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书楼
会员中心 我的书架
当前位置:天下书楼 > 古城春色

一五

(快捷键←)[上一章]  [回目录]  [下一章](快捷键→)

光阴似箭,王经堂回到太平庄转眼过了三四天。在城里,他把鲁青整了个灵魂出窍,差一点没把他掐死,达到了以儆效尤的目的,解除了暂时的危机。回来后,他察言观色,刘谊辉对他进城之行,也无异样表现。这场“内乱”算是平息了。但静下来想想,城里城外的形势还是使他忧心忡忡。共军捕捉散兵游勇;登记旧军官;乔震山的发现;满洒丽迟迟不能把王德勾到手;医官的突然死去;三连长李贵堂含冤愤懑。这一切,使部队的官佐士兵,人心涣散,大有被共军瓦解的危险!困难重重,前途未卜。王经堂伫立门前,仰望长空,挖空心思想尽办法,企图应付、改善这个局面。但是难啊!怎么办呢?

不管怎么说,他和刘谊辉是拴在一根线绳上的蚂蚱——难兄难弟,到时候谁也蹦跳不了。他虽然奸诈狡猾,野心不小,但毕竟是国防部的高参,足智多谋,见多识广。说不定他会有些办法,还是和他商议商议。于是,王经堂立即派勤务兵去请刘谊辉。

十分钟后,刘谊辉来了。他那小矮个、烧饼脸、短脖子,看上去既狂妄又阴狠,是个稳稳巴巴的恶棍。他一进门,咧开月牙嘴说:“老兄,有何见教?”

“请坐,吸支烟再说。”王经堂把最好的雪茄烟拿出来招待。

王经堂心事重重地吸着烟,把他的心事、想法和刘谊辉叙述了一番。至于城里鲁青和刘谊辉的两个随从如何勾结,他却一字未提。但他在言谈中暗示,城里的人必须安分守己,不能发生任何问题,要保证满小姐的工作安全。

“是啊。”刘谊辉听完了王经堂的陈述,考虑了一会儿,说,“情况是严重的。按鄙人的想法,确实应当采取点行动了。否则,这样下去只有坐以待毙。我想,要解除危机,有两条做法。不知是否可行。一是加强威胁活动,逼他们早点滚蛋;第二,把危险人物坚决除掉!这两条能完成哪一条,都能解除我们的危险处境。至于计划嘛,由我来拟定,行动由我指挥,不烦你老兄出头。干成了,你就对他们表示遗憾。说,对不起,怨兄弟我管教不严。干不成,你就出去当和事佬,或者大发脾气,找个倒霉的骂一顿,一了百了。你看好不好?还有那位满小姐,我看算了吧,别叫她烧香引鬼来家了。我早就说过,和共产党打交道,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个女人家,杨花水性的,如果在她身上出了乱子,我们就全盘垮台。我看不如把她也考虑……一下,城里还可安全点。接替的人嘛,我已给你物色好了,还是叫小朱干。”

王经堂听完刘谊辉的这些良计妙策,颇有感慨。如果照他刘谊辉的办法去做,他王经堂岂不成了名副其实的傀儡?尤其是把满洒丽也干掉,简直等于戳了他的命根子,心中大为不悦!他强忍着内心的恼怒说:“不,不能打她的主意。再说,小朱在一连作用很大,他如离开,一营就很难掌握。上次一营上政治课,要不是他起作用,那就糟了。今后很多事还要靠他去做。比如,干掉三连长和那个姓乔的,没有他不行。靠秃子和王兆祥,什么事也办不成。”

“那也行。”刘谊辉说,“只要把姓乔的干掉,后患铲除,三连长就无所谓了。除掉姓乔的,主要是为了你的安全。否则,一旦被他认出你来,那就完了。”

刘谊辉迎合了王经堂的心意,再没提对满洒丽的打算,重点提出对付乔震山。然后,两个人把整套计划的具体做法、进行的步骤,进行了详细的研究。尔后,刘谊辉告辞走了。

刘谊辉走了不久,勤务兵送来一封信。他拆开一看,问道:“谁送来的?”

“徐先生。他说不进来见你了,因为他来时,发现共军有人盯他梢。所以,他放下信就走了。”

“噢,去吧。”

信是满洒丽写来的,内容使王经堂非常高兴。她说和王德已经接上头了,结果比较理想。此人今非昔比,水平不低,将来对我们很有用处,等等。另外,她还报告,据南京估计,和谈正在筹备之中,望努力稳住局面,等待时局好转。

王经堂的心情现在轻松多了。他把满洒丽的来信看了又看,然后擦火烧掉;又把那张冒着火焰的纸,向空中一丢,火焰在空中渐渐熄灭了,剩下的灰烬,纷纷飘散。仿佛他原先的满腹忧愁,也随之烟消云散了。

李治中自从上次医官被害致死以后,立即召集了整编工作干部会议。会议上大家提出不少问题。有的说,那些兵痞、特务,夜间乱打枪,把我们工作人员打伤了;有的说,他们那里除了乱打枪以外,还把通讯员给杀掉了,把文件也抢了去;还有的说,他们那里有暴动的可能,等等。只有乔震山、郝平这个营,由于发现得早,还没出大问题。但是,团部死了个医官,三连长处境很危险,工作进展也不太顺利。乔震山在会上提了一个建议:在元宵节前,请团政委李治中,给全团连以上军官上一次课。目的有两个。第一,宣传一下党的政策,为教育争取多数军官打下基础;第二,观察一下军官的情绪,以便对症下药,决定今后工作的重点。建议被李治中采纳了。但是,由于情况紧张,到现在也未能实现。

总之,和平改编工作遇到了不少困难。国民党反动派为了破坏和平改编,千方百计地肆意捣乱,而且,气焰越来越嚣张,斗争也越来越尖锐了……

今天,李治中在屋里来回踱着,回忆着这一切。远近传来了零星的鞭炮声和居民、小孩的欢笑声。是啊,元宵节即将来临,那些反动家伙会不会乘此机会闹事呢?陈团长进城究竟干什么?回来销假时乐呵呵的,他究竟在变什么戏法?……

这时,警卫员小赵领着两个人进来了。李治中抬头看去,见是小李和二宝——两人同时给李治中敬礼。

“噢,你们两个小家伙来干什么?”

