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天宠赶紧地递信号,叫黄谦父子赶紧撤,并且黑松岗那里也危险了,顾倩娥、秦佩等决不能再投奔黑松岗。好在现时他们这群官人、捕快全聚合一处,只剩下他们的眼线散布在紧要的路口,容易收拾。朱天宠告诉黄谦叫他先行赶奔黑松岗送信,叫那里预备一下,官人们必到那里纠缠,我们再奔黑旗营。这两辆车,越过了黑松岗之后,赶紧地把车辆留下,那一段路只好是骑牲口走,比较着快,在天明前全要赶到黑旗营。十八盘岭今夜是无论如何过不去了,得隐匿一天,到明天晚间闯十八盘岭,不过一定是不好闯了,因为时间上给官人也留下了从容布置的工夫。可是无论如何也得过去,十八盘岭那里,无可如何之下,也只得毁几个算几个了。
黄谦得信之后,知道梨树坡安然无事。他不等小三子叫朱天宠把他调进高粱地,再指示他。容这班官人聚合一处,往下一站赶去,叫小三子跟着护送车辆到黑松岗附近,柴守信、金四义可千万地也得跟下去,两辆车另换两个弟兄,好在黑松岗那里有人,叫他们把车送到卢家堡,现在是全不能回梨树坡了。怀来县的大班头袁秀峰,他在梨树坡总算吃了苦子,他决不肯善罢甘休。飞虎黄谦跟小三子暂时决不能回去,因为准知道梨树坡附近,官人们必然留了卧底,黄谦父子总得等到十八盘岭全部的事情料理清楚了,才好决定梨树坡的人是仍然留在那里,还是撤走。这件事情似乎得向掌门人白山剑客彥白珩报告,听他老人家的指示,决定去留。
此时官道上因为飞虎黄谦父子全行撤走,活阎王金兆庆跟大兴县的捕头周起凤以及受伤的赵大刚,听到怀来县大班头袁秀峰略述经过,他们说得可没有那么详细。这个袁秀峰他是个老干差使的,他对于眼前这班人却有个分别。对于顺天府大班头周震虽则也是跟活阎王金兆庆一同下来的,可是袁秀峰心里明白,周震跟自己的情形差不多,全是官差由不了自己,所以袁秀峰在周震面前,什么事也不隐瞒。可是在跟活阎王金兆庆会合上,袁秀峰说话可就十分检点了,梨树坡的事就没有详细说,不过是告诉个大致的情形。
活阎王金兆庆此时实在有些羞恼成怒,他因为自己的靠山硬,军机大臣那荣那中堂的势力可以由着他自己任意施展,现在他自己也弄个灰头土脸,他可把罪过完全搁在别人身上。听到怀来县大班头袁秀峰的话,冷笑一声道:“袁师傅,这总算你是老干差使的,没有漏空的事。我真想不到,事情到现在弄个劳而无功,丢人现眼。御史顾庸方一离开北京城,他好像变了一个人。一个拿笔杆的文官,现在居然有些神龙见首不见尾,从北京城到口外,一千多里,顾庸方捉不回去,连他的家眷以及跟随他的人全会长了翅膀子。要依我看,很可以别再费事了。我金兆庆什么事看得很清楚,事情应该放在我个人身上,我自认无能。告诉那中堂,不必劳师动众,连口里口外各州县也跟着闹得鸡飞狗叫,叫这群反叛们暗中齿冷。我求那中堂恩典我们,我们没有这种本领缉捕逃犯,我该着什么罪领什么罪,倒痛快。明着是奉中堂的堂谕,缉捕顾庸方归案,暗含着就算把我金兆庆充了军,还带累着一班好朋友们跟着为难,我将来还不知要挨多少骂。到了各州县,我不打个招呼,朋友们定然认为姓金的一旦得了势,看不起人。可是我请一班朋友们帮忙,连犯人一根汗毛没拔下来,还许赔上几条人命,我这是何必?要依我看,袁师傅也就别再辛苦了,请你带着弟兄回怀来县,我的事我自己办。好在我已经死了心,犯人终归是远走高飞。我到十八盘岭看一看,我金兆庆也该知难而退了。”
