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刘知幾1
好学少年,博览史籍
刘知幾(661—721),字子玄,彭城(今江苏徐州)人。父亲刘藏器在唐高宗时任侍御史。善于词章,文史很有造诣。有三个儿子,知幾排行第三(在堂兄弟中排行第五)。刚十岁出头的刘知幾学《尚书》,由于深奥难懂,学习不专心,常常被父亲责打。一天,知幾看见父亲给哥哥们讲《左传》,就放下手里的《尚书》,偷偷跑去听,听了几次,对《左传》发生了浓厚的兴趣。《左传》中有很多生动的历史故事,像曹刿论战、卫懿公好鹤、唇亡齿寒等等,人物写得活灵活现,还讲明事件发生的时间、地点,比起类似文件汇编的《尚书》,显然好懂易学。他兴奋之余又想到自己功课,不禁叹息说:“书如是,儿何怠!”这话传到刘藏器耳朵里,就同意小儿子也学《左传》。知幾学完《左传》,这时刚十二岁。此后,他又学习《左传》的注疏文字,并读了《史记》、《汉书》、《三国志》等史学名著,仍感到不满足。他的志向并不在于仅仅了解一些历史事实,而更喜好探究古今沿革状况和历史发展的大势。他读史的范围逐步扩大,到十七岁时,已广泛涉猎汉代以来的各种体裁的史书,包括唐朝皇帝实录。这些书多数是借阅的,有的部帙残缺。通过勤奋苦读,刘知幾不但获得了大量历史知识,而且也对各种史书的思想观点、叙事体例、文字特点,有了基本的了解和掌握。
读这些史书时,刘知幾不盲目崇拜前代史家,敢于大胆提出自己的看法。如他认为:《汉书》既然是写西汉一代之史,就不应有《古今人表》(班固《汉书》中的《古今人表》所收录人物起自远古的太昊伏羲氏,止于秦末陈胜、吴广等,未收录西汉人物);谢承的《后汉书》应该为西汉末起义军所立的更始皇帝(刘玄)立“本纪”。当时听到刘知幾这番议论的人,都责备他不该这般议论前辈大学者。后来他读到了张衡、范晔的文集,发现他们对《汉书》、《后汉书》的批评,竟与自己的批评一样,自己许多看法有与前人不谋而合之处。这极大增强了刘知幾在钻研学问上的自信心。从此,刘知幾更加活跃地独立思考,在钻研史书过程中,一有创见就随手写成札记。日子久了,学问就越来越渊博,为后来撰写《史通》打下了基础。
以文知名,步入仕途唐高宗永隆元年(680),刘知幾考中进士,被任命为获嘉县(今属河南)主簿,这时刚二十岁。有了官职之后,他面临两条发展道路:一是以声名继续词章之学,以利于仕途发展,求名利双收;二是重新钻研历代史书,但此不为时人所重,影响个人的声望和升迁。他选择了后者,把精力投向史学。有一段时间,他去京城长安和东都洛阳,从官方和私家广泛借阅史书,尽情披阅。
1本节主要依据《旧唐书》卷一○二《刘子玄传》、《新唐书》卷一三二《刘子玄传》、《唐会要》卷三六《修撰》、卷六三《史馆上》、卷六九四《史馆下》、《史通》、《全唐文》卷二七四。刘知幾虽然对史学异常执著,但对政治也并非漠不关心。他在任获嘉主簿期间,曾多次上书皇帝,表达革新政治的意见。当时正值武则天当政。武则天一方面严厉打击长期把持政权的贵族集团,一方面不拘常规大量提拔下层地主阶级成员。文章写得好的人可以做官,普通人可以自荐当官,通过科举考试可以做官。这样一些有才干者可以得到破格提拔,但也泥沙俱下、鱼龙混杂。刘知幾上书请求淘汰不称职的官员。