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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可不可一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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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差别世界(二)

前文说庄子主张大小一概之论,他又将此论进一步推进,认为可与不可为一贯,好事与恶事是相同的。与关于大小一概的论述一样,如果站在无的立场上,庄子这种观点是理所当然的,毕竟世人本就喜欢乱作是非之论,乱作可不可的讨论。然而,假如认真考虑,就可以发觉这种讨论大半是种浪费。这种讨论或许只是一个语词装饰。于是,庄子说“道隐于小成,言隐于荣华”。

1.东西相反而共有

细加思考就可以发现,讨论之时原本双方大体上都各有道理。比如说让人养生是一个教诲,但过分注意身体反而招致疾病,这种说法也是一种教诲;让人考虑经济是一个教诲,但过分考虑经济,人就会流于粗俗,这种说法也是种教诲。双方都各有理由。

我们进一步加以思考就可以发觉,正因为某一方有理,所以也能得出对方也有理的推论。庄子就说:“知东西之相反而不可以相无。”意思是说所有议论都是东西相背,但相同的是它们互不可缺。诚然,东与西完全相反,但没有东就不会有西,没有西就不会有东,这也是一种讨论。于是,庄子提倡方生说。

2.方生之说

方生意为将要出生。方生者方死,方死者方生。人有生就有死,有死者就有生者,有议论甲的就会有议论乙的,有议论乙的就会产生议论甲的。如此一来,议论永无止境。于是,我们必须再次回到“无”的境遇,重新思考。

议论如同旋转门的枢,门以枢为圆心转动。一端往东,另一端则往西,但中间空着的部分——枢则丝毫不动。如何把握枢,就是议论者必须思考的。庄子称其为道枢。该道枢如果得其环中,则旋转门可以永远转动。东西相背的议论即便无穷无尽地持续下去,但实际上就如同道枢不变,议论不存在可与不可的区别。

3.天地一指

庄子继续教导世人。我们讨论时总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这是误事的根本原因。所以,我们议论时必须摆脱自己的立场,持有对他者也是正确的标准。这就是著名的“指马论”。庄子用词为:“以指喻指之非指,不若以非指喻指之非指也。”

上述措辞比较奇怪,庄子认为,以自己的手指为标准评论他人手指时,你已经有了自己的标准,所以,与其说你的手指不是真正的手指,还不如去除这一标准,以“非指”(不是自己的手指),即“标准之指”为基准,如此一来,说他人之指不符合“标准之指”,就比较妥当。庄子还说:“以马喻马之非马,不若以非马喻马之非马也。”这一论述的结果是“天地一指也,万物一马也”。世间万事都是以可与不可为一贯,持不同观点者对于这种论断也比较容易接受。

4.不能知我与汝共

庄子继续论述,我们虽然进行种种讨论,但其实,无论何处都不存在能最终判定讨论结果的第三者。假定我和你讨论,即使你赢了我,我输给你,就果真是你好我坏吗?或许是相反?世上恐怕没有人能对此做出判定。

世上的判定只有四种情况。甲与乙相争时,第一种是让与甲乙观点相同者同时对甲与乙做出判定;第二种是让与甲乙观点都不同的人对甲与乙做出判定;第三种是让与甲观点相同的人对甲做出判定;第四种是让与乙观点相同的人对乙做出判定。就这四种。然而,假如是第一种,让观点相同者对甲与乙做出判定,但因为被裁断的甲与乙正在吵架,所以无法裁断。如果让观点不同者对甲与乙做出判定,但由于他们之间没有共同点,故而无从判断,因为这恰如在长短之争中使用衡量轻重的秤砣,是风马牛不相及。那么,能让与甲观点相同者对甲做出判定吗?因为他是甲的同伙,就无法判定。能让与乙观点相同者对乙做出判定吗?因为他是乙的同伙,也就无法判定。

结果,判定甲乙讨论的只有四种人,假如这四种人都无法判定,那世间就不存在可以做出判定的人。这就是庄子的论述逻辑。这个讨论稍稍有点凌乱,或许也存在逻辑错误,但总而言之,庄子是以此作为可不可一贯的立场。

5.可与不可依据所见之人

再作根本性思考,我们讨论时常常把正确标准说成第一,可是,世上果真存在这种所谓正确的标准吗?说是正确,难道不会由于各自立场不同而发生差错吗?假如放弃各自的立场,把思考范围扩大到整个宇宙,果真能断言哪个才是正确的吗?庄子举出许多例子来证明世上并不存在所谓绝对正确的事物。

