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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节 等 韵 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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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韵就其狭义说,是关于韵图的科学。它是音韵学中的一个部门,是为反切服务的。中国佛教徒在学习“声明”(梵语语法)的时候,必须研究音韵,所以郑樵在《通志·七音略》里说:“释氏以参禅为大悟,通音为小悟。”三十六字母就是华僧从胡僧那里悟出来的。自从有了韵书,人们把韵母加上三十六个声母,很容易构成韵图,正像今天我们的普通话拼音表一样。但是,由于我国文字不是拼音文字,所以拼音表的道理不容易懂得,有待于梵语语法的启发。所以郑樵在《通志·六书略》里说:

梵人别音,在音不在字;华人别字,在字不在音。故梵书甚简,只是数个屈曲耳,差别不多,亦不成文理,而有无穷之音焉。华人苦不别音。如切韵之学,自汉以前人皆不识,实自西域流入中土,所以韵图之类,释子多能言之,而儒者皆不识起例,以其源流出于彼耳。

既然和尚们多数都要学会韵图,那就只是为了佛教的需要,所谓“通音为小悟”了。为什么又说等韵是为反切服务的呢?这就要区别它的来源和流变了。就来源说,它是佛教的东西;就它对中国一般知识分子的作用来说,它的用途却在于帮助人们了解反切。实际上,韵图的作用等于一种“反切图”或“查音表”。

韵图有三派:第一派是把字音分为二呼,每呼四等,按《切韵》的韵部分为四十三图,《韵镜》和《七音略》属于这一派;第二派也是把字音分为二呼,每呼四等,但是把《切韵》的韵部合并为二十图或二十四图,《四声等子》《切韵指掌图》和《切韵指南》属于这一派;第三派是把字音分为四呼而不分等,梅膺祚《字汇》后面所附的《韵法直图》和《韵法横图》《康熙字典》前面所附的《字母切韵要法》、潘耒的《类音》属于这一派。这些派别和时代是有关系的:第一派的韵图产生于南宋之初或北宋的后期,即十二世纪以前;第二派的韵图产生于十二世纪到十四世纪之间 〔48〕 ;第三派的韵图产生于十六世纪以后。现在分别加以叙述。

(一)第一派的韵图

《韵镜》不知何人所作。张麟之在《韵镜·序》里说:

韵镜之作,其妙矣夫!余年二十,始得此学字音。往昔相传,类曰《洪韵》,释子之所撰也。有沙门神珙,号知音韵,尝著《切韵图》,载《玉篇》卷末,窃意是书作于此僧,世俗讹呼“珙”为“洪”尔,然又无所据。自是研究,今五十载,究莫知原于谁。近得故枢密杨侯倓淳熙间所撰《韵谱》,其自序云:“朅来当涂,得历阳所刊《切韵心鉴》,因以旧书手加校定,刊之郡斋。”徐而谛之,即所谓《洪韵》,特小有不同。

郑樵《通志·七音略》也说:

臣初得《七音韵鉴》,一唱而三叹;胡僧有此妙义,而儒者未之闻。

由此看来,至少可以肯定:韵图是和尚们所作,其初名为《韵镜》或《韵鉴》 〔49〕 ,这书不止一种版本,杨倓所得的《切韵心鉴》 〔50〕 、郑樵所得的《七音韵鉴》、张麟之所得的《指微韵镜》 〔51〕 ,都是其中的一种。因此,《韵镜》和《七音略》的内容是基本上相同的。

这一派韵图按唇、舌、牙、齿、喉、半舌、半齿的次序,把三十六字母分为二十三个直行,每行分四声、四等,所以每行有十六个字音(当然有些是有音无字的)。在四十三个韵图中,有些是独图,有些图则是开口呼与合口呼相配。

三十六字母之所以合并为二十三行,因为有些地方是两个字母同行的。重唇音与轻唇音同行,因为轻唇只有合口三等,而重唇的合口三等字又不跟它冲突。舌头音与舌上音同行,因为舌头音只有一四等,舌上音只有二三等,可以互相补足。齿头音与正齿音同行,因为齿头音只有一四等(邪母只有四等),正齿音只有二三等,可以互相补足。当然,同行也有它的原则,就是必须语音相近的,在上古时代是属于同一声母的 〔52〕 。

《韵镜》和《七音略》都只有四十三个韵图,怎能容纳二百零六个韵部呢?这是因为一个图不止容纳一个韵部。每一个图共有十六个横行,按每一个横行排一个韵部计算,原则上四十三个韵图可以容纳六百八十八个韵部。当然有许多有音无字的地方,甚至有些空格实际上没有这种读音,所以只容纳了二百零六个韵部。

