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曼再次来到大学路德·辛特雷夫人家时,碰巧发现只有她独自在家。纽曼这次是带着明确目的来的,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实现这一目的。而且,因为他自己心情急切,所以他觉得德·辛特雷夫人似乎此时也是在翘首以盼。
“到今天为止,我每天来看您已有连续六个月了,”他说,“但我从未第二次提到求婚的事,那是您对我提出的要求,我遵守了,能有哪位男士做得比我更好呢?”
“您的确表现得很谨慎。”德·辛特雷夫人回道。
“那么,现在我要做些改变,”纽曼说,“我不是说我就不要谨慎了,而是说我要回到最初的出发点,回到原来的起点;我一直在兜圈子,或者说我还从未离开过出发点,从未停止过追寻我想要的目标。如果可能的话,只是现在我更加明确我想要什么了,也更加确信您想要什么。虽然我不清楚也不相信三个月前发生在您身上的一切,但我现在更加了解您了。您是我能想象或想要的一切,超越了所有。您现在也了解我了,您一定对我很了解。我不敢说您见过世上最好的人,但您已经见识过最差的人。我希望这段时间您也一直在考虑。您一定看到了我只是在等待,千万不要认为我在改变。现在您要对我说什么呢?就说现在一切都清清楚楚,一切都合情合理,我经过很有耐心的考虑,这是值得我回报的。那么,请伸出您的手,德·辛特雷夫人,伸出来吧,请伸出手来!”
“我知道您只是在等我的回复,”她说,“并很肯定这一天迟早会来。我考虑了很多,一开始有些担心,但是现在我不再担心了,”她顿了顿,然后补充道,“这是一种解脱。”
她坐在一把矮椅子上,纽曼坐在她旁边的一张软垫凳上,他略微靠前握起了她的手,她让他握了片刻。“那就是说我没有白等。”他说。她看了他一会儿,他看到她的眼里噙满了泪水。“和我在一起,”他继续道,“您会安全得像……安全得像……”即使此刻的热情澎湃,他一时还在犹豫着用什么来做比喻更为恰当。“安全得像……”他郑重其事地说,“躺在您父亲的臂弯里一样。”
她还是望着他,眼中的泪水越来越多。接着,她突然把脸伏到椅子旁边沙发的软垫扶手上,无声地抽泣起来。“我太软弱,太软弱了。”他听到她抽泣着说。
“这就是为什么您要把您自己交给我的又一个原因,”他回应道,“您为什么如此烦恼?这里并没有什么让您困惑的东西,我给您的只有幸福快乐,别无其他。这很难让您相信吗?”
“对您来说,一切似乎都很简单。”她抬起头,说道,“但事实并非如此。我非常喜欢您,六个月前就爱上了您,正如您说您很确定一样,现在我也很确信这一点。但是,就凭爱您这一点,要决定嫁给您并不那么容易,还有许多事情需要考虑。”
“其实应该考虑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我们彼此相爱。”纽曼说。看到她沉默不语,纽曼又立即补充道:“很好,如果您不接受我的观点,那就不要说了。”
“什么都不考虑,我当然很开心。”她最后说,“根本不考虑,只闭上双眼,把自己托付给您。可我不能那样做,那样显得我太冷漠,我已不再年轻,我是个懦夫。我从来没有想过再次步入婚姻殿堂,我自己都觉得奇怪,竟然听信了您。在我过去做姑娘的时候,我常常想,假如我可以自由选择婚嫁对象,我应该选择一个什么样的人,我想到的是一个和您完全不同的人。”
“这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啊。”纽曼说着,脸上堆满了笑容,“您那时的品位还没有形成啊。”
看到纽曼笑,德·辛特雷夫人也笑了。“您的品位形成了吗?”她问道,然后又换了一种语气问道,“您想在哪里生活?”
