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把这件事说出口,”莫莉抱怨道,高高耸起一边肩膀,“因为它听起来让人不适,而且显得非常可鄙。但我并非有意为之。如有需要,您可以讲给其他人。”
“这件事是什么,小姐?”
“事情发生在今年春天,大概四月份。我不太确定具体日期。那是一个星期日,我正在外面散步。您知道从主路分出的通往三英里远的贝克桥的那条小道吗?”
克拉夫特警长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又合上了。只是点了点头。
“我总会转向那条小道,走向贝克桥,然后再沿同样的路返回莱康姆。我那天走得很快,因为快要日落了。那天空气特别潮湿,树叶刚刚开始变绿。沿着小道走两百英尺左右的地方有一座小小的石房子。多年前,有位艺术家把它当画室,但是很久没人用了。您知道我说的是哪个吧?”
“是的,小姐。”
“距离那座房子大概三十英尺远时,我就注意到有辆车停在它旁边。一辆捷豹ss,是瑞塔的车,尽管当时我没一下子认出来。房子已经十分破败了,画室曾经的玻璃房顶,现在已经破碎而凌乱。有两个人站在门前,半边身子在里面,半边在外面。一个是穿着亮红色毛衣的女人——这抹颜色是我在那个昏暗的傍晚关注到她的唯一原因。另外一个,是个男人。我看不出他到底是谁或者他长什么样子。他站在门廊里。”
“那个女人环抱着他。我不是故意的,但这就是我看到的。”莫莉的表情轻蔑而愤怒,“那个女人从他怀里逃开了。尽管我不能确定她到底是谁。她飞奔着跑开,穿过泥泞,向她的车跑去,然后上了车。车卷着地上的残叶启动了,转了个圈,朝我开来。这时我才认出来车上的人正是瑞塔。
“她好像没看到我。我怀疑她根本什么都没注意到。她看起来……呃,仪容凌乱,表情疯狂,一副痛苦的模样,好像她从来都不曾快乐过一样。在我开口叫她前,车已经飞速超过了我。我也不是非要叫她不可。我在想我是该继续向前走,还是回去,但我想,如果不继续向前走的话,就太刻意了。我没看到那个男人。
“这就是我能说出的全部了。可能不是太多。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能证明什么。但是您要是问我,她的生活里是不是有什么我们有所不知的人。是的——或者说,曾经是的。”
克拉夫特拿出笔记本,然后在上面写了不少字,这似乎让莫莉心烦意乱。
“我知道了,小姐。”他的声音波澜不惊,“您说这一切发生在通往贝克桥的路上,是吗?大概离韦恩莱特家有半英里远?”
“没错。”
“您完全没认出那个男人是吗?”
“是的,只能看到他的轮廓和双手。”
“他是高是矮?年轻还是年长?胖或瘦?这些也说不出来吗?”
“对不起,”莫莉说,“这是我能说出的一切了。”
“您没听到——是的,我们可能要问些过分的问题。您从未听说过韦恩莱特太太和村子里的什么人之间的流言蜚语是吗?”
莫莉摇了摇头。“没有,我没听说过。”
h.m.一动不动地坐了许久,闭着双眼,嘴角下弯,表情中弥漫着一种强烈的不屑。
“这么说吧,”他说,“我们已经听了不少有关韦恩莱特太太的故事。您能告诉我一些关于苏利文的事吗?比如说,您能告诉我他的真名是什么吗?”
此话一出,着实让克拉夫特、莫莉还有我都感到十分震惊。
“他的真名?”莫莉重复道,“他的真名难道不是巴里·苏利文吗?”
“这代人,”h.m.说,“简直无知到能把我头发气白了,要是我有头发的话。噢,我的姑娘!这个时代,如果有演员有种叫他们自己大卫·盖里克[1]或者埃德蒙·凯恩[2],你作何感受?”
