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讲讲您姐姐的情况。”纽曼突然发话道。
瓦伦汀转头迅速地看了他一眼。“我想到了您会问这个问题,您可还从没有问过我有关她的问题呢。”
“这就对了。”
“您不问是因为不信任我,这是对的,”瓦伦汀说,“我是无法理性谈论她的,因为我太崇拜她了。”
“那就尽您所能地谈吧,”纽曼回道,“随性就好。”
“哦,我们是非常要好的朋友,是自俄瑞斯忒斯和厄勒克特拉 [111] 以来难得一见的好姐弟了。您见过她,知道她的模样:高个苗条,步履轻盈,端庄温娴,既有圣母的威仪 [112] ,又有天使般的可爱。她身上兼具傲娇和谦逊之风,是雄鹰与鸽子的组合。她就像是活的雕塑女神 [113] ,却没有石雕的冷酷无情,她有血有肉,披着白色斗篷,曳着长裙,袅袅婷婷。我只能说她完美无缺,那美丽的面庞,一颦一笑,声音语调,无不令人遐想,只凭语言不足以表达我对她的赞美。按常理,看到非常迷人的女性,我会说:‘要小心啊!’可就迷人的克莱尔而言,您尽可放下戒心,无需多虑。她太完美了!我从没见过一个女人能有她的一半好,她真是无可挑剔,这就是我所能向您介绍的关于她的情况,其他没有了!”瓦伦汀最后总结道,“我告诉过您我是没法理性谈论我姐姐的。”
纽曼沉默了一小会儿,仿佛是在回味瓦伦汀的话。“她很完美,嗯?”他最后重复道。
“绝对完美!”
“善良、仁慈、温柔、慷慨?”
“慷慨没说的,绝对的善良!”
“她聪明吗?”
“她是我认识的女性当中最有智慧的,您可以改天找个很难的问题试试她,您就明白了。”
“她喜欢被人膜拜吗?”
“那还用说吗 ? [114] ”瓦伦汀大声道,“哪个女人不是这样?”
“啊,女人太喜欢被人膜拜,就会犯下各种愚蠢的错误。”
“我并没有说她太喜欢呀!”瓦伦汀大声说道,“但愿我没有说过如此愚蠢的话,她做什么事都不会过分!假如我说她长得丑,我的意思并不是说她特别丑。她喜欢做让人高兴的事,如果您高兴,她心怀感激;如果您不高兴,她会翻过这一页,既不把您也不把自己想得更坏。不过,我想她是希望天堂有圣人,因为我肯定她没有能力通过圣人都同意的方式来取悦众人。”
“她是一个严肃的人?还是一个喜欢制造活泼气氛的人?”纽曼问。
“二者兼具吧,不存在非此即彼,她总是同一个样子。她的活泼中有严肃的成分,严肃中也有活泼的内容。不过,她特别开心时也没有什么原因。”
“她有不开心的时候吗?”
“我觉得没有,开心与不开心是由当事人的态度决定的,克莱尔做事都是根据圣母马利亚的安排来做的,不开心是违背圣母意愿的,对她来讲是不可能的,因此,她总是妥善安排一切,尽量做到开心。”
“那她是一位哲人了。”纽曼说。
“不对,她只不过是一位很不错的女性而已。”
“那么,她的境遇中有过不愉快的事吗?”
瓦伦汀犹豫了一会儿,这是很少见的。“噢,我亲爱的朋友,那我得要深入研究我家的家族历史了,也许我会告诉您比您想知道的更多的信息。”
“不必了,相反我想知道的就是她现在的境遇中的不开心事。”纽曼说。
“那我们得尽早举办一个特殊的降神会 [115] ,克莱尔现在仍然处于年龄的黄金时段。她十八岁时曾有过一段婚姻,本希望姻缘美满,谁知道却昙花一现,如过眼云烟,还惹得一身腥。她嫁德·辛特雷先生时,那老头儿已年届六十,那是一个令人生厌的老绅士。结婚后,他没活多久就驾鹤西去,他的家人霸占了他的钱财,对他年轻的寡妇提起诉讼,把事情做得很绝。官司本来可以打赢,因为德·辛特雷先生作为他亲戚的受托人,似乎犯有行为不轨。但是,在诉讼过程中,我姐姐发现了他很多不为人知的历史,心生厌恶,于是决定不再为自己辩护,完全脱离财产之争。这是需要相当勇气的,因为她实质上处于两股力量之间,一方是婆家的攻讦,另一方是娘家的催逼,进退两难。我哥哥和母亲都希望她坚持自己的权利,但她拼命反抗,为了换取自由,最后不得不以一个承诺为代价获得我母亲的同意退出官司。”
“什么承诺?”
