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袄·裙各种式样
我国古代戏剧服装,不论昆腔、京戏以及地方戏剧,习惯流传着一句行话,叫“穿破不穿错”。又说戏剧服装都是明代式样,这“穿破不穿错”自然是指在明代式样不错了。如古语说:“束带立于朝”,明朝官吏也束带,清朝也束带。但束法完全两样。明朝的带束在圆领官袍外,同戏台上一样,说是带,实际是一个圈。叶梦珠《阅世编》云:
腰带用革为质,外裹青绫,上缀犀玉、花青、金银不等,正面方片一两,傍有小辅二条,左右又各列三圆片,此带之前面也。向后各有插尾,见于袖后,后面连缀七方片以足之,带宽而圆,束不着腰,圆领两胁,各有细钮贯带于巾而悬之,取其严重整饬而已。
这同戏台上的一样。所饰金玉,按品不同,自金镶犀牛角以至素银、明角,由一、二品到八品都有规定。清代也有朝带,也有品级规定,如文一品朝带,镂金衔玉方版四,每具饰红宝石一。二品镂金圆版四,饰红宝石一。但束法不同,清代的带是束在袍子外面,像现在蒙古服装的腰带,载涛在其所著《清末贵族生活中》谈到“带”云:凡袍必有腰带,必带“活计”。这腰带是紧系腰中,“活计”是荷包、扇套等(后面再说),可见清代带上要挂东西,如“束不着腰”,便不能挂。从“带”的解释上,说明戏剧服装是基本上符合明代历史真实的。按品位、按场合穿各式官衣、褶子等,都和明代历史一样。从这点说,“穿破不穿错”,是有道理的。但是从生活真实看,戏剧服装又不是明代历史时期生活中的真实服装。道理很明显,生活中服装分春夏秋冬,有单夹皮棉;戏剧则不必要这样分,而为了表演,又都用夹的代替,这样可以翩翩起舞。戏剧服装为了美,又把生活服饰按照戏剧的需要加以艺术化,这些在明代当时就有了。所以阮大铖、柳如是等人一穿白蟒、一戴雉尾,人家就知道是戏装,因而大家笑他们,以之当作奇闻写入笔记中。因为在昆腔、弋阳,以及近代的梆子、二黄等不同剧种中,所有戏装都是明代服式,而所演戏的故事并非都是明代的,周、秦、汉、唐,代代都有,所穿衣服,都是明代的。
先谈谈式样,式样包括长短肥瘦、花色镶嵌种种不同。不妨先看第三回凤姐出场的衣服:
身上穿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云缎窄褃袄,外罩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下着翡翠撒花洋绉裙。
袄、褂、裙是三件主要衣服的名称,褂是套在袄外穿的,按道理穿着褂时,就看不到里面的袄,但是作者总是袄、褂同时写,就是褂可以随时脱去,只穿袄,亦不为失礼。裙内还有裤,这里就没有写。因为一般裙不能随便脱去只穿裤,这就变为失礼,是不可以的。只有晚上在家中卸了装才可以。
袄和褂都有“褃”,即腋下腰身部分,窄褃、直褃(不说宽褃)是式样上肥瘦不同,窄褃是小腰身,如现在之旗袍腰身。裁剪时腋下要挖进弧度,穿着就显出腰肢体态。第四十九回写史湘云:
只见他里头穿着一件半新的靠色三厢领袖,秋香色盘金五色绣龙窄褃小袖掩衿银鼠短袄。