二宝和小李的到来,使这冰冷的小屋里,像生上了两个小火炉,人们立即觉得全身暖和和的。

“我来送信,他来和我做伴。”二宝说着把信呈上。

“送信还要人做伴,有——意——思。”李治中边看信边自言自语地说。

信是周国华写来的。上面写着陈团长回城发生的事,以及王德和满洒丽的情况。李治中看完信,默默地点了点头,什么话也没说,就把信装进公文包里。然后,对小李说:“你小李是负有特殊使命来的了?任务完成了没有?”

“完成了。”小李说,“那个房东看门的徐先生,果然是到这里来的。这证明,我们那个房东姑娘和这里是有联系的。还有……”小李正说到这里,进来一个国民党军官,立即住了口。

“啊,陈团长,里面坐。”李治中赶紧打招呼。

“不打扰您吧?”王经堂说,“这两位是城里来的?”

“对。”李治中答道,“这是我们的通讯员孙二宝和小李同志。他们来送信,没事。请坐,请坐。”

王经堂听到二宝这个名字,面色刷的一下白了,心神不定地瞧了瞧二宝,勉强笑了笑,坐下了。

二宝和小李敬礼后,和警卫员小赵一同出去了。

“有何见教?陈团长。”李治中坐下后问道。

“快过元宵节了,自从团部下了关于元宵节的指示,不准赌博,不准外出酗酒,要进行忆苦思甜教育,下面弟兄反应很强烈。我想今天开个连以上干部会,请政委先生讲讲话,动员动员。不然,弟兄们不习惯,搞不好会闹事的。你看……”

李治中想了想,正好这几天想给全团连以上军官上一次政治课,老没机会,现在既然主动找上门来了,不如顺水推舟,答应下来,借此机会观察动静,以便确定今后工作的重点。于是,他说:“好啊,陈团长想得真周到。快过节了,我们和连以上干部见见面,开个团圆会,很必要。不过,会场秩序还要请陈团长多负责啰。”

王经堂心里一怔,难道刘谊辉的计划,他知道了?不然,为什么提出秩序问题?并且还要我负责。于是他说:“当然,当然。那么,就这样定了。恭候光临。”

“一定按时到。几点开?”

“上午十点,再见。”

王经堂心里像揣着个小兔子,咚咚直跳。为什么?因为,一方面他觉得李治中似乎胸有成竹,这样,会议可能达不到目的;另一方面他见到了孙二宝。在他脑子里,看见孙二宝和看见孙大宝一样紧张。其实,二宝根本不认识他。因为,当年王经堂把他姐姐桢英骗到北平去的时候,二宝才四岁,只见过他一面,还是在晚上。王经堂是个什么模样,他一点印象也没有。

上午十点,李治中在团长陈一民、副团长刘谊辉的陪同下走进了会场。三个人一进门,屋里已经坐满了人。但静得像死人一样,仿佛空气都凝固了。会场的中央摆着一长溜桌子,里面坐的是解放军的干部,他们面色平静,悠然自如。外面是特务团的原职军官,和里面的人面对面地坐着。有的人腰里亮着手枪,张着机头;还有的干脆把枪掂在手里,横眉竖眼,满脸杀气!看样子,只要有人稍微一动,就有发生一场恶战的可能。更引人注目的是,站在屋角的那些护兵、警卫,个个持枪肃立,如临大敌,目不转睛地盯着会议桌。

李治中在这警戒森严、极端紧张的情况下,虽然面色平静,沉着如常,但心里不得不想,干吗?难道他们真的敢借此机会,行凶造反?他不禁回头看了看陈团长和刘谊辉,见他们面色发白、血管暴涨。嗯,恐怕他们更珍惜自己的狗命。真的在这屋里打起来,子弹横飞,你陈一民和刘谊辉也不见得不担心。

三个人互相让了让,然后在会议桌的一头并肩落座。陈一民居中,李治中居左,刘谊辉在右面。大家谁也不说话,更没有一张笑脸,全是紧绷绷的,好像都要看看这个森严可惧的会场,究竟要发生什么事情。气氛紧张极啦!

李治中坐下后,转头向在座的人们扫视一周,见一营三连连长李贵堂也来了。他和特务连连长徐占奎并肩坐着,同样是挺胸直腰、面色严肃。不难看出,这屋里的人,表情是一样的,而其内心却各有各的想法。

“团座,人都到齐啦,开会吧?”团副官打破沉寂,低声下气地问道。

“政委先生,”陈团长欠身干笑笑,说,“您……先讲吧?”

“还是您先讲吧。”李治中泰然自若地说,“会议是以团长的名义召开的,应当是团长训话,尔后再请大家发表意见。您看好不好?”

