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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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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震山和郝平从政委李治中那里出来,村西的枪声、炮声,还有手榴弹的爆炸声,听得更清楚了。奇怪的是,这枪声没有子弹的哨音。这说明,枪是单方面打的,没有对方的还击。这情况使乔震山、郝平同时产生了怀疑。因为,他俩是在战火中长大的,根据枪炮的声音判断战争的态势,对他们来说,像是吃饭喝茶一样的熟练。但是,没有对垒的战斗,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不能不使他们产生一系列的疑问:为什么?用意何在?而刘谊辉又为何亲自来叫他们呢?顾秃子为什么不派人来呢?这一切不能不使他们想得更多更复杂。

“老乔,你看我们去还是不去?”郝平忽然止步问道。

“是啊,”乔震山会意地说,“李政委说不要去追,我们到了营部怎么说服他们呢?再说,如果刘谊辉真的也在那里,他一定要追,你能不去?”

“你认为一连真的拉起队伍跑了?我看不一定。可能是借口闹事。你听这枪声,就不像是真的。要跑还打枪干什么?又没人去截他们,他们和谁打?自己瞎打枪是什么意思?刘谊辉还亲自来叫我们,这又是什么意思?……”

“怪呀!”乔震山深思地说,“莫非要在我们两人身上打什么主意?”

“对!”郝平肯定地说,“老乔,你看他们是否有这种企图:用一连当钓饵,把我俩叫去一块追击。出去以后,他们把咱俩给收拾了,然后全营逃跑?”

“有这个可能。但是,我觉得又不完全是。”乔震山拉着郝平来到墙根黑影里,压低声音说,“你想,他们要跑,为什么还叫我们两个去?跑就是了。没有我们,他们不是跑得更自由?现在既然一定要我们去,而且是刘谊辉亲自来叫我们,多半想在我们身上打什么鬼主意。但是,不一定全营逃跑。我看,老郝同志,我们不直接去营部,先到村外侦察一下虚实再说。”

“对,有道理。走!”两人取出驳壳枪,向西跑去。出了村庄听枪声在西北方向。那里,在昏暗的夜幕中,闪烁着火光。那是枪口在喷火,炮弹在爆炸,野地里溅起了无数磷色的火花。他们沿着一条小沟向枪声方向跑去。跑出有三百多米,忽见一个人影在沟沿上走动,可能是个哨兵。乔震山伏在郝平耳朵上低声说:“你在这里放风。我去把那个家伙捉来!”

“要小心!不要弄出声来,被他们发觉了不好办。”

乔震山把枪一掂,向前摸去,动作灵活而利落。他来到离那个哨兵不远的地方,伏到沟沿上一看,离他一百多米的地方,有七八十个人在那里对着天空开枪,六○炮也在发射,但出去不到一百米就爆炸了,一个人扛着轻机枪枪脚架,另一个人像打飞机一样在对空射击。同时一连长还不断地下着口令:“六○炮——放!机枪加大火力!”枪声忽急忽慢。正在这时沟沿上那个黑影过来了。乔震山将身一伏,等那个家伙来到跟前,他伸手抓住他的脚脖子,往身前一拉,扑通一声那家伙被乔震山摔了个嘴啃地,还没来得及咋呼,脖子早被乔震山掐住了,接着一块手巾塞在嘴里。那家伙一阵气闷心慌,见是乔副营长,就老老实实地被乔震山用胳膊夹着来到郝平跟前。乔震山取下手巾,把驳壳枪向他心窝里一顶,说:“谁叫你们在这打枪的,目的是什么?撒谎就枪毙你!”

“啊,副营长,我说。连长说过节了,领大家出来打枪玩。什么目的我可不知道。真的,撒谎今晚上叫我碰着鬼。”

“是不是连长要带你们上山当土匪?”郝平问道。

“不是,没这回事儿。四面都是解放军,哪儿也跑不出去。”

“不撒谎?”

“不,我们连长常这么说。不然,我们当兵的懂什么?”

“你一个人在这干啥?哪个排的?”

