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玄奘
释门千里之驹
玄奘,俗姓陈,名祎,法号玄奘。生于开皇二十年(600),一说生于仁寿二年(602)。洛州缑氏(今河南偃师缑氏镇附近)人1。
他的曾祖陈钦,做过北魏的上党(今山西长治)太守,祖父陈康,做过北齐的国子博士,父陈惠,在隋朝时一度任江陵(今属湖北)县令,以后回到故乡,过着且耕且读生活。陈惠对于儒家经术很有研究,又是一名虔诚的佛教徒。他有四个儿子,玄奘最小。当时佛教盛行,玄奘的二兄陈素在洛阳净土寺出家,法号长捷。受兄影响,幼年的陈祎常去寺内,对佛学产生强烈兴趣,十一岁时即能“诵《维摩》、《法华》”。十三岁时也在洛阳出家2。他天资聪颖,专心致志研究佛学,很快就掌握了《涅槃论》等佛教基本经典。隋末天下大乱,僧众纷纷西游,玄奘随兄入川受学,数载钻研,学业大进。为追求更高的目标,他不顾二兄的劝阻,毅然顺长江东下,先后在荆州、赵州、相州等地遍访名师,广涉佛经。贞观元年(627),他移住长安大寺院庄严寺,从道岳学《俱舍论》,又从法常、僧辩“二大德”学习。二十八岁时,由于玄奘超群的智力和刻苦的求学精神并达到一定的水平,受到“二大德”的称赞,被誉为“释门千里之驹”而驰名长安1。玄奘在苦心钻研佛学中,发现当时国内佛教经论的体系杂乱,有些问题各家说法颇多分歧,部分经典的翻译又差错较多。尽管他已深研国内主要经典,遍访名师,但对佛家经典依然“莫知适从”2。贞观元年十二月,印度学者波颇蜜多罗来到长安,该僧对《瑜伽师地论》备极推崇。玄奘听说天竺(古印度)地方有很多佛经,于是决心西游,“以问所惑,并取《十七地论》,以释众疑”3。《十七地论》即《瑜伽师地论》,该经为大乘瑜伽学的要典。弄清《瑜伽师地论》的真义,是玄奘誓游西方的重要原因。玄奘深知西行的艰难,所以除了积极学习梵文外,还有意经受各种痛苦的磨练,创造西行的条件。
西行求法唐朝初年,西突厥势力很大,西北边塞局势不稳,玄奘邀集西行的僧侣虽一再申请西行,都未被批准。同行者纷纷退出了西行行列,但玄奘依然不改初衷。贞观三年(629)月间4,长安闹饥荒,朝廷同意僧侣外出就食,玄奘乘机离开长安,私自跟一些商人向西进发,来到边塞重镇凉州。凉州都督李大亮为执行朝廷禁止私自出塞的规定,逼令玄奘返回长安。幸得当地高僧慧远的帮助,玄奘昼伏夜行,经过张掖抵达瓜州。这时,朝廷的访牒也到了瓜州,通令玄奘返京。瓜州州吏李昌为玄奘这种立志求经、勇往直前的精1《续高僧传》卷五。
2《续高僧传》卷四。
123《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卷一。
4出长安时间另据《新唐书》作贞观元年。
神所感动,毅然放行。
途中玄奘碰到一位熟悉西行地理情况的老翁。老翁告诉他:“西路险恶,沙河阻远,鬼魅热风,遇无免者。”1玄奘则表示自己不到天竺不东返,就是死在路上也决不后悔。老人深为所动,便将一匹往返伊吾(哈密)国十五次的老马送给他。
唐初,西行之路出玉门关后分南北二路,北路由天山南麓过葱岭,南路由昆仑山北麓向西过葱岭,玄奘选择了北路,他与向导乘夜出发,但不久向导借故离他而去,玄奘独自一人继续赶路。茫茫荒野上,玄奘靠着一堆堆驼马粪和骸骨的痕迹前进,过了四座烽火台,便踏上了莫贺延碛(意为大戈壁,即今安西至哈密一段沙漠)。碛长八百余里,上无飞鸟,下无走兽,险途莫测。入沙漠后,玄奘便迷失了方向,找不到野马泉,匆忙中又弄翻了水袋,沙漠中没有水,就等于没有生命,玄奘打算回返取水,走了十余里,想起自己的誓言,宁可西行而死,决不东归而生,便又重新西进。四五天后,由于没有滴水入喉,他浑身热燥,眼睛也睁不开了,最后昏到在黄沙之中。半夜里昏迷中的玄奘被凉风吹醒,他又振作精神,继续前进。幸而老马识途,终于在附近找到了水泉,玄奘得救了。
出了大沙漠,玄奘经伊吾(今哈密)来到高昌国(今吐鲁番)。高昌国王麹文泰笃信佛教,他久闻玄奘大名,热情挽留,竟给玄奘造成了意外的困难。因玄奘拒绝留居高昌,高昌国王采取强硬措施,坚决不许玄奘离开高昌。玄奘怎么解释也无济于事,最后以绝食表示决心。到第四天,高昌国王终于同意放行,条件是玄奘为高昌臣民讲经一个月,取经回来先在高昌讲经三年。1玄奘继续西行,经阿耆尼(焉耆)、层支(库车)而进入凌山(一名冰达板,今天山山脉的腾格里山穆素尔岭)。凌山高入云天,山顶冰雪不化,登攀极为不易,特别是食宿困难,只能“悬釜而饮,席冰而寝”。玄奘转道中亚地区,再爬过艰难程度超过凌山的大雪山(即阿富汗的兴都库什山),翻越黑岭(兴都库什山南面的大岭),终于在夏末进入北印度。玄奘从高昌国到这里,经过了大小二十多个国家,从离开长安那天到这时,跋涉了将近一年。