“嗯,好吧,好吧。”陈团长转脸又向刘谊辉点了点头,然后慢慢地站起来轻咳一声,开始训话了,“诸位,这次会议,是改编以来第二次全体会议。兄弟我,遵照政委先生的意思,在开会前先发表些拙见。不当之处,请在座的多加指正。”他直了直身子,然后把戴着手套的双手,用力地握了握,说,“北平的和平解放,是共产党解放军宽大为怀、以民利为重的具体体现,是北平人民的幸福,也是广大士兵的幸福。我想,精明大义之人,无不为此而庆幸。本团——奉命改编成中国人民解放军,已有半月之久。兄弟我,实感荣幸,嗯,荣幸。改编以来,兄弟我,在政委先生的教导下,甚感受益不浅。我想在座诸位也必有同感。今后——只要解放军不嫌兄弟我学识浅陋,我当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甘为人民效劳终生。诸位随兄弟我共事多年,素来亲如手足,今后只要兄弟我问事一日,当与诸位分享其成,万望诸位通力合作。可是,这几天来,下面在改编的具体工作上,发生了一些小误会。兄弟我为一团之长,甚感遗憾。今天——为了消除误会,请大家来特做讨论。奉劝诸位以国计民生为重,从大局出发,应该倾吐肺腑,以达共同协作之目的,以达人民革命之胜利。目前,元宵将临,望诸位对部属遵照解放军的军纪法制,严加管教,违者必将严惩不贷!兄弟言尽如此,请诸位慷慨提议吧。嗯,完了。”他把头一点,躬身坐下,从衣袋里掏出手巾擦了擦嘴,转脸对李治中笑了笑,问道:“这样行吧?请多指教。”

“嗯,很好,听听大家的意见吧。”

屋里片刻沉寂,风吹窗纸沙沙作响。每个人在听着自己鼻子的呼吸,谁也没有说话。

乔震山和郝平咬着耳朵说话,笑嘻嘻的,不以这紧张局势为然。

“乔震山!”李治中喊道。

“到!”乔震山应声立起。

“你要遵守会场纪律。”

“是!”乔震山腰板挺得溜直,目不斜视,面孔严肃地坐下了。

陈团长随着李治中的喊声,那惊慌的目光,刷的一下射向了乔震山。就是他吗?!陈团长不禁全身打了个冷战,面色也立即由白变黄,由黄变青了。一时头晕眼眩,但是,他强忍着内心的恐惧,终于没有倒下去。

“我讲!”二营长把胸脯一挺,两眼平视,右手放在腰间,握着枪把,气呼呼地站了起来,“我当兵二十多年,也曾接受过数次改编,从来就没见过这样的改编。纯粹是骗人,挂羊头卖狗肉。过节定了一大堆清规戒律,这也不准,那也不准,还忆苦思甜。过节要讲究吉利,忆什么苦思什么甜?!狗屁不通!穷当兵的,有的是苦,哪有什么甜?你们共产党给了我们什么甜?这样干法,我对弟兄们没法说话。打开窗子说亮话,我们受不了。我不干了!”他把枪往桌子上砰的一摔,“当三孙子我不干!缴枪!”说完,两肘往怀里一抱坐下了。

“妈的,就是这样!”一个细高个、瘦长脸的家伙站了起来。他咬牙切齿地说:“兵是我们的,他们得听我们指挥。八路有什么权利来说三道四地瞎宣传?破坏军纪,挑拨官兵关系。瞎他妈的眼了!要是这样下去,那就走着瞧吧,老子也不是好惹的……”

会场里的人,脸色更加严肃了。每个人的神经紧张得仿佛要崩断了。而刘谊辉却满面春风,得意洋洋地瞧着会场。

“对!”前者刚说完,一营副王兆祥凶头凶脑地站了起来,他左手叉腰,右手握刀,一只脚踩在凳子上,“要是逼人过甚,老子就不客气!”说着,一把雪亮的刀子通的一声插在桌子上,“老子的脑袋早挂在裤腰带上等着啦……”

话声未了,有不少人也跟着凶声凶气地哄开了:

“我们反对!”

“请他们滚蛋!”

“不滚蛋,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三连长李贵堂把腰一挺,急速地眨巴着眼睛,两手紧握着驳壳枪,在喉咙里轻咳一声,看样子挺紧张。

陈团长瞪着两只凶恶逼人的眼,扫视了整个会场。他没想到,这些笨蛋,竟是如此愚蠢。原先,他打算在这个会上达到的目的是,像二营长那样缴枪不干了,摔个脸子给李治中他们看看,表示他的部下好像真的受到委屈干不下去似的。再则,通过军官们的口,说出士兵们对改编的不满。如不愿改编要开小差,甚至要聚众闹事,等等,以激起解放军干部的愤怒。在此同时,制造借口把几个敢于接近解放军的人,说成是要造反的首要分子,加以屠杀惩办。这样,他们就可以在士兵中,诬蔑解放军“口是心非”“先甜后苦”,使动摇者向反动派靠拢,使反动者更加反动。最后,孤立解放军的干部,使改编工作归于失败。可是,现在事与愿违,刘谊辉弄巧成拙。三连长一声没吭,而那些不识时务的竟给他演出这么一场丑剧,使他大伤脑筋。他恨不得掏出手枪,把这些笨蛋枪毙几个,但是,此时此刻这种做法,只能是想想而已。他举目瞧了瞧那些坐在里面、泰然无事的解放军干部。尤其见到了乔震山这个死对头,和身旁正在往本子上写字的李治中——他那平静的面色里含着严峻的冷笑。这一切,使王经堂浑身像浇上了一盆冷水,全凉了。

在下面,那些满脸青筋的恶徒,开始还想大闹一场,后来,大概看出了陈先生的神色不对,而逐渐平静了。

刘谊辉幸灾乐祸地看着王经堂的窘态,心里一阵高兴,抿着嘴笑了笑,没说什么。他那像变色鸡一样的脸,却像个紫茄子。这是他感情冲动时的特征。

室内又是一阵难堪的沉寂。

“嗯……”李治中把笔往本子上一放,嘴唇闭成一线,用敏锐的目光看了一下王经堂,“很好,您是不是再讲一讲啊?”

