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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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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瓦捷有一条漂亮的公用步道,一直延伸到山顶。小镇环山而建,四周树密林茂,俯瞰着下方肥沃的土地。就是在那片土地上,昔日的英国王子们为了自己的权力而战,并大获全胜 [237] 。第二天,纽曼差不多大半天时间都在那条宁静的步道上走来走去,眼睛无意识地往来徘徊于周围的景色,然而遗憾的是,如果后来您问起周围的风景,他都说不清看到的是煤矿区还是葡萄园。他完全沉浸在怨恨苦恼之中,所有的回忆更加重了苦恼的分量。他害怕就这样无可挽回地失去德·辛特雷夫人,正如他自己所说,放弃她,他就失去了生活的方向。他发现自己不可能就这么转身离开福乐里雷和住在这儿的人,似乎于他而言,只要手伸得足够远,他就可以摘到必定潜藏在什么地方的希望之种或得到补偿。他的手仿佛抓住了门把手,捏紧了拳头,重重地捶打着、叫喊着,用自己有力的膝盖抵着门,拼尽全力地摇晃着,然而,回应他的是死一般的沉寂。还有一件事让他无法离去——那是一件让他抓得更紧的事。他追求幸福的心理太过强烈,整个计划太过周全缜密,对幸福的憧憬太过丰富详尽,只要轻轻一击,这种完美的心理架构就轰然倒塌。虽然元气大伤,但他还是执意要力挽狂澜,他的心中充满了被冤屈的疼痛感,这种痛感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更加强烈,或者说比他以为他可能知道的那种痛感还要强烈。性情好的人会接受伤痛,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可他发现自己做不到。他还是一心一意地、不断地回头,然而,看到的一切却无法缓解他的怨懑。而他自己则是一个讲诚信的人,慷慨、开明、耐心、随和,总是尽量控制发火,对人报以无限的谦逊态度。吃的是粗茶淡饭,饱受白眼,屈尊就驾,承受冷嘲热讽,这些都是些讨价还价的条件,做所有这些事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在必要时有申辩的权利。就因为他是商人而被拒之门外!好像从他与贝乐嘉家族有联系以来,他就是在谈一桩生意或梦想商业发达——无处不利用任何商业机会——似乎是他不愿承认自己以感情之名行商业之实,而不是贝乐嘉家族在捉弄自己!假定一个人因为从商,人们就去捉弄他,那他们就太小瞧那个人地位的确立和他视蝇头小利如粪土的魄力了!正是过去不断的挫折造就了纽曼持久的耐力,这样一想他的怒火消减了不少,转而映现在他下一步追求计划里的是一派碧空如洗的景象。不过,眼下他的怨气依然很深,恨意绵绵,他觉得自己是被冤屈的好人。德·辛特雷夫人的行为让他颇为惊讶,事实是他无法理解那种行为或者无法体会其动机所在,这更加深了她对自己的吸引力。纽曼从来不在意德·辛特雷夫人是个天主教徒,天主教对他来说只是个名称而已。他自己是虔诚的新教徒,在他看来,对她倾注感情的宗教形式表示不信任,未免有些自命不凡、矫揉造作。如果天主教的土壤能长出如此绚丽的花朵,那么说明其土壤还是肥沃的。然而,一个曾经的天主教信徒却变成了修女——而且都是您一手造成!纽曼刚刚产生的乐观情绪就遭遇了这一阴暗的旧教权宜手段,不免有些黑色幽默。看到自己心爱的女人和自己孩子的母亲在这种悲剧性的黑色幽默中被耍弄掉了,那简直就是往自己的眼睛里揉沙子,是噩梦,是幻觉,是欺骗。然而,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了,他没有找到任何反击的证据,只有拥抱德·辛特雷夫人留下的那诀别时的炽热。他回忆她的音容笑貌,在脑海里反复揣摩,试图琢磨出其中的奥秘,尽最大可能诠释其中的含义。当她说她身处一种宗教时,她的意思是什么?那只不过是家规宗教,是她不可通融的母亲任最高女祭司的宗教。德·辛特雷夫人本人非常宽宏大度,所以,反过来一想,一定是她母亲和兄长对她施加了淫威。她以自己的宽容之心为他们脱罪,掩盖他们的过错,一想到这两个人没有受到任何惩罚,他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恨不得立刻给他们加以颜色。

