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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世运衰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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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至德之世

庄子继承了老子的思想,在政治思想上也不例外。他曾经讲述过理想中的至德之世,举出了历史中的十二氏时代,分别是容成氏 、大庭氏、伯皇氏 、中央氏、栗陆氏、骊畜氏、轩辕氏、赫胥氏、尊卢氏 、祝融氏、伏羲氏和神农氏。

据他解释,在这些时代,民结绳为约。所食之物、所穿之衣全是当地所产、当地所制。百姓乐其俗,安其居。一切正如前所述,与老子小国寡民的世态相同。

庄子在他的其他文章里也描述过至德之世。他用“上如标枝,民如野鹿”来形容那个时代。标枝是树枝高高生长之姿,表示身处高位者不可因其位高而冒犯、虐待地位比自己低的人,而应如树枝往上伸展。身处底层的人们要如野鹿在荒原飞奔一般,随心所欲无拘无束,丝毫不必考虑自己是否承蒙上司恩惠。上下都能过着如此自在的生活,那便是至德之世。

十二氏中第八是赫胥氏,在赫胥氏的时代,百姓“居不知所为,行不知所之,含哺而熙,鼓腹而游”。老庄等都把上述的社会和上述人民作为其理想。

如今,仅中国就有七亿人口,欧洲多国都在制造原子弹、核武器,这是国家的强力竞争时代。庄子所述虽说是三四千年前的故事,老庄小国寡民的愿望宛如梦想一般,但至少在梦中游乐于如此的理想国,或许也是人类的一种幸福。

上文从多个方面讲述了庄子的理想国,但据庄子之说,这个理想国也渐渐发生了时势的变迁。

2.衰德顺序

庄子又讲述了治道衰退的顺序。人如在浑沌之世,则可以看到阴阳和静,鬼神不扰,四时得节,万物不伤,百姓长寿。这是理想国的情形。庄子把它称为至一时代。在至一时代无可为之事,万事自然而成。然而,一旦德衰,其效果就渐渐不显。首先是燧人氏(燧人氏是最早传授烧烤熟食之人)和伏羲氏(伏羲氏是最早教导畜牧之人),这两氏是运用人力之肇始,因此丧失顺一,至德之世开始败坏。其后的神农氏是教百姓农事之人,他与后来的黄帝一起,用各种各样的人为力量治世。

黄帝几乎被认为是人类社会最初之人,中华民国曾考虑采用黄帝纪元。简言之,黄帝是人类社会的首位帝王。若让庄子来说,从黄帝时开始,道德逐渐衰退。所谓德衰,意味着产生了运用人为之力做事的习惯,因而产生了下面黄帝与广成子的故事。

3.广成子教黄帝

黄帝立为天子后的第十九年,号令遍行天下,这是他最为春风得意之时。有一次,黄帝偶遇一个名叫广成子的人。广成子是位隐逸之士,身处空同 ,名闻遐迩。黄帝恭敬地向他请教道德之根本。但广成子对他口气严厉,训斥黄帝道:

“你的缺点在于动用人力。所以,你治理天下后,云未成群时降下雨来;草木未黄时就凋零;日月之光日渐衰微。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你怀有佞人之心。”广成子冷冷地驱退黄帝,声称对于这样的佞人,不能谈论至道。

在黄帝之后,时代转向尧舜,那时,德越发衰退。在《缮性》篇里,庄子详细叙述了这一过程。时至尧舜时代,君王开始考虑所谓的治化之道。为此,人类反而丧失了人之本性,变得顺从,不再随心所欲。他们尝试以所谓的文明来治理天下,为此反而失去了人之自然性。

文中批评唐虞时代,说“兴治化之流枭淳散朴,离道以善,险德以行,然后去性(自然的)而从于心(人欲)”。既痛骂了文明之余弊,也如同讽刺当时之时势,是庄子颇为得意之作。尧舜之后是大禹时期,至此,道越发衰退,于是有了伯成子高批评大禹的故事。

4.耻在禹治下

伯成子高是当时的高士,在尧治理天下的时代,他曾作为诸侯出仕,但尧授位与舜,舜又授位与禹后,伯成子高就辞去诸侯之位,从朝廷退官而耕于田野。于是,禹去拜访他,问其真意:“从前在尧治理天下时,你作为诸侯出仕于他,但尧授位与舜,舜授位给我,你就辞去官耕于野,像是讨厌我,这到底是何缘故呢?”