为了使每一个音节都在韵图中有它自己的地位,《韵镜》和《七音略》的作者煞费苦心。例如支脂之三韵,在《广韵》中虽然注明同用,但是《韵镜》和《七音略》都分为五个韵图,除之韵为独图外,支、脂各有开合二图。又如元、寒、桓、删、山、先、仙七韵,作者巧妙地把它们排入四个韵图内:第一、二两图 〔53〕 是山、元、仙的开合口,山韵占二等,元韵占三等,仙韵占四等,第三、四两图 〔54〕 是寒、桓、删、仙、先的开合口 〔55〕 ,寒、桓占一等,删韵占二等,仙韵占三等 〔56〕 ,先韵占四等。如果我们要了解孙炎、徐邈、李轨、沈重、曹宪等人的反切而希望查韵图来解决的话,只有查《韵镜》《七音略》才是靠得住的;第二派已经泯灭了二百零六韵的界限,古音已不可追寻;第三派更不必说了。

今天我们把拼音方法看成是一件容易的事,因为我们有了拼音字母的缘故。古人利用汉字作反切,上字只取声母,下字只取韵母,两字“急读”往往拼不出正确的读音来,因此只有靠韵图来解决。韵图利用横推直看的办法,机械地查出反切的正确读音来。《韵镜》前面有张麟之所写的《归字例》,就是说明查音的方法的。现在我们根据《归字例》的原则来说明这个查音方法。例如“皋,古劳切”,我们先在第十二图内找到了“古”字,知道它属于见母 〔57〕 ,然后在第二十五图内找到了“劳”字,在来母一等。反切下字一定是跟被切字或其同音字同在一个韵图里,而且一定同等。因此,我们在第二十五图里见母一等找到了“高”字,就可以决定“皋”字音与“高”同。如果把第十二图摆在第二十五图的上边,则查音的过程成为一个直角三角形,直角是被切字的读音:

有时候,查出来的就是被切字的本身,例如“瞋,昌真切”,查出来是:

那也不要紧,因为周围的字都可以启示我们:在第十七图中,正齿音三等“真”、“瞋”、“神”、“申”、“辰”同一个横行,我们就知道“瞋”字一定是“真”的送气音了。再说,“瞋”的上声有“龀”,去声有“榇”,入声有“叱”,只要认识其中的一个字,也是可以按同音不同调的道理去推知被切字的读音的。

韵图不只适用于一种反切,而是适用于所有的反切。例如孙炎《尔雅音》:“胎,大才反”;《诗·秦风·小戎》:“竹闭绲縢”,《经典释文》引徐邈音:“縢,直登反。”“大才”反与“台”同音,因为“大”属定母,“才”与“裁”同音,而“裁”在第十三图一等,横推直看到本图定母一等就是“台”字。“直登”反与“腾”同音,因为“直”字虽属澄母三等,但是“登”字在第四十二图一等,反切下字必须与其所切出的字音同等,我们必须找出与澄母同行的一等字,那就是定母字,所以直登反,实际上等于徒登反(《经典释文》对于《诗·鲁颂· 宫》“朱英绿縢”的“縢”正是注作徒登反)。由此看来,韵图不但可以帮助人们了解韵书的反切,而且可以帮助了解经史诸子注疏中的反切,用处是很大的。

在等韵学上,有一些名词术语,其中有些是好懂的,有些是不好懂的。唇舌牙齿喉和清浊都是比较好懂的,我们只要把现代语音学的术语和它们对比一下就是了 〔58〕 。《七音略》以羽徵角商宫代表唇舌牙齿喉,那是牵强附会,也不必深究。唯有《韵镜》、《七音略》都提出“内转”、“外转”的说法,这两个概念就比较难懂:很粗地看来,内转似乎是指的较高的元音,外转似乎是指的较低的元音,但是也不尽然 〔59〕 。最近我们才懂得,有真二等的韵部属于外转,没有真二等的韵部属于内转,问题才解决了。《七音略》还有“重”“轻”的概念:很粗地看来,“重”似乎是指的开口呼,“轻”似乎指的合口呼 〔60〕 ,但是它所谓“重中重”、“轻中轻”、“重中轻”、“轻中重”等,还是不好懂。等韵学家的立名并不一定是很科学的,拿现代语音学的概念来比附,反而弄得不妥。