“连长叫我放哨。我是一排的。”

“好吧,你还在这儿放哨,我们来这儿的事,你谁也不准讲。要是你说了,我就崩了你!懂吧?”乔震山用枪点着士兵的脑门说,“去吧!”

“是。”士兵转身爬上沟沿,仍然在放哨的位置站着。不过他想:“不说?要被连长知道了,非毙了不可;说了呢?共军的副营长也得把我枪毙,不如趁此机会溜他娘的,回家算了。”想到这里,看看四下里没人,他把枪和子弹带往沟里一丢,撒腿向南跑了……

乔震山和郝平回到村里拐弯向北,顺着村沿来到村北面,然后,穿进一条小胡同,来到营部附近,在一家院子的墙后面匿下了。抬头向墙外看去,果然见部队已集合好了。在土地庙那昏暗的烛光前,顾秃子和二连长,还有营副官,没有三连长,也没有刘谊辉。他们在低声说着话。部队鸦雀无声,成连横队站着。这时,西面的枪声也渐渐地稀疏了。

“他妈的,这两个小子怎么还不来?”顾秃子等得不耐烦了。

“要不,我们先走吧?营长。”不知谁说了一句。

“他们不来还走个屁!刘先生尽出笨主意!这两个家伙精得像猴子一样,你能骗过他们?再等等看!”秃子说着,急得满地乱转。

事情很明白了,这是刘谊辉想借六○炮走火,杀害乔震山和郝平没有成功,又想借追击一连逃跑为名,在追击的混乱中用打黑枪的办法杀害他们。

乔震山和郝平在侦察中也联想到这一点。但是,打黑枪的目标仅对着乔震山这一点,他却没有想到。

“走。”乔震山悄声对郝平说,“刘谊辉这家伙不在,我们过去就好办了。不然,时间长了,这家伙真的拉着队伍跑了,那就不好交代了。”

“不会的。”郝平说,“这周围我们有一个师的兵力,他们跑不了。这一点他们是知道的。”

“那么,咱们走吧,去看看他们到底在搞什么鬼?”

枪声已渐渐地停了,继之而来的又是断续的鞭炮声。村庄周围当地群众在烧纸焚香,祝贺元宵。这里的老百姓经过长期战争生活的考验,他们知道这里有大量的解放军驻扎着。国民党反动派,再凶也凶不了几天了。所以,只要枪炮打不到他们眼前,他们的元宵佳节,照过不误。

乔震山、郝平出了胡同,来到部队跟前,顾秃子凶声凶气地埋怨说:“老弟啊,你们可把我急死了!一连全连拉着跑了,你们也不着急。迟迟不来,是什么意思?”

“谁命令他跑的?”郝平说。

“啊,还谁命令他跑的?!他要想跑,还用什么命令?!你这玩笑开得可不是时候啊,老弟!”

“不是开玩笑,顾营长。”郝平说,“大年十五,部队随便拉出去打枪打炮,究竟谁在开玩笑?没有命令,一个连敢这样随便乱来?!还说是拉着队伍跑了,这就更加荒唐了。”

“嗯,你说得不对吧?”顾秃子故作惊讶地说,“如果真的这样,他一连长就该军法从事!”

“顾营长,请不要把结论下得太早。一连长是老军伍,连违犯军法的事都不懂?依我看,一定是有人下命令给他,他才敢这样干。我看,你这分营长管不了,就趁早睁一眼、闭一眼算了。一连长已经这么做了,他回来也好,不回来也好,先叫二、三连回去休息吧。”

“是啊,这么多人大年十五,老在这儿站着,搞得神鬼不安,也不像话。连土地爷都要过节,何况当兵的?还是叫士兵回去休息吧。”乔震山也插了一句。

这一下——来自郝平和乔震山的讽刺、挖苦、嘲笑,顾贞熊吃不消了,左右为难,前后皆非。这件事,他承担不了责任,是刘谊辉要他干的。但,他是营长,有逃脱不了的责任,是他命令一连长这样干的。现在,非但一事无成,反而挨人家的讥讽。他羞愧难当,气恼愤怒,而又不敢发作。他像一只被捕兽夹子夹住了的野兽。他怒吼、发狂,都无济于事。只好借梯下台,咆哮地吼道:“好,我管不了,我不管了!都给我滚,滚!他妈的!”说完,他把手一背,气呼呼地回到营部,往炕上一躺睡大觉了。