湘云的袄也是窄褃,但又加“小袖”、“掩衿”、“短”三点式样上长短肥瘦的特征。可是同样窄褃袄,袖子有小有大,也就是有窄有肥;衿有掩、有不掩,中式衣服都是大襟压在底襟上,都一面掩一面,怎么叫“掩衿”、“不掩衿”呢?这是旧时衣服术语。一般不说“掩衿”的,即普通大襟,胸前中缝右面一块由领、肩斜下来,直到腋下扣钮绊。而掩襟则不然,由肩以下直线下来,正面可以看到钮绊,这是一种很俏皮的式样。另外湘云的袄,特加个“短”字,凤姐未加,说明凤姐的袄是一般长度,衣摆在胯骨下;湘云的短,长度在胯骨上。袄儿长度在胯骨下,腰上系裙,衣服下摆盖在裙上,十分服贴,如短袄,便不能很服贴地盖住裙的上腰。所以湘云服饰,在短袄里面:
短短的一件水红妆缎狐肷褶子,腰里紧紧束着一条蝴蝶结子长穗五色宫绦,脚下也穿着鹿皮小靴。(注意,这也是戏剧化的刀马旦,如《虹霓关》东方氏或丫鬟的打扮。)
这里所说狐肷褶子是什么呢?简单说是狐肷短裙,而不解释作京戏中“袄子”、“褶子”之“褶”。这里如刘若愚《明宫史》“大褶”、“顺褶”条解释:
而褶之上不穿细纹,俗谓“马牙褶”,如外廷之 褶也。……世人所穿 子,如女裙之制者,神庙亦间尚之,曰衬褶袍,想即古人下裳之义也。
《红楼梦》写到裙子的地方很多,文章一开始的引文中就提到了袭人的裙子:葱绿盘金彩绣绵裙、白绫细褶儿裙子,凤姐出场穿的翡翠撒花洋绉裙,再有第六十二回《呆香菱情解石榴裙》,用“石榴红裙”,大作文章,写出极美丽的画面。可见裙子在《红楼梦》服装中的重要。
从以上几种裙子中,可以看出,按季节来说:有单裙,有绵裙,进而还可以有皮裙,如第六回凤姐着“大红洋绉银鼠皮裙”,第八回宝钗着“葱黄绫子绵裙”。自然也该有夹裙。按褶儿来说,有细褶,自然也可有粗褶、宽褶、大褶或无褶。按颜色来分,有葱绿、有白、有翡翠、有水红、有石榴红。按花纹来分有盘金彩绣、有撒花(即散花、碎花),自然也可以无花。按用料有妆缎、绫、洋绉、绸等等,自然也有布裙。古语“荆钗布裙”是常说的。裙子在明代有服制、清代无服制。叶梦珠《阅世编》记曰:
裳服,俗谓之裙,旧制,色亦不一,或用浅色,或用素色,或用刺绣,织以羊皮,金缉于下缝,总与衣衫相称而止。崇祯初,专用素白,即绣亦只下边一、二寸,至于体惟六幅,其来已久。古时所谓“裙拖六幅湘江水”是也。明末始用八幅,腰间细褶数十,行动如水纹,不无美秀,而下边用大红一线,上或绣画二三寸,数年以来,始用浅色画裙。有十幅者,腰间每褶各用一色,色皆淡雅,前后正幅,轻描细绘,风动色如月华。飘扬绚烂,因以为名。然而守礼之家,亦不甚效之。本朝无裙制,惟以长布没履,无论男女皆然。
据这段记载,可以大略了解一些当时裙子的情况。一关于“幅”,有两种解释。一是做裙子用几幅料子。古代绫、绸等丝料,门幅都较狭,一般为一尺四五寸就算阔的了,六幅拼在一起作裙子,腰间自要加褶,下边十分褶缝波动,展开是很大的。另一种解释“幅”是块或片,六幅就是六块、六片,而每块、每片并不一样阔,引文中有所谓“前后两幅”,一般两幅宽些,左右四幅较窄些,古代有百褶裙,还有百幅裙,其缝制是千变万化的。几十年前,清代中叶的衣服还常见到,见同治以前的各式老裙子,其制不管绵、夹、单、纱,都有裙腰,展开是长方形一片,无褶的一幅压一幅缝在腰上,有褶的自腰上起褶。有的不绣花素裙,有的绣满花,有的只正面一宽幅绣花。裙腰上两头有带子,着时,裙腰系在腰上衣下,用带子系紧。不像现在裙子那样套出套进。第六十二回《呆香菱情解石榴裙》写道:
说着,接了裙子,展开一看,果然合自己的一样,又命宝玉背过脸去,自己向内解下来,将这条系上。
这“解下来”、“系上”,说的就是这种式样的裙子。再有这段故事在前面宝玉说过这样几句话:“你快休动,只站着方好;不然,连小衣、膝裤、鞋面都要弄上泥水了。”
小谈“膝裤”
这“小衣、膝裤”都是什么?“膝裤”不是裤子,“小衣”却是裤子。第六回宝玉更衣,“另取出一件中衣,与宝玉换上”;第十五回写秦钟、智能儿私情,“不知怎么就把中衣儿解下来了”。都避免说“裤子”。这“小衣”、“中衣”是同义词,俗语习惯上这样说。那“膝裤”却是另一种东西。按,“膝裤”又叫“膝袜”,如同“护腿”、“绑腿”,是绑在膝盖到腿腕、脚面之间的。缝制很考究。《天水冰山录》记有:“各色缎绢 布膝裤。一千一百四十一双,共估价银七十九两八钱七分。”
《阅世编》“膝袜”云:
膝袜,旧施于膝下,下垂没履。长幅与男袜等,或彩镶,或绣画,或纯素,甚而或装金珠翡翠,饰虽不一,而体制则同也。崇祯十年以后,制尚短小,仅施于胫上,而下及于履。冬月,膝下或别以绵幅裹之,或长其裤以及之。考其改制之始,原为下施可掩足,丰趺者可藏拙也。今概用之纤履弓鞋之上,何哉?绣画洒线与昔同,而轻浅雅淡,今为过之。
盖当时女服有两个重要特征:即一是小足,二是不能在人前散着裤腿,裤腿下端要绑起,或束起。明代男人长袜筒、长靴筒,裤角都绑好束在袜筒、靴筒中。女人小足要裹足,袜腰短,与裤角连接处如何绑扎,只用带子还不够,便出现了这种“膝裤”、“膝袜”的玩艺,其制像士兵的绑腿一样,这种东西在清末还普遍,裹在小腿上,用鞋后跟的搂根带十字交花绑起来。
靠色·镶嵌·水田衣·大红鞋
古诗云:“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从古代至近代,女裙很欢喜用绿色。前引文中什么“葱绿”、“翡翠”,都是十分明亮显眼的绿色。
另外写湘云里头穿着“靠色三厢领袖,秋香色盘金五彩绣龙”,就是秋香色地子,绣着盘金五彩龙纹或团龙,衣领、衣袖又镶了靠色三层边的衣服。靠色、秋香色是两种颜色。“靠色”是月白深一些、近似天蓝的颜色,又名“缸靠”,即蓝靛染缸之缸。旧式染法,以蓼蓝草在坑中浸一夕,入石灰,不停搅拌,水即成蓝色,澄淀之后,色渐深,成青色,俗名“蓝靛”,此即古语所说“青出于蓝”之义。亦可用蓼蓝叶、松蓝叶发酵制成。靛蓝在染缸中染布,加碱使之起化学反应。要深要浅技术不同,“缸靠”是染浅蓝的技术术语,所以叫“靠色”。秋香色是老黄绿色,如落叶。