证圣元年(695),刘知幾再次上书,他指出:“每岁一赦,或一岁再赦,小人之幸,君子之不幸。”又说:“君不虚授,臣不虚受。妄受不为忠,妄施不为惠。”可以看出,刘知幾的政治眼光是较敏锐的。他所指出的问题,触及到当时政治中突出的一些弊病。武则天见到刘知幾的几次上书,虽然很赞赏他的直率敢言,但却未采用。当时朝廷一方面大量任官,造成官爵泛滥;另一方面任用酷吏,致使法网严密。很多官员每天上朝前,与家人别离就像生死诀别一样。每任命一个官员,仆役们窃窃私语:“又来了一个鬼。”不到十天一月,可能就被满门抄斩。刘知幾深感置身官场祸福无常,于是作了一篇《思慎赋》放在案头,警戒自己时时保持小心谨慎。这时刘知幾的思想是很矛盾的,他既想奋发有为地干一番事业,又担心成为统治阶级内部争斗的牺牲品。刘知幾很不善于在官场上周旋逢迎。他性情耿直,不得上司欢心,任获嘉县主簿一连十九年不能升迁。
三为史臣,再入东观武则天圣历二年(699),刘知幾被调任定王府仓曹,并参加编写大型类书《三教珠英》。原来北齐时祖珽等编有《修文殿御览》360卷,唐初高士廉等编有《文思博要》1200卷。武则天认为这两部类书还不够完备,于是命张昌宗、李峤、徐彦伯等二十余人编修《三教珠英》,在《文思博要》的类目之外,新增佛教、道教、亲属、姓名、方域等部。被挑选来的编修者多是天下饱学之士,这是刘知幾第一次同全国著名学者们共事。无疑,在两年多的修书过程中,他大大开阔了眼界,他的学识也被别的学者所了解。
在《三教珠英》修成的第二年(702),四十二岁的刘知幾终于正式成为国家的一名史官,他被任命为著作佐郎兼修国史,不久又升任左史,撰写起居注。他在晚年曾回顾说:尝欲自班、马以降,迄于姚、李、令狐、颜、孔诸书,莫不因其旧义,普加厘革,但以无夫子之名而辄行夫子之事,将恐致惊愚俗,采咎时人,徒有其劳而莫之见赏,所以每握管叹息,迟回者久之,非欲之而不能,实能之而不敢也。既朝廷有知意者,遂以载笔见推,由是三为史臣,再入东观。可见,刘知幾在进入史馆之前,以孔子自勉,对史学有一番宏伟抱负。
刘知幾从四十二岁起,到六十一岁逝世,绝大多数时间都任史职或兼任史职,中间有几次短时间未担任史职,所以他晚年自称“三为史臣,再入东观”。东观,是东汉时官藏图书之处,并在此组织集体修史,因而后来成为史馆的代称。
刘知幾当史官后很快就发现,在史馆修史很难发挥自己的创见,往往要遵循一些陈腐的修史格式,或者违心地去歪曲历史真相。他在入史馆的第二年奉诏和李峤、朱敬则、徐彦伯、吴兢等编写《唐书》,即修撰本朝纪传体国史。领衔修史的武三思,是武则天的侄子,不学无术,只会争权夺势。由他来领导修史,怎么能写出真实可信的历史呢?更何况是写和当时政局、人物有密切关联的史事。史馆监修常以迂腐的见解干扰史官的写作。如刘知幾被分配写《李义琰传》,根据李义琰家在魏州(今河北大名)昌乐已经居住三代的事实,写道:“义琰,魏州昌乐人。”这本无可非议,但监修一见则大笑,认为李义琰的祖先原是从陇西(今甘肃陇西)迁过来的,应改为陇西人。知幾无可奈何,只好改写。但后来在《史通》中说明了这件事,并指出:写人物的家乡籍贯应依据父祖以来的实际居住地,而不应依照先祖的发源地。他的这个观点是正确的,因为追溯过远就失去了记籍贯的意义。