(二)第二派的韵图

《四声等子》不知何人所作,成书时代大约在12世纪以后。《切韵指掌图》也不知何人所作(托名司马光),成书大约与《四声等子》同时或稍后。《切韵指南》的全名是《经史正音切韵指南》,为元代刘鉴所著,书成于至元二年丙子(公元1336)。这三部书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把韵图简化了,同时也是系统化了。

从汉语音韵学的发展上看,这三部书的最大贡献是把二百零六韵概括为十六个摄或十三个摄,这样能使语音系统的脉络更加分明。现在我们调查方言还用十六摄的系统来制造调查表格,那是完全合理的。

十三摄和十六摄,实际上差不多。看来是先有十六摄,而十三摄只是十六摄的再简化。十六摄的名称是通、江、止、遇、蟹、臻、山、效、果、假、宕、梗、曾、流、深、咸。而十三摄则是并“江”于“宕”,并“假”于“果”,并“梗”于“曾”。《切韵指南》虽然成书较晚,但是由于作者的存古观念较重,所以仍分十六摄;《四声等子》实际上也保存了十六摄的名目,不过是把二十四图压缩为二十图,注明并“江”于“宕”、并“假”于“果”、并“梗”于“曾”罢了。《切韵指掌图》索性不用韵摄的名称,那是彻底的十三摄,但是《切韵指掌图》的具体内容却基本上与《四声等子》相符合,它也是并“江”于“宕”、并“假”于“果”、并“梗”于“曾”,只不过韵摄的先后次序不同罢了。

拿这三部书来互相比较,我们看见《切韵指南》的存古观念最重,《四声等子》次之,而《切韵指掌图》的作者则有一定的革新精神。例如他把齐祭诸韵由蟹摄移入止摄,又把“兹”、“雌”、“慈”、“思”、“词”等音由四等移入一等,都是根据13世纪初期的实际语音,而与后来的《中原音韵》相符合的。

韵摄的发明,在音韵学上是一种进步,上面已经说过了;但是,由于二百零六韵被简单地合并了,古音系统就乱了,人们再也不能根据韵图去正确地了解古代的反切了。例如“奇,渠羁切”,查《切韵指掌图》则与“其”同音,依《广韵》则“奇”在支韵,“其”在之韵;“徵,陟陵切”,查《切韵指掌图》则与“贞”同音,依《广韵》则“徵”在蒸韵,“贞”在清韵。“奇”与“其”、“徵”与“贞”,在上古都不同韵部,如果依照这一派韵图去了解古代反切,那就不能正确地了解了。不过,那只是就古音系统来说;如果不要求了解古音系统,而是要求知道当代读音,韵图仍然是能起正音作用的。

韵图虽说是为《广韵》或《集韵》而作,但是韵图与韵书之间不是没有矛盾的。大致说来,共有三种矛盾:第一,《切韵》时代和更古的时代留传下来的反切跟三十六字母的系统不相符合,例如上文所举“縢,直登反”之类;第二,韵图中有一部分四等字在韵书中实际上是跟三等字同其反切下字的,例如“居,九鱼切”、“徐,似鱼切”,在韵图中“居”在三等,而“徐”在四等;第三,唇音字属开口或属合口,韵书中举棋不定,韵图中也举棋不定,有些地方就产生矛盾。这样,后来就有人造出一些“门法”来帮助读者解决查检韵图的困难。

(1)有所谓“音和切”和“类隔切”。“音和”就是一般的反切,“类隔”则是隔类的反切,指的是重唇与轻唇通用,舌头与舌上通用,齿头与正齿通用。这些声母在《韵镜》、《七音略》、《四声等子》、《切韵指南》里正是同行的,因为那时三十六字母只分二十三行。所谓“类隔”,就是同类而又相隔的意思。例如“丁吕”切“贮”、“直登”切“縢”,以及颜之推所批评徐邈的:“骤,在遘反”、“椽,徒缘反”,都是类隔。实际上,所谓“类隔”在较古时代正是“音和”。

另有一种情况,虽然一般不认为类隔,但是实际上也是一种类隔。那就是匣喻的相通。明邵光祖《切韵指掌图检例》中有《辨匣喻二字母切字歌》云:“匣阙三四喻中觅,喻亏一二匣中穷。上古释音多具载,当今篇韵少相逢。”所举的例则是“户归”切“帏”,“于古”切“户”。其实在《广韵》中如“羽弓”切“雄”也是同样情况。这可以证明上古喻三应归匣母 〔61〕 。