“三厢”是镶三层同色或异色的边。明清妇女服装特别讲究镶边,变化也最多,忽而时兴宽,忽而时兴狭,忽多忽少,有时时兴大镶大滚,由袖口镶边可到臂脖以上。《清稗类钞》记云:“咸同间,京师妇女,衣服之滚边,道数甚多,号曰‘十八镶’。”可见镶边层数、条数之多。在北京俗曲子弟书、马头调等唱词中,有不少描绘衣服镶边的词句,如《妙峰山》云:
这佳人打扮的整齐……穿一件绵纱的衬衣是绛色,周围的绦子把边厢,上套坎肩是虾青的线绉,时兴的顾绣八吉祥。
《鸳鸯扣·拜堂》云:
只见他钿子时兴却用绉儿只露些微。
包定……镶领袖的袍子洼坑
《出善会》云:
这佳人吃茶已毕忙梳洗……拿几件上样的衣服在衣架上横。穿一件绛色洋呢厢领袖,敞衣儿里衬微微透水红。
又竹枝词《女服》云:
女袄无分皮与绵,宝蓝洋绉色新鲜。磨盘镶领圆明月,鬼子阑干遍体沿。
以上所引,均可见在女服镶边上的风尚变化。
再式样还有前引第六十三回芳官穿的“三色缎子拼的水田小夹袄”,第三回中宝玉穿的“厚底大红鞋”,也都是当时流行的式样。江南水田春天有深有浅,远望一方块一方块,十分好看。因之用二色或三色绸缎方块拼成衣服,谓之“水田衣”,如用更小的方块或三角杂色绸缎拼成衣服,谓之“百家衣”,像和尚袈裟一样,似乎是化缘来的,俗谓小儿穿“百家衣”长寿。《儒林外史》写马二先生逛西湖,看见:
一个脱去元色外套,换了一件水田披风;一个脱去天青外套,换了一件玉色绣的八团衣服;一个中年的脱去宝蓝缎衫;换了一件天青缎二色金绣衫。
这些服装描写,正好和《红楼梦》中所写参看。芳官的“三色水田袄”,宝玉“二色金百蝶穿花箭袖”,和上面所写水田披风、二色金绣衫是一样的花式。
男人穿大红鞋也是明末清初的特征。《儒林外史》中也写到过大红鞋。另外在明末清初曾羽王《乙酉笔记》(上海博物馆藏抄本,现编入《清代日记汇抄》中)中记其松江乡人败家情况道:
长元将诚实早亡,次吉人、开先、季超,皆习于赌,家资荡尽。而季超尤甚,始则绒袍红履,继而鹑衣百结,无复人形矣。
明代江南不时兴穿皮衣,富家绒袍红履,是很讲究的服装了。记载严嵩抄家之《天水冰山录》中,记有不少绒圆领、蟒绒衣、绒女袍、绒女裙等,均可证明此点。
配色花纹刺绣
衣服式样时兴不时兴,除去长短肥瘦、领袖襟摆等变化,如大袖可以大到三尺,小可以小到束在腕子上,什么箭袖、小袖等等。领子也可以时有时无,时高时低,明代人用白护领,清代有时有领、有时无领等等。在女人服装中,变化最大的是各种花纹刺绣,旧时谓之“组绣”、“锦绣”,总之都是有花纹的。无花谓之“素”。
花纹刺绣之变化,一在色彩,二在花式,三在绣与织、明与暗等等。看第四十回所写,先是凤姐道:
昨儿我开库房,看见大板箱里还有好几匹银红蝉翼纱,也有各式折枝花样的,也有“流云蝙蝠”花样的,也有“百蝶穿花”花样的,颜色又鲜,纱又轻软。
接着贾母又道:
你能活了多大?见过几样东西?就说嘴来了。那个软烟罗只有四样颜色:一样雨过天青,一样秋香色,一样松绿的,一样就是银红的。要是做了帐子,糊了窗屉,远远的看着,就和烟雾一样,所以叫“软烟罗”,那银红的又叫做“霞影纱”。如今上用的府纱,也没有这样软厚轻密的了。