一天就这样过去了。翌日清晨,纽曼跳起来,决定回到福乐里雷,请求再当面见一次德·贝乐嘉老夫人和她的儿子。说干就干,他驾着普瓦捷酒店提供给他的轻便小马车,在平坦的大道上飞一般行驶着。这时,从他内心深处可以说是最安全的地方,想起了可怜的瓦伦汀留给他的最后信息。瓦伦汀告诉过他必要时可以使用那条信息,纽曼认为现在就是用它的最佳时机。当然,近来这并不是他第一次考虑使用这条信息。信息本身很粗略——模模糊糊,令人迷惑,但纽曼却觉得有了依靠,不再担心害怕。瓦伦汀虽然没有把开门的钥匙直接交到他的手中,但他的目的很清楚,显然是给了他一把强有力的工具。即使瓦伦汀没有真正告诉他那个秘密,至少他提供了线索——而这条线索的另一端就握在古怪的布莱德老太太手中。布莱德太太过去总是提防着纽曼,好像她知道什么秘密。表面上,纽曼很享受所受到的重视,他觉得也许可以引导布莱德太太说出她所知道的秘密。只需对付布莱德太太一个人,他就感觉容易些,至于能发现什么,他只有一个担心——那也坏不到哪里去。接着,老侯爵夫人和她儿子的形象再次浮现在他的眼前,两个人并排站着,老太太的手扶在乌尔班的胳膊上,他们的眼睛里散发出冷漠简慢的光芒,一动不动地盯着纽曼,他从内心里大呼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至少那个秘密显露出来了!他是在一种几乎亢奋的心态下来到福乐里雷的,从推理上来看,他感到很满意,心里嘀咕着,现在这两个隐患一下子解除了。他的确没有忘记,首先得抓住兔子——确定暴露的秘密是什么,然后,为什么他不可以再次重启他的幸福呢?那位母亲和她的儿子会仓皇丢下他们可爱的牺牲品,找地方藏身,那样孤身一人的德·辛特雷夫人自然会回到他的身边。给她一个机会,她就会浮出水面,重归光明,她怎么不会发觉他的家就是最舒适的修道院呢?

纽曼像上次一样把马车停在客栈内,步行走到庄园。然而,到达庄园门口时,他突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那种感觉似乎奇怪得深不可测。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透过栏杆望着饱经沧桑的建筑外墙,心里想这座阴暗古老的房屋在其富丽堂皇的外表之下曾经发生过什么样的罪恶啊,总之都是一些暴政和苦难,纽曼心里嘀咕着,这真是一处邪恶的居所。突然,他想到,要摸清这里面堆积如山的罪恶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啊!审讯者的姿态可以转变卑贱的面孔,纽曼的心态也发生了改变,他认为应该再给贝乐嘉家族一次机会,他想再次唤起他们的正义感而不是恐惧感,如果他们可以理性交流,他就不必进一步深挖他已经知道的他们的那些丑行,那些行径已经足够坏了。

门卫像上次一样打开一条门缝让他进去,他穿过庭院,跨过护城河上做工粗糙的小桥。还没走到庄园门口,门就打开了,这样宽仁的行为似乎是在告诉他更多的机会没有了。布莱德太太正站在门口等着他,她的脸像往常一样无可救药地白得像潮汛过后的海沙一样,一袭黑装似乎就是一丝不苟的丧服。纽曼早已知道她那奇怪的不动声色可能就是一种感情表达方式,他毫不吃惊地听到她慢条斯理地低语道:“先生,我想您会再试一次的,所以就出来迎您了。”

“很高兴见到您,”纽曼说,“我认为您是我的朋友。”

布莱德太太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先生,希望您一切安好,不过,现在这种祝福都没有什么意义了。”

“那么,您已经知道他们是怎么对待我了?”