“我……我实在无能为力啊。”王经堂把手一摊,苦笑着说,“还是请政委先生多做指教吧。”

李治中面色严肃,目光炯炯,看了看桌子上那把插着而又拔不出来的刀子,还有握在手里的那些收不回去的手枪和坐着木然不动的恶徒。他把嘴角抿了一下,说:“开会之前,陈团长首先讲了话。我想这个讲话是耐人寻味的。可是,没想到作为下级部属,竟敢在会议上明目张胆地摔枪亮刀子咆哮会场。看来,是那些不明大义和抗拒和平整编的人,成心要破坏军纪。你们过去自称所谓国军,中央军,就是这样的目无法纪、军纪?难怪你们打败仗!”

刘谊辉听到这里,沉不住气了,脸一红,红得那么狰狞可怕。他怒不可遏地站起来吼道:“既然破坏军纪、目无长官,就应当军法从事。来人哪,把一营副给我捆起来!”

“不,你请坐吧。”李治中把手一伸,心平气和地说,“现在是解放军了,他们反对也罢,不反对也罢,还是按照解放军的制度办事。对初犯者以说服教育为主,惩办为次,回去要做检讨,开展批评和自我批评。不过,目前要把道理讲明白。”李治中说,“刚才有人说了些‘实话’,不过,这些所谓‘实话’需要讲清楚。究竟谁在骗人?谁在挂羊头卖狗肉?我们共产党解放军一贯奉行和平政策,为人民利益服务,表里一致,怎么说就怎么做,从来也没含糊过。实践证明,真正挂羊头卖狗肉、靠欺骗人民吃饭的,不是我们,而是那些口头上承认和平改编,实际上在背后千方百计破坏捣乱的人。不信请看,今天在会议上就有人反对、谩骂、逞凶,甚至还要动武。其实,这种粗暴而幼稚的行为,只能吓唬三岁小孩,在这里毫无用处。相反,这样做的结果,破坏和平改编的罪名,你们谁也逃脱不了。是老实服从和平改编,还是决心破坏,何去何从由你们自己选择。”他说到这里停了停,见二营长把脸一扭,耸了耸肩膀,把桌子上的手枪拿了回去。于是,接着说,“交枪不干也不要紧,可是话要说明白。我们不希望你当三孙子,但也不允许你站在士兵头上当老爷。兵是你们的?要我们滚蛋?你不用着急。早晚总有人要滚蛋。但肯定不是我们,而是那些行凶捣乱的人。总而言之一句话,和平改编一定要完成!逞凶捣乱者一定要受到人民的惩办!”说到这里,他忽然叫道,“乔震山,帮他把那把刀子拔出来给他吧,留着做个纪念。”

乔震山起来用三个指头捏着刀把,轻轻一晃拔了出来,放在王兆祥的面前,小声地说:“拿着吧伙计,回去好好反省反省吧。”

“你要记着,”李治中接着说,“就是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也得老老实实地听从整编——大家把武器都收起来吧。要动武的话,在天津解放以后早动了,还等到现在?!好,先说到这儿。大家继续发言吧!”

李治中说完后,对着陈一民、刘谊辉一点头就坐下了。那些原来气焰嚣张的人,现在像沸水里投上冰块,一下子冷静了。拿枪的都把枪装进了套子;站在屋角上的卫兵,不知什么时候也悄悄地溜走了。正在这时,忽听有人惊叫了一声:“哎呀……哎呀……快……快把刀子拔出来!”

大家扭头一看,原来一营副王兆祥从桌子上气急败坏地拿起刀子,想插进绑腿的鞘子里。不料,由于他慌张冒失,拿刀鞘撒气,用力过猛,刀尖插进半截时拐了弯,刺透了刀鞘和棉裤,戳进腿肚子里去了。污血顺着绑腿缝隙冒了出来。这一下,他的脑袋虽没挂在裤腰带上,但是却吊在胸膛上了。他咧着大嘴,一个劲地哼呀唉地嚷……

“架出去,妈的,窝囊废!”王经堂把手一挥,厌恶地骂了一声。骂声刚落,跑进两个士兵,把王兆祥架了出去。

洋相出得不小,王经堂恨不得赶快散会。可是,李治中却慢吞吞地说:“谁还有意见啊?说吧。”

又是一阵沉默。

三连长李贵堂,用脚悄悄地踢了一下特务连连长徐占奎,他会意地点了点头。

“谔(我)说两句。”徐占奎不急不慢地站起来。此人大高个,三十岁上下,长瓜脸,满脸滑稽相,操一口地道的山西口音,无论在什么场合,他的脸总是笑盈盈的,谁也猜不透他高兴还是不高兴,“谔(我)赞成二营正(长)的意见。过节嘛,弟兄蒙(们)图个快活,吃吃喝喝,玩玩乐乐。还得忆苦思甜?思啥甜?当兵的有的是苦。苦也不要劲(紧),当兵的嘛,像把刀。拿在谁手里也是杀扔(人)。拿在好人手里杀坏人,拿在坏人手里杀好人,反正一样。打仗时是宝贝,不打仗时是苦力。用完了往垃圾堆里一丢,拉倒!废铁一块!谁也不用了,苦一辈子。现在整编了。据说,还要用。用就用吧,反正一样。过节了,连酒也不让喝。不让喝酒让干啥?难道让他们去赌钱嫖娘儿们?不像话!再说也没钱啊。裤子破得露着裆,谁管?两三个月不发饷,屌钱也没有。整编整编,越整越难堪!反正苦了当兵的。我看还是猪八戒扔耙子,散伙,回家抱娃子,图个痛快!……”

“说简单点!”刘谊辉大概听着不是味,火了。

“不,叫他说下去。”李治中一抬手,“你说吧。”

“没啦!”徐占奎一哈腰,坐下了。

李治中对徐占奎的发言很感兴趣。他言语浅陋,含义颇深,此人很值得注意。刘谊辉不让他说下去,大概也意识到这一点。而王经堂却没听出来,可能还觉得很满意。因此,李治中趁机向王经堂问道:“团长先生,为什么两三个月不给部队发饷?”