郝平借此机会,给部队讲了话。他首先祝贺士兵们元宵节愉快,全年顺利。然后,要求他们在过节时要回忆过去穷人过节怎么过,富人过节怎么过;为什么穷人过节如过关,富人过节全家欢乐?他还要求大家不要向一连学。一连这种做法是违犯军纪的,要受到军纪制裁。他们回来后,大家也不要看不起或讽刺他们。要鼓励他们改正错误,欢迎他们回到革命大家庭里来,和大家一块干革命。最后,郝平叫出两个连的负责管伙食的人,要他们明天早晨一定给士兵们包饺子吃。这两个连队中的士兵,大多数人对郝平的讲话很感动,觉得:“共产党解放军有什么不好?人家办事合情合理,处处为士兵着想,连包饺子吃都想到了。我们那些当官的,对弟兄们不是打就是骂,还偷偷地扣军饷、喝兵血,哪管我们死活?解放军当官的,自从来到这里,哪一点对不起他们?还老想方设法反对人家,真他妈的没有良心。”这些愤愤不平之意,在士兵们心里翻腾着,但是,敢怒不敢言。如果有朝一日,这些隐藏在士兵内心的愤恨爆发出来,它将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定会把刘谊辉、王经堂、顾贞熊之流烧成灰烬。

郝平、乔震山回到营部时,顾贞熊还在蒙头假睡。郝平看了看表,已经半夜十二点了。两人把手枪插在怀里,枪盒放在枕头底下,用被一蒙也睡了。乔震山睡不着,静听着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像除夕晚上过年一样。这元宵之夜的鞭炮声和香烛气味,不禁使他回忆起他所过的每一个春节。乔震山今年二十七岁了。小时候过的是穷年,躲债的年,饿肚子的年,挨冻的年。参军后过了十来个年。那是冰天雪地、炮火连天的年。但是,虽然这些年过得很不安定,也要受冻挨饿,甚至,随时都有被死神召去的危险,但是,心情是愉快的。零下四十度的三九寒天,连空气都结成冰,但那颗跳动的心,被革命烈火烧得都烫手。艰难困苦的客观存在,谁也没把它放在眼里。因为,心中怀有中国革命的宏伟目标。这是一种伟大的动力。人有了动力,就能战胜一切。

乔震山想起一九四六年除夕的晚上,那时他当排长,王德是一班长。他和全连在抚顺一带牵制敌人。东北地区下了半个月的鹅毛大雪,真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平地积雪三尺多。黑沉沉的旷野,只有大块的雪片儿在冰冷的空间飞舞。虽是除夕之夜,但是,既没有鞭炮声,也没有香烛气味,有的只是使人心悸的机枪和大炮散发出来的火药味。中国人民解放军冒着零下四十度的严寒,正在和敌人浴血战斗。乔震山这个连在抚顺西面的高官屯,战斗了一天一夜,消灭了敌人新六军一个整营。在除夕这天晚上,要急行军八十里,赶到抚顺东南二道沟去和主力会合。部队已经五天五夜没有休息了,也没吃一顿饱饭,战士们既冷又饿。再加上伤病员,还要看押俘虏。冰天雪地,一步三晃,要急行军八十里谈何容易!有的人掉了队,想坐下休息一会儿再走,可是,坐下去再也起不来了。五天五夜没睡觉,还要行军打仗,精神高度紧张,一旦坐下休息,用不了一秒钟就睡着了。这一睡不要紧,不到一小时就变成了小小的雪丘了。这就成了烈士的坟墓。即便在原地站着不动,用不了五分钟也会冻成残废,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同志们真艰苦啊!为了什么?很简单,为了革命!