天竺求学与讲学当时的天竺分为五部。玄奘进入北印度后,即瞻仰佛教圣迹并随处求学,足迹遍及北印度、中印度的四十余国。贞观五年(631),他进入中印度到达伽耶城(今印度比哈尔邦加雅城),即前往著名的那烂陀寺(一名施无庆寺)学习。那烂陀寺建寺已有七百余年的历史,是当时印度最大、最壮丽的佛教寺院和文化中心。该寺除讲习佛经外,对因明(逻辑学)、声明(音韵学)、婆罗门经典乃至医术等也都有研究,僧众人数常在万人以上。寺院的经费由政府负责供给,并支持该寺的各种活动,所以那烂陀寺久盛不衰。寺内学徒勤学苦练,学风严谨,学术思想自由活跃,经常举办各种讲学、辩论活动。主持法师戒贤这时已年逾百岁,学问、道德为人所景仰,大家尊称他为“正1《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卷一。
1《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卷一。
法藏”。戒贤之外,还有不少精通佛学的高僧。戒贤在问明玄奘西行的目的后十分感动,表示欢迎,并在生活上给玄奘以上宾的待遇。那烂陀寺内达到上宾待遇的,包括玄奘在内只有十人。戒贤法师因年事已高,多年不讲学了,这次破例主讲大乘佛教“瑜伽”学派主要经典《瑜伽论》等,从听者达千余人。至此玄奘求学《瑜伽师地论》的目的经过几年的努力达到了。还听了戒贤主讲《顺正理论》、《显扬》以及因明、声明、集量、中、百等学问。他不时地提出学习经典时所存在的疑问。其间玄奘的梵文、婆罗门文的水平有很大提高。
在那烂陀寺刻苦学习五年后,玄奘又到南印度等地考察学习。六年后再次返回那烂陀寺。这时的玄奘学术已达到极高的水平。戒贤对玄奘也极为钦佩,安排玄奘以留学生身份主持讲席,为全体僧众讲授《摄大乘论》、《唯识决择论》等。这两论是属于那烂陀寺以外的体系,戒贤让玄奘主讲,足见该寺学术空气的活跃。
寺内有个戒贤的高徒师子光,专讲“中观”法门中的主要经典《中观论》、《百论》,而对“瑜伽”学说颇有非难之词。这是由于他存在偏见,不能融会贯通。玄奘为了团结他,消除彼此误会,就以梵文著《会宗论》三千颂,说明大乘佛教中“瑜伽”和“中观”两大派并不相悖的道理,戒贤以及寺中僧众看了交口称赞,把它刊布流通。
师子光愤然离去,从东印度请来高僧旃陀罗僧诃,怂恿他前去辩论,想借此驳倒玄奘。谁料该僧来到后听了玄奘讲论的佛经,心悦诚服,不敢再出面辩论。这样一来,玄奘的声誉益发远扬。
玄奘刻苦钻研印度各种佛教经典的成就,受到了印度各界的尊敬和重视。在印度大、小乘纷争无法统一的情况下,各国国王都把统一的希望寄托在玄奘身上。东印度的迦摩缕波国国王鸠摩罗遣使邀请玄奘赴该国讲授大乘教义。戒贤本已同意殷切思归的玄奘返回唐朝,因而尽管使者往返说明还是拒绝了鸠摩罗的请求。不意鸠摩罗求请玄奘心切,见被拒绝便以武力相胁,如果不答应,“必当整理象军,云萃于彼,踏那烂陀寺,使碎如尘”。戒贤只好同意玄奘前往讲学。北印度羯若鞠阇国雄主戒日王听说玄奘在鸠摩罗处讲学,便遣使请鸠摩罗急送玄奘来该国。两王为此发生纷争,差一点就动了武。最后双方协商,决定在曲女城召开学术辩论大会,请玄奘主讲。
曲女城在羯若鞠阇国的首府,即今印度北方邦坎诺吉城。贞观十六年(642),参加这次大会的有五印度的十八个国家的国王,通晓大小乘的僧人三千余人,婆罗门等二千余人。那烂陀寺也去了千余人,前来观礼的人更是人山人海。曲女城大会成了印度历史上空前的学术盛会。会议开始,戒日王、玄奘先入宝座,后依次是十八国国王,各国名僧及婆罗门等,其余道俗僧尼在会场门外。玄奘以主持的身份宣讲自己所撰的《会宗论》和《制恶见论》,阐发大乘精义。玄奘宣讲后,由明坚法师宣读全文,并抄写一份悬于会场门口,征求辩论。在场数千僧众,仅少数偶尔提出疑问,一经解释又深表折服,此后再无人提出问题。这样十八天过去了,无人能难倒玄奘。大会结束后,戒日王按印度传统请玄奘坐在饰有锦幢的大象背上,由高贵的大臣陪同巡游。他们掀着玄奘的袈裟,向周围观众宣扬:“支那国法师立大乘义,破诸异见。自十八日来无敢论者,普宜知之!”当时万众欢呼,群情悦服。从此,玄奘博学名声,传遍印度。
归国译经玄奘在印度赢得了极高的声誉,但并未改变玄奘学成归国的初衷。贞观十七年(643)春,玄奘带上多年搜集的佛经佛像,离印度返回祖国。戒日王的赠赐十分丰厚,玄奘仅留下路上所需,其余婉言谢绝。他改走从葱岭南端越过大山,经于阗回国。沿途由于有戒日王的文书,所以顺利地到达于阗。在得到唐太宗的诏书之后,玄奘继续向长安进发。
贞观十九年(645)正月,玄奘终于回到了长安。不久,玄奘到洛阳朝见准备东征高丽的唐太宗。玄奘归国成为唐朝举国上下共闻的盛事。
玄奘冒险西行的原因之一就是求取包括《瑜伽师地论》在内的佛教经典。此次从印度带回的佛经有五百二十夹、六百五十七部。归国三个月后,玄奘谢绝了唐太宗的召用,全神贯注地从事译经。由于取经印度在唐朝引起强烈反响,人事交往成为译经的严重障碍,为了能有个安静的环境,玄奘向唐太宗提出到幽静的少林寺译经的请求,太宗没有答应,而将为其母亲修建的位于长安的弘福寺选为译场,并指令守卫者严加把守。除弘福寺外,慈恩寺、西明寺、玉华宫等地都先后成为翻译场所。十九年间,玄奘孜孜不倦地译出梵文经典七十四部1,共1335卷。比我国早期著名高僧鸠摩罗什、真谛、不空三人翻译的总和还多600多卷。玄奘译著数量惊人,质量也很高。唐代以前佛经的翻译已有一段历史,出现过鸠摩罗什、真谛等著名译家。