“发了呀!”王经堂不假思索地说,“出城以前就发了两个月的饷。”

“发了饷为什么徐连长还提意见?”

“是啊。这事儿要问团副官。”说着,他转脸喊了一声,“团副官!”

“有!”团副官站起,惊慌失色地瞧着团长。

“出城以前发的饷钱,弄哪儿去了?!”

“存在银行里。当时……”

“克扣军饷,要军法论处——杀头!”刘谊辉没让他说出下文,就把桌子一拍,吼道。

“不要急嘛,刘先生。”李治中把手一伸,“他的意思是,当时考虑到以后编成解放军,还不知到什么时候才能发饷,留着将来应急之用。你是这个意思吧?”

“是的。”团副官立正答道,“不过,不是我的意思……”

“不管谁的意思,这是好意,有远见!大家想想,现在整编才进行了半个月,不到时间解放军怎么能先发饷呢?既然本团有两个月的饷款存着,我的意见,为了过个快乐的节日,给大家发一次饷是非常必要的。你们两位意见如何?”李治中笑呵呵地瞧了瞧王经堂和刘谊辉。

刘谊辉啼笑皆非,有苦难言。当初是他的意思,准备将来一旦不测,好留为己用。更正确点说,他想贪污这笔款子。现在被揭露出来,又被李治中巧妙地说破,而且大有表扬之意,还给他找了个下台阶的理由,也只好点头同意。王经堂呢,万没料到这笔款子还在。他所以在出城前发饷,是为了让士兵们拿到钱,感激他,为他卖命。现在,听团副官的语气,一定是刘谊辉搞的鬼。因此,他赌气地说:“发!马上发!今天下午就发!一毛不留!”

“好——通过了!”李治中把手一扬,“就这么办。大家服从命令,好好地过个元宵节。但是,要坚决执行团部关于元宵节的指示。这里要说明的是,指示上并没有不准喝酒,是说不准酗酒。酗酒和喝酒是两种含义。一字之差,结果不同,大家明白了吧?忆苦思甜就像大家说的‘当兵的有的是苦’。既然有苦,就叫弟兄们痛痛快快地诉吧。为什么叫大家憋在心里活受罪?常言说得好,‘一杯苦酒乌云散,来日方知人生甜。’难道不是这样吗?先生们,这就叫忆苦思甜,你不赞成?解放军讲的是民主作风,要允许战士们说心里话,这是一条纪律。要发扬三大民主,其中就有经济民主。今天这个会上多少贯彻了这个意思。但还远远不够。今后,我们要照此办理,而且要发扬光大,行不行啊?”

会场上静静的,没人答应,也没人反对,但神情是平静的。

“好,没人反对就算通过了。我看……”李治中看看王经堂,又望了望刘谊辉,“你们两位如无异议就散会吧,咹?”

说声散会,大家一哄而起。

会议就这样散了,人们带着各种各样的表情向四面八方走去。

天空朵朵乌云浮动,云块的缝隙露出蔚蓝的碧空。时过不久,那些缝隙又被乌云遮蔽,碧空变成阴森森的天体,使人觉得这元宵节一定不是好天气。

郝平和乔震山走在最后面。出门不远,郝平问道:“老乔,开会时你看见李贵堂和徐连长的动作没有?”

“看见了。我想找时间问问三连长,他俩什么关系。”

“对,如果此人有希望,就叫三连长去做他的工作。你说呢?”

“那是自然,不过,这事要请示一下李政委。因为徐连长是团直属队,我们挂不上线。”

“对,把情况弄明白了,再报告。”

“走吧。”乔震山悄悄地说,“回去看看那位‘光荣’负伤的官长吧。”

两人同时嘻嘻地笑了。

王经堂和刘谊辉回到宿舍里,好长时间没说话,低着头吸烟,各想各的心事。他们共同感觉这次会议是失败了。不但没威胁着共军,反而被人家利用这个机会,大肆宣传了整编政策,而且反击得他们哑口无言。可恨他们这些愚蠢的部下,除去粗野的谩骂、可笑的丑相之外,没有一个能理直气壮地用摆事实讲道理的方法正颜厉色地驳倒对方。这一切使王经堂和刘谊辉感到十分羞恼!有一件事却使王经堂感到满意。那就是特务连长徐占奎,巧妙地揭露了刘谊辉背着他侵吞军饷的事。说明徐占奎是忠实于他的。也说明刘谊辉瞒着他另搞名堂,肯定别有用心。但是,他现在还不便说破,只好装聋作哑,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风波。

刘谊辉恨透了李治中。他费尽心机亲手策划的“鸿门宴”,竟被他轻而易举地给击败了。而且,反而给他利用了这个机会进行宣传。看来,这个宣传对他的部属影响不小!他恨不得立即把李治中干掉,但又不敢。起码现在不敢。他刘谊辉再奸诈,再胆大妄为,现在也不敢这样做。不过,他下决心有朝一日非杀掉他不可。不这样做,就显示不出他刘谊辉的心毒手辣。现在,当务之急是先干掉乔震山和三连长。同时,他也想到了特务连连长。他究竟是什么东西?今天他的发言虽然不多,但分量不轻,作用也是不可估量的。沉思片刻,他对王经堂说:“用不着愁眉苦脸的,老兄。这还不算失败。姓乔的我不会让他活得太久的。只要把姓乔的干掉了,你也就安全了。”

“有把握吗?”