“我会觉得,”莫莉深思熟虑地回答,“这是个艺名。”
“啊哈。真正的巴里·苏利文是十九世纪一位著名的爱情片男演员。也许有这么一位苏利文太太为她帅气的儿子起名为巴里。但是,联系戏剧背景看的话,这个有趣的细节确实值得一番研究。”
h.m.沉思着。
“如果你觉得有什么蹊跷的地方,”他继续说,“你可以去伦敦的驻英美领事馆一探究竟,或者通过演员协会去了解一番。再或者,去他卖车的地方问问。”
克拉夫特点头。
“我已经跟刑事调查司打过招呼了,”他回答,“关于这件事,我一会儿再告诉你。”克拉夫特一向平静的脸一时血色充盈,让我有些意外。他不断清嗓子,似乎对巴里·苏利文的话题并不感兴趣。
“告诉我,小姐。你确定那是通往贝克桥的路吗?”
莫莉双眼圆睁。“上帝啊,我当然确定了!我这辈子都住在这里。”
“你父亲昨天或者今天有对你说些什么吗?”
莫莉对他眨了眨眼。“我父亲?”重复道。
“难道他没告诉你,星期六晚上,他在主路上发现了一把自动手枪,而不是贝克桥入口处十英尺外的地方?”
这次轮到克拉夫特让我们所有人震惊了。h.m.破口大骂。老派如我,觉得不该在莫莉这样的女孩面前说这样的话,但是莫莉几乎没听到什么。很明显,她沉浸在讶异中。克拉夫特继续解释。
“没有,他在家时,绝对没跟我们提起任何事,但是——估计他也不会对我们提起的。他一向不会对母亲或者我说太多。”
“他没有任何理由去判断有意外发生,小姐。”警长指出,“连我们自己都不知道,直到今天上午,才知道是那把枪杀死了他们。”
“父亲知道的话肯定会气急败坏。”莫莉大叫道。
“气急败坏?为什么?”
“因为他痛恨被卷入这种事里,即便只是作为发现枪的那个人,”她反驳道,“他说对律师来说,几乎所有事都会带来麻烦。他知道我跟那可怜的瑞塔一直有所往来的时候……即使她已经死了……”
那位穿着得体的女佣敲了敲门,探进头来。
“我是不是该端茶来了,莫莉小姐?”她问道,“格兰杰先生刚刚回来。”
史蒂夫·格兰杰曾是——或许我应该说正是,但是请允许我保持时态的统一——一个瘦削而结实的五十多岁中年人。后背总是挺得笔直,走路如同弹簧般跃动,他自有一套精准而充满自信的仪态。他十分帅气,骨相清晰的脸线条分明,皱缩的皮肤映着正在变灰的头发,他留着狭窄的灰色胡子,穿着入时。他进屋的时候手里拿着晚报,而克拉夫特却干脆把新闻带到了他眼前。
“天哪!”他说,“我的天!”
他站定了一会儿,瞪着我们,深灰色的眼睛里充满怀疑,不停用那份卷起的报纸抽打自己的左手掌。
然后迅速转向莫莉。
“你母亲呢,亲爱的?”
“在后花园里呢。她……”
“那你最好去找她。告诉格拉迪斯暂时不用上茶。”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爸爸,我倒是更想……”
“你最好还是去找她吧,亲爱的。我想跟这些先生们聊聊。”
莫莉离开的时候,脸上没有一丝不快。史蒂夫继续用那卷报纸击打左手掌,他身材结实,充满活力,有锐利而充满智慧的眼睛。他在房间里转了一圈,然后决定在我们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眉头紧皱。
“这件事十分令人为难。”他宣称道。他瘦骨嶙峋的手做了一个向外的手势,“令人不快,是的。但也很令人为难。你们能发现尸体已经是个奇迹了。”
克拉夫特点了点头。
“我也是这么想的,先生。海岸线风大浪急。但我们的确找到尸体了,并且找到了那把枪。多亏了您。”
史蒂夫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是的。老实说,”他的语气精神头十足,“要是我当时知道这个东西的用途的话,我不太确定是否还会把它交给你。这可能是市民意识不够强的表现。但事情就是这样发生了。”
他修剪整齐的指甲,如同敲鼓般轻击着椅子加了衬垫的扶手。
“麻烦了!”他补充道,“麻烦了,所有人都有麻烦了。”
“我想知道,先生。您能不能告诉我们关于那把手枪的一切?”