“接下来的十年,她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找一个男人嫁出去。”
“她痛恨她的丈夫吗?”
“没有人知道她有多痛恨!”
“可怕的法式婚姻,”纽曼继续道,“两家媒妁之言促成,难道没有听取她本人的意见吗?”
“说来话长,她在结婚前一个月才第一次见到德·辛特雷先生,后面的一切细节都是由两家安排的。见到德·辛特雷先生时,她脸色变得苍白,直到婚礼当天还是那样。婚礼头天晚上,她彻夜哭泣,整个人变得虚弱不堪。我母亲抓着她的两手坐在那里,哥哥在房间里来回走动。我表示这太让人难以忍受了,公开对她说,如果她明确拒绝这门婚约,我愿意支持她。大家让我不要管这件事,于是她就成了德·辛特雷伯爵夫人了。”
“您的哥哥,”纽曼若有所思地说,“一定是个很讲究的年轻人。”
“是很讲究,不过,他不年轻了。他已四十开外,比我大十五岁,我和姐姐都把他当父亲看。他非常优秀,举止得体,聪慧异常,学识渊博,著有《法国独身公主史》。”瓦伦汀是极其认真地说这番话的,他盯着纽曼,眼睛里没有流露出一丝隐讳的神情,或者至少几乎没有那样的表示。
纽曼也许发现了蛛丝马迹,因为他立即说道:“您不喜欢您的哥哥。”
“您说什么,”瓦伦汀委婉地说,“有教养的人总是爱他们兄弟的。”
“好吧,那我就不喜欢他了!”纽曼回道。
“等到您了解他以后再说吧!”瓦伦汀回应道,这次他露出了微笑。
“您的母亲也很优秀吗?”纽曼停了会儿问道。
“我母亲,”瓦伦汀说着,神情凝重起来,“她是我最崇敬的人,绝非普通女性可比,这一点您不接近她是不会了解的。”
“我相信她是一位英国贵族的女儿。”
“是圣·邓斯坦伯爵的女儿。”
“圣·邓斯坦伯爵家族是一个很古老的家族吧?”
“一般吧,出自十六世纪。我父亲这一族的历史更久远,研究我家家谱的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最后才确定我们家族的历史起自查理曼大帝 [116] 治下的九世纪。”
“其中有没有纰漏?”纽曼说。
“我认为应该没有,如果有错,我们也至少错了好几百年了。”
“你们家总是和贵族家族通婚吗?”
“一般是这样,但在这么长的时间里总有例外。在十七世纪和十八世纪,大概有三四个贝乐嘉家族的人娶了律师的女儿做妻子,算是中产阶级 [117] 吧。”
“律师的女儿,那不太好吧?”纽曼问道。
“很不好!我们家族中还有一个人,是中世纪的,做得更绝,他像科菲多亚王 [118] 一样娶了一位乞丐女。那的确是绝了,就像是娶了一只小鸟或一只猴子,根本不需要考虑她的家庭。我们家族中的女性就好办多了,她们的名字甚至从来都不进入贵族名册 [119] ,我相信她们是没有任何婚嫁不当的记录的。”
纽曼仔细琢磨了一番他的话,然后说道:“您还记得吗?第一次您来看我,主动提出愿意竭尽所能帮我,我对您讲过我会看机会向您提出的。”
“当然记得,我一直在等您开口呢。”
“好极了,现在机会来了。尽您所能让您姐姐对我有个好印象吧。”
瓦伦汀愣住了,嘴角却依然挂着微笑。“哎呀,我肯定她早已对您有了很好的印象了。”
“您是说基于见过我三四次基础上的看法?那不顶事儿,我想要得更多。我一直在反复斟酌,最后还是告诉您吧,我想娶德·辛特雷夫人。”
瓦伦汀一直充满期待地望着纽曼,脸上带着笑容,等着对方提出那个他早已承诺的请求。听到纽曼最后说出的那句话,他还在凝视着说话的人,但脸上的微笑却发生了两三次奇妙的变化。显然,他最初的反应是想咧开嘴笑,但立即有所收敛;接着踌躇犹豫了一小会儿,最后还是收起了笑容。随着笑意慢慢退去,他的脸上留下的是一副刻意做出的彬彬有礼的严肃神情。尽管瓦伦汀伯爵显出大惊失色的样子,但他在考虑一直这样子会有失礼节,可他又能做什么呢?于是,他焦虑不安地起身,站在壁炉架前,眼睛仍然盯着纽曼。他用了很长时间来考虑如何开口才好。
“如果您不能帮我,”纽曼说,“那就说出来吧!”