“有!”刘谊辉俯在王经堂耳朵边,鬼鬼祟祟地说了一阵。最后他说:“你看如何?”

“好!”王经堂抬起头来说,“一定要干得准啊!”

“没错。我亲自把一营长找来,交代给他。叫他来一个雪兆丰年、五谷丰登,过个热闹的元宵节。叫姓李的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看他还有什么办法?哼!将来不杀掉姓李的,我刘某誓不为人!”

“时间是后天晚上?”

“不。”刘谊辉张手伸出三个指头,“从现在起,连续三次。时间由我安排,不用你老兄操心。一定拿成果给你看。哼!我想这姓乔的总逃不出这三次去吧。另外……”刘谊辉把话题一转,说,“那个特务连连长徐占奎是何等人物?”

“我的老部下,很可靠!”王经堂的语气很肯定,也很严肃,大有拒绝查问之意。刘谊辉点了点头,没再往下问。反正两人哑巴吃饺子,心里各有数。

第二天,部队果然发饷了。在这非常时期能突然发饷,真是大出意料。除了刘谊辉,全团官佐士兵都很高兴。因为出人意料,士兵背地里纷纷议论。有的说,这解放军还真有点干头咧!才改编了半个月,就先发两个月的饷,见面发财;有的说,这叫关心士兵,老作风,有些人还反对人家,净扯淡;有的说,给你钱你就老实地拿着,捎回家去养活老婆孩子,少说闲话,不然,这两个月的饷要拿命来换,不合算!不管怎么说,元宵节发了饷,影响很大,对争取群众和平整编,起了不可估量的作用。

一营第三连连长李贵堂,今天命令全连,为了过个快乐的元宵节,提前两天全连会餐。但除了连长请三个排长吃饭喝酒外,士兵们一律禁止喝酒。有的排长提议,请乔副营长也来参加,理由是这两个月饷是李政委发的,要表示一点感谢之意。但是,李贵堂不同意,他说和乔副营长的关系还要保密。为了大家都安全,公开场合还是少来往为好。至于感谢嘛,以后在行动上表现吧。

卞路修奉连长之命到酒店去买酒。出了胡同向南拐弯时,忽见营长顾贞熊和一连长韩国栋,一闪身进了刘谊辉的宿舍。他心里一动,想:“这两个家伙到他那里干啥?”于是,产生一个侦听的念头。但又一转念,不好。大白天一旦被人发现就有杀头之祸!他犹豫不决地站在胡同口,瞧着刘谊辉的后窗,待了一会儿。最后,一种责任感战胜了恐惧——决心冒险一试!他定了定神,向四周观察了一番。街道上除去几个小孩在放鞭炮玩耍外,别无他人。卞路修的心,和在战争中发起冲锋时的心情一样紧张,但他的外表却十分镇静。他迈着慢步向目标走去,来到刘谊辉的屋后,向左一拐,来到窗下。听里面说话声音很低,什么也听不清。他心里一急,干脆把头贴在窗框上,屏气侧耳细听,这才隐隐约约地听见刘谊辉说:“就这么干!干成了每人赏五十块现大洋。”

“三连长呢?”顾秃子的声音。

“现在先不动他,以后再说……”

刚听到这儿,忽然身后有人轻咳一声!卞路修全身一哆嗦,急回头,见特务连连长徐占奎,正用凶恶的目光瞧着他。然后,向东一努嘴,意思叫他走开。卞路修转身顺着墙根向东走去。心想:这回算完了,非枪毙不可!走了一会儿,他惊慌地回头看了看徐占奎,见他手握驳壳枪,两眼直勾勾地瞪着他,一句话不说,仍然向东努嘴,叫他继续走。最后,走到一个小胡同里时,听身后说:“站下!谁叫你在那儿偷听机密的?”

“不,不是听机密。”卞路修转身立正说,“我啥也没听。是我们连长叫我出来买酒,天太冷,我在那里避避风,暖和一会儿。噢,对啦,我们连长还说,我去买酒回来顺便去请您老,到我们连去喝酒呢,正好……”

“胡说!”没等卞路修说完,徐占奎喝道,“你小子想死是不是?供(滚)!”

“是!”卞路修赶紧敬礼,转身跑了。

骂人是粗暴,挨骂是受辱。可是,卞路修这次却没有这种感觉。谢天谢地。他犹如漏网之鱼,受惊之鸟,匆匆地买了酒,急急地回到连部,赶紧把所见所闻报告了连长。

李贵堂听了,心里一怔。心想,什么意思?!徐占奎是我的老同学,他巧妙地赶走了卞路修,是可以理解的。而刘谊辉说“干成了每人赏五十块现大洋”,除了我,他们要干掉谁?莫非要在乔副营长和郝教导员身上下毒手?好大的胆啊!这些狗娘养的,一招失败又来一招。会议上没捞到油水,又要想别的办法使坏了。我得赶紧设法通知他们,使他们有所提防。于是,李贵堂提笔写了个纸条,写道:“万万火急,警惕元宵节期间!”写完了,交给卞路修拿走了……