“您看,警长,”史蒂夫说,他冷漠的口吻一如既往,“您不会觉得我跟这件事有关系吧?”
“不,不,先生!我只是——”
“那就好。我很高兴听到您这么说。”史蒂夫有些阴冷地笑起来,“您已经找到尸体了。那么!如果没有发现枪支的话,您依然还是会相信这是一桩协定自杀案件。都是因为您发现了这么一把后坐力与众不同的枪,您才觉得真相或许是另一番模样。如果我跟这二人的死有任何关系,您觉得我还会这么帮忙地把这把枪交给你吗?”
克拉夫特笑了。
“不一定。我的意思是,您是当地志愿自卫队的领头人物,”我们也叫它地方军,“您或许在别的地方也见过它。”
“我说不好。很难辨认。您也注意到了这把枪的注册号没有备案吧?”
“是的,先生。”
“坦白说,警长,请您指正:我对您是否能找到这把枪的归属存疑。过去,任何人买枪都必须出示执照,那时一定很容易追踪。但现在呢?几乎任何人想要枪的话都能买到。”
史蒂夫的不满正在升腾。他的手肘支在椅子把手上,指尖聚在一起,双眼半眯。我一直觉得这是一种清醒的做作。他维持着这个姿态许久,可能他自己都忘了这个模样看起来有多傲慢。
“我注意到部队的军官们都有一个糟糕的习惯,”他说,“当他们去到一间餐厅、俱乐部或者剧院的时候,经常会解下他们腰上的枪套皮带,任由它们公开挂在衣帽间里或者别的什么地方。现在这些日子,军官们拿的都是自己喜欢的样式和口径的枪。被偷的数量怎么会不上升……”
“您觉得可能是这样?”
“我不知道。我只是说出我的想法。”史蒂夫稍稍转了一下脑袋,“我相信这位,”他以赞同的语气补充道,“就是大名鼎鼎的亨利·梅里维尔爵士?”
“正是。”h.m.答应道,他刚刚在以奇怪的对眼盯着他撑在面前的拐杖。
“很荣幸您能莅临寒舍,亨利爵士,我们有位共同的朋友,我没少从他那里听说您的故事。”
“噢?是谁?”
“布莱克洛克勋爵,我的一位客户。”史蒂夫脱口而出。
“老布莱克?”h.m.饶有兴趣,“他最近如何?”
史蒂夫向后坐了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为有关大人物的对话做着准备。
“恐怕他身体不太好,确实不好。”
“我猜也是,”h.m.附和着说,语气中带着富有人性关怀的温暖,“他去纽约之后,就变得大不相同了,酒精灯里的酒都能被他喝光。”
“真的吗?”短暂沉默后,史蒂夫说,“我印象中他一直不擅长喝酒。”
“都是他妻子的功劳,”h.m.主动向克拉夫特和我解释起来,“她是布里斯托[3]海峡西部最讨厌的老女人,但她确实能管住布莱克。”
史蒂夫似乎后悔开始了这个话题。
“话说回来,”他机械地说,“布莱克洛克勋爵似乎对您很不满意。”
“老布莱克对我不满意?为什么?”
史蒂夫笑了。“我听说他邀请您去他的乡下的庄园消暑。而您,他说,选择去跟这位,叫什么的朋友,待在一起?”
(史蒂夫清楚知道是谁,但他还是打着响指,假装不知道。)
“保罗·费拉尔?”