部队来到抚顺以南,连里忽然想起王德的家在抚顺矿区住。连长命令乔震山带着王德,把两个重伤员放到王德家,以减轻部队的负担。然后,在第二天晚赶到二道沟。

“行!连长同志。”乔震山把胸脯一挺,欣然答道,“我一定按时完成任务!”

“要注意,”连长又嘱咐说,“路上遇着敌人千万不要打,想法绕过去。这两个重伤员眼看不行了,只要有个暖和屋,再吃一顿饱饭,他们就会活过来。懂吧?”

“懂啦!”

“去吧,越快越好。”

乔震山挎着冲锋枪,认真地敬了个礼,带着王德和两个轻伤员,拉着两个爬犁,连停也没停就向矿区走去。四个人拉两个爬犁,走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到,又累又饿,满头出虚汗,差一点没昏倒。

“到啦,排长。”王德说,“咱们留两个人看爬犁,我和你去找老乡。”

王德带路,领着乔震山,一会儿跳跃前进,一会儿匍匐爬行,一会儿又跑步猛进。一会儿来到一个山沟里,这里全是矿工的宿舍——木板房。但是,今年的除夕和往常不一样,到处没有灯火,死气沉沉。只有北头有一幢木板房的缝隙里透出了昏暗的火光。那是张大伯的家。王德领着乔震山悄悄地来到木板房门前,然后敲门。

屋门悄悄地开了。

王德拉着乔震山,二话没说,带着一股寒雾冲了进去。两个人身上的雪,成团地落在地上,化成一摊清水,把地上弄得湿漉漉的。屋里煤火正旺,霎时间两个人身上的雪全化了。张大伯见是王德,这才说:“哎呀,原来是你呀!雪下得这么大,你们怎么来的?这城里还住着国民党的军队哩!”

“不要紧,大伯。”王德说,“我们来有点事求您。我们打完仗有两个重伤员带不走,想放到您这里,行不行?”

张大伯想了想,说:“中,孩子。放在这里吧。白天我把他们送到煤洞里藏起来,没错。同志们在哪里?”

“在南面公路上。”

“走,快。时间长了就冻坏了呀。唉,你这孩子也真傻心眼,干吗不把他们一块带来?真是!唉。”

“我们怕这里有敌人,所以先来看看。”

“别说啦,快走吧。”张大伯领着乔震山和王德出了门,到另外一个屋里又叫了两个年轻的一块走了。

五个人来到公路上一看,傻眼了!哪里还有什么伤员和爬犁,乔震山不禁心里一惊,仔细看了看,发现公路旁边有两个大雪丘和两个小雪丘,他失声喊道:“扒!赶快扒人呀!”

四个雪丘同时扒开了,伤员直挺僵硬地躺在地上、爬犁上。全死了!冻死了!饿死了!他们的面色被雪照得洁白无瑕,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像是用石膏雕塑的神像。他们完成了终身的伟大使命,含笑九泉了,永远不会醒了。乔震山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他什么都料到,就是没料到人待在雪地里一个钟头不动,也会死的。他的头,像被谁敲了一棒子,两眼直勾勾地瞧着同志们的尸体,足有十分钟。突然,死者的眼睛睁开了,向他笑了。乔震山如梦初醒,眨了眨眼睛,一下子扑到尸体上,推呀,摇呀,晃呀,喊:“同志!同志!同志——”乔震山的眼泪成串地流了下来,伴着大片的雪花,滴落在死去同志的脸上,腮上。他这才明白了:同志——亲爱的战友,真的长眠了,看不见胜利的明天了。

乔震山觉得他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他觉得应该像张大伯说的那样,把他们一块带去,不应该把他们放在这里等。这漫天大雪,零下四十度,别说一个小时,就是十分钟也会把人冻死啊!乔震山决心向组织向领导请求处分,以慰同志的英灵;决心用刺刀去和敌人拼杀,用鲜血来洗涤这次的污点。他十分沉痛地接受这次疏忽大意的教训。

张大伯看乔震山极度悲伤和悔恨,劝说道:“同志啊,光难过也不是办法。天这么冷,再站一个钟头,我们也就挺不住了。把同志们拉着,到我家,你们吃饱了饭,就赶路。明天,我负责把同志们埋葬了,好不好?”