比如说安居之所。何处作为安居场所最好?把这个问题扩大到整个宇宙,就会出现各式各样的答案。首先问人,有回答说暖和的地板好,睡在潮湿之处会腰痛,或许会导致生病。然而如果问泥鳅,它会说潮湿之地才好。再问睡在树枝上如何。如果问人,有人会说睡树枝上感觉胆战心惊而无法入眠。同样的问题问猿猴,它们会说睡在树枝上舒心惬意。这么一看,到底哪里作为安居场所为好呢?把这个问题扩大至宇宙时就无从判断了。

6.鸱鸦耆鼠

关于食物也同样如此。如果问人,有人回答说牛肉好吃,猪肉美味。然而,如果问麋鹿,答案则是刚刚长出的郁郁葱葱的嫩草;若问蜈蚣,答案是蛇很美味;问鸱鸦,回答是腐鼠。总之,问什么最好吃,把范围扩大到全宇宙,就没有唯一答案,任谁也无法判断。

问美色也同样如此。问雄猿,回答是雌猿为美,问雌猿,回答则是雄猿为美;问鹿,雄鹿以雌鹿为美,雌鹿则以雄鹿为美;泥鳅和鱼也各有所好,各有选择。在人类社会,中国以毛嫱、丽姬等人为美,日本则选小野小町为美女。假如这些美女在鱼的嬉游处露脸,鱼儿看见会躲避,鸟儿看见会远走高飞,鹿看见会疾逃,这都是肯定无疑的。如此一来,真正的美色就无法判定了。庄子引用这样的例子来解释,但没人知道答案。有关仁义的讨论和是非之论同样如此,答案会因为讨论者的立场不同而不同。

7.无自由则无可无不可

构成庄子可不可一贯论的最大论据是,人不可能有绝对自由,在其论说里自然也不可能存在可不可、善不善。根据庄子的观点,所谓是非、善恶的前提是人存在自由意志。在没有自由意志的地方,人们不可能对善恶做出判断。这种论断准确无误。比如说我们犯了错,在犯这个过错之前,假定我们没有机会发现自己的自由意志,那对于我们的犯错行为,就不能责问善恶或可与不可。因而就可以说,在没有自由意志的地方,我们就无法做出善恶或可与不可的判断。

然而,按照庄子的说法,除了大自然的力量之外,世上并没有所谓的绝对自由。一切都是大自然的力量,其他事物都是受这个力量所支配,个别事物没有绝对自由,因而,其言行上不可能有善恶、可与不可之别。这一观点在庄子《齐物论》中得到了详细论述。

8.且听天籁

一名叫南郭子綦(qí)的男子凭靠案几而坐,不时仰天打哈欠,说“似丧其耦”,感慨失去了对手,因为丧失了比较,他大概进入了绝对的世界。颜成子游来拜访他,问道:“先生今日与往常不同,形似槁木心如死灰,您怎么了?”子綦回答:“没什么。实际上今天我失去了自我,可以说进入了无的境界。”随后他谆谆教导子游:

“你们常听人籁,却尚未听过地籁。不,你们或许听过地籁,但还未听过天籁。一提起人籁,人们往往会想到大家都听过的笛子或尺八等发声乐器。地籁是由风而产生的天地之声。你听,那里树枝飒飒作响,那就是地籁。”子綦继续论述,这篇有关地籁的解说相当出名,写出来堪为名篇:

“现请静心聆听。远处簌簌作响,对面树叶摇曳,发出微微声音。”庄子这样描写地籁,接着又说:“树上有孔穴,风吹刮在树洞里带出各种声响。如果问风,它会说声音是它弄出的。假如问树洞,它也会说声音由它发出。然而,到底是什么产生了风,是什么撞击了树洞呢?我感觉好像存在着真正的统治者——真宰。将这些综合考虑,这就是聆听天籁。”

庄子文章里写:“‘夫大块噫气,其名为风。是唯无作,作则万窍怒号。而独不闻之翏(liù)翏乎?’……‘地籁则众窍是已,人籁则比竹是已,敢问天籁。’子綦曰:‘夫吹万不同,而使其自己也。咸其自取,怒者其谁邪?’”地球的哈欠成为风。风吹在树洞里发出的声响是地籁,但让地籁发出怒号的是谁?那就是天籁,是大自然的声音。

我们经常认为做过的事就是自己的所作所为,但仔细想想,实际上它们不是自己所作,而是我们在周边情况、时势影响或是以往教育的力量等种种事物支配下所做出的行为。那么说来,平常我们认为的自由意志,实际上或许也不是我们的自由意志。假如并不存在自由意志,那对于人类行为来说论述是与非、可与不可,或许就是个错误。这一点正是庄子所强调的。

