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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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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瑟琳独自在会客厅的壁炉旁已经坐了一个多小时,她深深地陷入了沉思之中。她觉得姑妈咄咄逼人而又愚不可及。对这一点看得如此清楚——如此断然地对佩尼曼太太做出判断——让她感到苍老而沉重。她并不怨恨姑妈指责自己软弱,这种指责没有给她留下深刻的印象,因为她毫无软弱的感觉。她也并没有因别人未对她做出正确的评价而感到受了伤害。她对父亲怀有无比的敬意,觉得令他不快是一桩不检点的行为,恰似发生在雄伟圣殿中的亵渎行为。不过,她的目的日渐明晰成熟,她深信自己的祷告已然涤除了其中包含的暴力成分。夜已深沉,油灯渐转昏暗,她却并没有察觉,心眼凝视着她那可怕的计划。她知道父亲就在书房,整个晚上他都一直在那儿,她不时侧耳倾听,期望听到他的动静。她暗自寻思,可能他会到会客厅里来,有时他是会过来的。深夜十一时的钟声终于敲响,屋子笼罩在一片静谧中,用人们都已就寝。凯瑟琳站起身来,悄然向书房走去,她在门前静待片刻,一动不动。然后,她敲响了房门,随后又是静心等待。父亲答应了她一声,可是她竟没有勇气去转动门闩。她对姑妈说的话,的确是千真万确:她害怕他,当她说自己毫无软弱的感觉时,她的意思是说她并不害怕她自己。她听见书房内他起身发出的声音,他走过来为她打开了房门。

“怎么回事?”医生问,“你就像一个幽灵一样站在这儿。”

她走进房间,可是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把来这儿想要说的话设法说了出来。父亲身着睡衣,脚踏拖鞋,刚才一直在写字台前忙着。他注视着她,等她开口说话,她良久不语,之后他转过身去,再次坐回写字台前。他的背部朝向她,她开始听见钢笔书写时发出的唰唰声。她依旧站立在靠近门的地方,在紧身内衣里面的那颗心怦然乱跳。她窃喜他是背朝着她,因为她似乎觉得与他的脸部相比,自己能更好地面对他的背部。她终于微启朱唇,说话的时候双眼盯着他的背部。

“你告诉过我,如果关于汤森德先生我还有什么话想说,你会愿意倾听的。”

“一点儿不错,亲爱的。”医生说,他没有转过身来,但已经停下了笔。

凯瑟琳希望他的笔不要停下,而她自己继续往下说。“我可以告诉你,我没有再和他见面,但我想要去跟他见面。”

“去向他道别?”医生问。

姑娘犹豫了片刻。“他并没有要离开。”

医生在椅子上缓缓转过身来,面带微笑,那神情好似在指责她用了一个警句隽语,然而,两极相通,针尖对麦芒,凯瑟琳不是有意要这么说。“那么,不是去道别?”父亲说。

“不是,父亲,不是那样,至少不是永久道别。我那次之后再也没有见过他,可是我很想见见他。”凯瑟琳重复道。

医生用羽毛笔的羽毛慢慢地摩挲着上唇。

“你给他写过信吗?”

“写过,四次。”

“那么,你还是没有把他打发掉。一次就可以把他打发掉了。”

“没有,”凯瑟琳说,“我请求他……请求他等一等。”

父亲坐在那儿望着她,她害怕他会大动肝火,他目光犀利而又冷酷。

“你是一个可爱而诚实的孩子,”他终于说,“到父亲身边来。”他站起身来,向她伸出双手。

这些话语犹如一个意外的惊喜,给她带来了一阵剧烈的快乐。她走向他,他满怀柔情而又抚慰性地拥抱她,然后又吻了吻她。在完成这一切之后,他说:

“你想使我非常快乐吗?”

“我愿意使你快乐,可我担心我无法做到。”凯瑟琳回答。

“如果你想你就能做到。这全然取决于你的意志。”

“是放弃他吗?”凯瑟琳说。

“对,就是放弃他。”

他仍然拥抱着她,柔情依旧。他望着她的面颊,把目光停留在了她的双眼上,而她有意避开与他对视。随之而来的是长久的沉默,她渴望他松开她。

“你比我快乐,父亲。”她终于说。

“我毫不怀疑,你现在不快乐。可是,与其多年不快乐,并且永远无法摆脱它,还不如痛苦三个月,一了百了。”

“对,如果情况是这样的话。”凯瑟琳说。

“情况会是这样的,我可以肯定。”她无言以对,于是他继续往下说:“对我的智慧,我的温情,还有我对你未来的牵挂,你都没有信心吗?”

“噢,父亲!”姑娘轻轻地唤了一声。

“对于人性的某些方面,比如邪恶、愚蠢和虚伪,你难道不认为我有所了解吗?”

她挣脱出来,转向他。“他并不邪恶,也不虚伪!”

父亲依旧注视着她,目光锐利而清澈。“这么说来,你对我的判断全不当一回事了?”

“我无法相信你的判断!”

“我并没有要求你相信我的判断,而是要你只管不假思索地接受。”

凯瑟琳没有喃喃自语这只不过是一种巧妙的诡辩。她还是毫不妥协地面对父亲的要求。“他究竟做了什么?你又知道一些什么呢?”

“他始终什么也没有做,他就是一个自私自利游手好闲的人。”

“哦,父亲,请不要辱骂他!”她大声恳求道。

“我的意思不是想辱骂他,那么做会是一个极大的错误。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他补充道,转过身去。

“那我可以再跟他见面?”

“随你的便。”

“你会原谅我吗?”

“绝不原谅。”

“只见一次。”

“我不明白你说的一次是什么意思。你必须或者放弃他,或者继续这种关系。”

“我想解释……告诉他静心等待。”

“等待什么?”

