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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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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纽曼即去拜访德·辛特雷夫人,仆人告诉他夫人刚好在家。他像往常一样踏上宽大冰冷的阶梯,穿过宽敞的门厅,门厅的四面墙像是用许多小门板镶嵌而成,上面的镀金因时间流逝而褪去了光泽。仆人把他带到他已多次光临的客厅,那里空无一人,他被告知夫人稍后即到。等待的时候,他暗忖瓦伦汀是否在他之前已经见过他姐姐,是否对她讲过他们的谈话内容。如果是的话,德·辛特雷夫人接见他就是一种鼓励。想到她也许知道自己对她的爱慕,以及因此而要进行的求婚计划,他的内心一阵震颤,但这种震颤是一种令人愉悦的感觉。她的面庞会美丽如故,表情没有一丝异样。他预计她可能虽然对他的求婚持保留意见,但断然不会加以嘲讽或者讥刺。他觉得只要她能看透他的心思,知道他是多么地爱慕她,她就会大发慈悲的。

德·辛特雷夫人终于来了,等待的时间如此之长,以至于纽曼想到她是不是一直在犹豫是否出来见他。她一如往常一样坦诚地微笑着,伸出手来,温柔明亮的双眸目不斜视地看着他,用平静的声调说她很高兴见到他,希望他一切安好。他发现她的身上依然散发着他以前就已察觉的那种淡淡的香水味,那种香味和着她的娇羞随着与外界的接触而消融,离她越近,越是能感到沁人心脾。这种弥漫的香气给她淡定自若的神态平添一分妩媚,仿佛是惊鸿一瞥,美不方物,堪比钢琴师绝指一弹,空谷传响。实际上,就像人们议论艺术家一样,正是德·辛特雷夫人的“威仪”让纽曼尤其倾倒,痴迷不已。他不止一次感慨,一旦他定下心来娶妻,他的妻子就要像德·辛特雷夫人那样,以此来向世人诠释他对美妻的鉴赏。唯一的麻烦就是,有时候乐器太完美,反而在听者和演奏乐器的天才之间横亘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纽曼觉得德·辛特雷夫人受过良好的教育,年轻时经历过神秘的文化洗礼和熏陶,曾经引领时尚,见过达官显贵,眼界开阔。正如我前面所言,这一切使得她仿佛是稀世珍宝,而纽曼更愿意说她是价值连城,是男人愿意倾尽一生心血而欣然拥有的宝贝。然而,面对眼前的尤物,他却语尽词穷,不知道自然和艺术二者分界何在,什么地方是她刻意而为的优雅举止?何处是礼貌?何处又是真诚?纽曼在心底叩问自己时,已做好了准备接受这位让他爱慕的复杂对象,他觉得自己可以放心接受,至于其中的所以然,可以留待以后有空时慢慢探究。

“真高兴看到您独自在家,”他说,“您知道我以前几次来都没有这样的好运气。”

“可您那几次似乎对您的运气也很满意呀,”德·辛特雷夫人说,“您坐在那里,看着我的客人,神情十分有趣,您觉得他们怎么样?”

“噢,我觉得那些女士都很优雅大方,应对自如,妙语连珠。但我最主要的还是觉得她们只是绿叶,只是映衬加深了我对您的倾慕。”纽曼并不是在有意地献殷勤,那是他相当不擅长的技艺。对于一个讲求实效的人来说,一旦他下决心想要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他就会本能地那样表达,现在他正在积极行动来获得自己想要的芳心。

德·辛特雷夫人稍稍有些吃惊,眉毛扬了扬,显然,她对如此热烈的恭维有些猝不及防。“噢,那么说,”她笑着说道,“您遇到我独自在家,对我来说则是坏运咯,真希望有人快点来看我。”

“我可不希望有人来,”纽曼说,“我今天有特别的事想对您说,您见过您弟弟吗?”

“见过,就在一小时前。”

“他有没有告诉您他昨天晚上见过我?”