元宵节那天上午,顾贞熊陪着王兆祥到卫生所上药没回来。太平庄和前后左右的邻村,响着零星的鞭炮声。因为当地群众受战争的影响,春节没好好过。现在北平解放了,群众把元宵节当春节过了。一来欢度节日,二来庆祝解放。所以,城里城外搞得挺热闹。大有爆竹声中迎新春,瑞雪纷飞兆丰年之感。

乔震山和郝平自从接到李贵堂给他们的便条后,为了防止元宵节发生问题,两人哪里也没去。说老实话,两个人离开部队已有半月了,身处险地,当此盛节之时,还真有点想念同志们。虽然有两个人做伴,也觉得有点孤单。尤其,前天二宝和小李来说了许多好消息,两人真想回去看看。乔震山听说妈妈也来了,而且还有素华那件他从未想过的事,真是弄得他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是什么滋味。再加上,他们的工作面临着种种困难和险阻,更使他们觉得这节日过得淡而无味。要说工作毫无成绩,那也是假的。总算把第三连争取过来了。但三连长李贵堂心里有顾虑,始终不吐真情。二连虽然也有点动摇,但是还很不成熟。他俩想来想去,还是面对现实,提高警惕,努力工作,争取早日完成任务。

两个人正说着话,分析着三连长提供的情况,突然,在屋后上空响起一声剧烈的爆炸,屋顶上的灰尘纷纷掉落。乔震山、郝平,拿起枪嗖的一下跑了出去。他们来到门口,向北一看,那棵大槐树的树头被硝烟遮没,大大小小的树枝折落得满地都是。在土地庙附近,站着一群战士。人群里有人在大声呻吟。他俩正要去看,只见顾贞熊和营副官,还有一连一排长,从村外急急地走了过去。他们看见乔震山和郝平在门口站着,不禁一怔,面色非常惊慌。

“营长,发生什么事了?”郝平问。

“谁知他妈怎么搞的?!”顾贞熊把士兵们喊开,见地上躺着两个人。一个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看样是死了。另一个头上身上全是血,一个劲地哼哼。

郝平过去把情况问明后才知道:一连全连在进行对居民点的对抗演习。演习开始后,假设敌——二排士兵正运动到大槐树底下,忽然一发六○炮弹落在树顶上爆炸了。据说是士兵不小心错装了实弹,造成了目前的伤亡事故——六○炮走了火。这名词多新鲜!为什么会走火呢?谁也不知道。也可以说他不敢说知道。因为六○炮在平时军事演习中是不动用实弹的,即便用实弹,炮弹不去保险针,打出去也不会炸。这起码的军事常识,谁都知道。六○炮走了火,骗谁去?

顾贞熊暴跳如雷,大声吼叫:“把小炮排长叫来!”

不一会儿,小炮排长带着六○炮一班跑来了,向营长敬礼说:“报告营长,一连六○炮排,炮弹走火伤人!”

“混蛋!”顾贞熊揍了一连一班长一记耳光,然后,瞪着一双凶恶的眼睛,直勾勾地瞧着小炮排长,走过去什么话没说,又是一记耳光。打得一班长身子趔趄了一下,面白如纸,眼里含着泪,立正站着,不住地用乞求的目光瞧着一排长。一排长回以严峻的目光。这目光暗示:你要顶得住,不许乱说!营长的耳光里面有钱!

郝平明知他们在搞苦肉计,掩盖不可告人的内幕。但眼看着士兵挨打而置之不理,实在忍不下去,再说也影响威信。于是,他上去把顾贞熊拉开说:“不准打人!六○炮走了火,应受军纪制裁。但是,要把情况搞清楚,然后再决定处分。”

“他妈的。你不知道,教导员,”顾贞熊说,“这些家伙一时不挨揍就出洋相。本来今天是正月十五,不想叫他们打野外。可是,这些家伙发了饷,烧洋包,闲着没事赌钱。所以,我命令他们打野外。谁知他们心不在焉,六○炮竟能走了火!按军纪规定非枪毙不可。”说着,又回头对一排长喊道,“把队伍带回去。死的埋了,伤的送走。把小炮班长先给我关起来。”

“不,不要关起来。”郝平说,“事情没弄明白,怎么能随便关人?你们连长呢?”

“在村外还没回来。”一排长答道。

“好吧,你先把队伍带回去。不准为难士兵,听命令执行。”

“是!”一排长带着队伍跑步走了。

“报告营长,团政委派副官来了解炮弹爆炸的原因,叫马上报告。”

“什么原因?”顾贞熊不耐烦地说,“野外演习走了火,还有什么原因?就这么报告!”

副官转身走了。

六○炮走火的事件,引起乔震山极大的怀疑。他察言观色,静听着人们的议论,一声不吭。他仔细地观察了现场。这棵大槐树离营部住的屋子不到一百米。这发炮弹再往前飞行八十米,那么,它就正落在营部的屋顶上了。不过,还要了解一下火炮的位置,和它的射击诸元才能肯定这个假设的准确性。

乔震山见营长和郝平回营部了。他到一连小炮排叫了排长和炮一班的战士,又来到了演习现场,察看了一下火炮发射阵地,又问了问当时火炮的各部诸元。他问炮排长说:“为什么演习要用实弹?”

“我不了解。”炮排长面带惧色地说,“这次演习,一班是配属给一排指挥,我在二排当假设敌。”

“一班长,你把当时火炮诸元讲一讲。”

“我也不太清楚。诸元是连长定的。炮弹是……也不知是谁给我的。我拿到炮弹,连长就喊放,就这么打出去了。”

乔震山还想问给炮弹的这个人是谁时,忽见一连一排长,从村里出来,喊道:“炮排长,连长命令你们马上集合!”