他们虽然精通梵文,但对汉语却不在行。他们翻译时是“手执胡本,口宣秦言”,再由助手笔录,这样“则校竟终日,卒无所成”1,他们只能意译,经助手笔录润色,文章固然流畅又富文学色彩,但译出的文章却“虽得大意,殊隔文体”2,常出现辞不达意或错译的情况。而一些精通汉文的中国僧人,则对梵文又缺乏了解,译成的作品也是“终隔圆通”3。玄奘兼通汉梵语,水平也极高。在去印度之前,他既“广求诸蕃,遍学书语”4,到印度后又集中精力学习婆罗门《声明记论》,了解其音韵变化,达到了能以梵文著书立说的熟练程度。在印度各地“百有余国君臣谒敬,言议接对,不待译人,披析幽旨,华戎胥悦”5。因此在翻译时达到了出口成章、下笔即是的程度。尽管有优越的条件,但玄奘对翻译工作仍十分认真。在他主持下,建立了效率很高的翻译机构。译场由译主、证义、证文、书手、笔受、缀文、参译、刊定、润文、梵呗等十个环节组成,彼此分工协作,各司其职。玄奘选拔了像灵润、法祥、辩机、道宣等一流学者有二十余人,因此助译的水平也是很高的。后又有文学大臣参加,更是锦上添花。
为了保证译著的质量,玄奘审选版本,往往“备详众梵本”,“殷勤省覆、方乃著文”,遇到疑义,便校多本以定。如《大般若经》即是通过三个版本翻译的。在具体翻译过程中,玄奘突破了鸠摩罗什以来的意译局限,不拘泥于直译或意译的框框,以直译配合意译,坚持既不违原意,又便于中国1《大唐内典录》卷五作六十七部,冥祥《行状》作七十五部,均不确,以《慈恩传》卷十的七十四部为据。
1《出三藏记集》卷十。
2《高僧传》卷三。
3《出三藏记集》卷一。
45《续高僧传》卷四。
读者阅读的原则,达到了文从字顺和文义切合。例如“印度”一词的翻译即是明证。《大唐西域记》记载:“详夫天竺之称,异议纠纷,旧云身毒,或曰贤豆,今从正音,宜云印度”。这个准确称呼就是玄奘时定下来的。玄奘的译文语言精练,切合原著,形成了鲜明、精严、凝重的翻译文体。
除了将梵文译成汉文外,玄奘还将汉文译成梵文,如老子《道德经》,《大乘起信论》等。玄奘的翻译事业为促进中印文化交流起了积极作用。《大唐西域记》玄奘到印度取经,前后十九年,行程数万里,历尽艰辛。他计划把自己旅行的情况记述下来,以了解西域各国的政治、经济、地理情况,并教育后人。他与弟子辩机合作,据他的口述,辩机笔录,将西行经过撰成《大唐西域记》共12卷。弟子慧立、彦悰也据玄奘事迹撰成《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这两部书从不同角度记述玄奘西行途中的所见所闻。其中包括玄奘亲身经历的一百一十国以及传闻听说的二十八国的详细情况。《大唐西域记》以行程为经、地理为纬,“推表山川,考采境壤,详国俗之刚柔,系水土之风气”1,具体是地理环境、山川走向、气候物产、城市关防、交通道路、种族人口、风土民情,宗教信仰、衣食住行、政治文化等等。这些记载成为研究这些地方和国家古代历史以及当时中西交通的宝贵资料。如关于千泉的介绍:“素叶水城西行四百余里,至千泉。千泉者,地方二百余里,南面雪山,三垂平陆。水土沃润,林树扶疏,暮春之月,杂花若绮,泉池千所,故以名焉”1。对其他地区的介绍也是方位准确,距离清楚。如阿旃陀石窟和那烂陀寺就是根据《大唐西域记》提供的线索得以确认。至今对《大唐西域记》的研究已成为一门国际性的学问。
碎叶城和怛罗斯城是唐朝在中亚地区的名城,碎叶是唐朝的安西四镇之一,怛罗斯以发生唐军与大食军队的激战而闻名。唐朝的史书对两城的介绍甚略,而《大唐西域记》则记述颇详:“清池(咸海)西北行五百里,至素叶水城(碎叶城)。城周六七里,诸国商胡杂居也。土宜糜麦、蒲桃”。“千泉西行百四五十里至怛逻私城(怛罗斯),城周八九里,诸国商胡杂居也。土宜气序,大同素叶。南行十余里,有小孤城,三百余户,本中国人也。昔为突厥所掠,后遂鸠集同国,共保此城,于中宅居、衣服去就,遂同突厥,言辞仪范,犹存本国”2。这两条记载是研究这两城和唐朝与中亚地区交往的重要史料。
在中印关系史上的影响玄奘去印度取经的过程,直接沟通了唐朝与中亚、西亚、南亚的联系,特别是中国与印度的友好关系。唐朝以前中印之间虽有往来,但限于复杂的地理条件,除了佛教事务之外,交往不多。随着玄奘西行取经,交往迅速发展。“初,玄奘在印度,声扬五天,称述支那(中国)人物为盛”,引起了印度僧俗的强烈兴趣。东印度的鸠摩罗王听说后,便遣使表示“弟子愿见支1《大唐西域记·跋》。
12《大唐西域记》卷一。
那大德,愿师发遣,慰此钦思”1。戒日王思玄奘更切,点名要鸠摩罗“急送支那僧来”!他们“思闻此国(中国),为日久矣”。所以才这样要见玄奘。戒日王见到玄奘时问及中国的政治形势,特别是谈到舞蹈,他说:“师从支那来,弟子闻彼国有《秦王破阵乐》歌舞之曲,未知秦王是何人?复有何功德,致此称扬?”2玄奘盛赞了唐太宗统一中国、周边少数民族臣服的功绩,戒日王当即表示:“我当东面朝之”3。玄奘回唐朝后,双方“各遣中使,赍诸经宝,远献东夏。是则天竺信命,自奘而通”。贞观十五年(641)摩伽陀王遣使上书,唐太宗令云骑尉梁怀璥持节慰抚。后又有王玄策出使印度的活动,中印来往进一步加强了。直到今天,中印人民仍共同认为玄奘是中印友好的象征。