刘知幾在史馆参加集体编修的史书,除《唐书》成书80卷外,还有《高宗实录》20卷、《中宗实录》20卷、《则天皇后实录》30卷、《睿宗实录》20卷。所谓实录,按年、月、日顺序记载皇帝在位时的事件。最早有南朝周兴嗣编修的《梁皇帝实录》,记载梁武帝萧衍之事。以后也出现几种皇帝实录,但直到唐贞观年间编《高祖实录》、《太宗实录》后,史官编写在位皇帝或前朝皇帝的实录成为定例。实录的编写主要根据起居注,再参考其他朝廷档案文件。实录记载史事较详细具体,是编写纪传体正史的基础。由于封建统治集团内部不同派别的斗争,使史官在编写实录时受到很大干扰。因为对每个人物的评价和对每件大事的记载,都可能成为官场倾轧的材料。监修实录的大臣和史官有时凭个人的好恶,对某些人物和史事作歪曲性描写,实录不实是常见现象。刘知幾在编写实录时,感到处处受牵制。
唐初官修史书、宰相监修制度的确立,表明皇帝对修史的控制大大加强,史官要受到皇帝和监修大臣的严格监督。史馆监修往往把如何记载史事作为打击政敌的工具,一些才德不高但善于逢迎的人担任了史官。刘知幾是有独立见解的人,自然对史官所受的束缚更加敏感。
刘知幾在史馆无法充分发挥才能,渐渐产生了脱离史馆的念头。唐中宗神龙二年(706),中宗李显率百官护送武则天灵柩由洛阳回长安,刘知幾请求留在洛阳,在那里闭门治学。过了三年,有人报告朝廷,说刘知幾身为史官,不为国事尽力,取乐于园林,私自著述。于是他又被石回京城。这时史馆的情况更复杂了,竟同时有五个宰相监修国史。长官多,意见又不一致。如记载某件史事,监修杨再思说必须如实书写。另一监修宗楚客说应该隐讳真情。这使刘知幾无所适从,难以下笔。这时,又有一个监修萧至忠几次责备他编写史书没有成绩。刘知幾再也忍受不下去了,愤然写出辞职信交给萧至忠。信中,刘知幾尖锐批评了史馆现存的五大弊病:其一,人多观望。史官多而不精,又都妄自尊大,每记一件事、一句话,都互相观望,迟迟不写,所以等到头发变白也写不出史书。
其二,资料不足。前代是把天下各种史料汇送史官,可是如今史官只能自己采集史料,而且得不到各部门支持,困难重重。
其三,权贵干涉。史馆人多嘴杂,保密很难。一个史官要是记载某人恶事,著述未完,内容已传遍朝野上下。因此史官畏惧权贵的干涉报复。
其四,监修牵制。史官修史要处处秉承监修意见,而监修多,意见分歧,好比十羊九牧,史官无所适从。
其五,职责不明。监修不定具体章程,史官各自分工不明,使得写作无所遵循,遇事互相推诿,坐等时光流逝。
由于刘知幾久居史职,对史馆里的弊病洞若观火,因而所言皆击中要害。萧至忠见信后大为惭愧,实在无言以对,但又舍不得刘知幾这个人才,于是不批准他辞职。而其他监修则对刘知幾的批评大为恼怒,这样一来,刘知幾受到的排挤更加严重,处境愈发艰难。
发愤著作《史通》刘知幾在史馆里郁郁不得志,满腹才华无所寄托,他又担心后世没有人能够理解自己,“故退而私撰《史通》,以见其志”。《史通》初次成书是在唐中宗景龙四年(710),后又作修改。他写此书时,就有人嘲笑他愚。书成后,由于臧否了许多古今人物和史书,因而又引来各种指责。唯独集贤院学士徐坚深知此书的价值,说:“居史职者,宜置此书于座右。”
刘知幾的著作很多,如《刘氏家史》15卷,《刘氏谱考》3卷,《刘子玄集》30卷,但最重要的而又流传至今的,只有《史通》。