9.魍魉问影

最后,庄子讲述了人影与其影子近旁的薄影间的问答。这个薄影叫魍魉,魍魉问影子:“刚才你在走路,现在驻足。刚刚以为你要坐下,但你现在却站立着。或站或坐,你难道完全没有节操吗?”对此,影子回答:“其实我也不想如此,但似乎有什么迫使我这么做。”——那迫使者正是人,因为人或站或坐,影子也只能或站或坐。因为影子或站或坐,魍魉也要随之或站或坐,但魍魉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影子继续回答魍魉说:“不过,我所等待的(即人)好像也是被什么逼着这么做的。它也是被其他什么命令说坐下就坐下,被命令站起来就站了起来。命令人坐立的或许也遭受着谁的统治。总而言之,最后面还有大自然,或许是它操纵着一切。”

影子开导了魍魉,又说:“吾待蛇蚹蜩翼邪?”“恶识所以然!恶识所以不然!”蚹是指蛇的鳞。诚然,蛇因为有鳞所以能爬行,也可以说蛇靠鳞而动。然而,如果没有蛇,鳞就不可能动,所以,或许也可以说鳞因蛇而动。到底是蛇由于鳞而动,还是鳞因蛇而动?这都不得而知。蝉依靠蝉翼而飞,但如果没有蝉,蝉翼就不会飞。谁是谁非也不得而知。世人讨论善恶,但善是真善吗?恶是真恶吗?可是可,不可是不可吗?这都难以判断。最后,庄子以可不可为一贯结束了这个讨论。

2 物无非彼,物无非是。自彼则不见,自知则知之。故曰彼出于是,是亦因彼。彼是方生之说也,虽然,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彼是莫得其偶,谓之道枢。枢始得其环中,以应无穷。是亦一无穷,非亦一无穷也。

——《庄子·齐物论》

3 以指喻指之非指,不若以非指喻指之非指也;以马喻马之非马,不若以非马喻马之非马也。天地一指也,万物一马也。

——《庄子·齐物论》

4 既使我与若辩矣,若胜我,我不若胜,若果是也,我果非也邪?我胜若,若不吾胜,我果是也,而果非也邪?其或是也,其或非也邪?其俱是也,其俱非也邪?我与若不能相知也,则人固受其黮(dàn)暗。吾谁使正之?使同乎若者正之?既与若同矣,恶能正之!使同乎我者正之?既同乎我矣,恶能正之!使异乎我与若者正之?既异乎我与若矣,恶能正之!使同乎我与若者正之?既同乎我与若矣,恶能正之!然则我与若与人俱不能相知也,而待彼也邪?

——《庄子·齐物论》

5、6 民湿寝则腰疾偏死,鳅然乎哉?木处则惴慄恂惧,猿猴然乎哉?三者孰知正处?民食刍豢,麋鹿食荐,蝍蛆(ju)甘带,鸱鸦耆鼠,四者孰知正味?猿猵狙以为雌,麋与鹿交,鳅与鱼游。毛嫱(qiáng)丽姬,人之所美也;鱼见之深入,鸟见之高飞,麋鹿见之决骤,四者孰知天下之正色哉?自我观之,仁义之端,是非之涂,樊然殽(xiáo)乱,吾恶能知其辩!

——《庄子·齐物论》

8 南郭子綦隐机而坐,仰天而嘘,荅(dà)焉似丧其耦。颜成子游立侍乎前,曰:“何居乎?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今之隐机者,非昔之隐机者也。”

子綦曰:“偃,不亦善乎,而问之也!今者吾丧我,汝知之乎?女闻人籁而未闻地籁,女闻地籁而未闻天籁夫!”子游曰:“敢问其方。”子綦曰:“夫大块噫气,其名为风。是唯无作,作则万窍怒号。而独不闻之翏翏乎?山林之畏隹(cui),大木百围之窍穴,似鼻,似口,似耳,似枅(ji),似圈,似臼,似洼者,似污者;激者,謞(hè)者,叱者,吸者,叫者,号者,宎(yǎo)者,咬者,前者唱于而随者唱喁(yú)。泠风则小和,飘风则大和,厉风济则众窍为虚。而独不见之调调,之刁刁乎?”

子游曰:“地籁则众窍是已,人籁则比竹是已,敢问天籁。”子綦曰:“夫吹万不同,而使其自己也。咸其自取,怒者其谁邪!”……若有真宰,而特不得其眹。

——《庄子·齐物论》

9 罔两问景曰:“曩(nǎng)子行,今子止;曩子坐,今子起;何其无特操与?”

景曰:“吾有待而然者邪?吾所待又有待而然者邪?吾待蛇蚹蜩翼邪?恶识所以然!恶识所以不然!”

——《庄子·齐物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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