“好,”乔震山说,“把同志们交给您了,大伯。我们走了,再见。”

“哎,你们吃了饭再走哇。”

“不啦!”

“你不看你爹妈了,王德?”

“不看了!”王德说着和乔震山走远了。

…………

乔震山想到这里,激动极了,不禁眼角上涌出了泪水,把枕头都弄湿了。“是啊!”他想,“那是一个悲壮的除夕,我们在冰天雪地里,用八十里的急行军,用战友的葬礼过的节。现在,我们却和敌人睡在一起。在这剑拔弩张、提心吊胆的气氛里,度过这元宵之夜。将来,我们的同志和后代是不是会知道,他们的前辈所度过的这些可歌可泣的节日之夜呢?今后的元宵节,将永远是快乐的。可是,人们在未来快乐的日子里,会不会随着时光的流逝,而忘记了现在的艰难困苦呢?啊!但愿不要这样!”乔震山正想得入神,忽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报告!”有人喊道,“一连连长韩国栋奉命谒见!”

乔震山赶紧推了推郝平,用手悄悄地打开枪机,没吭声。

“报告!”外面又喊了一声,“一连连长韩国栋奉命谒见!”

“你报告个屁!”顾秃子说话了,“去,到老百姓供桌前跪下,向老乡的祖宗们报告,说你韩国栋再调皮,就不得好死!快去,不去老子马上枪毙你!”

“是!”外面应了一声,然后听着他烧上香,跪在地上念叨开了,“老乡的祖宗们,有神有灵,我韩国栋再调皮叫我不得好死。”

“再念!”顾贞熊又吼道,“念到天明,不念就毙了你!”

于是,一连长韩国栋又一遍一遍念开了……

半个小时过去了,郝平实在忍不住了,俯在乔震山耳朵上说了两句。乔震山起来了,把枪往盒里一装,说:“顾营长,我看知过必改就算了吧,正月十五叫人家猪八戒拜菩萨,念的什么咒。他说是奉命来见你的,你问问他奉谁的命?”

“管他妈奉谁的命,不枪毙也得给我跪半宿。”

“跪半宿?要是被刘副团长知道了,再叫你也跪半宿,那时就没人敢给你说情了。”

“是吗?”顾贞熊说,“你怎么知道?”

“不信,你叫进他来问问嘛。”

顾贞熊跳下炕来,整了整服装走到门外,对一连长韩国栋说:“起来,谁叫你来的?”

“刘副团长要枪毙我,幸亏政委先生说情,叫我来先向你请罪,然后报告城里上级,听候处理。”

“嗯,那你就滚吧!”

“是!”韩国栋敬礼后转身走了。

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忍让是为了诱敌深入,目的是歼灭敌人,决不等于无原则地逃避矛盾,乞求苟安,强求团结。

第二天早晨,也就是农历正月十六,特务团第一营忽然接到团部通知,特务团连以上原职干部到北平师部会餐,共度元宵。接到通知后,大家都很高兴,惟有王营副把脸一沉说:“我不去!请什么客?!”

“怎么不去呢?”郝平说,“师首长诚心诚意地请客,不去,不太礼貌吧?”

“是嘛,老弟,请客还是要去,杀脑袋咱们一块。”顾贞熊把秃脑袋一晃,满不在乎地说。

“干吗杀脑袋呢?”乔震山笑了笑说,“我们的习惯,吃饭叫喂脑袋,可从来没听说叫杀脑袋。”

“嗯,老弟,不管怎么说,反正两个肩膀扛着个血葫芦,没有搬家以前给什么都吃。收拾一下走吧。”

“我这腿……”王营副拍了拍大腿,难为情地皱了皱眉头。

“噢……”顾贞熊皮笑肉不笑地说,“不要紧,我给你遮掩一下,就说你被狗咬了一口,不就得了?走吧,走吧。”