“提到过。”

“他提过我们交谈的内容吗?”

德·辛特雷夫人犹豫了一下。随着纽曼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地提问,她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似乎她认为那些问题也无不可,但就是听起来不舒服。“您有让他给我捎信吗?”她问道。

“准确地说,不是什么信息,我请他帮我一个忙。”

“就是帮您说好话,是吗?”她在发问时,嘴角带着微笑,好像这样显得自己轻松些。

“是的,就是那个意思吧,”纽曼说,“他替我说好话了吗?”

“他把您大大地夸奖了一番,可当我知道是您特意相求的,我自然对这样的褒扬得绞绞水分了。”

“噢,那不会有什么区别的,”纽曼说,“您弟弟如果不相信自己所说的话,他就不会那么夸我了,他在这方面的确是诚信无欺。”

“您城府很深嘛!”德·辛特雷夫人说,“您是在通过赞扬我弟弟来讨好我吧?我得承认这的确是个好办法。”

“对我来说,任何成功的办法都是好办法。如果能帮到我,我愿意整天赞美您的弟弟。他真是位年轻的贵族小伙,在承诺尽其所能帮助我这件事上,让我觉得是可以信赖的人。”

“不要过分渲染了,”德·辛特雷夫人说,“他能帮您的其实很少。”

“当然,一切还得靠我自己,这一点我非常清楚,我只是想要一个机会而已。您答应见我,尤其是在您和您弟弟碰面之后,这都表明似乎您正在给我一个机会。”

“我同您见面,”德·辛特雷夫人缓慢而严肃地说,“那是因为我有言在先,答应我弟弟见您。”

“上帝保佑您弟弟!”纽曼大声道,“昨天晚上我是这样对他说的:您是我见过的女性当中最让我心动的女人,我很想娶您做我的太太。”他毫不含糊、坚定而直接地讲出了这些话,他满脑子装的都是这个想法,并且牢牢地被它攫住。他似乎是从令人振奋的良知高度俯视德·辛特雷夫人以及她的高雅。也许他说话的语调和方式是他表现最好的一次,但是,听了这些话,对方脸上明显挤出来的浅笑消失了,她坐在那里看着他,双唇轻启,面色凝重,仿佛带了一张悲情面具。显而易见,在这个画面当中,他正在让她蒙受难以言状的痛苦,尽管如此,她却没有爆发出愤怒的声音。纽曼不清楚自己是否正在对德·辛特雷夫人造成伤害,他无法想象为什么他本意直接示爱会如此让人不快。他起身站到她的面前,一只手扶着壁炉架。“我知道我们见面次数不多,”他说,“见面这么少,就说这样的话,似乎是极不礼貌的。这是我的不幸!事实上,我第一次见您,我就想对您这样说了。真的,我们好像以前在哪里见过面,我应该是在梦中见过您,您就像是我的老朋友。所以我说的话并不只是为了献殷勤、为了恭维您,更不是废话。我不会讲谄媚的话,也不知道怎么讲,即使我知道怎么讲,我也不会对您那么讲。这些话都发自肺腑,我觉得自己好像早就认识您了,早就知道您是一位多么美丽可爱的女人。也许有一天,我对您的了解会更加深入,但是现在我已经有了大致的概念。您正是我一直苦苦寻觅的妻子,您的完美超乎我的想象。我不想做任何申明,也不愿发誓,但是您可以相信我。我知道说这些都太早,简直有些粗鲁无礼。但如果可能,为什么不给自己留些时间思考呢?如果您需要时间考虑——当然您需要,请越早开始越好,那样对我更为有利。我不清楚您对我的看法,但我没有什么秘密,您一眼就可以把我看穿。您弟弟告诉我,我以前的经历和职业对我非常不利,您的家族地位比我的高。当然,那个观点是我不能理解,也是不能接受的。不过,您不必在意,我向您保证,我是一个靠得住的人,一旦我有心于此,我会妥善安排一切,要不了几年,我都用不着浪费时间来向您解释我是谁、是干什么的。我就站在您的面前,您可以自由决定是否喜欢我,我很诚恳地表示我没有什么歪心杂念或者阴谋诡计,我是一个再善良不过的人!任何一个男人能给予女人的一切,我都可以给您。我有一大笔财富,很大的一笔,如果哪天您愿意,我可以详细告诉您细节。如果您想要光彩卓越,任何金钱能使您光彩卓越的东西,您都会拥有。至于有些事,您不得不放弃,不要理所当然地认为那是不可能完成的,把它留给我,让我来替您处理,我会了解您需要什么。干劲加上智谋可以摆平一切,我很强大!这就是我从心底里想对您说的话!说完这些我感觉好多了,如果这些话让您觉得不快,我表示非常遗憾,可请您想想,打开天窗说亮话不是更好吗?如果您现在不想明确回答我,那就等等再说吧。仔细考虑考虑,只要您乐意,慢慢考虑也无妨碍。当然啦,我说的有些言不尽意,尤其是我对您的爱慕,没有也无法完全表达。但是,请您从善意的角度想想我,那样才够公平。”