活阎王金兆庆这番话,说得过分无情无理,大班头袁秀峰好生难堪。自己此时跟他翻脸,知道他出身江湖,底子就不正,如今又得到那中堂的势力,他翻脸不认得人,自己小小县衙门,一个捕头,倘若他嘴上无德,只要在那中堂面前给我袁秀峰加上点罪名可容易,漫说是怀来县担不起,就是各省的督抚,谁又敢惹他?自己干的是衙门口差事,哪会不懂的?光棍不斗势,袁秀峰只好暂时忍耐,强赔着笑脸,向活阎王金兆庆道:“金老爷,你虽则这么吩咐,下差可不敢遵命。这件事到现在我袁秀峰真没有脸来见你了,我们干的是捕盗拿贼,如今任凭犯人从怀来县内逃了出去,我们已经担着罪名啊。这次的事,反正全得仗着金老爷的维持。我袁秀峰只恨自己无能,这是没办法的。不过我还不是那种畏刀避剑,怕死贪生之辈,我也有个固执的性情,不到河边不脱鞋。到现在,还不大认头。御史顾庸方,他是否已过十八盘岭,现在是无法证明。可是据下差打发出去的伙计,用尽了方法,调查十八盘岭要路口的老乡们,他们一口咬定,这几天就没看到像我们所说的那几个人从那条要路口越过,这件事情所以到现在也不敢决定主犯是否真个走脱了。至于几个从犯,顺天府的周老爷已经跟他们全会过,任凭他们怎样快,也不会越过十八盘岭。所以下差认为有一分力还是使一分力,到了最后,实没有指望时,下差只好回衙门领罪。中堂那里,怎样处分我们,我们自恨无能,只有低头领罪。我看金老爷还是别耽搁,紧往下一站赶一下。”
活阎王金兆庆哼了一声道:“袁师傅,你可别多疑,我并不是自己无能,只会抱怨别人。方才在这条官道上的情形,叫我金兆庆好恨,我只恨手底下太没有好帮手,倘若有几个得力的好帮手,只要把这群反叛留下一个,这件案子是迎刃而解。我金兆庆是心直口快的人,有什么说什么,我决不怕惹朋友的不快。因为手底下这件事关系重大,不能再敷衍朋友面子了。这正是棋错一步,满盘全输。我们这位周老爷在顺天府可说是老公事,老经验了,可是一下手就错了。绝不该叫犯人越过了居庸关,到了口外,犯人一出关,那如同龙归沧海,虎入高山。虎在平原,龙在沙滩,不能及时下手,现在已经容犯人缓开手,并且也全得到了接应,从容布置,现在竟弄成反客为主。连我金兆庆也是一样,全晚着一步。赶到看出来,已经落在这群反叛的圈套内。我从黑松岗得到弟兄们的信息,从土地庙漏网的犯人逃出岔道口之后,始终没越过黑松岗、黑旗营,我也想到梨树坡的可疑,这才紧赶回来,哪知道人家早有预备了,我就是赶到梨树坡有什么用?那种地方,他决不会叫你抓到他犯法的证据。黄沙岗的这条官道上,我金兆庆栽了这个跟头,我已经灰心了,完全走在别人后头,还追赶什么?我认为从此放手,坐大狱,充军,还落个全尸。再拼下去,恐怕一个也不易逃出人家掌心了,你们说是不是?”