“就是他,”史蒂夫说,“一位艺术家。”
“我不明白我为何不该来找这位年轻朋友,”h.m.说,“他正在为我画像。”
此后的寂静中,h.m.似乎被某种深刻的怀疑击中。他调整了一下眼镜,视线慢慢扫过我们所有人,精力集中地努力研习每张脸上的表情,试图寻出一丝可疑的痕迹。
“在场有没有任何一位,”他不失挑衅地咕哝道,“能告诉我,是否有什么我不该找人为我画像的原因?是否有什么我不能找人为我画像的原因?嗯?”
(我能想到一个原因,一个美学层面的原因,但是似乎闭口不提才更明智。)
“那位年轻人,”h.m.继续发威道,“是我小女儿的一位朋友。他给我写了一封信,内容令我感到冒犯至极,我可收过不少信。他说我长着一张他所见过最为好笑的脸,即便是算上他在巴黎度过的学生时光,都无人匹敌,他问我能否来这里让他画像,这样他就能把这副模样保存给子孙后代观览?这对我是莫大的侮辱,先生们,所以我出于好奇心决定来看看。”
“然后住了下来?”
“没错。我要为那家伙说句话:他待我十分公平。画得很不错,我打算把那幅画买下来。可还没画完,因为有些小心眼儿的狗把我弄成这样了。”h.m.把脚伸到地毯上,“我想画个站像,但是我每天只能站一小会儿。”h.m.吸了吸鼻子,谦虚地补充道,“他把我画成了一位古罗马的元老[4]。”
连克拉夫特警长都目瞪口呆。
“画成了什么,先生?”
“古罗马的元老。”h.m.重复道。充满质疑地端详了克拉夫特片刻之后,他无比庄重而尊严地挺起胸膛,将一条想象中的托加袍1扔向了肩膀一边。
“我明白了。”史蒂夫·格兰杰波澜不惊地说,“我想费拉尔先生必定是取得了一些成功。”
“你不喜欢他,对吗?”
“恐怕,亨利爵士,我对他的了解还不足以语喜恶。可能我是一个老派的以家庭为主的男人,但是我不大喜欢波西米亚式的生活做派。就是如此。”
“您怎么看韦恩莱特太太?”
史蒂夫从椅子上起身。走过钢琴,来到窗边,打开一片蕾丝窗帘,看向街道。在这过程中,我注意到他看了看墙上镜子里的自己。史蒂夫,像我们中的大多数一样,有他的虚荣之处。
“韦恩莱特太太和我,”他回答道,“一年前曾有过激烈的口角。有人告诉过您吗?从那以后,我们就再没有往来了。”
然后,他从窗边转过身来,语气坚定地说。
“那次口角发生的原因我无可奉告。韦恩莱特太太希望我能帮她做些事,专业层面的事,我认为不道德的事。这是我能告诉您的全部了。”
“我努力劝说过莫莉,让她不要总和韦恩莱特待在一起。请理解我:莫莉有权主宰自己。她过自己想过的生活,也在理智范围内有权利这么去做。但韦恩莱特这类人和以波希米亚风格过活的这类人实在让我没什么兴趣。我对莫莉的择友十分谨慎。我也是这么对她说的。”
这时,我感到需要对此提出抗议。
“让我们说说,”我言辞激烈地说道,“您所说的‘韦恩莱特这类人’具体是什么意思?您不会觉得星期六晚上玩玩桥牌和红心大战也算是波希米亚生活方式的一种吧?去他的,我就是这样的!”
史蒂夫笑了。
“卢克医生,我所说的‘韦恩莱特这类人’,是指韦恩莱特太太本人和她年轻的追随者们。”
克拉夫特警长咳嗽了一下。“好了,先生。我们在找一个人。您女儿看到的,在贝克桥路附近那间旧石制画室里和韦恩莱特太太在一起的那位。”
史蒂夫的面颊和下巴上的皮肤紧缩了起来,好像苦行僧皮下僵硬的、瘦骨嶙峋的脸。但他柔声说道:
“莫莉不该告诉你这些。这实在是草率,或许都足够她被控告了。”
“您对您女儿说的这些话不会有所怀疑吗?”