“任何地方都行,只要您喜欢,这点很容易决定。”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问您这个问题,”她接着继续说道,“我对此并不在意。我想如果嫁给您,我可以住在任何地方。您对我有些错误的看法,您觉得我可能需要很多东西,我必须过那种光鲜亮丽的世俗生活。我相信您已经准备尽一切所能给我这些东西,但您这样想就太武断了,我从没有向您表现出对物欲的追求。”她又停了停,看着他。她时而说话时而沉默,这对他来说是那样的甜蜜美好,他不想催她,就像他不愿催促金光闪闪的日出一样。“您如此与众不同,起初对我来说似乎是道难题,是个麻烦。但突然有一天开始,您似乎对我来说是种快乐,一种极大的快乐。我很高兴您与众不同,然而,如果我这样说,没有人愿意理解我,我不仅仅是指我的家人。”
“他们会说我完全是个怪物,对吧?”纽曼问。
“他们会说我和您在一起永远也不会幸福,因为您与大家太不一样了。然后我会说,正是因为您如此与众不同,我兴许才会幸福。但是,他们会给出比我的理由更好的理由。我唯一的理由……”她又停下来了。
但是这次,在金光闪闪的日出之时,他有一种要抓住那玫瑰色云彩的冲动,“您唯一的理由是,您爱我!”他一边小声嘀咕道,一边优美地比画着手势。因为没有更好的理由,德·辛特雷夫人妥协地默许了这个理由。
第二天,纽曼再次来访,进屋时,在门廊处碰到了他的朋友布莱德太太,她虽然在屋内闲散转悠,却受人敬重。看到纽曼,她向他施了礼,然后转向带他进来的仆人,用混合着天生优越感和粗犷英语口音的威严语气说:“你可以退下去了,让我来荣幸地为先生带路。”她的语气尽管很威严,但纽曼似乎听出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仿佛她并不是很习惯这种命令的语气。那个男仆傲慢地瞪了她一眼,然后慢慢地走开了。于是她就领着他上楼去。楼梯的一半处有个转角,形成了一个小平台,在两面墙的夹角处摆放着一个十八世纪的自然女神像,只见神像表情冷漠,带着经典式的假笑,呈灰黄色,上面有些裂纹。布莱德太太在那儿停了下来,谨慎而友好地看着纽曼。
“我知道那个好消息了,先生。”她小声说。
“您有正当理由第一个知道。”纽曼说,“您的关心是出于友好的目的。”
布莱德太太转过身,开始吹去雕像上的灰尘,好像纽曼说的话是在嘲弄她似的。
“我猜您是想来为我贺喜的,”纽曼说,“非常感谢您!”然后他又补充道,“您那天说的话让我觉得很开心。”
她转过身,显然是放心了。“您不必猜有人告诉我了什么消息。”她说,“我只是猜到了,当您走进来,我看见您的时候,我就确信我猜对了。”
“您非常敏锐,”纽曼说,“我相信您在悄无声息之中看到了一切。”
“天啊,先生,我不是傻瓜。我还猜到了别的事情。”
“什么事?”
“我没有必要告诉您,先生。我想您是不会相信的,不管怎样,这件事不会让您高兴。”
“噢,除了让我开心的事,别的都不要告诉我。”纽曼笑着说,“您按我说的办吧。”
“好吧,先生,我希望一切越快结束就越好,您也就不会为这件事而烦恼了。”
“您是说我和她越快结婚就越好?当然,越早结婚对我来说越好。”
“对大家都好。”
“也许,对您也好。您知道您将要来和我们一起生活。”纽曼说。
“太感谢您了,先生。但我并不只是为自己考虑,如果您允许,我只是想建议您抓紧时间。”
“您在担心谁呢?”
布莱德太太抬头看了看楼上,又低头看了看楼下,然后又看着擦得很干净的自然女神像,仿佛她有知觉能听到人说话似的。“我担心每一个人。”她说。
“您是多么心神不宁啊!”纽曼说,“‘每个人’都想阻挠我的婚事吗?”