业绩垂千古麟德元年(644),玄奘在长安郊外玉华寺圆寂。玄奘在印度求学时就得到“三藏法师”的称号,这是对精通包括《经藏》、《律藏》、《论藏》在内佛学经典的大师称号。他归国之后,唐太宗亲自撰写了一篇长七百八十一字的《大唐三藏圣教序》,文中称赞玄奘“松风水月,未足比其清华;仙露明珠,讵能方其朗润”。足见评价之高。唐高宗得到玄奘病危的消息,即时派多名御医救治。玄奘逝世后,高宗哀恸伤感,为之罢朝,反复叨念“朕失国宝矣”1。
直到近现代,人们依然对玄奘业绩和精神难以忘怀。近代学者梁启超说:“玄奘是中国第一流学者,决不居第二流以下。”2印度著名学者柏乐天教授说:“无论从哪方面看来,玄奘也是古今中外最伟大的翻译家。在中国以外没有过这么伟大的翻译家,在全人类的文化史中,只好说玄奘是第一个伟大的翻译家。中国很荣幸的是这位翻译家的祖国,只有伟大的中国才能产生这么伟大的翻译家。”312《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卷五。
3《新唐书》卷二二一上《天竺传》。
1《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卷十。
2梁启超:《中国历史研究法补编》第六章。
3《翻译通报》第2卷第6期。
第二节义净
立意西行
义净(635—713),俗姓张,字文明,祖籍范阳(今河北涿县),一说齐州(今山东济南)4。义净七岁时,父母送他入齐州西南四十里的土窟寺,从善遇和慧智两位法师学习。善遇法师博学多能,精通佛经,对六艺、天文、地理、阴阳、历算亦有很深的研究。慧智禅师研习《法华经》数十年,造诣极深。在他们的教导下,义净掌握了丰富的文化知识,在佛学方面也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贞观二十年(646),善遇法师去世,义净就跟慧智禅师学习,把精力集中于佛教内典的修习,“昼夜勤六时而不倦,旦夕引四辈而忘疲”1。贞观二十二年,义净受具足戒,正式出家为僧。数载勤学,义净学业大进。慧智见他天资聪颖,前途无量,遂劝他出外求学。义净辞别土窟寺,来到佛教中心洛阳、长安。
在东都洛阳,义净修习《对法》、《摄论》诸经,佛学水平又有提高。
但其时佛教各派纷争,观点歧异,典籍的记载与解释亦互不统一,故义净在学习中产生各种疑问。于是他又来到长安,学习了《俱舍》、《唯识》等经,但胸中疑问不减。为祛蔽解疑,义净认为必须赴印度取经求法。咸亨元年(670),他在长安结识了并州的处一法师、莱州的弘祎法师,众人志同道合,相约赴印度取经。当时往印度的道路主要有三条,陆上的“丝绸之路”因西域动乱而阻隔不通,吐蕃道则不仅道路艰险而且常受唐蕃关系的影响。相对而言,海路较为通畅。唐朝强大富庶,南亚、西亚诸国纷纷前来贸易,海舶云集广州诸地,搭乘商船赴印度求法取经成为义净诸人的一致选择。计议已定,遂相约离京东下,处一因母年高而罢,弘祎至江宁而止。义净等途经丹阳时,又有玄逵加入。咸亨二年(671),义净坐夏扬州。秋,接受龚州(今广西平南)冯孝诠的邀请,同达广州。冯孝诠及其家人皆笃信佛教且家资雄厚,他们敬佩义净西天取经的志向,遂资助西行费用,冯孝诠并与波斯船主商定,许义净等人附船前往印度。其时的广州,万商云集,是唐朝南方海上交通的中心,港中停舶着婆罗门、波斯、狮子国、大食等国的船只,这些海船一般形体较大,船深往往有六七丈,符合海上航行的要求。义净深知此去印度的艰难,遂在等船期间返回齐州,向慧智禅师等故乡师友告别。再回广州,同行者唯有门人善行,其他人均因故罢退。
取经求法海船出广州后,经二十天左右,义净到达室利佛逝(今苏门答腊)。这里地理位置十分重要,是中国通往印度的海上要道。义净在此地居住半年,学习声明(音韵学)。其间唯一的同行弟子善行因病无法前行,被迫回国。义净只身继续前行,于咸亨三年(672)五、六月间到马来半岛南端的末罗瑜4关于义净的原籍,《宋高僧传》卷一作范阳,《南海寄归内法传》卷四、《开元释教录》卷九作山东齐州。
1《南海寄归内法传》卷四。
国。由末罗瑜再经羯荼国,到达裸人国,西北行半个月后到达耽摩立底1。耽摩立底为东天竺的南界,义净在此居住一年有余,从僧人大乘灯学习梵语。大乘灯原籍爱州(今越南清化),幼时随父母迁往杜和罗钵底国,后出家,到长安从玄奘受具足戒,在乘船前往印度途经耽摩立底时被强盗劫掠,被迫滞留十二年。耽摩立底虽距中天竺的那烂陀寺不很远,但途中常有强人出没,很不安全。他们等到一个机会,随同几百名商人结伴前往中天竺。不幸的是义净途中染病,“身体疲羸”、“孤步险隘”,落在众人后面,又遭强人打劫,受尽凌辱,几乎丧命,但义净还是坚持到底,赶上了大队,来到了朝思暮想的那烂陀寺。