“噢,先生,”布莱德太太干巴巴地说,“我知道所有的事。”

纽曼犹豫了一下:“所有的事?”

布莱德太太看了他一眼,眼神多了点儿亮光:“先生,至少我知道得太多了。”

“知道再多也不过分,祝贺您!我来见德·贝乐嘉老夫人和她的长子。”纽曼补充说,“他们在家吗?如果不在,我可以等。”

“老夫人一般不出门的。”布莱德太太回道,“侯爵大多数时候和她在一起。”

“那请转告他们,其中一个或者两个都可以,我在门口等着,想见他们。”

布莱德太太有些犹豫:“先生,我可以冒昧问件事吗?”

“您还从未冒昧过,尽管您有充分的理由那样做。”纽曼使用外交辞令说道。

布莱德太太垂下布满皱纹的眼睑,好像表示礼貌,但她并没有行礼,场面一时变得凝重起来。“先生,您是再次来向他们求情的吗?也许您还不知道,德·辛特雷夫人今早回巴黎了。”

“啊,她已离开了!”纽曼痛惜道,用手杖敲击着地面。

“她直接去修道院了,他们称之为加尔默罗会。我晓得您了解那个修道院,先生。老夫人和侯爵都很不高兴,她昨晚才告诉他们的。”

“啊,那么说她一直隐瞒着这个消息?”纽曼大喊道,“好,太好了!他们反应很激烈吗?”

“他们很不开心,”布莱德太太说,“不过,他们可能主要是讨厌那个修道院。先生,他们告诉我,在基督教世界里,做修女是最可怕的,而加尔默罗会是最糟糕的。先生,您可以说她们都不是真正的人类,她们要求您放弃俗世的一切——永远放弃。想到她在那种地方!我不禁难过无比,想要大哭。”

纽曼看了她一会儿说:“不要哭泣,布莱德太太,我们得行动起来。去通知他们!”说着,他往里走了一步。

但布莱德太太礼貌地拦住了他:“我可以再冒昧问件事吗?听说您在我最亲爱的瓦伦汀临终前和他在一起,可否对我讲讲他的情况?先生,这可怜的伯爵就像是我的亲儿子一样,他出生后的第一年就从未离开过我的怀抱。他说话还是我教的呢,先生,他很会说话!总是对我这个可怜的老太婆说好听的。等他长大了,乐观开朗,总是说我的好话。他死得那样惨!他们说他和一个酒贩子打架。先生,我无法想象!他当时很痛苦吗?”

“布莱德太太,您聪明智慧,心地善良,”纽曼说,“我希望看到自己的孩子也可以在您的怀抱中长大。也许我做不到了。”纽曼向她伸出手,布莱德太太看了一会儿他张开的手掌,仿佛被他新颖的邀请姿态所吸引,她像淑女一样伸过手去。纽曼不紧不慢地牢牢握住她的手,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说:“您想知道瓦伦汀那天的整个状况吗?”

“我虽然很悲痛,但我还是想知道,先生。”

“我可以告诉您一切,您能偶尔离开这里吗?”

“您是说这个城堡吗,先生?我真不知道,从未试过。”

“那么就试一次吧,努力尝试一次。今晚黄昏时,请到山坡上的破旧废墟找我,就在教堂前的院子里。我在那儿等您,有很重要的事告诉您。以您的身份,只要您想做就可以做到。”

布莱德太太惊呆了,双唇微张,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是伯爵说的话吗?先生。”他问道。

“是伯爵的话——他的临终遗言。”纽曼说。

“那我会来的。为了他,我也会冒一次险。”

她领着他走进那间他早已熟悉的大客厅,然后退出,去通知老夫人和侯爵了。纽曼等了很长时间,最后,他都准备摇铃重申他的请求了,正在四下寻找铃铛之际,侯爵搀着他母亲走了进来。老实说,纽曼此刻头脑很清醒,逻辑清晰,因为瓦伦汀的暗示,他暗忖这些人看上去真是太恶劣了。“现在事实已经昭然若揭,”他们走过来时他自言自语道,“他们太坏了,面具现在已经揭下来了。”德·贝乐嘉老夫人和她儿子自然是愁容满面,看起来像是彻夜无眠。而且,面对他们希望已经排除的伤脑筋问题,自然对纽曼就没有什么好脸色。纽曼站在他们面前,感到他们看自己的眼光仿佛墓门打开时透入的光线那样耀眼,照得一切亮堂堂的。