“我不会是听错了吧?”瓦伦汀说,“您知道那很重要,我要去把您的想法跟我姐姐解释,因为您想……您想娶她?对吗?”
“噢,事实上,我并没有说让您去解释,我自己会去尝试着说明的。我只是想让您在适当的时候为我美言两句,让她知道您对我的印象很好。”
听到这里,瓦伦汀轻松地笑了一下。
“总而言之,我主要想表达的,”纽曼继续道,“仅仅是让您知道我心里所想,我觉得那也是您所期待的,难道不是吗?我想按这儿的风俗习惯来行事,如果有什么特别的程序需要履行,请告诉我,我会照办的。我可不想在处理这件事时,让德·辛特雷夫人觉得我不懂规矩。如果我需要去和您母亲讲,那我就去。我甚至可以去和您哥哥谈这件事,只要需要,我可以去和任何人商谈。因为我不认识别人,所以就先告诉您了。不过,这既是交友的原则,也是交友的乐趣。”
“对的,我明白,我明白,”瓦伦汀轻轻颔首道,“您的感觉很正确,不过,我很高兴您首先告诉了我。”他说着顿了顿,有些犹豫,然后转身慢慢走向房间的另一头。纽曼站起身,斜靠着壁炉架,两只手插在口袋里,看着瓦伦汀来回踱步。那位年轻的法国人转回来,站在他面前。“我放弃了,”他说,“我不想继续假装我并不惊讶了,我太吃惊了!啊哟 [120] !总算松了口气。”
“这类消息总是让人吃惊的,”纽曼说,“不管您怎么做,别人都会觉得猝不及防。不过,既然您觉得惊讶,我倒希望您至少为之感到高兴。”
“算了吧!”瓦伦汀说,“我可要坦诚以告了,我不清楚自己是高兴还是惊悚。”
“如果您高兴,那就太好了,”纽曼说,“我会信心倍增。如果您感到惊悚,我表示遗憾,但我不会畏步不前的。您要好好考虑这件事。”
“对极了,那是您唯一可能的态度。您是百分之百认真的吗?”
“我就不能像法国人一样严肃认真吗?”纽曼问道,“另外,顺便问下,您为什么感到惊悚?”
瓦伦汀举手伸到后脑勺,快速上下摩挲着头发,伸了伸舌尖。“为什么?比如说,您不是贵族。”他说道。
“我的确不是!”纽曼大声道。
“噢,”瓦伦汀说着,更加严肃起来,“我不知道您有头衔。”
“头衔?您是指什么头衔?”纽曼问道,“伯爵,公爵,还是侯爵?我对那些一无所知,我不知道谁是谁不是。但我要说我是一个贵族,我不知道您说的贵族的准确含义,但我知道那是一个好词,好概念,我要拥有它。”
“但是,我亲爱的朋友,您拿什么来证明呢?您的证据呢?”
“任何您能满意的东西都行!但是,您清楚我不会去试图证明我是一个贵族,得让您来证明我不是一个贵族。”
“那很简单,您曾经做过洗衣盆。”
纽曼愣了一下。“那就能说我不是贵族啦?我想不明白。告诉我我没有做过的事,也就是我不能做的事。”
“您不能提出请求娶一个像德·辛特雷夫人那样的贵妇。”
“我想您的意思是说,”纽曼慢慢说道,“我不够优秀。”
“不讲情面地说,是的!”