“恐怕我已经说得够多了,”布莱德太太答道,“我不会收回我说过的话,但我也不会再多说了。”然后,她又抬脚继续上楼了,领着纽曼来到了德·辛特雷夫人的客厅。
当他发现客厅里不止德·辛特雷夫人一个人时,他在心里暗自诅咒了一句。德·辛特雷夫人的母亲坐在客厅,年轻的德·贝乐嘉侯爵夫人戴着软帽、披着斗篷站在客厅中央。老侯爵夫人靠着椅背,两手紧紧抓住椅子扶手,目不转睛地盯着纽曼,一动不动。她似乎没有注意到纽曼在向她打招呼,好像沉浸在思考之中。纽曼心想,她女儿可能对她说了与我订婚的事,她一时难以接受,咽不下这口气。然而,当德·辛特雷夫人和他握手时,她同时给了他一个眼色,似乎是说他应该明白些什么。这是警告还是请求?是要他说话呢,还是保持沉默?纽曼不明所以,他从年轻的德·贝乐嘉侯爵夫人那漂亮的咧嘴一笑中也没有得到任何信息。
“我没有告诉我母亲。”突然,德·辛特雷夫人看着他说。
“告诉我什么?”德·贝乐嘉老夫人问道,“您告诉我的太少了,应该告诉我一切。”
“那是我告诉的。”小侯爵夫人说着,微微一笑。
“让我来告诉您母亲吧。”纽曼说。
老夫人又盯着他看,然后转向她女儿。“您要嫁给他?”她低声嚷道。
“是的,母亲 [154] 。”德·辛特雷夫人说。
“您女儿同意了,这让我感到非常幸福。”纽曼说。
“您什么时候做出这一决定的呢?”德·贝乐嘉老夫人问,“我似乎纯粹因为偶然才得知这一消息似的!”
“我的焦虑担忧是在昨天终止的。”纽曼说。
“那我的担忧又要持续多久呢?”老侯爵夫人问女儿,她说这话时并没有什么烦忧,只有一种冷淡而高傲的不悦。
德·辛特雷夫人默默地站着,眼睛盯着地面。“您的担忧现在也结束了。”她说。
“我儿子在哪里?乌尔班在哪里?”老夫人问道,“去把您哥哥叫来,告诉他这个消息。”
年轻的德·贝乐嘉侯爵夫人把手放在摇铃绳上。“他刚要和我出门会客,我刚去过他的书房,很轻很轻地敲了他的门,不过,他会来找我的!”说着,她拉动了铃绳,不一会儿,布莱德太太来了,脸上带着镇定的疑问神情。
“去把乌尔班叫来。”老夫人说。
但此时,纽曼感到一种无法抗拒的想说话的冲动,而且要用一种肯定的方式说。“告诉侯爵我们找他。”他对布莱德太太说。布莱德太太听后,悄悄地退出了客厅。
年轻的德·贝乐嘉侯爵夫人走到小姑子跟前,拥抱了她,然后转向纽曼,强作欢颜道:“她很迷人,我恭喜您。”
“我也恭喜您,先生。”德·贝乐嘉老夫人非常认真地说,“我女儿非常优秀,她在我的眼里是无瑕美玉。”
“我母亲并不常开玩笑。”德·辛特雷夫人说,“但她开起玩笑来,都是挺吓人的。”
“她很迷人。”小侯爵夫人看着小姑子又重复道,说话时头侧在一边,“是的,我恭喜您。”
德·辛特雷夫人转身离开,拿起一张挂毯,开始穿针引线。大家沉默了几分钟之后,德·贝乐嘉侯爵走了进来,他手里拿着帽子,手上戴着手套。他弟弟瓦伦汀跟在后面,似乎才从外面回来。德·贝乐嘉侯爵扫视了一圈屋里的人,用他一丝不苟的礼仪问候了纽曼。
瓦伦汀向母亲、姐姐和嫂子行礼致意。同纽曼握手时,他带着问讯的神气瞥了纽曼一眼。
“你们终于来了 [155] !”年轻的德·贝乐嘉侯爵夫人叫道,“我们有重大消息告诉二位。”
“女儿,告诉你哥哥。”老夫人说。
德·辛特雷夫人一直盯着挂毯,然后抬起头看着哥哥说:“我接受了纽曼先生的求婚。”
“您妹妹已经同意了。”纽曼说,“您也看到了,毕竟,我清楚我在做什么。”
“我很高兴!”德·贝乐嘉侯爵十分温和地说。
“我也很高兴,”瓦伦汀对纽曼说,“侯爵和我都非常高兴。尽管我自己不能结婚,但是我能理解结婚的心情。我自己不会倒立,但是我会为灵巧的杂技演员鼓掌。我亲爱的姐姐,我祝福您的婚姻。”
侯爵盯着自己的帽顶看了一会儿。“我们早有心理准备,”他最后说,“但在你们宣布时,我们在感情上难免还有些不太适应。”说着,他脸上露出了非常勉强的微笑。
“我在感情上没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他母亲说。
“我可不敢像您这样说,”纽曼说着,笑了笑,但是他的笑和侯爵不同,“我感到无比幸福,我想这可能是受到你们幸福的感染!”