“完全没有。尽管我经常觉得她想象力太过丰富。”史蒂夫摸了摸下巴的一侧,“至于画室的事,大概可能是一次无罪的调情吧……!”
“最终导致了一次谋杀?”h.m.质问道。
“作为一位律师,先生们,容我告诉你们几句。”
史蒂夫回到了座椅上,舒服地坐好。
“你们永远也无法证明这件案子里还有一位凶手,”他双手的指尖互相轻轻地点着,陈述道,“我再告诉你们一件事。费力去证明这是一桩谋杀案只会是徒劳一场。这是一起协定自杀案,任何一个验尸陪审团成员都会得出这样的结论。”
克拉夫特开始反驳,但史蒂夫举手示意他保持安静。史蒂夫细长的胡子边缘浮出了一丝笑意,但这笑并没有延展到他的眼睛。他表情严肃,诚恳而深沉。我几乎可以发誓,他对自己说出的每个字都深信不疑。
“先生们,我考虑得越多,就越相信他们是协定自杀的,”他确认道,“您的谋杀推论基于什么证据?基于两点:一、二人手上没有火药粉的残留;二、发现枪支的地方距案发现场有一定距离。对吗?”
“是的,先生。这对我来说就足够了。”
“那么,让我们来看看。”史蒂夫将头靠在椅背,“让我们来做一个假设。韦恩莱特太太和苏利文先生决定自杀。苏利文弄到了一把自动手枪。他们走向了悬崖边缘。苏利文先对她开了枪,然后自杀。他右手戴了一只……什么?手套?”
起居室非常安静,只有钟表走动的声音。
我开口了:“他开枪的手上戴着一只手套?”但是就在我说出口的那一瞬间,法医学中的某些案例以及我自己的部分经验,带着令人紧张的清晰感扑面而来。史蒂夫·格兰杰继续说:“别忘了,这是自杀者通常都会有的习惯。自杀者为了不‘伤害’或者‘弄疼’自己,会精心布置。上吊的人通常都会在绳子上垫上软垫。很少,或者说几乎没人会瞄准自己的眼睛,尽管这样做命中率也很高。用煤气自杀的人会在炉子旁放上垫子来保证头部的舒适。
“这把枪有尤其强大的后坐力。后坐力也意味着持枪人的手上会伴着剧痛留下火药斑点,甚至可能是严重的烧伤。苏利文在瞄准自己之前还要先对韦恩莱特太太开枪。那么他要戴手套这件事,难道不是很自然……实际上,无法避免的吗?”
h.m.和克拉夫特都一言未发,但我还是能察觉到后者脸上受惊的表情,并且以几乎让人看不清的幅度点了点头。
史蒂夫·格兰杰冲着后方的一面书墙点头示意了一下。
“我们家的人可都是忠实的犯罪小说读者,”他带着无辜的歉意说,“那么我继续说了。警长,被海水冲刷到岸边的尸体的衣服,是否基本上都至少有一部分或者全部被撕裂?”
克拉夫特嘟囔了一下。
他那只玻璃眼似乎变得更加自然了。他在笔记本上上下翻找着。
“的确是这样的,”警长承认说,“我了解到过往的一两个案例中,尸体被冲上岸的时候,除了鞋子还在,几乎是一丝不挂的。鞋子永远不会丢失,因为皮革会缩水。韦恩莱特太太和苏利文的衣服都还在,只是都已经褴褛不堪。但您的意思是——第一件要找的东西,是一只被撕裂的手套?”