(2)“门法”中又有“广通”和“侷狭”的分别。“广通”指的是支脂真谆仙祭清宵八韵 〔62〕 ,因为在这些韵中,三等字可以作为反切下字来切四等字 〔63〕 ,例如“余支”切“移”,“抚昭”切“漂”。“侷狭”指的是东钟阳蒸鱼之尤盐侵诸韵 〔64〕 ,因为在这些韵中,影喻齿头的四等字可以作为反切下字来切三等字,例如“居容”切“恭”,“居悚”切“拱”。

(3)“门法”中又有“辨独韵与开合韵例”。独韵所切之字不出本图之内;开合韵则所切字多互见。例如“眉箭”切“面”,“箭”字在开口图内,“面”字却在合口图内 〔65〕 。《广韵》“居万”切“建”,“下没”切“ ”,都算是这一类。这些或者被切字是唇音,或者反切下字是唇音,唇音的开合口是比较难定的。

关于这种“门法”,不能详细加以叙述。我们在这里只想强调一点:韵图服务于反切,这里又得到了证明。

(三)第三派的韵图

从上文看来,韵图虽然对于反切的学习起了很大的辅助作用,但是“门法”繁多,障碍不少,特别是一音为什么能有四等,令人百索不得其解 〔66〕 。明万历年间,叶秉敬作《韵表》,主张“一表二等”。他说:“愚每翻复于唇齿,往来于心口,灼见二等之外毫不可增,二等之内毫不可减。”这就是说,一音不可能有四个等,只能有两个等。这是偷换了“等”的概念。《韵镜》《七音略》《四声等子》《切韵指掌图》《切韵指南》的“等”,其性质虽然不十分明确,但是,至少可以肯定,四等的分别不仅是韵头的分别,而且是主要元音的不同;这样,宋代的“等”和后代的“呼”是不同的概念。叶秉敬按“呼”的概念去了解“等”,开口呼二等,合口呼二等,即凑成四呼,所以说二等不可增减。

梅膺祚《字汇》后面附有《韵法直图》,作者不知是谁,梅氏说是壬子春(公元1612)从新安得来的。又有《韵法横图》,据梅氏说是上元李世泽所作。这两个韵图都在甲寅年(公元1614)刊行。图中已经有了“合口”、“撮口”、“开口”、“齐齿”、“闭口”的名称。“开口”、“齐齿”、“合口”、“撮口”即后来所谓四呼;“闭口”则指收-m、收-p的韵。

到了清代,潘耒(公元1646—1708)作《类音》,给四呼下了定义 〔67〕 ,把韵分为二十四类,每类都有四呼 〔68〕 ,四呼的学说从此奠定了基础。这种学说是根据汉语的音节特点概括出来的,是有科学根据的。无论对本族人或外族人学习汉语,都是很有用处的。

《韵法直图》《韵法横图》和《类音》虽然把旧说的“等”推翻了,换成新说的“呼”,但是对于韵部则革新精神不够。《康熙字典》前面所载的《字母切韵要法》,才是真正突破了框框。虽然在入声问题和浊母问题上还不免有点泥古 〔69〕 ;但是在韵部问题上,《字母切韵要法》却表现了大刀阔斧的革新精神。《字母切韵要法》分为十二摄,基本上跟今天北方曲艺的十三辙相当。现在拿来比较如下:

十二摄 十三辙

迦 麻沙

结 乜斜

冈 江阳

庚 中东

裓(古得切) 衣期,姑苏

高 遥迢

该 怀来

傀(公回切) 灰堆

根 人辰

干 言前

钩 由求

歌 梭波

其中只有裓摄包括衣期、姑苏两辙,稍有不同。这也不是音系的差别,而只是理论上的差别,因为在第三派韵图中,习惯上把ə,i,u,y认为相配的四呼 〔70〕 。

韵图既然牵涉到整个语音系统,等韵学家们有时也不免谈到发音原理。发音原理的阐述,属于广义的等韵学,潘耒的《类音》、江永的《音学辨微》、李汝珍的《音鉴》、劳乃宣的《等韵一得》,都是这一类的作品。其中要算《音学辨微》和《等韵一得》质量较高。

上文说过,韵图是为反切服务的,目的在于帮助人们正确地拼出字的读音来。但是,韵图留传到今天,则有汉语语音史上的价值。字音的分等,显示了音系上的差别。例如照系二等与三等的差别,喻母三等与四等的差别,都是上古声母上的重要区分,而由《韵镜》等书反映出来。又如二等韵既不同于一等韵,又不同于三等韵,在今天汉语方言中都有反映,假使没有韵图的存在,今天我们的方言研究就有许多不便,即以第三派韵图而论,对于近代语音史的研究,也很有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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