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由于怒气有时会缓解她的压力,马奇先生的未婚妻会直接从她的这位仰慕者身上索取与她的忠诚相匹配的东西。星期天她常常与他在摄政公园里散步,并且一个月有一到两次,他带着她,在斯特兰德街 [25] 或附近一带,去看一出正在上演的歌剧。他通常选择的作品都是真正的佳作——莎士比亚的,汤普森的,或是一些有趣的美国作品;正好她也十分厌恶粗俗的戏剧,这就给了他几乎是最好的接近她的理由,因为他们的品位是如此令人欣喜地一致。他不断地提醒她这一点,并为此欢欣鼓舞,在她面前表现得蜜意柔情,善解人意。她常常疑惑为什么在这个世界上她要忍受他,这个自大到完全没有意识到他们之间存在着巨大差异的家伙。她希望她被爱上是因为这个差异,她也渴望被爱,但如果这并非马奇先生仰慕她的原因,那又到底是因为什么呢?她扪心自问,百思不得其解。她和他并不只是一点点不同,他们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除了也许在是不是人类这个问题上,她勉强认为他是。她本可以在其他方面做出许多让步:比如,她可能对埃弗拉德上尉做的让步是没有限制的;但我在这里说的是她准备为马奇先生做任何事。因为他是如此的与众不同,她既喜欢他又想折磨他。这也就证明了,虽然他们坦承这些差异,但这些差异并不是致命的。她觉得虽然他有些油嘴滑舌,但有时他又是如此单纯正直:她记得有一次,当他还在库克店当班时,她亲眼看见他赤手空拳制服了一个醉汉。一个喝醉了酒的、高大粗壮的士兵,正和一个同伴进来兑付一张汇票。这个醉鬼比他朋友抢先一步抓到了钱,并在众目睽睽之下引发了两人之间的抢钱大战,一时间场面十分混乱。巴克顿先生和柜台业务员都躲在柜台后不敢吭声,但马奇先生悄然而迅速地绕过柜台,奋力将正在打架的俩人分开,赤手空拳压制住了闹事者,成功制止了一场混战。在那一刻她为他感到骄傲,并私下里觉得,假如他们之间的感情还未落实的话,他的这个见义勇为的举动已让她芳心暗许,不再有任何犹豫。
但他们之间的恋情是由于其他事情促成的:他的真挚感情,抑或是她觉得他那高级的白色工作服象征着更多的工作机会。她深信不疑,他将来会有更好的发展前途。他将用夹在耳朵后的钢笔努力工作,成为皮卡迪利街 [26] 的新贵,或早或晚只是时间问题。对于一个务实的女孩来说这是她的优点。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甚至发现他还挺好看的,只是,她心里十分清楚,也从不费劲去幻想,依靠裁缝或是发型师的巧手装扮,他就能看上去像个绅士,哪怕只有一点点。他的魅力属于杂货商的魅力,这一行做到顶级也不可能对他的外貌气质有多大的改变。总之,她与这类人中最完美的一个订了婚,而“完美”对她这个想要靠结婚从先前的麻烦中全身而退的人来说已经太奢侈了。但这也对她的现状造成了很大的影响,使得她在工作和生活中所接触的人完全不同,就像两条平行线一样。这样截然不同的状况平静地持续一段时间后,一个周日的午后在摄政公园的靠背椅上,她突然用任性而又慌乱的语气对他提及了这一点。提到这个话题,他很自然地竭力劝说她换个工作,调到他能随时看到她的地方,并认为她所给的迟迟不肯换工作的理由并不合理,她不需要得到他对于她所做工作的理解,仿佛她荒唐而糟糕的理由反而说明她自己知道真正的理由!有时她认为让他知道一切也挺好玩的,因为她觉得除了她偶尔会让他感到愚不可及外,她会与他相伴到老;但有时她又认为这样做令人厌恶,甚至后果严重。但是她喜欢让他认为自己愚蠢,这样充其量能给她一些她总是需要的空间;唯一的困难在于他没有足够的想象力来要求她。不过这也产生了某种她期望的效果——他只是单纯地疑惑,在关系到他们能否重聚的这件事上,为什么她就不能做一些让步呢。那么最后,在平淡无奇的某一天,仿佛是偶然及出于无聊,她荒谬可笑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嗯,等等,我还想留下再看好戏呢。”她尽可能把话对他说得严重些,更甚于当时对琼丹太太所言。
渐渐地,让她瞠目结舌的是,他对她所说的照单全收,既不惊讶,也不生气。哦唷,英国的商人——这让她看清了他的才智!马奇先生只会迁怒于对他的生意造成负面影响的人,比如在店里喝醉酒的士兵。目前看来,他正积极地考虑她从库克店的顾客身上找乐子的异想天开的理由,一点都没有嘲讽的表情或发出阵阵笑声,并且立即开始设想这会导致(如琼丹太太所说)什么样的后果。当然他脑子里所想的和琼丹太太大相径庭:他显然不会猜测他的心上人想要另外挑选一位丈夫。她清楚地知道他甚至认为她自己连这样的念头都不可能有。她的所作所为又把他的情感往朦胧而前景广阔的生意的方向推了一把。在那个方向一切都需要警惕,为此她轻轻驱散了某种“联系”所带来的温和的香气。他所见到的她与绅士之间的良好关系仅止于此;在追根究底时,她迅速地向他展示她看待这些人的眼光,并大体告诉他这眼光看清的真相,成功地使他陷入某种特别的困惑,这让他对她来说看起来挺有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