“不要夸大其词,”德·贝乐嘉老夫人说着,站起身,将手搭在她女儿胳膊上,“您不可能指望一位诚实的老太太因为您将她唯一美丽的女儿带走而会感谢您。”
“您还忘了我呢,亲爱的夫人。”小侯爵夫人认真地说。
“是的,她非常漂亮。”纽曼说。
“请问什么时候举办婚礼呢?”年轻的德·贝乐嘉侯爵夫人问道,“我得要用一个月的时间考虑穿什么样的晚礼服呢。”
“这还得商量商量。”老侯爵夫人说。
“噢,我们会商量的,然后再通知您!”纽曼兴奋地说。
“毫无疑问,我们会同意的。”乌尔班说。
“你们当然会同意德·辛特雷夫人的,否则,就太不近情理了。”
“好吧,好吧,乌尔班,”年轻的德·贝乐嘉夫人说,“我得马上去裁缝铺了。”
老夫人手搭在女儿的胳膊上一直站着,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叹了口气小声说:“不,我没有料想到您能娶到我女儿,您是个幸运的男人。”她转向纽曼补充道,向他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噢,我知道我很幸运!”他答道,“我感到非常自豪,想跳到屋顶上大声宣布这个消息,想跑到街上拦住路人告诉他们这个消息。”
德·贝乐嘉老夫人嘟了嘟嘴。“求您别这样。”她说。
“越多的人知道越好啊,”纽曼大声说,“我还没有在巴黎宣布这个消息,但是今天早晨我已经把这个消息拍电报传到美国了。”
“电报发到了美国?”老夫人小声咕哝着。
“发到了纽约、圣路易斯和旧金山 [156] ,您知道这些是美国的主要城市,明天我会告诉这儿的朋友们。”
“您在这儿有很多朋友吗?”德·贝乐嘉老夫人问,恐怕纽曼不难察觉出她那粗鲁的口气。
“有足够多的朋友会来和我握手道喜,更不要说,”很快他又补充道,“还有您的朋友也会来道喜。”
“他们倒用不着发电报。”老侯爵夫人说完就离开了。
德·贝乐嘉侯爵上前和纽曼握了握手,用纽曼从未听他用过的殷勤语气说:“您可以把这事交给我来办。”显然,他妻子此时的思绪已经飘到了裁缝店,正在比画着她的丝质缎带呢。听丈夫说完话,她就带着他离开了。
瓦伦汀将目光从他姐姐身上转到纽曼身上。
“我希望你们俩都仔细考量过了。”他说。
德·辛特雷夫人笑着说:“我们既没有你那样的思考能力,也没有你那么认真,但我们已尽力了。”
“好吧,我对你们俩都很敬佩,”瓦伦汀继续道,“你们是有魅力的年轻人,但总体来说,我并不满意,你们属于小众阶层,精致的阶层,这个阶层的人应该保持单身。他们是世上罕有的灵魂,是泥土里的盐,弥足珍贵。不过,我无意冒犯,要结婚的人通常都很敏感。”
“瓦伦汀的观点是女人应该结婚,而男人则不应该结婚,”德·辛特雷夫人说,“我不知道他怎么能自圆其说。”
“我这样说是因为我爱您啊,姐姐,”瓦伦汀热切地说,“再见。”