这两段话将颜色花纹说的都非常细致,形象。所谓花纹,可以看出,这是“织”就的,是暗花,即花纹与地子同一种颜色。花纹密,颜色暗些;地子疏,颜色亮些。花纹“各式折枝”、“流云蝙蝠”(也叫“流云百福”)、“百蝶穿花”,都是上谱的,也是当时时兴的。所说色彩四种:雨过天青、秋香、松绿、银红。后一种因朝霞、晚霞是红的,薄薄浮动一层,所以叫“霞影”。“雨过天青”原是瓷器颜色,极淡的蓝绿色。五代柴世宗烧窑,大臣请示烧成什么颜色,柴世宗批了两句道:“雨过天青云破处,这般颜色做将来。”结果就烧出了极为淡雅美丽的“雨过天青”,也就有传世的最有名的瓷器“柴窑”。
曹雪芹笔下的色彩写的特别漂亮,综合前文所引,可以看出红有大红、玉色红、水红、海棠红、桃红、银红等等,绿有葱绿、松绿、翡翠绿等等,其他什么青、石青、靠色、秋香、雨过天青等等,五花八门,美不胜收,这是要有很大学问的。行话说:“绣花容易配色难”,色彩是专门的学问。单一个绿色,由深到浅叫的出名称的有四十多种,新的变化还不算,一个好的绣工,首先的技艺就显示在配色上,然后才是针法。曹雪芹是精通“色彩学”的,不但在写每一种服装时,都描绘了最悦目的颜色,而且在第三十五回《黄金莺巧结梅花络》中,作了极生动的“色彩学”理论发挥:
莺儿道:“汗巾是什么颜色?”宝玉道:“大红的。”莺儿道:“大红的须是黑络子才好看,或是石青的,才压得住颜色。”宝玉道:“松花色配什么?”莺儿道:“松花配桃红。”宝玉道:“这才姣艳。再要雅淡之中带些皎艳。”莺儿道:“葱绿、柳黄可倒还雅致。”……
后来宝钗提到络玉,又谈颜色道:
用鸦色断然使不得,大红又犯了色,黄的又不起眼,黑的太暗;依我说,竟把你的金线拿来配着黑珠儿线,一根一根的拈上,打成络子,那才好看。
这些话看上去简单,却包含着很大学问在里头。在服装颜色上,不只反映了配色不配色,美不美,也反映了各个时代的时尚,一个时代喜欢用这种颜色,过一个时代不时兴了,便流行另一种颜色。近人崇彝《道咸以来朝野杂记》特别记载清代女服流行的色彩:
妇女制服,最隆重者为组绣丽水袍褂。袍则大红色,褂则红青,即天青。……敞衣分大红色、藕合色、月白色……若孀妇敞衣或蓝色,则酱色衬衣,则视外敞衣之颜色配合之。女褂有八团者,亦天青色,下无丽水……内不穿袍,以衬衣当之,其色或绿,或黄,或桃红,或月白,无用大红者。
崇彝所记,也反映之《红楼梦》服装的特征。如袭人回家所着是“青缎灰鼠褂”,凤姐送给她的是“石青刻丝八团天马皮褂”,这就是崇彝所说的“褂则红青,即天青”,也叫石青,是一种反映出一点红色感觉的黑色。清代补褂一般都用这种颜色,不管缎料、宁绸料、纱料都一样(褂料很少用软绸料,一般都较挺刮)。昭梿《啸亭续录》也记录了清代中叶时尚服色:
又燕居无着行衣者,自傅文忠公征金川归,喜其便捷,名“得胜褂”(按,即马褂),今无论男女,燕服皆着之矣。色料初尚天蓝,乾隆中尚玫瑰紫,末年福文襄王好着深绛色,人争效之,谓之“福色”。近年尚泥金色,又尚浅灰色,夏日纱服皆尚棕色,无贵贱皆服之。亵服初尚白色,近日尚玉色,又有油绿色,国初皆衣之,尚沿前代绿袍之义。纯皇帝(乾隆)恶其黯然近青色,禁之。