唐玄宗开元九年(721),刘知幾的大儿子刘贶因罪流放。刘知幾感到不平,上书辩解,惹得唐玄宗发怒,将他贬职为安州(今湖北安陆)都督府别驾。六十一岁的老人,经不住长途跋涉,加之心情悲愤,很快就病逝了。刘知幾的一生虽抑郁不得志,但《史通》却为他树立起一座永远的丰碑。《史通》的基本宗旨是对过去的史学作出批判性的、建设性的全面总结。刘知幾依照流派和体例,将众多史书概括为“六家”和“二体”。所谓六家,即《尚书》家、《春秋》家、《左传》家、《国语》家、《史记》家、《汉书》家。所谓二体,即纪传体和编年体。由于当时二体中,纪传体占优势,其编纂技术也更为复杂,所以《史通》对纪传体的分析较多。如《本纪》、《世家》、《列传》、《表历》、《书志》五篇,专门探讨纪传体各个组成部分,《论赞》、《序例》、《序传》则兼论纪传体与编年体共有的部分。刘知幾评析史书体例的通常方法是,先追溯该体例之渊源,然后述其流变,再归纳一个简洁的定义,接着便用此定义去检讨相关史书的违例之处。
例如,关于世家,《史通》中的《世家》篇首先指出:“案世家之为义也,岂不以开国承家,世代相续?”以此衡量,《史记》就有毛病,因为陈胜起义称王仅六个月就兵败身死,子孙未嗣,封地亦无,“无世可传,无家可宅”。因而《史记》列陈胜于世家,是“名实无准”。另外,世家之作应区别诸侯和大夫,“家国本别”,但《史记》竟将一些大夫记入世家,“使君臣相杂,升降失序”。刘知幾还认为,世家应记“专制一国,绵绵瓜瓞,卜世长久”者,而汉代的诸侯王和古代诸侯有很大不同,“或传国唯止一身,或袭爵才经数世”,应入列传。而《史记》将汉代诸侯与先秦诸侯并列世家,“虽得画一之宜,讵识随时之义?”
刘知幾对列传、表历、书志、论赞、序例等,均用类似方法评论。其优点是严整了史书体例,循名责实,促进了历史编纂技术的提高。但缺点是有时过于拘泥体例,不免有一些迂腐之见。如指责《史记》将项羽列入本纪,陈胜列入世家,既表现出比司马迁浓厚的封建正统观念,又未通史书变例之义。
刘知幾对于史书编写方法的探讨是相当细致的。如关于史书结构编排,《载言》篇谈到如何处置辞章、诰令、章表的问题。《断限》篇谈到收载史事的起讫时间问题。《编次》篇谈到纪、传区分和纪元采用等问题。《品藻》篇谈到对史书所记人物的品评分类问题。
关于史书内容取舍,《书事》篇谈到取舍的标准,即在荀悦所说的“立典有五志”外,增加叙沿革、明罪恶、旌怪异三科。《人物》篇谈到史书应记“恶可以惩世”,“善可以示后”之人,舍去“才非拔萃”、“行不逸群”之人。
刘知幾甚至还费了不少笔墨探讨史书行文的技巧、风格等问题。《因习》、《模拟》二篇指出,不能盲目照搬前代史家的记事方式和言辞,不要“貌同而心异”的模拟,而要“貌异而心同”的模拟。他又进一步展开论述了史书“叙事”的三个要点,即“尚简”、“用晦”、“戒妄饰”。此外,《采撰》篇具体论述了史料的选择和使用方法。
判断一个史家在史学史上的地位,还要看他的史学观及史学思想。刘知幾提出的史家“三长”论和“一家独断”说,无论在当时还是后世,都有不小的影响。
所谓史家“三长”,即“才”、“学”、“识”。《史通》的《核才》、《鉴识》、《杂述》等篇,对“三长”分别有论述,但较详细的说明还是他和礼部尚书郑惟忠的一段对话,见于《旧唐书·刘子玄传》。
礼部尚书郑惟忠问:“自古以来,文士多而史才少,何也?”