“我正是此意。”
说到这里,史蒂夫犹豫了,试图去咬他胡子的边缘。
“不好意思,”他冷冰冰地说,“接下来这部分,对我来说不太愉快。这会冒犯到一位老朋友。但也没办法。”
他直直地看向我,轻声说道:
“卢克医生,公平来说,除当事人之外,现场唯一的脚印就是您的。我们都知道您多么喜欢韦恩莱特太太。您一定对她会因为无法对丈夫保持忠诚而自杀这件事,感到痛恨吧(承认吧!)。”
“那把枪一定是掉到了‘爱人之跃’边缘的那块半圆形灌木丛中了。您趴在那里向悬崖边看的时候,大可用拐杖够到那把枪,并把它钩过来。该死,您一定是这么做的!然后您拿着它,在回家报警的路上,将它丢在了路边。”
史蒂夫看向其他人之前,又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满是严厉的非难,又夹杂着同情。他身体向下弯,手掌朝上,额头横向皱纹的沟壑里布满愧疚。
“说说你们的想法吧,先生们。这是唯一说得通的解释。”他宣称。
(这时,h.m.充满好奇地看着他。)
“这是陪审团会接受的唯一解释。你明白吗?同时,这也是事实。那张遗言字条确认了这一点。事实确认了这一点。我们都很喜欢卢克医生——”
克拉夫特嘟囔道。
“——我们都很感激他善意的初衷。但是这其中也充满了危险!”史蒂夫说,“以及不公!如果卢克医生愿意承认他撒了一个善意的谎,我们就可以避免一连串的丑闻、不愉快、审判和对完全无辜的人的审讯纠缠。”
寂静再次来临。克拉夫特从椅子里舒展身体,低头看向我。他们三个人都意味深长地看着我,带着一种笃定的怀疑。
“可我并没有那么做!”我回过神来后冲他们喊道。
如何解释?如何才能解释,我真希望事实是他说的那样,如果这能带来好的结果,那我会高高兴兴地去撒这个谎。但这就是谋杀,发生在我的好友身上的谋杀,凶手必须要得到他应有的惩罚。
“没有吗,先生?”克拉夫特警长用奇怪的语气说。
“没有!”
“卢克,我亲爱的老朋友!”史蒂夫告诫道,“想想你的身体!”
“去他的身体!如果我说的有半点谎话,”——史蒂夫伸手制止——“那我现在就去死。我不想伤害任何人。我不想伪造一桩丑闻。我痛恨丑闻。但是事实就是事实,我们不能随意篡改。”
克拉夫特拍了拍我的肩膀。
“好吧,医生,”他友好的语气反而让人感觉更加不祥,“你坚持这么说的话,那就先这样吧。我们出去走走,忘了这一切,好吗?”
“我告诉你——”
“除非格兰杰先生还有话要说?”
“没有了,恐怕没有。”史蒂夫起身,“你们要喝杯茶吗?”
当我们拒绝了这个邀请的时候,他却显然十分释然。
“好吧,或许你是对的。我想医生需要躺下来,检查一下身体。审讯是什么时候?”
“后天,”克拉夫特说,“在莱顿。”
“啊!”史蒂夫点了点头,看了看表,“我得跟雷克斯先生聊一聊。他是验尸官,对吗?他是我十分要好的朋友。我要向他转达一下我们的想法,我相信他能说服陪审团去了解真相的。下午愉快,先生们。希望你们有个美好的下午。今晚我有太多要思考的事了。”
他站在门口,神态甚至有些快活,双手插在口袋里,微风吹过他的头发,我们推着h.m.走过小路,来到街上。
注释:
[1]大卫·盖里克(david garrick,1717-1779),英国演员,诗人,戏剧家。
[2]埃德蒙·凯恩(edmund kean,1789-1833),英国悲剧演员。
[3]布里斯托(bristol),英格兰西南部最大的城市,英格兰八大核心城市之一。
[4]元老,古罗马时代权政机关元老院的官职,相当于现代社会的参议院。1托加袍,古罗马男子的服饰,为宽大的半圆形羊毛制褶皱长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