昭梿所记可与崇彝所记参看,但昭梿所记以男服为主,至于年青妇女服装,仍以大红及各种红色为最漂亮的服装,这远自明代即如此。《阅世编》所谓:“寖淫于明末,担石之家非绣衣大红不服,婢女出使非大红里衣不华。”这在《红楼梦》中,都有充分的反映。
有一点还须说明,即前面所说各种漂亮颜色,还都是衣料本身的颜色,另外还要加各种组绣,即要织上彩色花纹或绣上花纹。叶梦珠《阅世编》记明末清初女衣彩绣云:
然余幼见前辈内服之最美者,有刻丝、织文。领袖襟带,以羊皮金镶嵌。若刺绣直以绣线为之,粗而滞重,文锦不轻用也。其后废织文、刻丝等,而专以绫纱堆花刺绣。绣仿露香园体,染彩丝而为之,精巧日甚。
这段记载,给《红楼梦》的服装作了注解。第五十一回袭人的两件衣服:桃红百花刻丝银鼠袄、石青刻丝八团天马皮褂子,都是“刻丝”。刻丝也叫“缂丝”,是很古老的类锦的丝织品,而非绣品。刻丝都是绢地,经、纬线都是生丝,较硬,织成料子较挺刮。在织绢地的同时,再用许多小梭子,梭心缠各种彩线,在织绢地纬线的同时,按照图案花样,投以各种彩色梭,这样便在生绢地子上出现了各种彩色花纹。宋庄季裕《鸡肋编》云:
定州织“刻丝”,不用大机,以熟色丝经于木棦上,随所欲作花草禽兽状,以小梭织纬时先留其处,方以杂色线缀于经纬之上,合以成文,若不相连,承空视之如雕镂之象,故名“刻丝”。
这是自宋代发明的一种丝织法。织功一般的作衣料;织功精美的同名画一样,成为艺术珍品。过去故宫博物院收藏有《宋缂丝喜报生孙图》,盖有“无逸斋精鉴章”;《宋缂丝米芾书七言诗》,有“襄阳米芾”题款;《宋缂丝赵昌竹梅双喜》,有“赵昌制”题款;《宋缂丝沈子蕃花鸟》,有“子蕃”题款。这些都是稀世国宝,可惜半世纪前都被弄到海外去了。
织文就是织锦,锦和锦缎,都是用彩色丝织成的纺织品。锦是全部织成彩色花纹的织物,锦缎是缎地子,花纹地方用彩色丝线按织锦的办法织,而地子部分则按一般素缎的织法织。锦的花纹以彩色鲜明引人,多是几何图案花纹,如“回文”、“方胜”、“连环”、“福寿”、“狮子滚绣球”等。第六回写凤姐房中炕上“立着一个锁子锦的靠背和一个引枕”,锁子锦就是锁子彩带图案的锦。还有其他未写明绣的不少花纹衣服。
至于说到绣,则同刻丝、锦等有原则区别,即一是织就的花纹,一是在素地绸、缎、纱、绫上绣花。如第三十六回所写:
原来是个白绫红里的兜肚,上面扎着鸳鸯戏莲的花样,红莲绿叶,五色鸳鸯。
北京话绣花叫“扎花”,所以这里用“扎着”。绣花的种类很多,一般分线绣、丝绣、堆绣、贴花、盘金等等。线绣是用丝线按花纹来绣,绣成后,有明显的线纹。丝绣是用丝线坯子(即未绞紧的线)来绣,这种丝线坯子有的地方叫“绒线”,绣出花纹后,更为平稳。而针法可以交叉,绣出阴阳深浅,浑然一体,比线绣更好看。明代上海著名的露香园顾绣,就是用这种针法。所以《阅世编》说“绣仿露香园体”。什么“撒花洋绉裙”、第四十回所写探春房中“葱绿双绣花卉草虫的纱帐”等,都是用这种绣法。而且在纱地上“双绣”,又叫“两面绣”,即两面看上去花纹是一样的,绣法更讲究。
金银线