刘知幾回答道:“史才须有三长,世无其人,故史才少也。三长:谓才也,学也,识也。夫有学而无才,亦犹有良田百顷,黄金满籯,而使愚者营生,终不能致于货殖者矣。如有才而无学,亦犹思兼匠石,巧若公输,而家无梗柟斧斤,终不能果成其宫室者矣。犹须如是正直,善恶必书,使骄主贼臣,所以知惧,此则为虎傅翼,善无可加,所向无敌者矣。”由此看来,史识,指正确的观点、见解和秉笔直书的精神;史才,指编纂史书、叙述史事的能力;史学,指掌握丰富的史料,学问渊博。这“三长”,是对优秀史家的标准的恰当而贴切的说明,不仅当时人觉得精辟,而且得到后世史家的公认和发挥。
刘知幾长期任职于史馆,强烈感受到官修制度对史家自主性的压制,因而提出了“一家独断”的主张,他在批评史馆的种种弊病后,说:“是以深识之士,知其若斯,退居清静,杜门不出,成其一家独断而已。”(《辨职》)这是当时史学领域里官方控制与反控制矛盾的反映,表明刘知幾不愿向史馆中的恶势力低头的坚定信念。史馆之积弊在修史中的最坏影响,莫过于“曲笔”。刘知幾对撰史中故意歪曲史实的“曲笔”现象给予了愤怒的批判,鲜明地提出了“直笔”论。他认为,直笔,象征一个史家的气节,是史家最可贵的道德表现,“正直者,人之所贵,而君子之德也”。他称颂历史上敢于奋笔直书的史家为“壮夫”、“烈士”,“盖烈士徇名,壮夫重气,宁为兰摧玉折,不作瓦砾长存。若南、董之仗气直书,不避强御;韦、崔之肆情奋笔,无所阿容。虽周身之防有所不足,而遗芳余烈,人到于今称之。”(《直书》)
曲笔和直书,一虚一实,一恶一善,是非既如此分明,为何世间还是多曲笔而少直书?刘知幾指出,曲笔的总根子在统治者身上,“古来唯闻以直笔见诛,不闻以曲笔获罪”(《曲笔》)。说真话要招来灾祸,说假话却可安然无事。当然,刘知幾不可能超越阶级的、时代的局限,不可能将主直反曲的观点贯彻到底,他说:“史氏有事涉君亲,必言多隐讳,虽直道不足,而名教存焉。”(《曲笔》)
此外,“疑古”、“惑经”论表现出刘知幾史学思想上的一些进步因素。他指出:《尚书》、《春秋》虽经孔子编定,为史书之楷模,但也不可盲目轻信。孔子修《春秋》,存在很多毛病,如前后矛盾,漏洞百出,真伪不分,是非不清,省略大事,保留小事,饰智矜愚,爱憎由己,动称耻讳,厚诬来世。刘知幾之所以“疑古”、“惑经”,是由于他认为孔子修史态度、方法和《尚书》、《春秋》等儒家经典存在谬误,非加以纠正不可。这些错误既造成古史的混乱不实,又因书法体例不一而给后世史学带来不良影响。由于世人多认为儒家经典很完美,“善无不备”,会愈加以讹传讹,所以他要大胆批评,纠正错误。
隋唐时代,史学批评进入繁荣阶段。刘知幾集前代史学批评之大成,撰成近九万字的《史通》,《史通》奠定了中国古代的历史编纂学、史学史研究、史学批评学的基础。《史通》的诞生,标志着我国古代史学批评形成一个颇具规模的、较全面的理论系统,表明史家已能够对史学研究的各个环节进行整体的审视。《史通》对于史学发展的促进作用是显而易见的。后代史家无不从《史通》中受到教益,汲取营养。封建史家虽然多指责刘知幾“侮圣”,“离经”,为“名教罪人”,“工诃古人,拙于用己”,“高自标榜,前无贤哲”,但是对于《史通》的成就也给予肯定。宋人黄庭坚把《史通》与《文心雕龙》视为史学、文学领域之双璧,“论文则《文心雕龙》,评史则《史通》,二书不可不观,实有益于后学焉。”