到达那烂陀寺后,义净又北行至毗舍离国1,再西北行至拘彝那竭2,又西南行到波罗奈城东北的鹿苑鸡岭,此后重回那烂陀寺,向著名僧人宝师子和智月等学习经典,研究瑜伽、中观、因明、俱舍论等学,并进行佛教经典的翻译,同时考察印度佛教教规和社会习俗。前后十一年,兢兢业业,锐意进取。大约在垂拱元年(685),义净乘船离开印度东归。垂拱三年,他到达室利佛逝,停留二年有余,专心从事翻译和著作。为了得到纸和笔,曾于永昌元年(689)随商船回到广州,得到贞固律师等人的帮助后,又于当年十一月返回室利佛逝。天授二年(691),义净派遣大津将著作及新译的佛经送回国。武周证圣元年(695),义净与弟子贞固、道宏离开室利佛逝回国。
译经事业武则天对义净的归来十分重视,不仅派出使者前往迎接,而且亲自率众人到洛阳上东门外迎接,诏命义净住在洛阳佛授寺。此后,义净先后在洛阳延福坊大福先寺、西京长安延康坊西明寺、东京福先寺、长安荐福寺等寺院翻译佛经。先天二年(713)正月,在长安荐福寺经院圆寂,享年七十九岁。葬于洛阳北原上,建有灵塔。乾元元年(758),以塔为中心,建立了金光明寺。
义净毕生从事佛事活动,特别在译经和著述方面花费了大量心血。他译经活动大致可以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自入抵印度那烂陀寺至室利佛逝返国前,他试译了《根本说一切有部毗奈耶颂》、《一百五十赞佛颂》。第二阶段是回国后至自主译场之前,主要是整理原来的译著,并参加于阗三藏实叉难陀法师主持的《华严经》的翻译。第三阶段,在则天久视元年(700)以后义净自设译场,亲自翻译佛经,先后在洛阳、长安诸寺译出的佛经有几百卷之多。1义净的翻译活动得朝廷和僧众的大力支持。在福先寺、西明寺译《金光明最胜王》等二十部佛经时,印度沙门阿儞真那,中国僧人波仑、复礼、慧表、智枳、法宝、法藏、德感、胜庄、神英、仁亮、大仪、慈训等分别为证梵文义、笔受、证义,朝廷的成均(即国子监)和太学助教许观监护,译文经缮写后进呈朝廷。武则天十分高兴,亲制《圣教序》,对义净的功业大加称赞。中宗神龙元年(705),义净在东都洛阳翻译《孔雀王经》、在大福1耽摩立底国,法显《佛国记》中作多摩梨国,玄奘《大唐西域记》作耽摩栗底国。1毗舍离国,《大唐西域记》作吠舍厘。
2拘彝那竭,义净译为俱尸国。
1义净所译佛经,《开元录》作239卷,《贞元录》作289卷,《义净法师之塔铭并序》作428卷。先寺译《胜光天子》等经时,兵部侍郎崔湜、给事中卢粲润文正字,秘书监驸马都尉杨慎交监护。景云元年(710),义净在大荐福寺译《浴象功德经》等二十余部佛经时,吐火罗(今阿富汗)沙门达磨末磨、中印度沙门拔弩、罽宾(今克什米尔地区)沙门达磨难陀、居士东印度伊舍罗、沙门惠积、文纲、惠诏、利贞、胜庄、爱同、思恒、玄伞、智枳等中外僧人为证梵文、证梵本、读梵本、证义、笔受、证译,而修文馆大学士李峤、兵部尚书韦嗣立、中书侍郎赵彦昭、吏部侍郎卢藏用、兵部侍郎张说、中书舍人李又等二十余人次文润色,左仆射韦巨源、右仆射苏环监护、秘书大监嗣虢王邕同监护。景云二年(711),在大荐福寺译《称赞如来功德神咒》等经时,太常卿薛崇嗣监护。2中外名僧参加助译、朝廷名臣润色,使得翻译活动得以顺利进行,义净发挥了关键作用。义净不仅精通汉、梵文,又有在印度生活了十几年的经历,而且又经过试译、助译的实践锻炼,因此翻译起来得心应手。尽管如此,义净在翻译过程中依旧兢兢业业,一丝不苟,他坚持直译的特点,在原文下加注说明,订正译音译义,介绍产物制度,在语译方面,区分俗语雅语,又常在意译汉字下标出四声和反切,以求得准确的发音,因此在总体上他继承了玄奘的翻译特点,同时也有自己的独创之处,这一切使义净的译作达到了很高的水平。
学术贡献义净的西行和翻译佛经活动对唐朝的佛学产生了很大影响。印度归来时,义净除了带回近四百部合五十万颂佛经外,还带回金刚座真容一铺,舍利三百粒,这些都成为中国宗教界的瑰宝。所译佛经以律籍为主,其中特别是根本说一切有部体例范围都较完备。另外如《集量》、《法华》等也很重要。除律部外,他也重视瑜伽一系的学问,他认为“所云大乘,无过二种:一则中观,二乃瑜伽..瑜伽则外无内有,事皆唯识”1。他译出的佛经中也有瑜伽系的内容,同时适应当时崇尚密宗的风气,还译出了《金光明经》及一些陀罗尼经,有的还附有密宗源流的资料,这些都丰富了唐朝的佛学典籍。跟从义净译经和求学的僧人很多,他很赏识的有崇庆、崇勋、元廓、玄秀、玄睿、惠神等,跟随身边的有崇俊、玄晖、昙杰、宝严等,远在各地的有法明、敬忠等,这些弟子的佛学观点都受到义净的影响。
除了在佛学和翻译方面的贡献外,义净在地理、外交方面也很有功绩。
他在归国途中逗留室利佛逝时,写出了《南海寄归内法传》、《大唐西域求法高僧传》等书,这些著作记述了前往印度的僧人,其中二十余人从吐蕃道去印度,三十余人经广州出海去印度,这样海陆两途的情况在书中都有了记录。陆路的情况中对尼婆罗(今尼泊尔)多有记载,玄会等僧人就是从尼婆罗返回唐朝,而客死旅途的。至于书中记录的海道情况尤显重要,由于玄奘的《大唐西域记》记载了陆路的所见所闻,法显的《佛国记》详于陆路而略于海路,因此义净记述的有关南海各地的情况,就成为流传至今的关于南海各地的最早历史地理材料,为各国研究历史、地理和外交者所重视。书中有关印度的珍贵史料,其中对医学记载颇多,如《南海寄归内法传》第二十七2《宋高僧传》卷一。
