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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节 韵 书(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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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一节里,我们将谈到六部韵书:一、《集韵》,二、《五音集韵》,三、《壬子新刊礼部韵略》,四、《古今韵会举要》,五、《中原音韵》,六、《洪武正韵》。这六部书各有特点:《集韵》偏于守旧,《五音集韵》趋于革新;《壬子新刊礼部韵略》完成韵部的合并;《古今韵会举要》寓革新于守旧之中;《中原音韵》全依北方口语;《洪武正韵》南北调和。由于《中原音韵》在语言学史上特别重要,所以本节的重点放在《中原音韵》上。

(一)《集韵》

《集韵》是由《广韵》增订的一部书。王应麟《玉海》说:“真宗时,令陈彭年、丘雍因法言韵就为刊益。……太常博士直史馆宋祁、郑戬建言:‘彭年、雍所定多用旧文,繁略失当。’因诏祁、戬与直讲贾昌朝、王洙同修定,知制诰丁度、李淑典领,令所撰集务从该广。凡字训悉本许慎《说文》;慎所不载则引他书为解。凡古文见经史诸书可辨识者取之,不然则否。字五万三千五百二十五,新增二万七千三百三十一字,分十卷。诏名曰《集韵》。”

由此看来,《集韵》之所以不同于《广韵》,主要是收字多,注解详。本来韵书也应该起字典的作用,只是检字法有所不同,字书按部首检字,韵书按韵目检字罢了。依现存的《集韵》 〔26〕 ,它的韵目跟《广韵》的韵目有不一致的地方。平声肴韵改为爻韵,去声慁韵改为圂韵,入声物韵改为勿韵,怗韵改为帖韵 〔27〕 。此外还有许多古体字和异体字,如仙韵写作 韵,豪韵写作 韵,寝韵写作 韵,敢韵写作 韵,暮韵写作莫韵,昔韵写作 韵,盍韵写作盇韵,等等。

在归字的问题上,《集韵》有混乱的地方,主要表现在真谆、轸准、震稕、吻隐、问焮、勿迄、魂痕、混很、圂恨、旱缓、翰换、歌戈、哿果诸韵开口呼与合口呼的分别上。例如谆准稕魂混缓换戈果诸韵,《广韵》只有合口呼,《集韵》兼有开口呼;隐焮迄恨诸韵,《广韵》只有开口呼,《集韵》兼有合口呼。这分明是杂乱无章的。从反切上看,反切下字应与其所切的字同韵,今本《集韵》经常违反了这个原则。例如“尽,在忍切”,“忍”在轸韵而“尽”在准韵;“运,王问切”,“问”在问韵而“运”在“焮”韵;“旦,得案切”,“案”在翰韵而“旦”在换韵。从语音系统上看,今本《集韵》又违反了四声相配的原则。例如“尽”是“秦”的上声,但是“秦”归真韵而“尽”归准韵;“运”是“云”的去声,但是“云”归文韵而“运”归焮韵;“旦”是“单”的去声,但是“单”归寒韵而“旦”归换韵。《集韵》的作者不至于糊涂到这个地步,想来必有错简。《通志·七音略》的韵图是根据《集韵》编成的(里面有些是《广韵》所未收而只见于《集韵》的),还没有这种错乱的情况。但是这种讹误的本子大概在南宋或稍后就存在了,所以《切韵指掌图》纯然依照误本的《集韵》 〔28〕 ,在开口图内兼注合口韵,如第七图(山摄开口呼)上声旱缓并举,去声翰换并举;第九图(臻摄开口呼)平声真谆并举,上声轸准并举,去声震稕并举。又在合口图内兼注开口韵,如第十图(臻摄合口呼)上声吻隐并举,去声焮问并举,入声迄物并举。

《集韵》的反切用字,与《广韵》大不相同(虽然切出的音是一样的)。现在举平声部分韵目为例,以见一斑(二书相同的不举):

《广韵》 《集韵》

东 德红切 都笼切

钟 职容切 诸容切

脂 旨夷切 蒸夷切

之 止而切 真而切

鱼 语居切 牛居切

虞 遇俱切 元俱切

模 莫胡切 蒙晡切

齐 徂奚切 前西切

佳 古膎切 居膎切

皆 古谐切 居谐切

灰 呼恢切 呼回切

真 职邻切 之人切

谆 章伦切 〔29〕 朱伦切

臻 侧诜切 锱诜切

魂 户昆切 胡昆切

痕 户恩切 胡恩切

寒 胡安切 河干切

删 所姦切 师姦切

山 所闲切 师闲切

从上面所举的例子可以看出:第一,《集韵》反切上字尽可能照顾声调,这里是以平声切平声 〔30〕 ;第二,《集韵》反切上字尽可能照顾到开口呼和合口呼的分别 〔31〕 ;第三,《广韵》反切上字一、二、四等为一类,三等自成一类,《集韵》则一、二、三等为一类 〔32〕 ,四等自成一类 〔33〕 ,所以“居膎”可以切“佳”,“居谐”可以切“皆”,而“徂奚”不可以切“齐”。这些可以说是反切方法的改进,至少在作者看来是这样。