“去爱那个您会娶的人吧,”纽曼说,“总有一天我会替您安排的,看来我要变成婚姻倡导者了。”
瓦伦汀正准备抬脚跨出门槛,听到纽曼的话,他回头看了一会儿,表情变得凝重起来。“我爱着一个我不能娶的人!”说完,放下门帘 [157] ,离开了。
“他们都不看好这桩婚事。”纽曼说,这时屋里只剩下他们俩。
“是的,”过了一会儿,她说,“他们不看好。”
“好吧,那么,您介意吗?”纽曼问。
“是的!”她说,中间又停顿了一会儿。
“您这就错了。”
“我不得不这样看,我希望我母亲能感到满意。”
“她究竟有什么地方不满意呢?”纽曼问,“她都同意您嫁给我了。”
“没错,我也不明白,但是,如您所说,我确实‘介意’,您可以称之为迷信。”
“这取决于您为它而烦恼的程度,我想我得称之为恼人之物了。”
“就让我自己烦恼吧,”德·辛特雷夫人说,“不会影响到您的。”然后他们讨论了婚期,德·辛特雷夫人十分赞同纽曼的想法,决定早日完婚。
纽曼收到了十分有趣的电报回复。虽然他只发出了三封电报,却收到了八封以上贺喜回信。他把那些信放在自己的皮夹里,再次见到德·贝乐嘉老夫人时,他就抽出它们给她看。必须承认,这一举动有点儿不怀好意,读者一定能判断出这种冒犯能在多大程度上得到谅解。虽然纽曼知道老侯爵夫人不喜欢那些电报,但他搞不清她有什么理由不高兴。然而,德·辛特雷夫人却很喜欢那些电报内容,它们大多幽默风趣,她狠劲地嘲弄电报内容,并询问发电报人的性格。纽曼觉得自己既然已经获奖,他就特别想要广而告之。他非常怀疑他们故意对此保持缄默,只在他们选择的小圈子里发出一点声响。要是他不厌其烦,如他所说,打破所有窗户,将成功的消息分享出去,这样的想法会让他欣喜不已。没有人喜欢被否认和拒绝,不过,即使没有人奉承纽曼,但也没有人冒犯他。这是他公布自己幸福的强烈冲动的好理由,他的情感升华到了另一种高度,他想再次让贝乐嘉家族的人们感受到他的存在,他不知道以后是否还有这样的机会了。在过去的六个月里,他感到老夫人和她的长子是以鄙视的眼光在看自己,现在,他决心要让他们承担那样做的后果,让自己获得心理上的满足。
“就像看着别人缓慢地把酒倒出酒瓶,清空瓶底,”他对特里斯特拉姆太太说,“他们让我想去晃动他们的胳膊,迫使他们把酒弄洒。”
特里斯特拉姆太太对他这一想法的回应是,不要管他们,让他们按自己的方式行事。“您一定要体谅他们,”她说,“他们迟疑犹豫一段时间,是很正常的。他们认为当您提出结婚请求时,他们就接受了您。但他们不是有想象力的人,不能设身处地考虑未来,现在他们要不得不重新开始了,但他们是尊贵体面之人,会做有必要做的一切。”
纽曼眯着眼沉思了一会儿。
“我不是有意刁难他们,”他接着说,“为证明这点,我要邀请他们一起来参加一个宴会。”
“宴会?”