乔震山、郝平见顾贞熊和王兆祥走了,心里立即轻松了。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应当抓紧时间做士兵的工作。于是,他们立即把今天的工作安排了一番,决定趁顾贞熊和王兆祥不在家,尽快分头深入到各连去。一来对士兵元宵节慰问,二来找具体对象谈话,了解情况,发现线索,为今后的改编工作打好基础。他俩的分工是:乔震山到三连找三连长谈话,争取把三连彻底抓到手。只要有一个连的兵力掌握在手里,今后的工作就便利多了。郝平到二连做政治思想工作,宣传改编政策,借以了解这几天营里所发生的一系列事故的原因。计划拟定后,他们分头出发了。

乔震山出门不远,迎头碰着一连一排长,满不在乎地走过来,说:“副营长,今天我们连长临走时嘱咐,部队仍然打野外出操。现在我们集合吧?”

“你们连长昨天欠的账还没还呢,闹腾得部队连元宵节都过不成。为什么今天你又要叫他们出操到野外?”乔震山斜着眼,瞧了他一下。“不行!今天一定叫战士把节日补上,过个舒服节,全营都是一样。如果你怕战士闲着没事儿,就叫他们洗衣服,烫虱子,打扫卫生。”

“不行!”一排长说,“规定的出操打野外,谁也不能改。”

“谁规定的?”

“我们连长。”

“怎么我不知道?”

“那不关我的事。我当排长的只知道执行命令。”

“那好吧,请你执行我的命令,传到各排去。”

“不行!连长的命令没撤销之前,谁的命令也不能执行。”

一连一排长的无理取闹,引起乔震山的无比愤怒。怎么办呢?揍他?骂他?都不妥当。忽然,他的手往裤袋里一插,摸到一个哨子。这哨子给他送来了一个绝妙的主意。他想,你不给我传达,我吹紧急集合哨。把全营的部队集合起来,我自己下命令,看你还有什么办法?于是,他用愤怒的目光,瞪了一排长一眼,说:“那就请你在这里等着吧!”他说完,拿着哨子吹了起来。这哨音既响亮又急促,像救火车上的风笛一样,使人心神不安。各连不知发生了什么情况,听到哨音,都带着部队慌里慌张地跑了出来,连郝平也跟着二连来了。部队在大槐树底下集合了。

一连一排长吓得面色如土,浑身哆嗦。他之所以恐慌不安,倒不是因为乔震山下达紧急集合命令,而是他误认为,乔震山把全营的队伍集合起来,要在队列前像顾秃子打三连长一样地打他。他瞧着乔震山那满脸的怒气,心想,坏了!要是被他揍一顿,死不了也得剥层皮。因此,他走到乔震山跟前,满脸堆着笑容,恳求说:“副营长,您何必生这么大的气?有话好说嘛。您还不了解我这个人,直性子脾气。得了吧,您老息怒,高抬贵手,咱们就过去了。嘿嘿!”

他这么一说,倒使乔震山有点莫名其妙了。他不明白,刚才他还那么盛气凌人,蛮不讲理,现在怎么却突然变成这样一副可怜相了。

“马上把命令传达下去!”

“是!”一排长答应了一声,赶紧跑到队列前大声喊了个立正,说,“乔副营长命令:今天一整天部队都是打扫卫生,洗衣服,烫虱子,现在马上执行!”说完了,回头又对乔震山、郝平规规矩矩敬了个礼,问了一下还有没有指示,是不是叫部队回去?

乔震山点了点头,表示允许部队回去。

部队解散后,一排长又跑过来对乔震山假殷勤地请示说:“我……是不是……也可以回去呢?”

“回去吧!”乔震山随便答应了一声。

一排长这才像丧家之犬,颠着溜轻的屁股跑了。

郝平站在一旁一直没说话。一排长走后,乔震山把刚才发生的事跟郝平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遍。郝平也不理解一排长为什么突然这样殷勤老实。他们急于去部队工作,也没再去深究,就各自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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