《集韵》在中国语言学史的地位远不如《广韵》。

(二)《五音集韵》

《五音集韵》是金代韩道昭所撰,书成于崇庆元年(公元1211)。此书最值得称道的一件事就是大胆地合并了《切韵》的韵部,具体的情况是:(1)并支之于脂,并纸止于旨,并置志于至;(2)并佳于皆,并蟹于骇,并卦夬于怪;(3)并臻于真,并栉于质;(4)并删于山,并潸于产,并裥于谏,并黠于 ;(5)并先于仙,并铣于狝,并霰于线,并屑于薛;(6)并萧于宵,并篠于小,并啸于笑;(7)并耕于庚,并耿于梗,并诤于映,并麦于陌;(8)并幽于尤,并黝于有,并幼于宥;(9)并谈于覃,并敢于感,并阚于勘,并盍于合;(10)并添于盐,并忝于琰,并 于艳,并怗于葉;(11)并衔于咸,并槛于豏,并鉴于陷,并狎与洽;(12)并严于凡,并俨于范,并酽于梵,并业于乏。这样合并以后,总共只有一百六十个韵部。这并不是依照唐人的独用同用例,可见是以北方的口语为根据的,所以《五音集韵》的语音系统很值得我们仔细研究。

《五音集韵》每一个韵的字都是按照三十六字母排列的,始“见”终“日”,便于检查,这是韵书在技术上的改进。后来《韵会》和《音韵阐微》也都是按三十六字母排列的。

(三)《壬子新刊礼部韵略》

《广韵》时代、《集韵》时代都有一部《礼部韵略》并行。叫做《韵略》,是因为收字少;《集韵》共收五万多字,而《韵略》只收九千多字。这种书是为应科举考试用的,科举属于礼部,所以叫做《礼部韵略》。现存的《礼部韵略》有郭守正重修本及毛晃父子增修本。

《礼部韵略》也是包括二百零六韵,跟《广韵》《集韵》相同。但是,既然注明独用同用例,因此就有人索性把同用的韵合并起来。据现在所得的材料来看,至少有三部这样的书:第一部是刘渊的《壬子新刊礼部韵略》,第二部是王文郁《新刊韵略》,第三部是张天锡草书《韵会》。其中只有刘渊的书流传最广,所以这里只讲他的《壬子新刊礼部韵略》。由于刘渊是平水人,所以这部书又叫“平水韵”。

“平水韵”把《集韵》的二百零六韵合并为一百零六韵。除与《五音集韵》相同的合并情况以外,还有:(1)并钟于冬,并用于宋,并烛于沃;(2)并模于虞,并姥于麌,并暮于遇;(3)并祭于霁;(4)并咍于灰,并海于贿,并代废于队;(5)并谆于真,并准于轸,并稕于震,并术于质;(6)并欣于文,并隐于吻,并焮于问,并迄于物;(7)并魂痕于元,并混很于阮,并慁恨于愿,并没于月;(8)并桓于寒,并缓于旱,并换于翰,并末于曷;(9)并戈于歌,并果于哿,并过于箇;(10)并唐于阳,并荡于养,并宕于漾,并铎于药;(11)并清于庚,并静于梗,并劲于映,并昔于陌;(12)并登于蒸,并等于拯,并证嶝于劲,并德于职;(13)并侯于尤,并厚于有,并候于宥;(14)并严于盐,并俨于琰,并酽于艳,并叶于业;(15)并凡于咸,并范于豏,并梵于陷,并乏于洽 〔34〕 。

这种合并,跟《广韵》的独用同用例不完全一致,因为《广韵》文欣吻隐问焮物迄都独用,严凡同用,俨范同用,酽梵同用,业乏同用 〔35〕 。但是,它跟《集韵》就一致了,因为《集韵》正是文欣通用,吻隐通用,问焮通用,勿迄通用,严与盐添通用,凡与咸衔通用,俨与琰忝通用,范与豏槛通用,酽与艳 通用,梵与陷鉴通用,业与叶帖通用,乏与洽狎通用。只有一个例外,那就是“平水韵”把证嶝并入劲韵,而劲韵在《集韵》里还是独用的。王文郁的《新刊韵略》连上声的拯等也归入迥韵去了,所以只剩一百零六韵,这就是清代所谓《佩文诗韵》。