“您整个冬天一直在嘲弄我那些宽敞明亮、金碧辉煌的房间,我要向您展示它们适合做什么,我要举办一个聚会。在巴黎,人们做得最盛大的事是什么?我要雇请歌剧院所有的优秀歌手和法兰西剧院的一流表演家,盛情款待大家。”
“您会邀请谁呢?”
“首先是您,还有老夫人和她儿子,还有我在她家或者其他地方见过的她的每一个朋友,每一个对我表示过起码礼貌的人,每一个公爵及其夫人。还有我的朋友们:凯蒂·厄普约翰小姐、朵拉·芬奇小姐、帕卡德将军、哈奇等,无一例外。每个受邀者都将知道宴会的目的是庆贺我与德·辛特雷夫人订婚。您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
“我觉得这个主意太恶心啦!”特里斯特拉姆太太说,过了一会儿她又说,“我觉得这主意太美妙啦!”
翌日晚上,纽曼又来到老夫人的客厅,她的孩子们围坐在她的身旁。他邀请她两星期后赏脸光临他的寒舍。
老侯爵夫人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我亲爱的先生,”她说,“您想要我干什么?”
“想让您认识几个人,然后您就舒适地坐在躺椅里,欣赏弗雷佐利尼 [158] 女士演唱。”
“您要举办音乐会?”
“类似那种。”
“邀请一大群人?”
“都是我的朋友,我希望还有您和您女儿的朋友,我想庆贺我的订婚。”
纽曼似乎看到德·贝乐嘉老夫人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她打开自己的扇子,那是一把上世纪画作精良的古玩扇。她看着扇面上的画,那是一幅乡村聚会 [159] 图:一位女士抱着吉他在歌唱,一群人围着头戴花环的赫尔墨斯 [160] 跳舞。
“自从我可怜的父亲去世以后,我们就很少出门了。”侯爵低声说。
“但我亲爱的父亲仍然在世,我的朋友,”他妻子说,“我就只等您的邀请了,”她用一种和蔼可亲而又颇为自信的眼神看着纽曼,“那必定是一场盛大隆重的宴会,我对此十分有把握。”
然而,有损纽曼一贯对女士殷勤的名声,我很遗憾地说,他没有当时就向年轻的侯爵夫人发出邀请,他的注意力完全放在老侯爵夫人身上了。最后,老夫人抬起头,笑了笑。“只有在我们为您举办宴会后,我才会考虑去参加您的宴会,”她说,“我们想把您介绍给我们的朋友,我们会邀请所有的朋友,我们是诚心的,做事要有规矩。二十五日来见我吧,我会告诉您具体日期。我们没有弗雷佐利尼女士那样优秀的演员,但是我们会邀请非常好的朋友。这之后,您可以再来谈您的宴会。”老夫人说话时有些急切,越往下说,笑得越发愉快。
对纽曼来说,这似乎是个不错的建议,而且这类建议总是触及了他心底最柔软的部分。他对德·贝乐嘉老夫人说,二十五日或者其他日期,他都没问题,并且无论在她家或者他自己家见他的朋友都没有关系。我说过纽曼观察力很强,但这次他没有注意到老夫人和侯爵之间传递的微妙眼神。因此,我们姑且认定他后面说的这番话显露了他是多么的幼稚。
那天晚上,瓦伦汀送纽曼出门,他们走过大学路一段距离后,瓦伦汀若有所思地说:“我母亲非常强势,太强势了。”看到纽曼表示疑问,他继续说道,“她其实是被逼无奈,您永远也不会想到,她说二十五日告诉您举办宴会的具体日期,其实是一时的念头。她根本没打算搞什么聚会,听了您的提议后,才想出这么个招数。‘看人下菜碟’,请恕我用词不当,您看到了,她脱口而出,眼睛都不眨一下。她太强势了!”
“天哪!”纽曼懂得调侃和恻隐的分野,他说,“我根本不在乎她的宴会,我只是想要做成这件事情。”
“不,不,”瓦伦汀说,口气中透出一种似乎与之前言论相矛盾的家族荣誉感,“这件事一定会做成,而且要做得风风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