刘知幾的许多合理意见为后人所采纳和发挥,促进了史学研究水平的不断提高。如刘知幾认为,在纪传体史书中可以增加《都邑志》、《氏族志》、《方物志》。这一意见为宋代史家郑樵所采纳,郑樵的《通志·二十略》中就有《氏族略》、《都邑略》、《草木昆虫略》。清代考史名家钱大昕在《十驾斋养新录》中举出了《史通》启发后人的几个例子:“刘氏用功既深,遂言立而不朽,欧、宋新唐,往往采其绪论。如受禅之诏策不书,代言之制诰不录;五行灾变,不言占验;诸臣籍贯,不取旧望;有韵之赞全删,俪语之论都改;宰相世系,与志氏族何殊;地理述土贡,与志土物不异。丛亭(指刘知幾)之说,一时虽未施行,后代奉为科律,谁谓著书无益哉。”刘知幾对清代史学批评家章学诚的影响就更明显了,章著《文史通义》对《史通》的许多观点都有明确的继承和发展。
第二节吴兢
一代诤臣
吴兢(670—749),汴州浚仪(今河南开封)人。武周时入史馆,修国史,迁右拾遗内供奉。唐中宗时,改右补阙,累迁起居郎,水部郎中。唐玄宗时,为谏议大夫,修文馆学士,卫尉少卿兼修国史,太子左庶子,也曾任台、洪、饶、蕲等州刺史,加银青光禄大夫,迁相州,封长垣县子,后改邺郡太守,回京又任恒王傅。与同时代其他官员相比,吴兢的仕途还是较为顺畅的,没有大起大落。
在魏元忠、朱敬则双双为相的长安年间(701—704),吴兢被举荐“有史才”,“因令直史馆,修国史”,从此吴兢步入仕途。他为史臣,耿直敢于犯颜直谏,保存至今的吴兢几篇奏表反映了他的事迹,如《上中宗皇帝疏》是对当时政治局势较有影响之作。武则天去世后,唐中宗李显无力驾驭全局,武三思、韦后、安乐公主都在觊觎最高权力,阴谋之事连接不断。一时朝中人人自危,气氛恐怖。吴兢不计个人安危,毅然上表中宗,直率指出把相王李旦说成太子李重俊的同谋,是一场阴谋。他劝中宗珍惜与相王“亲莫加焉”的兄弟之情,“若信任邪佞,委之于法,必伤陛下之恩,失天下之望”。吴兢分析说,如果相王被诬治罪,那么中宗本人也将陷入孤立无援之境地。由于吴兢奏表颇有影响力,加上御史中丞萧至忠的进谏,终于使相王平安无事。数年后,相王李旦继位,是为唐睿宗。
唐玄宗李隆基即位之初,“收还权纲,锐于决事”,一反中宗、睿宗难以独掌权柄的局面,然而权力的集中也带来负面影响。群臣面对玄宗不敢大胆进谏。吴兢感到这种状况不利于唐室,遂上疏劝玄宗对进谏者有所区别,改变赏簿罚重的做法,如进谏者“所言是”,则“有益于国”;即使“所言非”,也“无累于朝”,“陛下何遽加斥逐,以杜塞直言”。吴兢在奏章中举出了前代皇帝虚心纳谏致胜和骄横拒谏致败的实例,还特别赞扬了太宗李世民虚怀若谷、导人使谏的故事。
吴兢所上谏疏皆关乎封建政治之大事。他的《谏十铨试人表》即是一例。当时在选用官员时,皇帝绕开吏部而在禁中做出决定。吴兢很反对,认为朝廷各个部门应各司其职,选官事必须由吏部主之。他强调的是要按既定法规行事,甚至皇帝也不能例外,任意改变制度,“上自天子,至于卿士,守其职分,而不可辄有侵越也”。