这是纽曼有史以来做的最长的演讲,讲话期间,德·辛特雷夫人一直凝视着他,最后竟然着迷得目不转睛。纽曼停了下来,她垂下眼帘,静静地坐着,低头直直地看着脚下。接着,她慢慢站起身,目光锐利的人早已感觉到她的身子在移动中有些颤抖,她的神情依然十分严肃。“我非常感谢您的示爱,”她说道,“听起来似乎很奇怪,但我很高兴您一股脑儿都讲了出来。这个话题最好还是回避的好,您讲的所有话,我都很感激,让我受宠若惊,但是,我已决定不再考虑婚嫁了。”

“噢,请别那样说!”纽曼大声喊道,哀求、爱慕的语调中透着绝对的天真 [123] 。德·辛特雷夫人已经转过身去,纽曼的喊声让她背对着他停了一会儿。“想想婚姻的好处吧,您还年轻,美丽依旧,完全可以让自己幸福,同时也让别人幸福。如果您害怕失去自由,我可以向您保证,您在这儿的自由,现在所过的生活,将和我为您提供的一切捆绑在一起,不离不弃。您可以做任何我认为您从来也没有想过的事情,我可以带您去世界上任何您提议的地方生活。您不幸福,是吗?您让我感到您是不幸福的,您不可以这样,或者也没有人有权使您这样,让我走进您的生活,结束现在的状态。”

德·辛特雷夫人又站了一会儿,眼睛看着别的地方。如果她被他说话的方式所打动,那也是完全可能的。他的声音由原来总是很温和质询的语气慢慢变得温柔温存,带有说服力,就好像是他在对一个宠溺的孩童讲话。他站在那里看着她,过了一会儿,她再次转过身来,不过,这次她没有看他,而是用一种明显克制的平静语气讲话。

“我不结婚的理由成千上万,”她说道,“跟您解释也解释不完。至于我是否幸福,我非常幸福。您的求婚在我看来似乎很奇怪,其中的道理也多得我说不完。当然啦,您完全有权利那样做,但我不能接受,根本不可能。请再也不要提这件事了,如果您不答应,那我得请您再也不要来我家了。”

“为什么不可能?”纽曼诘问道,“也许一开始您会认为不可能,因为那不太现实。我并不期望您一开始就表示满意,但我相信您考虑一段时间,是会同意的。”

“我并不了解您,”德·辛特雷夫人说,“想想我对您的情况什么也不知道。”

“的确是这样,所以我并没有要您现在就做决定啊,我只是让您不要说‘不’,给我留点儿希望。我可以等待,您愿意多长时间都可以。这样您就可以多考察我,更好地了解我,把我当做一个未来可能成为丈夫的人或者说候选人来看待,然后再做决定。”