这个活阎王金兆庆此时他可真有点死催的了,眼前的人,他是一个不留情,连顺天府大班头周震、大兴县捕头周起凤、怀来县捕头袁秀峰,丝毫不留情面,说出这种阴损的话来。一个个全觉得金兆庆有些以势力压人不为别人留余地了,只是全惹不起他,不过明着惹不起,暗里可一样要对付他,这班人可个个安心要给他苦子吃了。
顺天府大班头周震竭力地把气往下沉了沉,依然赔着笑脸向活阎王金兆庆道:“金老爷,我看货到街头死,事情已然处处失利,你着会子急有什么用?咱们还是赶到十八盘岭算完,那也就死了心。金老爷你若认定了从此罢手,顶这算完,金老爷只管回北京。我周震索性打开窗子说亮话,金老爷你能回去,我们却不能那么办。事情固然是军机大臣那中堂交派下来的,不过咱们混差使的,随时离不开官话,越是我们多干些年的人,公事上一步不敢差。我是奉顺天府府台堂谕,带着公事下来的,案子办的结果如何,我没有权向中堂那里去交代。案子有一分希望,我们也不能放手。到了十八盘岭后,倒可以跟金老爷分手了,到那时各打各的主意,反正自己得想法子回去交代。就拿我周震来说,一家全在北京城,我自己把差使混丢了,个人本身生死祸福没有什么要紧,我不能把一家老小全断送在我一人之手。将来的事,只好凭个人的本领去做,也不必向金老爷再麻烦。真要是对这件案子伸手就拾下来,我们在场的人,全是名利双收,那是人人盼望的事。不过天下的事,没有那么全称心如意的,现在事情扎手,金老爷你怒会子有什么用?别耽搁了,打发两名伙计,先把这位赵老爷送到怀来县,治伤将养。咱们赶奔黑松岗,再奔黑旗营。金老爷若是不愿意去,我们也不敢勉强,我们只好先赶下去了。”
活阎王金兆庆答道:“既然是周老爷认为应该还往下赶,咱们就走一遭吧。”
周起凤、袁秀峰一句话不再发,因为活阎王金兆庆这么无情无理,跟他没有话可说,只好公事公办。立刻分出两名伙计来,恰好伙计们有一匹多余的牲口,就是梨树坡留下卧底的弟兄,他的牲口不易在那一带隐藏,所以随着大队带下来。金兆庆等三匹牲口,只找回两匹来,那一匹已经惊窜得不知去向。伙计们把赵大刚扶上马,两个人保护着,赶奔怀来县。这一班人各自上马,袁秀峰指挥着自己手下弟兄,前面开路,顺着黄沙岗前这段官道,往北蹚下去。
柴守信、金四义跟顾倩娥、秦佩、陆万川在山头上隐匿。梨树坡的朱天宠来到之后,向柴守信、金四义打过招呼,他们从山头移动着,也往北边凑过来。查看他们会合之后所有在这里现身的人一个个的面貌,并且他们说话的情形有时候声音很大,山头上也听得见。金兆庆无理的情形以及怀来县捕头袁秀峰、顺天府大班头周震答话的情形,柴守信等全听出来,他们自己的人,已经起了内乱,犯了猜疑。这种情形,可是顾大人之福,虽说是现在这边的人不少,可以对付,可是他们吃一次亏,失一次利,报复之心越发地也要用尽了手段。现在可发现这个大班头周震武功本领上虽则没有什么超群出众的功夫,却是一个很有经验很稳重的老手,这种人虽然暂时失利,将来可是个劲敌。那个大兴县捕头周起凤,武功本领可比周震强得多。一出居庸关,他们连番吃了苦子,可完全是因为有活阎王金兆庆。他的势力压着这班人,他可不听别人的话,别人可全得听他的调动,这一来他们自己反误了事。可是他们个个身上全带着海捕公文,他们伸手办案,不限于一个地方,将来他们一分散开,是无穷的后患。现在他们彼此间发生误会,无形中减去了他们的力量,这是最难得的事。下面这拨人马已然走远,柴守信、金四义赶忙向大家打招呼,顺着山头下来。
柴守信向陆万川道:“陆老师,咱们现在真是反客为主,追着他们走。这些个官人,他们是一直地赶奔黑松岗了。我们过了前边这段官道,抄着小路走一程,蹿到他头里去,无论如何也要比他们早到一刻。前途上的情形,跟现在不同,方才梨树坡的朱老师傅赶下来,已经告诉我们,黑松岗、黑旗营这两处完全要跟这群猴崽子们斗智斗力。虽则越在他们头里,可是太早可不成,晚了也不成。要跟猴崽子争前后脚的一刹那,谁的步眼走错,谁就输,把时候不算得准了,黑松岗、黑旗营全不易闯过去了。”说着话,两人已经整理两辆骡车,把牲口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