一连六○炮排的排长,和炮一班长,立即脸色发白,全身战栗,用期待的目光望了望乔震山。乔震山面色平静地说:“去吧,不要怕,我一会儿就去。”

炮排长这才带着一班长走了。

乔震山站在炮阵地看了好久,根据火炮的射击诸元看,他发现炮弹的飞行方向,要是没有那棵大槐树挡着,弹着点正是营部的屋顶。这个事实,说明了这颗炮弹的原来使命不是槐树,而是营部的屋顶。但由于计算得不够精确,打近了八十米,炮弹落到槐树顶上爆炸了。而这一发炮弹既然不是士兵亲手拿的,又是谁把炮弹上的保险针取下,而后给了士兵的呢?一定要查明这个人!问题在于炮班长,敢不敢说出此人的名字。他想:“看来,这些混蛋,会议失败以后,对我们要下毒手了,也证明三连长前天叫卞路修送来的情报是准确的。”

乔震山踏着崎岖不平的野地,向村里走去。他回想着三连长的问题;医官的突然死去;政治课被捣乱破坏;会议上反动气焰的嚣张,以及这炮弹爆炸,目标又是直接对着他和郝平。这种种事情的发生,使他意识到目前工作的困难。他觉得他们的处境极为危险。必须要加倍提高警惕,和他们坚决进行斗争。这样,才能战胜困难,排除艰险,防止意外。但是,士兵还没有完全发动起来,要防止这种暗算是困难的。乔震山觉得必须尽快和郝平研究紧急对策。想到这里,他不禁加快了步伐,向村里走去。当他经过一连炮排门口时,里面什么声音也没有。乔震山走了进去,见全排都在整理内务,准备过节了。

当天晚上,周围的鞭炮声连续不断,此起彼落。老百姓家家户户门口挂上了各种各样的彩灯,贴上了新对联。大人小孩都换上新衣服,欢天喜地地要过解放后的第一个元宵节。

乔震山和郝平来到团政委李治中的宿舍里,见政委正在和警卫员小赵低声地谈着话。他们一进门,政委马上请他们在对面凳子上坐下。同时,叫小赵拿出花生米招待他们。李治中说:“过元宵节了,咱们还是按老规矩,吃个花生算是过节了吧。吃吧,吃吧。过个香口节嘛。”说着,他笑了。

“还香口呢,今天上午我们两个差一点没坐着炮弹上西天。”乔震山风趣地说。

“是啊,”李治中面孔立即严肃起来,“迫击炮怎么能走火呢?笑话!这只能骗骗孩子。你们是怎么看的?”

“我们就是为这事,来向您汇报的。”

乔震山把所了解的情况,以及前天三连长送情报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最后,他说:“为了开展工作,镇压那些捣乱分子,今晚把一连长逮捕起来,押到三连。这样,三连就得逼上梁山地接受这个任务,使他们和那些坏蛋完全决裂,而进一步靠拢我们。你看这样行不行?”

“不妥当。”李治中摇了摇头说,“这种想法很不妥当。乔震山同志,你要知道,这不是战场上和敌人明枪明刀地拼杀,而是和暗藏的敌人做斗争。目前和我们斗争的真正对手,不是你们那里的一连长,而是暗藏在整个部队里的特务组织。这个组织的主持人是谁呢?我们不知道。再说,难道我们只靠这点材料就可以逮人吗?不行!我们还需要更确凿的旁证材料。要获得这些材料,还必须做艰苦的工作。从目前整个工作看来,我们要抓紧发动群众,暴露敌人。发动群众是为了揭露敌人,暴露敌人是为了发现敌人。发现得越真实,我们打击得才越准确。就像这次连以上的干部会一样。那个特务连长是很精乖的。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揭露了发饷问题。一下子被我们捉住了,打准了。这个影响就大了。敌人被打痛了,才铤而走险,和我们拼命呢。拼命不要紧,有了群众,就有人替我们说话,供给我们情况,我们就不被动。要是我们再有几个像三连那样的连队,事情就好办了。希望你们通过三连,尽快地把特务连长的情况搞清楚。我看,这个人很有希望。当然,在这过程中,紧张程度还要加剧,危险性也更大,这就希望同志们提高警惕,随时留神,多联系群众。”李治中停了一会儿,意味深长地说,“是啊,困难啊,同志!这比在自己部队里干工作困难多了。但是,这些困难在我们面前,终究会被克服的。”

元宵节之夜,本应皓月当空,但是,由于浓云密布,大雪纷飞,天空特别黑暗。据老乡们说,正月十五雪打灯,乃丰年之兆。所以,远近灯火闪烁,鞭炮声越来越密。忽然在这鞭炮声中,夹杂着机枪的射击声,尔后又传来了隆隆的炮声。这炮声震得窗纸簌簌作响。

李治中、乔震山和郝平正在惊异,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刘谊辉带着几个护兵,惶惶不安地走了进来。

“哎呀,政委先生,你们还在这里聊天呢!一营一连拉着队伍向西跑了!乔副营长和郝教导员还不赶快回营部?现在二、三连正在集合去追。”

乔震山和郝平刚要起身告辞,李治中把手一伸,说:“告诉顾营长不要去追,他们跑不出去。”

“怎么?”刘谊辉质问道,“队伍跑去当土匪,你们不管?岂有此理!你们不去我们去!哼!”说完悻悻而去。

乔震山和郝平想回去看看。李治中说:“去看看也好,但要提高警惕。我估计这里面有诈。他们又不知要搞什么鬼把戏?去吧。”

“这元宵节过得可真够热闹的。”乔震山自言自语地说着,和郝平一起走了。

先看到这(加入书签) | 推荐本书 | 打开书架 | 返回首页 | 返回书页 | 错误报告 | 返回顶部
热门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