德·辛特雷夫人的思绪在快速翻转,就在纽曼的面前,她在掂量一个问题,在权衡斟酌,考虑如何决断。“那么从现在起,我就收回刚才说过的话,您可以留下来,”她说道,“我就来听听您怎么说,算是留给您希望吧。我刚才听您说了那么多,因为您的花言巧语,我实在不敢相信。如果今天早上有人告诉我,要我同意考虑您做我未来可能的丈夫,我肯定会认为他神经出了问题。瞧,我现在就在洗耳恭听!”她伸开双手,停了会儿,然后再垂下来,那意味着她在示弱。

“好吧,说就说,其实,我刚才已经都说完了,”纽曼说,“我毫无保留地信任您,我能想到的一个人的优点,您都具有。我坚信您嫁给我会非常的安全,正如我刚才所讲,”他微笑着继续说道,“我没有坏毛病,可以为您全身心付出。如果您担心我不是您已经非常熟悉的那类人,不够优雅,不够细腻,不拘礼节,那就很容易走偏。我其实很细腻!不信您可以试试看!”

德·辛特雷夫人朝一边走了几步,停在窗前瓷盆中盛开的一株硕大的杜鹃花前,她摘了一朵花,在手指上旋转着,然后又折回来,默默地坐下,那意思就是默许纽曼再讲得更多些。

“为什么您说您不可能再嫁了?”他继续道,“唯一的答案是您已经结过婚,是因为您曾在婚姻中不幸福?那是最重要的理由。还有一个理由,是因为您家人对您施压?干预您?烦您?您应该是完全自由的,婚姻会让您自由。我这样说可并不是在攻击您的家人,请予谅解!”纽曼补充道,他那种急于解释的神态会让明察秋毫的旁观者哑然失笑,“无论您怎么看待家人都是正确的,您希望我做的任何能够取悦他们的事,只要我知道怎么做,我都愿意去做,这完全取决于您!”

德·辛特雷夫人再次起身,走向纽曼站立的壁炉旁边。她脸上刚才痛苦尴尬的表情已经消失殆尽,这次至少泛起了一些光彩。纽曼无需再纠结那是否是出于习惯,还是别的什么意图,抑或是艺术还是自然表达。她脸上的神情表明她已跨越了友谊的界限,在四周寻找更广阔的区域。她的眼神中仿佛糅合了寻常的光芒和稍有节制的兴奋。“我可以下次再见您,”她说道,“因为您刚才所说的话让我感觉比较满意,不过,我见您是有条件的:您要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不得再提此事了。”

“多长时间?”

“六个月,必须严肃承诺。”

“好极了,我保证半年里不提此事。”

“那就再见吧。”她说着伸出了手。

他握着她的手,过了一会儿,好像想要再说什么,但是,他只是看着她,然后就告辞了。

当晚,在豪斯曼大道他自己的住宅里他见到了瓦伦汀·德·贝乐嘉,两人互致问候以后,纽曼告诉他几个小时前自己见过了德·辛特雷夫人。

“我知道了,”瓦伦汀说,“我就是在大学路吃过晚饭后才过来的。”接着,有好长一段时间,两人缄默不语。纽曼想要问这次自己的拜访给德·辛特雷夫人留下了什么明显的印象,瓦伦汀伯爵也有他自己的问题,于是瓦伦汀先发话了。

“不关我什么事,可您究竟对我姐姐讲了什么话?”

“我愿意告诉您的是,”纽曼说,“我向她求婚了。”

“您已经求婚了!”年轻人“嘘”地吹了一声口哨,“‘时间就是金钱!’你们美国人是这么说的吗?德·辛特雷夫人什么反应?”他补充道,语气中充满疑问。

“她拒绝了。”

“您知道,她是不会那么轻易就接受的。”

“不过,我可以再去看她。”纽曼说。

“噢,奇怪的女人!”瓦伦汀大声说道。接着,他停下来,与纽曼保持一点距离。“您让我刮目相看!”他大声说,“您已获得了我们所说的个人成功!现在,紧接下来我得带您去见我的哥哥。”

“那就请您确定时间吧!”纽曼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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