1《南海寄归内法传》卷一。
章就讲到印度传统的医学——“八医”,并指出“西方药味与东夏不同,互有互无,事非一概”。第二十八章专讲印度进药的方法,其中提到印度人患病时常用少食的方法来治疗,这颇具科学性。还有关于印度人的卫生习惯,如沐浴、食前洗手、散步等。
“观夫自古神州之地,轻生殉法之宾,显法师则创辟新途,奘法师乃中开王路”1,这是义净对法显、玄奘功绩的评价。其实在探险、求法、翻译,著述等诸方面,义净正是继法显、玄奘之后最有贡献的代表人物。
1《大唐西域求法高僧传》卷上。
第三节鉴真
“独秀无伦,道俗归心”
鉴真(688—763),俗姓淳于,扬州江阳县(今扬州)人。
唐代扬州佛教盛行,云集着中外僧人,佛寺多达三四十所。鉴真的家庭充满着浓厚的佛教气氛,他父亲是个虔诚的佛教居士,经常到大云寺参禅拜佛,并随大云寺智满禅师受戒。在家庭的影响下,幼年的鉴真也对佛教产生浓厚兴趣。他“总丱俊明,器度宏博”1。十四岁时,有一次他随父亲到大云寺拜佛,为佛像庄重、慈祥的造型所感动,随即向父亲提出要求出家为僧。父亲见他心诚志坚,在征得智满禅师的同意后,他在大云寺出了家。从此鉴真成了他的法名。
唐中宗神龙元年(705),鉴真在大云寺从道岸律师受戒。道岸是高僧文纲的弟子,也是一位著名僧人。
经过两年的刻苦学习后,他随道岸禅师来到佛教最盛的洛阳、长安游学。二十二岁时,在长安名刹实际寺从高僧弘景2顺利地通过了具足戒。文纲、道岸、弘景都是律宗的传人,鉴真在名师的影响下,对戒律的研究已很精熟,并开始讲佛布道。律宗出现在唐初,与佛教的其他宗派如天台、法相、华严、密、禅等同为著名的佛教派别。律宗是以戒律为立宗原则,重视从内心巩固和发展“止恶兴善”的作用,内部又分为南山、相部、东塔等派别。鉴真研究的是以南山律宗为主。他以青年人特有的热情,巡游佛迹,苦读《四分律行事钞》、《四分律疏》等经典,并先后从西京禅定寺义威、西明寺远智、东京授记寺金修、慧策、西京观音寺大亮听讲《律钞》等1,由于他聪明好学,矢志不移,很快成为文纲、道岸、弘景之后律宗的后起之秀。
在西京学习时,鉴真不仅融合佛教各家如法相、天台等宗所长,形成了自己的独立见解,而且对其他方面的知识也广泛涉猎和研究。佛教并不是一门孤立的学问,如五明之学(声明、工巧明、医方明、因明、内明)即涉及语言文字、工艺技术、医药、思辨逻辑和佛教各宗等学问。鉴真在钻研佛学的同时,对建筑、医药等也有很高的造诣,成为后来到日本传播建筑、雕塑、医药、艺术等的基础。
开元元年(713),二十六岁的鉴真回到扬州,为大明寺(今法净寺)的大师。他从事佛事活动,由于学识和道德高尚,声名与日俱增。开元二十一年(733),道岸的另一弟子义威圆寂后,鉴真是这一地区的佛教“宗首”2。他不仅讲佛写经、剃度僧尼、修寺造佛,而且还从事救济贫病、教养三宝等活动。当鉴真四十五岁时,由他传戒的门徒达四万多人,成为江北淮南地区“独秀无伦,道俗归心”的著名高僧。
六次东渡1《宋高僧传》卷十四。
2《宋高僧传》卷五作恒景。
1《唐大和上东征传》,汪向荣校注,中华书局1979年版。该书附录将多种记录鉴真事迹的文字搜罗于一处。下引本传及附录文字,不另加注。
2《宋高僧传》卷十四。
佛教自六世纪中叶传入日本,开始在上层统治者中间流传。大化革新中,日本仿照唐朝推行租庸调制。由于两国国情不同,租庸调加重了人民的负担,人民为躲避沉重的剥削和逃避兵役,为了寻找精神上的安慰寄托,不是“逃亡他所”,就是“寂居寺家”1,当时出家为僧基本没有什么限制,最高的是受三净聚戒(即摄律仪戒、摄善法戒、摄众生戒),受戒不必三师七证,只要有一戒师即可,而且就是没有戒师,只要自己认为条件成熟,也可自誓受戒,所以当时日本僧人差不多都是“自度”、“私度”为僧的。大化革新后,虽然中央集权得到加强,但统治阶级内部的斗争并未停止,奈良天平时期,社会矛盾仍然尖锐,为了“规避课役”2而入寺的农民,往往“动以千计”,这是因为一进佛门就不必再负担政府赋税。政府一方面要利用僧籍地主打击世俗豪强地主的势力,即通过佛教势力加强中央对地方的控制,一方面又考虑寺院势力的过分增长,对政府的财政收入造成威胁,因而又力图控制佛教的发展,但未能达到预期目的。怎样才能达到既利用佛教,又控制佛教的目的呢?遣唐使学问僧在唐朝找到了答案,那就是学习唐朝通过佛教内部控制佛教的办法,即实行受戒制度,由著名佛师主持仪式,通过考试确定受戒资格的办法。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日本元兴寺隆尊针对日本缺少名僧不能主持受戒仪式的情况,提出了向唐朝聘请戒师的建议,得到了掌握实权的舍人亲王的支持。日本天平四年即唐开元二十年(732),日本政府准备任命遣唐使时,隆尊和尚向政府推荐了有“跨海学唐朝之志”的青年和尚荣睿、普照。政府同意他们随遣唐大使多次比广成代表日本使唐聘请名僧赴日讲佛授戒。开元二十一年,日本僧人荣睿、普照来到中国,在长安的十年学习期间,他们一直物色合适的名僧,中国僧人道璇曾应召前往日本,但限于他的能力和威望,日本尚不能满意,两人继续了解名僧动向。天宝元年(742)十月,荣睿、普照准备回国,中国僧人道航、澄观、德清及高丽(今朝鲜)在唐朝的僧人如海与其同行。