瓦伦汀说这话时有过一阵儿犹豫,就在他犹豫的时候,纽曼的眼神变得越来越热切。听到瓦伦汀最后讲的话,纽曼一时无言以对,只是脸涨得有点儿红。于是他抬起头望着天花板,盯着一个染成玫瑰色的小天使看。“我当然不期待一求婚就能成功,”他最后说,“我希望自己首先能够为她所接受,她一开始得喜欢我,但要说我连试一试的资格都没有,那就让人不解了。”
瓦伦汀的表情有些茫然,既有几分同情,又有几分幸灾乐祸。“那您就不要犹豫,明天就去找个公爵夫人求婚试试?”
“除非我觉得她很适合我,我是很挑剔的,也许她根本就不入我的法眼。”
瓦伦汀更加来了兴致:“如果她拒绝您,您会感到吃惊吗?”
纽曼犹豫了一下:“虽说‘是’听起来有些自负,但我想我还是要说‘是的’,因为我会提供非常优厚的条件。”
“什么条件?”
“她想要的一切。要是我能娶到一位符合我标准的女人,我愿意为她摘下天上的月亮。长时间以来,我一直在寻找,可这样的女人真是举世罕见。把我想要的那些素质结合在一起似乎很难,但如果战胜了困难,那可真是物有所值了。我妻子会在家中享有崇高的地位,我可以不留任何余地地说,我会是一位好丈夫。”
“您想要的那些素质,是什么呢?”
“善良、美貌、聪慧,受过良好教育,举止优雅,总之,要非常出色。”
“显然得贵族出身。”瓦伦汀说。
“噢,如果有,当然得包括在内,越多越好!”
“对您而言,似乎我姐姐拥有所有这些条件?”
“她正是我一直在努力找寻的对象,如果能娶到她,我的梦想就实现了。”
“您会成为她的好丈夫?”
“那就是我想让您传给她的话。”
瓦伦汀一只手拉住对方的胳膊,侧身从头到脚打量着纽曼,然后大笑一声,另一只手在空中一挥,转过身去。他又走到房间另一头,然后走回来,站在纽曼面前。“这一切太有意思了,太不可思议了。我刚才讲的并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我自己的传统习俗说话。就我自己来说,真的,您的求婚让我心动。起初我有点儿吃惊,但我越想越开心。无需多加解释,您不会理解我的。关键是我知道您根本不需要理解我,这当然也没有什么大的损失。”
“噢,如果需要进一步解释,那就试试看!我会睁大眼睛清醒地听下去,尽我所能来理解。”
“不必了,”瓦伦汀说,“我讨厌这样做,还是放弃的好。我第一次见您,就喜欢上了您,还是不要改变那个印象吧。如果同您谈话,就好像是纡尊降贵似的,这会让我心生厌恶。我前面对您讲过,我很羡慕您,我们一般说‘您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 [121] 。直到五分钟前我才算对您有了更多的了解。我们就顺其自然吧,我也没什么好讲的,换作是您,您也不会对我说什么的。”
我不清楚瓦伦汀放弃这个他暗指的故弄玄虚的机会,是否觉得自己很豁达。如果是的话,他的豁达并没有得到回报,也无人感恩。纽曼并没有意识到这位年轻的法国人本可以说一些让他很不好受的话,他现在不会意识到要逃避,或就此轻易抽身,他甚至都没有因此瞥一眼向对方表示感谢。“现在,”他说道,“您已经告诉我实际上您的家人和朋友会对我嗤之以鼻,但是我自己很清醒明白。我从来没有想过人们对这种事有什么理由去嗤之以鼻,所以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毫无准备地应对这个问题。从我的角度来看,我看不出有任何问题。如果您想要知道我的想法,我只能说自己还不够优秀。可毫不掩饰地说,谁又是最优秀的呢?我也从没有想过那个问题。实话说吧,我一直自视甚高,任何成功的人都会这样想的,我承认我是有些自负。我没有说‘是,我和那些人一样优秀’,因为我所在的高度和其他人不一样。我是不会选择这条推理思路的,但您应该记得是您自己开始这个思路的。我从来没有幻想为自己辩护,或者自圆其说,但如果你们要那样做,我就只能勉为其难了。”
“可您刚才还自己主动提出要去找我母亲和哥哥商谈的呢。”
“该死!”纽曼嚷道,“我那是想要表现礼貌。”
“好极了!”瓦伦汀回道,“这样才有戏,一定会很有趣的。请原谅我这样冷血地说这件事,但是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而且是必须得有好戏看,肯定会激动人心。不过,除了对您给予同情,我会尽我所能帮助您,但我同时也是个旁观者。您很优秀,我相信并支持您。您欣赏我姐姐的基本事实就是我需要的证据,人人平等,尤其是有品位的人。”
“您认为,”纽曼接着问,“德·辛特雷夫人已决定不再考虑婚姻问题了吗?”