“您瞧,我回来了,”他说,“我回来再努力一次。”

“我们假装很高兴见您,”德·贝乐嘉侯爵说,“或者不怀疑您访问的感受,都是十分可笑的。”

“噢,别谈什么感受。”纽曼笑着说,“否则,我们又要绕到你们的感受上去了!如果从感受出发,我当然不会来。而且,我会如您所愿尽早结束这次会面。请答应我,排除阻挠,还德·辛特雷夫人以自由,我马上就离开。”

“我们刚才还犹豫要不要见您,”德·贝乐嘉老夫人说,“差点儿就拒绝了您的求见,但似乎于我而言,我们还是应该像我们一贯做的那样,行事客气礼貌。我希望让您明白我们这样的人不会有第二次表现出软弱。”

“夫人,您只需一次软弱就够了,以后尽管为所欲为。”纽曼回道,“不过,我不是来和您聊天的,我要说的很简单:如果您立即写信告诉您女儿,您不再反对她的婚姻,剩下的就交给我来办理吧。您并不希望她成为修女,做修女有多么可怕,您比我更清楚。嫁给商人总比做修女好。请给她写封信,就说您收回成命,并祝福她嫁给我,然后签字封蜡,我会去修道院把信交给她,然后把她从那里接走。这是您的机会——事情就这么简单。”

“我们和您的想法恰恰相反,您知道,我们认为这事并不简单。”乌尔班·德·贝乐嘉说。他们都站在房间中央,一时相持不下。“我想我母亲会告诉您,她宁愿自己的女儿变成凯瑟琳 [238] 修女也不愿意她成为纽曼太太。”

老夫人并不说话,一副高高在上、从容不迫的样子,任由她的儿子代行辞令。她只是微微笑着,显得甚是甜蜜,不断地摇头重复说:“只有一次示弱,纽曼先生,只有一次!”

纽曼还从未见过这种行为,也从未听过这样的语气,那是一种有如触摸大理石般坚硬冰冷的感觉。“是有什么力量逼迫你们吗?”纽曼问,“还是有什么事让你们不得不这么做?”

“先生,”侯爵说,“您没有资格对正承受丧亲之痛的人这样说话。”

“大多数情况下,”纽曼回道,“即使说德·辛特雷夫人当前的意愿使得时间更加紧迫,但您的反对意见仍然举足轻重。不过,我已想到您所说的话,我今天毫不迟疑地来见您,仅仅是因为我知道您和瓦伦汀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你们之间没有任何相通之处,您弟弟为您感到羞耻。可怜的小伙子受了伤,躺在那里奄奄一息,还在为您的行为向我道歉,为他母亲的行为向我道歉。”

一刹那间,纽曼的这番话仿佛是给了他们当头一棒,德·贝乐嘉老夫人和她儿子的脸霎时涨得通红,他们快速交换了一个眼神。乌尔班轻声说了两个字,纽曼没有完全听清,但根据回音判断应该是“无赖 !” [239] 两个字。

“您对生者不尊重,”德·贝乐嘉老夫人说,“但至少您应该尊重逝去的人,不要亵渎——不要侮辱我对无辜儿子的记忆。”

“我只是道出了真相,”纽曼说,“我这样说是有目的的。我还要再清楚地重复一下,您儿子特别厌恶您的行径——他已经向我表示了歉意。”

乌尔班·德·贝乐嘉不出所料地皱起了眉头,纽曼认为他是在向瓦伦汀那可恶的形象皱眉。他本来就对弟弟没有感情,震惊之余,此时就只剩下了耻辱。但他母亲立即降低了姿态。“先生,您完全误会了,”她说,“我儿子虽然有时有些轻浮,但他还是正派的人,他的死对得起他的名号。”

“您只是误会他了。”侯爵开始帮她母亲说话,“您说的是不可能的事!”