从上述事例,说明吴兢在政治上颇有献替,他的直言敢谏,不愧为一代诤臣。
史坛骁将吴兢是在魏元忠、朱敬则双双为相时被荐举为史官的,年纪三十左右。
《唐会要·史馆上·在外修史》中有唐玄宗开元二十五年(737)时吴兢在集贤院和史馆修史的记载,这时他六十八岁。他担任修史工作至少近四十年。1本节主要依据《旧唐书》卷一○二《吴兢传》,《新唐书》卷一三二《吴兢传》,《旧唐书》卷四六《经籍志》上,《新唐书》卷五八《艺文志》二,《唐会要》,《贞观政要》,《资治通鉴》卷二○七、二○八、二○九。
吴兢一生的大部分时间和主要精力都献给了修史事业,可是在史馆修史工作并不顺利,史料记载中有他几次请求调离史职的奏表。
刘知幾和吴兢所在的史馆,已与唐太宗贞观年间的史馆大不相同。贞观时史官位尊权重,甄选严格,通籍禁门,优礼有加,“得厕其流者,为一时之美事”。修史也具有相当高的效率。然而其后每况愈下。史馆或因政争而动荡,或因庸才充斥、监修弄权而混乱。刘知幾在阐述辞职理由时说:“三为史臣,再入东观,竟不能勒成国典。”吴兢的辞职表中也有类似语言:“臣自掌史东观十有七年,岁序徒淹,勤劳莫著,不能勒成大典,..乞罢今职。”此时史官俸禄的确不高。吴兢自父亲退休之后,顿感经济困窘,不得不提出了加俸的请求,“又兢父致仕已来,俸料斯绝,所冀禄秩稍厚,甘脆有资,乌鸟之诚,幸垂矜察”。
吴兢这一次请辞职是在任史官十七年后提出的,时间是开元初年,没有被批准。后吴兢又以居丧为由,上三次表文,坚拒起复史职。但是,吴兢请求辞职并不说明他不重视或不热爱史官工作。从他所上的三次表文中清楚看到,他对史官一职的宗旨及职能有相当透彻认识和高度推崇之情。他说:“史官之任,为代准的,..树终古之风声”,“定一代之是非,为百王之准的。”这可以看作是对史官修史根本宗旨的认识。正由于吴兢对于史官一职寄托厚望,所以也就愈不能容忍妨碍史馆正常运作的种种不端现象。作为一种抗议,他才愤然提出辞去无比热爱的史职。
吴兢的另一种抗议手段是自己别撰本朝国史。既然自己的史学主张无法在史馆中实现,既然史馆中所修国史有种种歪曲、不实之处,为保留一代信史,就必须自己动手别撰一套国史了。他在开元十四年(726)上奏唐玄宗,披露了自己从武后末期及唐中宗时开始私撰国史的经过。从奏表中可以了解有关此事与他的想法。
第一,二十几年来,吴兢个人撰修国史两种,已成128卷。《唐书》为纪传体,《唐春秋》为编年体。吴兢在公余时间,以个人之力撰写,该要付出多么大的艰辛。
第二,吴兢对自撰国史的质量是较有自信心的,“皇家一代之典,尽在于斯矣”。此亦可佐证他辞史职时自述个人能力不足,是故意自贬。
第三,吴兢之所以披露私撰一事,首先是即将撰成,接近定稿,这就“不敢不奏”;其次是遇到缮写困难,因卷帙较大,个人之能力、财力均不足以承担,不得不请求官方帮助。
身处乌烟瘴气的史馆,吴兢除了辞职以抗议、私撰以抵制外,还尽最大可能保持自己的史学特色,为维护史学的优良传统而进行不懈的努力。
特色之一:尚简。