对此,伯成子高回答道:“从前在尧治理天下时代,没有所谓的赏罚。即便没有赏赐,人民也勤勉工作;纵然没有惩罚,百姓也知畏而不犯恶事。然而,你即位以来,喋喋不休说赏罚,以此来压制百姓。但赏罚行则德衰,恐怕后世之乱就始于此。尽管您特意来访,但乞请返驾。其实我正忙于农事。”说着,伯成子高就不理睬大禹,忙着干起农活。

5.五末之说

根据上文各种叙事文本试做思考,庄子像在斥责:人为干预越多,道德衰退的程度就越高。从黄帝时代开始,从事政治的想法逐渐出现,这是第一次失败。至尧舜时期,君主想在政治上添加文明文化来引导人民,这是第二次失败。到了大禹时代,开始实行赏罚制度,这是第三次失败。

庄子还认为,从上代开始,世情逐渐衰败,他因此举出了五末之说。所谓五末,是指用兵者德之末,用赏罚者教之末,明确礼法与制度者治之末,争钟、鼓、羽毛之美者乐之末,制定种种葬仪礼节者哀之末。根据他的学说,文化越发展,世界就越趋向末期。假如我们希望进入至德时代,首先就要摒弃文化,去除聪慧。这完全是对前面所述老子政治观的敷衍铺陈。老子既说“绝圣弃智,民利百倍”,也说“绝巧弃利,盗贼无有”,还说“天下多忌讳而民弥贫……法令滋彰,盗贼多有”。庄子受教于老子,故而他以人为干预之多少来论世之盛衰,也是理所当然,但是,庄子并不擅长提出纯粹的理论,于是,我用庄子擅长的寓言来考察其思想倾向。

6.有机事者有机心

孔子门徒里有个人名叫子贡。他出游于南方的楚国,在返回晋国时于某地遇见一名男子。为了灌溉,该男子在田里挖沟,把沟中之水引入水井,自己抱着水瓮汲水。他拼命劳作,把水浇到田里。子贡见此就说:“你不是在做傻事吗?有种机械叫桔槔,只要使用那个工具,一天就能做你十倍、百倍的事。”那人询问:“你所说的机械是怎样的?”子贡解释说:“凿木为机,前轻后重,若将它上下按动,水就会大量涌出。这就是所谓的槔。”种圃农人脸色一变笑了出来:“我以前就听说过此事。但拥有机械者必然要做机械劳动,做机械劳动的人又必然出现机心。机心原本就不行。一旦产生机心,人心就会丧失纯白,如果丧失纯白,精神也就不得安定。如果精神不安定,人就不能存在于道上。其实我并非不知槔的用法,只是耻于用它。”他告诫子贡:

“有机者必有机事,有机事者必有机心。机心存于胸中,则纯白不备。”现代人眩惑于文化,我认为这些话语也是教导现代人的至理名言。

听闻此言,子贡也深有感触,羞愧中趔趄退后。看见子贡这番模样,农人问:“你到底是何人?”子贡回答:“孔子门徒。”“啊,是吗。是那个孔子吗?他常以博学拟圣,以夸诞(谎话连篇)之说惑众。跟随那样的人难道能做真正的学问吗?”听到农人此言,子贡羞愧而惊恐失色,之后又怅然若失,不能自持。

看见子贡这副样子,其门徒询问:“他究竟是何人?先生遇到他后就变容失色。”子贡叹息道:“其实有种种原因。以前我一直以为孔子最伟大,可现在出现了比他更伟大的、领悟了德的全德之人。与他相比,我等是飘浮于世之毁誉的‘风波之民’ 。”

倘若舍弃世上文化,抛弃机心,回归淳朴世界,那在有识之士眼里,人类的努力经营完全是愚不可及。于是产生了下面寓言,擅长治国之道的鲁国将闾葂(miǎn)被高士季彻局局然嘲笑的故事。

7.季彻局局然笑

春秋时代,鲁国将闾葂是个了不起的人物,鲁国国君曾征询他政治上和道德上的意见。于是,他在遇到季彻时得意扬扬,夸耀说:“国王向我征询政治道德上的意见,我就和他进行了如此这般的讨论。”不过,话未结束季彻就“局局然笑”,窃笑不已。局局然这几个字的写法也十分有趣,我眼前好像浮现季彻俯身冷笑的样子。

季彻说:“一听你表述就觉得无比愚蠢,想要靠这种话来得到圣人之治,犹如螳螂之怒臂以挡车轶,不可能取得成功。”说后就根本不理睬对方。在思考至德浑沌之世的人们看来,这理所当然。庄子经常借寓言来凸显自己心中的理想世界。