“噢,我并不在意可怜的瓦伦汀的道歉。”纽曼说,“它给我带来的痛苦远甚于安慰,这种糟糕的事并不是他的错;他从未伤害过我或其他人,他有颗值得尊敬的心灵,但这说明了他看待这件事情的态度。”

“如果您想证明我那可怜的弟弟临终时神经错乱,我们只能说,他在那种沮丧的情况下,说那样的话不是没有可能,但请您自己相信它就好了。”

“他头脑很清醒,”纽曼以温和却令人生畏的强硬口气说道,“我从未见过他如此聪明机智,看到那么聪敏、才华横溢的朋友就以那样的方式死去,真是糟糕透顶!您知道,我很喜欢您弟弟,我还有能证明他神志正常的其他证据。”纽曼最后说。

老侯爵夫人重振起威严来。“这太荒唐了!”她喊道,“我们拒绝接受您捏造的故事,先生——我们不接受。乌尔班,开门。”她转过脸去,蛮横地向儿子一挥手,紧走几步穿过了房间。侯爵跨前一步把门打开,留下纽曼站在原地。

纽曼抬起手指给德·贝乐嘉侯爵做了个手势,于是侯爵在他母亲身后关上房门,站在原地等着。纽曼慢慢走上前去,比鬼魂还要沉默。两个男人就那样面对面站着。纽曼心中有一种莫名的冲动,觉得自己内心的伤痛快要溢出来了,但他讲出来的却变成了幽默戏谑的笑话。“喂,”他说,“您对我不友好,至少您得承认这点。”

德·贝乐嘉侯爵从头到脚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然后用最有教养、最精美的声音说:“我个人很讨厌您。”

“我也同样很讨厌您,但出于礼貌,我不会说出来。”纽曼说,“真奇怪,我竟然如此想成为您这种人的妹夫,不过,我是不会放弃的。请让我再试一次。”他停顿了一会儿,“你们有个秘密——你们有个见不得人的秘密。”德·贝乐嘉侯爵仍然冷漠地看着他,但纽曼看不出他的眼睛是否出卖了些什么,他的眼神总是那么奇怪。纽曼又稍顿了一会儿,然后继续道:“您和您母亲犯了罪。”听到这话,德·贝乐嘉侯爵的眼神明显有些异样,似乎像风吹的蜡烛一样飘忽不定起来。纽曼看出他深深地震惊了,但他的自控力还是非常出色的。

“请继续说下去。”德·贝乐嘉侯爵说。

纽曼伸出一只手指在空中摇了摇:“还要继续吗?您正在颤抖。”

“请告诉我您在什么地方搞到这么耸人听闻的消息的?”

“我会搞得更准确一些,”纽曼说,“我有一说一,眼下,我知道的就这些。你们做了见不得光的事,一旦暴露,你们将背上骂名,让你们引以为傲的姓名蒙羞。我不知道是什么事,但我会把它搞个水落石出。继续坚持你们现在的路线,我就会把它调查清楚;改变路线,让您妹妹太太平平地离开,我就放过你们。您觉得怎么样?”

侯爵本来已经差不多成功克服了不安的情绪,那英俊脸庞上的愁容在逐渐消融。但纽曼温和的、一字一顿的措辞似乎给他带来了很大的压力,逼迫他不得不立即避开对方的眼睛。他站在那里,沉思良久。

“这是我弟弟告诉您的?”他抬头问道。

纽曼犹豫了一会儿:“是的,是您弟弟告诉我的。”

侯爵优雅地笑道:“我不是说过他神经错乱了吗?”

