肝。如石决明、牡蛎、龙骨、龙齿、金箔、代赭石、磁石。”
“一法曰:敛肝。如乌梅、白芍、木瓜。”
此三法,无论肝气、肝风、肝火,相其机制,皆可酌情选用。
1.提要 本文提出肝病证治中的应变三法。
2.词解
(1)补肝:虚则补之,凡其有补益肝脏气血阴阳的治法,均可称之为补肝法。王氏这里所指的补肝法,是针对肝血不足而立。与临床习惯所指养肝、滋肝,具有同一意义。
(2)镇肝:含有镇静之义。镇肝主要目的是潜阳熄风,多用于肝阳、肝风而证偏实者。
(3)敛肝:运用酸味药物以养肝阴,使阴充则阳自敛,风自熄,故曰敛肝。多用于肝阳上亢重症,药味多滋腻厚味。
3.评解 王氏提出补肝、镇肝、敛肝三法,可在肝气、肝风、肝火证治中“相其机宜”,灵活应用。因肝病气、风、火诸证的共同病理基础常常是在血不制气,阴不潜阳,继发于阴血不足的基础上,所以血虚甚者宜补肝,王氏这里所指补肝较局限于补肝血,且所举药味,枸杞偏温,用之当慎。阴虚甚而不潜阳,则宜敛肝,实则补肝阴以敛阳,乌梅、木瓜、白芍皆为常用之品。至于镇肝法,实是熄风潜阳重剂,系肝风证治中,较熄风潜阳更重一些,故立法重在潜镇,于此可见,王氏用药颇能丝丝入扣。
(六)“一法曰:平肝。金铃子、蒺藜、钩藤、橘叶。”
“一法曰:散肝。木郁则达之,逍遥散是也,肝欲散,急食辛以散之,即散肝是也。”
“一法曰:搜肝。此外有搜风一法。凡人必先有内风而后外风,亦有外风引动内风者,故肝风门中。每多夹杂。则搜风之药,亦当引用也。如天麻、羌活、独活、薄荷、蔓荆子、防风、荆芥、僵蚕、蝉蜕、白附子。”
1.提要 本文提出肝脏本身病变的特殊性,而表现不完全同于肝气、肝风、肝火的三种治法。
2.评解
(1)平肝:“惊则平之”。平,谓平顺,平降上冲之气,是针对肝实证而言,既有别于重镇的镇肝法,也有别于熄风和阳的凉肝法。其区别还在于:镇肝法所主治症最重,平肝次之,凉肝又次之。王氏只取川楝子、橘叶以平肝气;钩藤、蒺藜以解欲动之肝风,取药简捷平稳,但仅属平肝轻剂,临床要视症情轻重,予以加减化裁。
(2)散肝:“结者散之”,凡肝脏气血郁结,宜散肝法。因导致肝气郁结的病因很多,故散肝法的内容亦较广泛,诸如散肝风热,散肝风湿,散肝风气,散肝风寒,散肝热,散肝毒等等不同。这里王氏所指散肝法,主要是指疏散肝脏气血,“疏其气血,令其条达,而致和平”。其立法:一遵《内经》“肝欲散,急食辛以散之”的原则;二据“木郁达之”,亦即令其条达,组织成方。至于逍遥散,系肝郁血虚的代表方,不能作为辛散的代表方,因而散肝法应有新的内容。
(3)搜肝:意即搜风法。肝风为内风,系“身中阳气变动”所致,但也有外风引动内风者,或先有内风而后外风侵袭,外风与内风合邪,窜犯空窍经络。内外风“每多夹杂”,故搜风之药亦当引用,有时外风去则内风自平,故用天麻、羌活、防风、荆芥、薄荷、蔓荆子、僵蚕、蝉蜕、白附子等品。凡症见四肢麻木,口眼歪斜,肌肤不仁,半身不遂等症,皆可应用。但毕竟本法偏于搜剔外风,若阳亢风动较剧,当宜慎用,或配伍平肝熄风之剂,谨防其劫燥伤风之弊。更为重要的是,常宜结合养血之品,所谓“治风先治血,血行风自灭”,所以单纯搜风之品,只可暂用而不可久用。
(七)“一法曰:补肝阴。地黄、白芍、乌梅。”
“一法曰:补肝阳。肉桂、川椒、苁蓉。”
“一法曰:补肝血。当归、川断、牛膝、川芎。”
“一法曰:补肝气。天麻、白术、菊花、生姜、细辛、杜仲、羊肝。”
1.提要 本文提出补肝四法。
2.评解 五脏六腑皆有气、血、阴、阳,肝脏亦不例外。在肝病发生发展过程中,肝脏可表现出气、血、阴、阳之不足,一方面不足会导致另一方面有余,本着“虚则补之”的原则,补其不足即是泻其有余,故有补肝阴、补肝阳、补肝气、补肝血的不同。王氏列举药队不足之处,其补肝阴宜与前述滋肝、养肝、柔肝诸法对比活看,其补肝阳不免过于辛燥,亦宜合温肝法权衡应用,应以温润为主,其补肝血,宜与养肝法配合应用,非川芎、川断所宜,补肝气中仅杜仲、羊肝有补肝之用,他如天麻、细辛、白术、菊花皆无补意,实祛风之品。不过王氏能分别提出补肝之气、血、阴、阳,这在当时来说,确是一个进步,对执“肝无补法”之论者,恰是一个较好的回敬。
总之,王旭高《西溪书屋夜话录》肝病证治,虽其理论部分大部残缺,但从其实用价值来讲,仍不失其为肝病证治专篇。其结构比较周密,立法比较严谨。先以肝病本身寒热虚实的不同形症为纲,以肝气、肝风、肝火为目,步步深入,紧密结合临床实际进行研究。既注意到肝病本身的变化规律,也揭示了相关脏腑的影响,于标本、先后、缓急或隔一、隔二等法中求治法。王旭高其所以具有如此真知灼见,与当时温病学说的成熟,发展有着密切关系。我们从柳选《环溪草堂医案》及《王旭高医案》的对比之中就不难看出,他在很大程度上师承叶氏,立法不拘成方,用药以清灵见长。事实上王氏的《退思集类方歌括》是以徐灵胎《伤寒类方》为蓝本,其《医方歌括》只是概括《兰台轨范》通治诸方。而最能反映王氏学术思想的,当推《西溪书屋夜话录》。但细读起来,该篇仍有不足之处。1叙证过简,语多重复罗列,如“培土宁风……”一节,总共43字,重复者达23字之多,其云补肝、柔肝,皆只是名异实同;2有些治法举例用药欠当,如抑肝法,列举桑皮、苏梗、杏仁、橘红等品,远不能概括抑肝之治。而且,在所有治肝药队中,竟不列柴胡,这不能不是一个很大的不足;3个别地方论理欠清,如“肝火证治”中温肝法,非指实火,当是下焦阳虚,浊阴激动龙雷之火上浮所致,但作者交代不清,不免使读者有支离破碎之感。这也可能与该书残缺不全,理论部分存者很少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