8.螳螂车辙的故事

老庄的政治论就是这些。下面虽属闲事,姑且允我简述一下螳臂当车的故事。车轶就是车辙。螳螂是种小昆虫,螳臂当车是说螳螂无论如何奋勇举臂都无法拦住急速驶来的大车。人们把将闾葂的无能为力比喻为螳臂当车。庄子的《人间世》篇也出现了这则故事,在那篇文章里,贤人蘧伯玉 用一句“不知其不胜任也”总结了这个故事。

不过,也有人赞扬螳螂的勇士之态。《韩诗外传》和《淮南子》中就出现过这个故事。齐庄公出门打猎,路遇螳螂举臂来搏击庄公的车轮。齐庄公大吃一惊,问御者此乃何虫?御者告知是螳螂,说它知进不知退,不量力而轻敌,是愚蠢之辈。庄公听此,心想:若把螳螂当作人,那他一定会成为天下勇士,还是爱惜它为好,就让车转向,避免撞到螳螂。在意想不到的地方螳螂竟然得一知己。这个故事一经传开,齐庄公就因优待勇士而颇受赞誉,天下勇士也荟萃到了齐庄公手下。这个传闻是不是欺骗了一世英雄呢?

顺便说一下,与此相似的故事也出现于《后汉书》:“欲运螳螂之斧,御隆车之隧。”语词上有种种转义,不过话题偏向了。

1 子独不知至德之世乎?昔者容成氏、大庭氏、伯皇氏、中央氏、栗陆氏、骊畜氏、轩辕氏、赫胥氏、尊卢氏、祝融氏、伏羲氏、神农氏,当是时也,民结绳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乐其俗,安其居,邻国相望,鸡狗之音相闻,民至老死而不相往来。若此之时,则至治已。

——《庄子·胠箧》

至德之世,不尚贤,不使能;上如标枝,民如野鹿;端正而不知以为义,相爱而不知以为仁,……是故行而无迹,事而无传。

——《庄子·天地》

夫赫胥氏之时,民居不知所为,行不知所之,含哺而熙,鼓腹而游,民能以此矣。

——《庄子·马蹄》

3 黄帝立为天子十九年,令行天下,闻广成子在于空同之山,故往见之,曰:“我闻吾子达于至道,敢问至道之精。”

……广成子曰:“而所欲问者,物之质也;而所欲官者,物之残也。自而治天下,云气不待族而雨,草木不待黄而落,日月之光益以荒矣。而佞人之心翦(jiǎn)翦者,又奚足以语至道!”

——《庄子·在宥》

古之人,在混芒之中,与一世而得澹漠焉。当是时也,阴阳和静,鬼神不扰,四时得节,万物不伤,群生不夭,人虽有知,无所用之,此之谓至一。当是时也,莫之为而常自然。

逮德下衰,及燧人伏羲始为天下,是故顺而不一。德又下衰,及神农、黄帝始为天下,是故安而不顺。德又下衰,及唐虞始为天下,兴治化之流,枭淳散朴,离道以善,险德以行,然后去性而从于心。心与心识知而不足以定天下,然后附之以文,益之以博。文灭质,博溺心,然后民始惑乱,无以反其性情而复其初。

——《庄子·缮性》

4 尧治天下,伯成子高立为诸侯。尧授舜,舜授禹,伯成子高辞为诸侯而耕。禹往见之,则耕在野。禹趋就下风,立而问焉,曰:“昔尧治天下,吾子立为诸侯。尧授舜,舜授予,而吾子辞为诸侯而耕。敢问,其故何也?”

子高曰:“昔尧治天下,不赏而民劝,不罚而民畏。今子赏罚而民且不仁,德自此衰,刑自此立,后世之乱自此始矣。夫子阖行邪?无落吾事!”俋(yì)俋乎耕而不顾。

——《庄子·天地》

5 天不产而万物化,地不长而万物育,帝王无为而天下功。……三军五兵之运,德之末也;赏罚利害,五刑之辟,教之末也;礼法度数,刑名比详,治之末也;钟鼓之音,羽旄之容,乐之末也;哭泣衰绖(dié),隆杀之服,哀之末也。

——《庄子·天道》

7 将闾葂见季彻曰:“鲁君谓葂也曰:‘请受教。’辞不获命。既已告矣,未知中否。请尝荐之。吾谓鲁君曰:‘必服恭俭,拔出公忠之属而无阿私,民孰敢不辑!’”

季彻局局然笑曰:“若夫子之言,于帝王之德,犹螳螂之怒臂以当车轶,则必不胜任矣。”……“大圣之治天下也,摇荡民心,使之成教易俗,举灭其贼心而皆进其独志。若性之自为,而民不知其所由然。”

——《庄子·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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