回国途中,他们来到鉴真所在的扬州大明寺,想听鉴真的意见。他们向鉴真讲了日本虽有佛法,但没有剃度僧人必要手续及缺少合适授戒名僧的情况,请求鉴真帮助,能否同去日本弘法。鉴真见他们“辞旨恳至”,也就动心了。他想起关于中国南岳慧思禅师转生为日本王子的传说,以及日本长屋王子崇敬佛法,亲赠袈裟给中国僧人的故事。自己虽已五十四岁,但为了弘扬佛法,不惜生命危险,也要前往。鉴真当即征求在场弟子的意见,问他们谁愿意同行?大家都沉默不语。后来弟子祥彦才说:“彼国太远,性命难存,沧海淼漫,百无一至。”1祥彦的话并不夸张,当时从唐朝去日本的困难是难以想象的。由于造船技术的局限和对季风规律掌握的差距,从扬州穿越东海经常发生船毁人亡的事故,和尚道福、义向、圆载先后在遣唐和归途中为风涛吞没。没有视死如归的冒险精神是不敢扬帆启航的。人为的困难也不少,唐朝对私自出国限制很严,没有朝廷同意而出境,将受到法律制裁。鉴真深知航海的危险、朝廷律令的威严,但态度非常坚决,说:“是为法事也,何惜身命?诸人不去,我即去耳。”他的决心感动了弟子,当即有祥彦、思托1《续日本纪》卷十二,天平九年九月。
2《续日本纪》卷七,元正天皇养老元年。
1《续日本纪》卷二四,天平宝字七年五月。
等二十一人表示愿意同行。
由于鉴真一行没有出国证明——过所,他们便假称到天台上国清寺参加供奉活动,而秘密准备去日本的物资。又通过道航的关系,得到当朝宰相李林甫哥哥李林宗的介绍信,便在扬州打造海船。一切准备就绪,正待出发之际出现了意外的变故,同行的道航认为高丽僧如海品行不端,不适合去日本弘化佛法,而建议他留下。如海不满,跑到采访厅诬告道航勾联海盗准备造反,采访使班景派人去各寺搜查,逮捕荣睿、普照等。后经道航解释并出示李林宗介绍信得以无罪,但官府以海上不安全为由,拒绝了鉴真等从海上去国清寺的要求,同时没收了海船。第一次东渡失败了。
不久,鉴真个人出钱八十贯买下一条退役的军船,雇用十八名水手,准备各种佛经、佛像、佛具等,连同祥彦、道兴、德清、荣睿、普照、思托等十七人,还有玉作人、画师、雕佛、刻镂、铸写等各种技艺人才八十五人,于天宝二年十二月启程,不料即遇大风,第二次东渡又失败。
第三次东渡至舟山群岛附近,再遇大风,船触礁后鉴真一行在荒岛上忍饥受冻三天三夜,后被救至明州(宁波)阿育王寺安歇。
第三次东渡失败后,鉴真决定在朝廷不甚注意的福州出发,然而当地僧众出于担心鉴真东渡发生危险的好心,对鉴真看护甚严,并将其行踪报告官府。鉴真在从阿育王寺前往福州的途中被官府追回送至扬州。
前四次的失败,并没有改变鉴真的初衷。他在扬州继续准备东渡物资。
天宝七载(748)六月二十七日,鉴真僧众、水手等三十人在扬州出发。出长江后遇大风,船在风浪中完全失去了控制,随风浪漂泊,淡水早已用完,人们严重晕船,食物难咽,死亡威胁着每一个人。十一月间,失去驾驭的船在海上一连漂了十四天,终于靠了岸。上岸后才知道,他们到了海南岛的振州,受到当地官民的欢迎。他们留居一年有余。鉴真在那里修寺造佛,登坛授戒。后决定重返扬州,他们从振州出发,经广西、广东的返途中,行至端州(今广东高要)时,荣睿积劳病重,去世。行至韶州(今曲江)时,普照离鉴真北去。荣睿的死,普照的离去,第五次东渡的失败,加之旅途的艰辛,使鉴真的身心受到极大的损害,他感受暑热,眼睛渐渐模糊起来,虽经医治未见好转。至吉州(今江西吉安)时,祥彦又因病去世。祥彦是鉴真最得力的优秀弟子,他最先表态支持东渡,一直追随其左右。如今祥彦的死使六十三岁的鉴真再次受到沉重打击。这一系列打击和挫折并没有吓倒鉴真。相反,东渡的决心更坚定了。天宝十载(751)春,鉴真回到扬州,又着手筹备第六次东渡。
天宝十二载(753)十月十五日,日本政府派出由藤原清河大使率领的第十次遣唐使团,从长安返回日本途中经扬州,到延光寺拜访鉴真。藤原清河将邀请鉴真和唐玄宗拒绝鉴真出国一事告诉了鉴真,并希望他自己决定。鉴真当即表示愿意同行,经商量后决定在十月十九日出发。
日本使团的来访,引起了扬州僧俗的注意,出于对鉴真安全的考虑,扬州僧众对他看护很严,鉴真无法脱身,眼看十九日就要到了,东渡计划再次受到了考验。
正在这时,鉴真弟子仁婺从婺州(浙江金华)来到扬州,听说师傅东渡受阻,十分同情,便决定用自己来时乘坐的船接鉴真离开扬州,到黄泗浦(今张家港西北长江之滨)搭乘日本遣唐使船,开始了第六次东渡。
与藤原清河等会合后,又发生了麻烦。广陵郡的地方官已听到鉴真准备渡海去日本的传闻,因此决定检查日本遣唐使船,机警的副使大伴古麻吕秘密将鉴真等安排在自己的船上,躲过众人的注意。不久,在第五次东渡失败后离去的普照也闻讯从阿育王寺赶来。这次遣唐使船同航的有四艘,第一号船是大使藤原清河,第二号船是副使大伴古麻吕,第三号船是副使吉备真备,第四号船是判官布势入主。唐朝僧人除鉴真外,还有法进、义静、昙静、思托、法载、法成等十四人及女尼智首等三人。