“如果我没能把这事搞清楚,那就是他神志不清;如果我最后搞清楚了,那他说的就是真话。”

德·贝乐嘉侯爵耸了耸肩。“呃,先生,搞清楚或者搞不清楚,随您的便。”

“我没有吓到您吧?”纽曼问。

“这得由您自己来判断。”

“不,这要在您方便的时候由您来判断。好好想想,从头到脚地仔细想想。我给您一两个小时的时间,但不能给您太多,因为我们怎么知道她们有多快会将德·辛特雷夫人变成修女呢?好好和您母亲商量商量,让她来判断是否感到害怕。一般而言,我相信她和您一样不是那么轻易能被吓倒的,但您可以亲眼见识见识。我会在村里的客栈等您消息,希望您尽快告知你们的决定,比如说三点钟前,哪怕是在纸条上写上是或否也可以。您知道,我这次希望等来的是肯定的答复,并且希望你们能信守承诺。”说完,纽曼打开门,径自走了出去。侯爵站着没动,纽曼退回再看了他一眼,“我在村里的客栈等您消息。”他重复道,然后转身离开了城堡。

他做完这一切后,心绪难平,因为在一个有上千年历史的家族面前唤醒羞耻感的幽灵,难免会让人情绪激动。但他还是回到客栈,计划在那里耐心等上两个小时。他想乌尔班·德·贝乐嘉很有可能什么也不表示,因为只要回应他的挑战,不管肯定还是否定,就是承认自己有罪了。他预计最有可能的回应是沉默,换句话说,就是蔑视。不过,他祈祷他的主动出击能够如他设想的那样击溃他们。三点钟的时候,一位仆人送来了一张便条,上面有乌尔班·德·贝乐嘉漂亮的签名,信的内容是这样的:

很高兴通知您,我和我母亲明天启程返回巴黎,我们会去看望我妹妹,同时确认她的决心,那将是对您的鲁莽偏执最有效的回复。

亨利—乌尔班·德·贝乐嘉

纽曼把便条装进口袋,继续在这家名叫法兰西部队的客栈的大厅里来回踱步,在过去的一个星期里,他大部分时间都是这样来回踱着步子。他不停地踱步测量大厅 [240] 的长度直到天色渐晚,于是他就动身去与布莱德太太约定的地点。去山顶废墟的路很容易找,纽曼很快便到了山顶,他走过废弃城墙那破败的拱门时,在夕阳的余晖中环顾了下四周,试图寻找一位穿黑衣服的老妇人。城堡的前院空荡荡的,但教堂的门开着,纽曼走进教堂正厅,里面愈加昏暗。不过,圣坛上点着几支长蜡烛,借着闪烁的烛光,他可以看到一个柱子旁坐着一个人影,走近才看清那是布莱德太太,她今天穿得出奇显眼,头戴一顶很大的黑色丝绸包头软帽,上面绑着令人印象深刻的黑丧章蝴蝶结,黑色旧绸缎连衣裙衬得她的身形若隐若现,她觉得这种场合适合穿这种庄重的服装。她一直坐在那儿,双眼盯着地面,但当纽曼走到她面前时,她抬起头看着纽曼,然后站了起来。

“布莱德太太,您是基督徒吗?”他问。

“不是,先生,我是英国国教徒,非常底层的教徒。”她答道,“但我觉得在这里比在外面更安全,我以前从来没有晚上出来过,先生。”

“我们应该去更安全的地方,”纽曼说,“这样就不会有人听到我们的谈话内容了。”纽曼领着布莱德太太回到城堡的院子里,然后沿着教堂旁边的小路前进,纽曼确信这条小路会通向废城堡的另一侧,事实确实如此,这条小路沿着山顶蜿蜒盘旋,尽头是另一段废弃的城墙,墙中间有一个高低不平的豁口,是一个废弃的城门。纽曼穿过这个豁口,发现一个特别适合秘密谈话的角落。也许除了他们之外,这里还是相爱情侣或其他乱七八糟的人的相会之地。山坡在这里变得突然陡起来,山顶还散落着两三块大石头。山下的平地上暮色苍茫,透过暮色,可以看到不远处城堡里两三盏忽明忽暗的灯光。布莱德太太摸索着慢慢跟在纽曼身后。最后,纽曼找到了一块牢靠的落石,示意她坐到上面,她小心翼翼地遵从了他的建议,他自己则坐到离她很近的另一块石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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