当时不论刻丝、织锦、刺绣,用金银线的很多,金线有深、有浅,有所谓二色金、三色金等等。如宝玉“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王夫人房中“大红金线蟒引枕”、凤姐“缕金百蝶穿花大红云缎窄褃袄”、宝玉“掐金满绣的锦纱袜子”、湘云“秋香色盘金五色绣龙窄褃小袖掩衿银鼠短袄”等等,这些华丽的服装和寝具中均有“金”字、什么“二色金”、“金线蟒”、“缕金”、“掐金”、“盘金”等等,都是当时金线织物或金绣的术语,不加解说,是很难较全面地理解的。
金织用金线,金绣用金线或金箔。金线均真金所制,将金捣成极薄之金箔,比纸还薄,据说一两黄金或紫金,均可捣成一亩二分大面积的金箔(见拙著《红楼识小录》中有关文章,不多赘)。用极细的丝线,加一点粘合剂,手工把金箔搓在丝线上,就成了真金线了。如刻丝、织锦,在织时,把金线缠在小梭子上,随着各种彩线,按花纹要求织进去,便是带金光花纹的刻丝、织锦了。如“大红金钱蟒引枕”,这可以用织的,也可以用绣的。十九回宝玉所穿“大红金蟒狐腋箭袖”,同样可以用织的或绣的。明代织多绣少。《天水冰山录》中所载料子及衣服就有:
大红织金妆花蟒龙缎、大红遍地金缎、黄织金蟒龙缎、大红织金蟒绢、青织金妆花蟒绢、大红妆花遍地金蟒罗、大红织金妆花蟒龙罗、大红织金过肩蟒纱、大红织金蟒龙绸、青织金穿花凤宋锦、大红织金绫、大红织金蟒缎圆领、大红织金蟒龙云绢衣、大红织金妆花过肩蟒罗衣。
《天水冰山录》所列上千种,在此所引是极少的一部分。不过看到明清金线织物的绚丽多彩,其纺织工艺的精美是可以想见了。
金线绣花,可以用金线像一般彩线那样扎花。另外就是把金线一圈圈地盘成花纹,用丝线把金线平面钉在料子上,用黄、红、白丝线很小的针脚来钉,颜色视金线之深浅,甚至有白色之银线。这就是“盘金”,颜色有深浅,即谓之“二色金”,即有金线、有银线。一条条用金线绣出者,或在彩线周围加金线边者,谓之“缕金”。用彩色碎绸缎剪成花朵,贴在料子上,挖去的地上,下衬金箔,再用丝线钉牢的,谓之“掐金”。全用金箔金线贴在料子上钉牢,成为满金花,谓之“平金”。总之,黄金在丝织品和绣花衣服中,应用广泛,极为重要。
花样用料品种
再按官服袍、褂花纹,以及常服花纹虽各个时代均有流行花样,但当时取吉祥意之花纹多,如团鹤、松鹤、江山万代、瑞草螭虎,万字牡丹、八吉祥、拱璧、圆寿、长寿、如意、鸳鸯戏水、白头到老、富贵长春、菊竹梅兰、岁寒三友、喜鹊登梅、云龙捧寿、五福捧寿等等。
用料则有缎、绸、纱、罗、绢、锦、呢等,而缎又分妆缎、库缎、贡缎、蟒缎、锦缎、改机、漳缎;绸又分宁绸、春绸、绉绸、茧绸、绵绸、江绸;纱又分实地纱、亮纱、芝麻纱;罗又分生罗、熟罗、横罗、直罗、七丝罗、九丝罗等等,总之每名称中又分若干类,每一类中又可分小类,如罗中分到“软烟罗”一种,那已是最细的具体的名称了,而还要根据颜色分,分出“霞影纱”来,那真可以说细入毫微了。呢是由外国和少数民族那里进来的。所以哆啰呢、哔叽、氆氇等等,都是译音。另外还有大呢、小呢之称。另外有绒、金貂绒、海虎绒、漳绒等丝织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