《礼部韵略》对后代文学语言的影响很大,诗人做诗押韵,实际上不是根据《切韵》的二百零六韵,而是根据“平水韵”的一百零六韵;在平水韵未出世以前,诗人们实际上也是依照独用同用例来做诗押韵。因此,今天我们可以依照“平水韵”去读唐诗。封演《闻见记》说:

隋陆法言与颜、魏诸公定南北音,撰为《切韵》,凡一万二千一百五十八字,以为文楷式,而先仙、删山之类分为别韵,属文之士共苦其苛细。国初许敬宗等详议,以其韵窄,奏合而用之。

可见独用同用例起于唐初。不过有一点应该注意:同用并不完全由于韵窄。支脂之诸韵是够宽的了,但是同用;江肴诸韵是够窄的了,仍然独用,可见独用同用是有语言事实作为根据的,大约是实际口语已经不能分别了。独用同用也有时代性,如严凡的合并,《集韵》与《广韵》不同,可以看出是时代的关系:《广韵》所根据的是唐代的旧法,而《集韵》则照顾了宋代的语音。

音韵学家们轻视“平水韵”,其实无论从它跟文学语言的关系上看,或者是从它跟实际口语的关系上看,它都是应该受到重视的。

(四)《古今韵会举要》

《古今韵会》三十卷,是元代黄公绍所编。因为卷帙繁多,熊忠另编一部《古今韵会举要》。《古今韵会》作于至元二十九年(公元1292)之前,《古今韵会举要》作于大德元年(公元1297)。

《古今韵会举要》是按照三十六字母与一百零七韵排列的。熊氏的书表面上虽然依照传统的韵部,实际隐藏着元代的语音系统。熊氏在凡例里说:

旧韵所载,考之七音,有一韵之字而分入数韵者,有数韵之字而并为一韵者。

今每韵依七音韵各以类聚,注云:“以上案七音属某字母韵”。

如果我们依照他所谓“案七音属某字母韵”来进行分类研究,可以知道元代语音的概况。不过我们要注意所谓“某字母韵”并不就是韵部,大致地说,一个“字母韵”只等于一个韵部中的一个“呼”。例如居孤两个字母韵实际上是撮口呼与合口呼的分别;歌戈迦瘸四个字母韵实际上是开合齐撮四呼;嘉瓜牙嗟四个字母韵实际上也是开合齐撮四呼 〔36〕 。从这个线索去进行研究,会得出较好的结果。

(五)《中原音韵》

《中原音韵》与《切韵》是中国的两大韵书。《切韵》由于是斟酌古今的,所以受到士大夫的重视,奉为圭臬;《中原音韵》由于是为北曲而作的,使用的范围狭些,它的影响也就小些。但是,从中国语言学史上看,《中原音韵》的价值,比起《切韵》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它基本上是以实际语音为根据的。

《中原音韵》的作者周德清是高安人,高安在今江西省,有人怀疑高安距离中原很远,他不一定订得出正确的读音来 〔37〕 。但是籍贯并不能作为证明:即使周德清的大都话(北京话)说得不好,只要他精于北曲,他就能编出很好的曲韵来。大家都承认《中原音韵》影响很大,“作北曲者守之,兢兢无敢出入” 〔38〕 。假使周德清的书与北曲不合,绝不会这样受人欢迎。我们知道,戏剧必须依照口语,然后为观众所接受;《中原音韵》代表当时大都的实际语音系统,那是毫无疑义的。

《中原音韵》书成于泰定甲子(公元1324)。书中共分十九个韵部:1.东钟;2.江阳;3.支思;4.齐微;5.鱼模;6.皆来;7.真文;8.寒山;9.桓欢;10.先天;11.萧豪;12.歌戈;13.家麻;14.车遮;15.庚青;16.尤侯;17.侵寻;18.监咸;19.廉纤。

周德清在《中原音韵·正语作词起例》里说:“音韵内每空是一音,以易识字为头,止依头一字呼吸,更不别立切脚。”这就是说:在十九个韵部中,每空一格就是另一个音,每一个音第一个字是一个容易认识的字,所以不需要反切,大家看了都会懂得。依照这个线索去分析概括,不难把声母的系统也找出来。现在大致可以肯定,《中原音韵》共有二十个声母 〔39〕 ,这二十个声母也就是兰茂《韵略易通》中的“早梅诗”所代表的。“早梅诗”是:

东风破早梅,向暖一枝开。

冰雪无人见,春从天上来。

由于《中原音韵》来得很突然,使我们感觉到不但从《广韵》到《中原音韵》是一种跳跃,而且从“平水韵”到《中原音韵》也是一种跳跃。其间差别最显著的,有以下两点:

(1)从声调方面看,《中原音韵》显示了入声的消失和平声的分化,以及浊上的变为去声。固然,书中还没有泯灭入声的界限,但所谓“入声作平声”(大约是作阳平),“入声作上声”,“入声作去声”,实际上也就是入声分别转化为其他三声。固然,周氏在《正语作词起例》里也曾说过:“入声作三声者,广其押韵,为作词而设耳。毋以此为比,当以呼吸言语还有入声之别而辨之可也。”但是,正是由于当时大都人已经不能辨别入声,所以周氏才教人们辨别入声。在这一点上周氏倒是受了自己方言的影响,不肯承认北音入声的消失。实际上,入声的趋于消失,从宋代已经开始了,例如柳永《黄莺儿》词:“园林静昼谁为主?暖律潜催幽谷。”“谷”字入声,与“主”为韵 〔40〕 。这种例子还可以再找到一些。至于-p尾、-t尾、-k尾三种入声的互相押韵,更是常见的现象。五代和凝《望梅花》叶“息”、“迹”、“折”、“惜”、“觅”、“笛”;孙光宪《渔歌子》叶“灭”、“阔”、“叠”、“烈”、“节”、“月”;宋柳永《浪淘沙慢》叶“息”、“滴”、“客”、“戚”、“极”、“阕”、“力”、“惜”、“隔”、“说”、“忆”;周邦彦《浪淘沙慢》叶“堞”、“发”、“阕”、“结”、“折”、“绝”、“切”、“阔”、“咽”、“别”、“竭”、“月”、“叠”、“歇”、“缺”、“雪” 〔41〕 。如果说是从宽押韵,为什么盛唐诗人们没有一个从宽的呢?我们认为入声的消失很可能先经过合流的过程,就是-p尾、-t尾、-k尾一律变为- 尾,像现代吴语和现代某些北方方言那样(如山西和冀南),然后再与舒声合流。《中原音韵》时代大都方言的入声已经完全消失了。

平声的分化,则是由于清浊音影响了声调。声母清浊的不同,对声调不免有些影响。影响逐渐扩大,于是分化为两调。后来全浊音消失了,但是平声已经分化为两调,就不再合流了。

浊上的变为去声,完成的时期就更早了。李涪《李氏刊误》批评陆法言说:“又恨怨之恨则在去声,佷戾之佷则在上声;又言辩之辩则在上声,冠弁之弁则在去声;又舅甥之舅则在上声,故旧之旧则在去声;又皓白之皓则在上声,号令之号则在去声。”李涪是唐末人,可见全浊字读上声在唐末(或更早)已经完成了。

(2)从韵母方面看,《中原音韵》的最大特点是把支思从齐微分出来,把桓欢从寒山分出来,把车遮从家麻分出来。这当然是反映了实际语音的发展。

周德清的反复古主义精神促使他写这一部有价值的著作。他在《正语作词起例》里说:

余尝于天下都会之所,闻人间通济之言。世之泥古非今,不达时变者众。呼吸之间,动引《广韵》为证,宁甘受 舌之诮而不悔。亦不思混一日久,四海同音,上自缙绅讲论治道,及国语翻译,国学教授言语,下至讼庭理民,莫非中原之音。不尔,止依《广韵》呼吸,上去入声姑置,未暇殚述,略举平声。如靴(许戈切)在戈韵,车邪遮嗟却在麻韵;靴不协车,车却协麻!元暄鸳言褰焉俱不协先,却与魂痕同押;烦翻不协寒山,亦与魂痕同押!靴与戈,车与麻,元与烦,烦与魂,其音何以相着?佳街同音与皆同押,不协咍;咍却与灰同押!灰不协挥,杯不协碑,梅不协麋,雷不协羸;必呼梅为埋,雷为来,方与咍协!如此呼吸,非 舌而何?不独中原,尽使天下之人俱为闽海之音,可乎?