“等到你对他有更深的了解——等到你同意。”

“不要去告诉他这些胡言乱语。我对他已经有了足够的了解,我永远不会同意。”

“但是我们可以长久等待。”可怜的凯瑟琳说,声调中充满了最卑微的委曲求全的意味,可是它对父亲的脑神经产生的作用,只不过是一种毫无策略的重申而已。

父亲轻言细语地回答:“当然,如果你们愿意,可以一直等到我死的那一天。”

凯瑟琳本能地发出一声恐怖的尖叫。

“你订婚这件事,会对你产生一种令人愉快的效果,会使你急不可耐地盼望我死的那一天早日到来。”

凯瑟琳站在那儿,瞠目结舌,医生颇为提出这样的观点而扬扬得意。它带着一种逻辑公理所具有的力度——或者说模糊印象,出现在凯瑟琳面前,而要对此加以辩驳是她力所不能及的。尽管它犹如一项科学真理,但她觉得全然无法接受。

“假如情况是这样,我宁可不结婚。”她说。

“那么,你就给我一个证据吧,因为你让自己跟莫里斯·汤森德订婚,就是在等我死的那一天,这是毫无疑问的。”

她背过身去,感到一阵恶心和眩晕,医生的话却依然萦绕在耳际。“要是连你都等得不耐烦了,你只需要想想,他的急切程度又当如何!”

凯瑟琳琢磨起这话的意思,父亲的话对于她向来具有权威性,她的思考本身便能导致她对他的服从。这话当中隐藏了某种可怕的丑恶,此时仿佛透过她微弱的理性构成的媒介,向她怒目而视。猛然间,一个灵感闪现在她的脑海中——她几乎确信闪现的就是灵感。

“如果我在你死之前不嫁人,之后我也不会嫁人的。”她说。

我们必须承认,对于父亲而言,这句话听来又像是一个警句隽语。由于一个心智未臻完美者,通常不会选择这种模式来表达自己的固执,女儿竟敢如此放肆地玩味起一个顽固不化的想法,他感到格外惊讶。

“你是有意要显得冒失无礼?”他问。就在他询问的时候,他察觉到这句话问得相当粗鲁。

“冒失无礼?噢,父亲,你说的话多么可怕!”

“假如你不是要等到我死的那一天,那你立马可以嫁人,没有其他什么需要等了。”

好一会儿凯瑟琳都无言以对,但最后她还是说:

“我想莫里斯还是会……一点一点地……说服你的。”

“我永远不会让他再有机会跟我说话。我对他厌恶至极。”

凯瑟琳发出一声悠长而低沉的叹息。她竭力想忍住,因为她早已打定主意,不要向人展示自己的痛苦和烦恼,也不要俗不可耐地借助感情来试图对父亲施加影响,两者皆是错误的。实际上,她甚至认为设法打动他的情感也是错误的,是考虑不周的。她要做的是在他对莫里斯性格的认知方面,引起一种温和而渐进的变化。可是,引起这种变化的方式目前仍神秘莫测,她感到极度无助而又无望。她已经想尽了一切理由,一切应对方式。父亲或许会怜悯她,而事实上他的确如此,但他深信自己的做法是正确的。

“还有一件事情,你下次跟汤森德先生再见面时,可以告诉他,”他说,“如果你未经我的同意就和他结婚,我一分一厘钱也不会留给你。没有什么事会比这件事更令他感兴趣。”

“你这么做无可厚非,”凯瑟琳回答,“在那种情况下,你的钱我一分一厘也不应该得到。”

“亲爱的孩子,”医生说,同时笑了起来,“你的单纯令人感动。下次你就用刚才的那种声调,带着那种面部表情,把那句话对汤森德先生说一遍,注意听他的回答。那回答肯定不会是彬彬有礼的,而是恼羞成怒的。如果不是你会因为他对你粗鲁无礼而越发喜欢他的话——实际上这是绝对可能的——我本来倒会对此感到十分高兴,因为这将表明我的判断是正确的。”

“他永远不会对我粗鲁无礼。”凯瑟琳轻声说。

“不管怎么样,把我说的话告诉他。”

她凝神屏气地望着父亲,沉静的双眼噙满了泪水。

“那么,我就去跟他见面了。”她用羞怯的声音嗫噜道。

“随你的便!”他走过去把门打开让她出去。这个动作让她不寒而栗,感到他已不再喜欢她了。

“暂且就去一次。”她补充了一句,在门口又磨蹭了片刻。

“随你的便,”他重复道,手依然握着门上的把手,“我已经把我的想法告诉了你。如果你还是要去跟他见面,你就是一个忘恩负义而又冷酷无情的孩子。你会给你的老父造成他此生最大的痛苦。”

可怜的姑娘此刻再也忍受不住,泪水夺眶而出,她发出一声凄怆的叫声,朝铁石心肠的父亲走去。她举起双手哀求,可是他置之不理,态度决绝。他没有让她伏在他的肩上哭诉她的痛苦,只是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推出书房的门,在她身后轻声但却断然地关上了房门。之后,他侧耳倾听,门外久久寂然无声,他知道她依旧站在门口。正如我说过的那样,他为她感到伤心,可是他坚信他这么做是正确的。末了,他听见她离开的声音,随后隐约听见她的脚步踏在楼梯上发出的咯吱声。

医生双手插在口袋里,在书房里来回踱了好几圈,或许是因为恼怒,但也部分可能是因为某种幽默,他的眼睛里闪现出一丝微弱的光芒。“啊,”他自言自语,“我相信她会挺住——我相信她会挺住!”凯瑟琳会“挺住”这个想法,似乎有着其喜剧的一面,将来会给人提供某种消遣。就像他暗自思忖的那样,他决心一定要让事情有个明确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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