“我感觉是这样,但这对您并没有什么妨碍,您要做的就是去改变她的想法。”
“我担心会很难。”纽曼认真地说。
“我想不会太容易,一般而言,我不懂寡妇为什么会考虑再婚,她已经收获了婚姻的好处,那就是自由和补偿费,同时还摆脱了婚姻的缺点。她为什么要再一次把自己的头伸进这个圈套?那她一定有什么抱负,如果有人能够给他提供很高的地位,让她成为王妃或大使夫人,她可能会考虑那种得当的补偿的。”
“那就是德·辛特雷夫人的抱负吗?”
“谁知道呢!”瓦伦汀说着,意味深长地耸了耸肩,“我不是假装说她是什么或不是什么,我想她也许会被成为大人物妻子的前途所打动。但是,在某种程度上,我认为无论她做什么都会显得很荒谬,所以您不必妄自菲薄,也不可狂妄自信。您成功的最大机会就是要让她看到您非同一般,出人意料,别出心裁。不要试图模仿任何别的人,完完全全做自己。一定会有所斩获,我愿拭目以待。”
“非常感谢您的建议,”纽曼说,“而且,”他又微笑着补充道,“为了您,我很乐意去成为那个被取笑的对象。”
“远非逗人取乐,”瓦伦汀说,“那将是一件激动人心的事,我是从自己的角度来看问题的,您有您的角度。总之,一定会有所改变!就在昨天我还觉得生活枯燥无聊,同别人说天下竟然没有什么新鲜事儿!您来我们家当追求者,如果这还不算是一件新鲜事儿的话,那我就大错特错了。亲爱的朋友,我得说我不会把这件事叫作别的什么,好事或是坏事,我只称作新鲜事儿。”瓦伦汀·德·贝乐嘉完全陶醉在自己预见的新奇感当中不能自拔,他让自己深深地陷在火炉前的扶手椅当中,脸上挂着坚定而热切的微笑,仿佛在木柴燃烧的火焰当中看到了即将发生的幻景。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朋友,前进吧,我衷心祝福您,”他说,“不过,真遗憾您不理解我,您不明白我正在做的一切。”
“噢,”纽曼笑道,“不要做错事,不要那么彻底地瞧不起我,还是让我自己来干吧。我可不想让您的良心背负任何负担。”
瓦伦汀再次跳起身,显然很激动,眼里闪烁着比平时更强烈的火花。“您永远不会理解,永远不会明白,”他说道,“如果您成功了,证明我有帮过您,但您永远不会感激我,我也不值得您来感谢。您会一直那样优秀,但您不会心怀感恩。不过,那没什么了不起,我只是自得其乐而已。”接着,他纵声大笑起来。“您看起来有点儿疑惑不解,”他补充道,“有些受到惊吓。”
“很抱歉,”纽曼说,“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我错过了什么很好笑的东西。”
“我说过我们是很古怪的人,您记得吗?”贝乐嘉继续道,“我再次提醒您,我们是很古怪的人!我母亲是,哥哥也是,我自不必说,比他们有过之而无不及。您甚至会发现我姐姐也有一点儿古怪。老树自有弯枝,老屋自有裂缝,古老的家族也有古老的秘密,请记住我们是已经繁衍了八百年的家族!”
“很好,”纽曼说,“那正是我此次欧洲之行的目的,你们正入了我的彀中。”
“那就到此为止吧 [122] ,”瓦伦汀说着,伸出一只手,“说好了,我接受您,支持您这件事,大半原因是我喜欢您,但那并不是唯一的原因。”他站着握住纽曼的手,斜眼看着他。
“别的原因呢?”
“我是家里的少数派,我不喜欢某些人。”
“您哥哥?”纽曼大声问道。
瓦伦汀“嘘”了一声,一根手指按住嘴唇。“古老的家族有古老的秘密!”他说,“行动吧,来拜访我姐姐,相信我是支持您的!”说毕,他告辞了。
纽曼坐回到炉前的一把椅子里,久久地凝视着熊熊燃烧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