十一月十六日,四船出发,一路顺风。二十一日第一号、第二号两船到达阿儿奈波岛(日本冲绳),北行至多祢岛(种子岛)西南,遇第三号船,十二月六日,海上又起南风,第一号船在航行中遇难。鉴真所乘的第二号船终于在二十日到达萨摩国阿多郡秋妻屋浦(今鹿儿岛川边郡坊津町秋目)。天宝十二载十二月二十六日(天平胜宝五年,即753年初),经四十天的海上颠簸,鉴真一行在僧人延庆的引导下进入日本九州的太宰府(今日本福冈)。鉴真一行前后历时十二年,六次启行,五次失败,航海三次,几经绝境。先后有三十六人死于船祸和伤病,二百余人退出东渡行列。只有鉴真笃志不移,百折不挠,终于实现了毕生的宏愿。
弘法日本鉴真来到日本的消息,引起了日本朝野的极大震动。天宝十三载一月初十日,朝廷得到大伴古麻吕的报告,知道鉴真已经到达日本。二月一日,鉴真至难波国师乡(今属大阪府)时,受到了先期到达的崇道和日本佛教大师行基弟子法义的热情款待。后住在藤原鱼名的官厅,日本政府特派使者前来迎接慰问,催促鉴真入京。二月四日,向都城平城京(今奈良市)进发。京城僧侣和政府官员早已等候在南闾门前,政府使臣正四位安宿王代表日本政府慰问欢迎。鉴真在众人的簇拥下,穿过市区来到东大寺安歇。东大寺是日本最著名的佛寺,此前一年仿唐建造了一尊五丈三尺高的大佛像。
三月的一天,吉备真备代表政府再一次慰问鉴真一行,并传达了圣武太上皇的决定:“自今以后,授戒传律,一任和上。”又授“传灯大师”及“大僧正”的称号。四月初,在鉴真的指导下,东大寺大佛像前筑起了一座戒坛,成为日本举行受戒仪式的主要地点。鉴真首先为天皇授菩萨戒。接着皇后、皇太子登坛受戒。以后澄修等四百余沙弥受菩萨戒。日本名僧灵福、贤璟等八十余僧也重新受具足戒,开创了日本佛教徒登坛受戒的仪式。从此,无论什么人,如果没有经过指定的戒坛受戒,就不能取得僧籍。
由于日本僧众要求到东大寺学习的人数日益增多,佛院的经费又不足,有些来者不得不失望而返。天皇知道后,便把备前国(今冈山县)垦田一百町(一町即一公顷)赐给鉴真,后又加赠新田部亲王的一处旧宅。鉴真就在这块宅地上建起了一座新寺院,叫做唐招提寺。原备前国垦田由招提寺经营作为经费。
759年,唐招提寺建成,鉴真僧众搬进居住。从此,鉴真就在寺中讲律授戒。当时鉴真年事已高,健康情况每况愈下,弟子们感到有必要将鉴真奋斗一生的历史记录下来,思托撰成了《鉴真和上东征传》。
日本天平宝字七年(763年),为播佛法奋斗了一生的鉴真,在唐招提寺面向西方端坐,安详圆寂,终年七十六岁。他的遗体经火化后,葬在寺后面的松林中。
对中日文化交流的贡献鉴真东渡的主要目的是弘化佛法,传律授戒。鉴真僧众在日十余年的活动达到了这个目的。由于天皇的重视,鉴真被授于“大僧都”的职务,成为“传戒律之始祖”。“从此以来,日本律仪,渐渐严整,师师相传,遍于寰宇。”鉴真所建唐招提寺成为日本的大总寺。日本的佛经多由百济僧侣口传而来,错漏较多。鉴真在双目失明的情况下,以他惊人的记忆力,纠正日本佛经中的错漏。由于鉴真对天台宗也有相当研究,所以鉴真对天台宗在日本的传播也起了很大作用。
鉴真的东渡弟子及随行人员中,有不少是精通建筑技术的。在鉴真的设计及领导下,建造了著名的唐招提寺。寺内的大堂建筑,坐北朝南,阔七间,进深四间,三层斗拱式形制,是座单檐歇山顶式的佛堂。日本《特别保护建筑物及国宝帐解说》中评论说:“金堂乃为今日遗存天平时代最大最美建筑物”。由于鉴真僧众采用了唐代最先进的建筑方法,因而这座建筑异常牢固精美,经过一千二百余年的风雨,特别是经历1597年日本地震的考验,在周围其他建筑尽被毁坏的情况下,独金堂完好无损,至今屹立在唐招提寺内。金堂成为研究了解中国古代建筑艺术的最有价值的珍贵实物之一。
鉴真及其弟子在雕塑艺术上也留下了宝贵的遗产。鉴真随船带有佛像,在日本又用“干漆法”(又称夹纻法)塑造了许多佛像,著名的是唐招提寺金堂内的卢舍那大佛坐像、药师如来立像、千手观音菩萨像等。这种夹纻法我国早在东晋时已经出现,到唐朝技术已达到很高水平。武则天时用夹纻法塑造的大佛高达九百尺。鉴真及弟子将这种雕塑艺术在日本推广并发扬光大。鉴真晚年,弟子忍基等用于漆夹纻法制作了一尊高八十点零四厘米的坐像,表示对这位中国高僧的纪念。鉴真结跏趺坐,双目紧闭,神志安详,栩栩如生。它不仅再现了鉴真的真实形象,而且着意刻画了精神气质,温和中流露出刚毅,安详中凝聚着严肃,微笑中体现出沉思。这尊塑像一直供奉在唐招提寺内。
鉴真随船带到日本的还有绣像、画像、书帖等,其中有王羲之父子的真迹,后来成为日本书法的准绳,对日本书法艺术产生了深刻影响,相传唐招提寺的匾额即为孝廉女帝仿王羲之体而写成。
鉴真在扬州时曾对医药学很有研究。他到日本后亲自为日本光明太后治疗顽疾,使其病情大有好转。由于鉴真双目失明,便以鼻嗅、口尝、手摸、牙咬、耳闻之法鉴别药物,传授中草药知识,留下了一卷《鉴真上人秘方》。鉴真在日本医学界是位备受尊敬的先师。十七、十八世纪时,日本药店的药袋上,还印着鉴真的图像,可见影响之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