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谓国学?回答这个问题,比回答何谓文学要简单而容易得多。何谓文学的答案,有古今中外的不同;何谓国学?仅是现代中国学术界流行的半新不旧的名词,于古无征,于外国更无什么特殊的解释。
国学又名国故学,亦名旧学;系对西学、洋务、新学而言。在海运未通之前,中国闭关自守,国人的心目中,只有中国而无世界,以为中国即是世界。一切的学术,既没有国界可分,故无从产生所谓国学。后来海运大开,中西交通日繁,西洋学术文化,因之东渐,于是产生了所谓西学,随即也有了所谓国学。张之洞说的“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中学”就是国学,“西学”就是西洋传来的文化学术。中、西对称,大约在这个时候才开始。
由此看来,所谓国学,不过是指中国的学术而言,以示和西洋的学术不同,并无什么费解,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就是有人把它解作中国的文学,那么所谓文学,也是指广义的文学,中国人自己所称的文学,其意义和学术没有什么两样。国学的意义既是这样的简单而明白,为什么还会引起人家的误解而又受到人家的攻击呢?
为了羡慕西洋人物质生活的舒服,于是引起中国人对于自己的一切的厌恶。所以凡是带着洋化的东西,即使原料是中国的,是中国人在中国做的,它的价值也会比中国旧有的增高,而且又是特别的爱好。为什么同样一只坐人的椅子,沙发要比旧式椅子的价钱大起几倍?做西装工人的工钱,比做中装的工钱来得高?一本布面洋装书,比线装的定价要贵?这种种疑问,已经用不到人家来替我们解释,我们都已明白洞晓了。
在弥漫着这样心理的社会里,国学在没有洋化以前,那里会不遭到厄运?于是有人起来大叫:“推翻乌烟瘴气的国学!”他们的理由是:一、来历不明。在中国书中查不出它的来历,大概就是西洋人所谓支那学。但支那学这名称,含有繁杂混乱,无法理清,还是一团糟的意思,是西洋人给我们的一种耻辱。二、界限不清。国学是什么,还没有一个合理的定义。三、违反现代科学的分析精神。因为“国学”两个字,犯了囫囵吞枣的大毛病,人人要想做到“万物皆备于我”的圣人,结果往往弄得一物亦不备。四、以一团糟的态度对待本国的学术。世界上并没有什么德国学、法国学、美国学、英国学,何以中国独有国学?因为他们对于世界学术上的贡献各有所长,如德国的科学和史学,美国的新的社会科学,法国的文学和哲学,英国的文学、经济学和政治学;中国独无所供献,名曰“国学”正表明它还在一团糟的状态里。
上述的四个理由:所谓来历不明,就是于古无征。因为于古无征,就以为应该打倒,在洋式的逻辑上也未见得讲得通。至以为即是西洋学者所谓“支那学”,是西洋人给我们的一种耻辱,那全是自己疑心生鬼。况且,“国学”二字本来是国货,何必定要向外洋硬拉进来?其他二、三、四三个理由,都是国学家的态度问题,和国学的本身无关。一个学者专研文学或哲学而有所供献,固然最好;但他如果于文学外再研哲学,或于文学、哲学外再研史学、社会学,我们如何能说他不好?那么国学家的喜欢“万物皆备于我”,何能独加深恶呢?就是退一步讲,以为一个人要全研各种学术是不该的,那么只是研究者本人的当不当,在学术本身没有是非可说。况且国学家又不曾昭告我们,一定要“万物皆备于我”,而不许我们专研其一。这种不合逻辑及张冠李戴的理由,只有崇拜西洋学术的中国学者才说得出,我们却始终觉得莫名其妙。
也有人出来主张:“且慢谈所谓国学!”他们以为在现代的中国,不去获得世界的知识,研究现代的科学,做一个有工作能力的人,而去做那不急之务的国学,那是可以叹息的事,这话也似是而实非。在我们未经断定国学所包含的学术无一能适用于现代之前,我们便不能就认研究国学为不急之务。况且国学家也未曾硬要中国人都来研究国学,欢喜研究与否,全在你自己的高兴不高兴。同样,“且慢谈所谓‘国学’!”也没有人来强制你不要“慢谈”,可以随你尊便;不过你也不能强制人家,也来跟着你“慢谈”。
总而言之,国学的值得研究与否,非研究后不能预知;我们越对于国学怀疑,我们越非加以研究不可。
〔问题〕
(1)国学是怎样产生的?
(2)何谓国学?
(3)为什么有人高叫“推翻乌烟瘴气的国学”?他们的见解怎样?有什么差误?
(4)主张“慢谈国学”的见解怎样?有什么差误?
(5)为什么要研究国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