说《切韵》是闽海之音,是“ 舌”,固然未免冤枉了陆法言;但是他批评“泥古非今,不达时变”,的确是很有道理。他尊重当代语言,也就是尊重人民口语,同时是尊重民间文学,接近人民群众。而他所说的“混一日久,四海同音”,应以中原之音为标准,这也合于语音规范化的原则,对汉语发展是有利的,对汉族人民也是有利的。

但是,北曲韵谱的兴起,还不能说是完全由于周德清的反复古主义;应该说还有其社会的原因。《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说:

词曲本里巷之乐,不可律以正声。其体创于唐,然唐无词韵,凡词韵与诗皆同。唐初《四波》诸篇,唐末《花间》一集,可复按也。其法密于宋,渐有以入代平、以上代平诸例,而三百年作者如云,亦无词韵。间或参以方音,但取歌者顺吻,听者悦耳而已矣。一则去古未远,方音犹与韵合,故无所出入;一则去古渐远,知其不合古音,而又诸方各随其口语,不可定以一格,故均无书也。至元而中原一统,北曲盛行,既已别立专门,自宜各为一谱,此亦理势之自然。

《提要》以为由于词曲是里巷之乐才不要求正声,这样贬低民间文学,崇尚“正声”(实际上是古音),显然是应该批判的。但是里面讲到曲韵兴起的原因,却是可以同意的。唐人离开《切韵》时代未远,《切韵》音系还将就可用,所以不需要另编词韵。宋人虽然离开《切韵》时代已远,但是中原不统一,只好各照方音作词,也不需要词韵。元代建立后,中原统一了,而且北曲盛行了,曲韵也就应运而兴。这可以说明为什么除了周德清的《中原音韵》以外,还有元卓从之的《中州乐府音韵类编》(简称《中州音韵》)、明陈铎(?)的《词林韵释》等。这些书的内容大致相同,这更证明社会上需要北曲的韵谱,正像现代北方曲艺的“十三辙”,很难说是一个人独创的。只不过周德清走在前面,他的书就显得重要了。

上文说过,《中原音韵》的价值在于它基本上反映了元代大都的实际语音系统。可信的程度即使不达到百分之百,也在百分之九十五以上 〔42〕 。它不是与个别方言的历史有关,而是与民族共同语的历史有关。我们可以说,现代普通话的语音系统也就是从《中原音韵》的语音系统发展来的。因此,在汉语史的研究上,它的价值是很高的。

(六)《洪武正韵》

《洪武正韵》是明乐韶凤等奉敕撰,书成于洪武八年(公元1375)。这是古今南北杂糅的一部韵书。在声调方面,它维持传统的入声;在声母方面,它维持全浊声母 〔43〕 ;但是,在韵部方面,它却大事合并。拿平声来说,它把“平水韵”三十个韵部并成了二十二个 〔44〕 ,比起《中原音韵》的十九部来只多出三个。宋濂在《洪武正韵·序》里说:“有独用当并为通用者,如东冬、清青之属;亦有一韵当析为二韵者,如鱼模、麻遮之属。”这样,从声调、声母两方面看,《洪武正韵》偏重于存古;从韵部方面看,它又偏重于从今。而存古与从今都做得不彻底,所以说是古今南北杂糅的一部韵书。

《洪武正韵》的作者排斥《切韵》系统,以为“韵学起于江左,殊失正音”,于是标榜“一以中原雅音为定”。排斥《切韵》为吴音,这是缺乏历史发展观点;但是,假使真能“一以中原雅音为定”,也可以与《中原音韵》媲美。现在这样不古不今,不南不北,参考价值就很低了。周宾所《识小编》说:“洪武二十三年,《正韵》颁行已久,上以字义音切尚多未当,命词臣再校之。”可见此书在明代也是行不通的。

此书失败的原因可以归纳为下列两点:(1)奉敕撰著的书不如私人著作那样自由,既要仰承皇帝意旨,又不敢完全否定传统;(2)当时尚未迁都北京,所谓“以中原雅音为定”的话是不明确的,中原区域很大,不知指的是什么城市;参加编写工作的共十一人,据籍贯可知者看来,除了一个蒙古人以外,都是南方人,其中有三个浙江人 〔45〕 ,难免受到自己方言的影响 〔46〕 。

韵书可以分为两大类:第一类是以建立音系为主要目的的,如《切韵》《五音集韵》《中原音韵》《洪武正韵》等;第二类是以增字增训为主要目的的,如《广韵》《集韵》,以及毛晃父子的《增修互注礼部韵略》(简称《增韵》) 〔47〕 、熊忠的《古今韵会举要》等。至于《壬子新刊礼部韵略》,只可认为是实用手册。

从中国语言学史的观点看,第一类自然比较地具有语言学性质,但是价值有高有低;第二类也不能完全排斥于语言学之外,因为它们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一些语言学观点,例如《古今韵会举要》所谓“七音韵”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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