吴兢撰史,简明扼要。他撰的史书今日所能见到只有一部《贞观政要》。这部书分专题记述贞观年间的政治、经济、军事、文化、制度、礼仪、教育..等方面状况,有对话、诏诰、奏表,有事件描写,有经验总结,较系统反映了贞观年间的施政方针和实践效果,是历史上对贞观之治记载最为周详扼要的著作,后人了解贞观之治必须借助此书。然而,这样一部书仅八万字左右。《旧唐书·吴兢传》称他“叙事简要,人用称之”。《新唐书·吴兢传》称他“叙事简核,号良史”。可见,吴兢史笔简明这个特点,是为当时人们所公认和赞赏的。
特色之二:直笔。
吴兢初入史馆即愤愤然于武三思等的“苟饰虚词,殊非直笔”之行径,认为“国史之作,在乎善恶必书”。他私撰本朝国史,就是为保留历史真相。他对玄宗说明自撰国史的特点也是“虽文则不工,而事皆从实”。可见,吴兢最为关注、突出强调的史学特质就是“直笔”二字。
吴兢所撰的本朝国史,实质就是当代史。他奏表上说所撰国史上限为隋大业十三年(617),一直写到他上奏表的开元十四年(726)。显然,这部当代史中的人物与现实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或是家眷子孙在世,或是至友下属当政,甚至本人也还活着。吴兢以“善恶必书”的直笔进行褒贬,判定每个人物的是非功过,一方面固然可以展示某些人的功绩,但另一方面也会揭开某些人的疮疤,这就不能不使一些人坐立不安。从这个意义上说,只要是秉笔直书,就必然会得罪一些人,甚至是权贵。但是吴兢坦然处之,表现出铮铮铁骨。
可是,吴兢的秉笔直书使他遭致不少排挤和报复。吴兢自开元十四年公开披露私撰国史,并请求朝廷派楷书手缮写之后,私撰之史就成公开之史,私室之贬斥就变成公开之揭露。不久,开元十七年,吴兢“坐书事不当,贬荆州司马”。究竟吴兢因记述何事而闯下大祸,今天已无从知晓。但从逐吴兢出史馆,将他由京官贬为地方小官来看,处分是严重的。所谓“书事不当”,即“书”了“不当”“书”之“事”,换言之,记载了权势者不愿被如此记载的事。
根据《旧唐书·经籍志》、《新唐书·艺文志》、两《唐书》中《吴兢传》、《唐会要》、《宋史·艺文志》等典籍的检索,吴兢著述独撰有16种,计216卷,与人合撰有8种,计725卷。
独撰有《梁史》10卷,《齐史》10卷,《周史》10卷,《陈史》5卷,《隋史》20卷。《唐书》100卷(或作98卷),《唐书备阙记》10卷,《唐春秋》30卷,《贞观政要》10卷,《太宗勋史》1卷,《开元升平源》1卷,《开元名臣奏》3卷,《吴氏西斋书目》1卷,《乐府古题要解》1卷(或作2卷),《保圣长生纂要坐隅障》3卷,《五藏论应象》1卷。
合撰有《唐书》130卷(与韦述、柳芳、令狐垣、于休烈等合撰),《国史》106卷,《唐高宗实录》19卷,《睿宗实录》20卷,《则天实录》30卷,《中宗实录》20卷,《姓族系录》200卷(与柳冲、徐坚、魏知古、刘知幾等合撰),《群书四部录》200卷(与马怀素、元行冲、韦述等编)。千古名著《贞观政要》一部《贞观政要》,足以使吴兢千古留名。
吴兢在《<贞观政要>序》和《上<贞观政要>表》都对写此书的背景有说明。在序中介绍说:侍中安阳公、中书令河东公,是大唐立国以来的良相,“每克己励精,缅怀故实”,对贞观之治极为景仰,深感“太宗时政化良足可观,振古而来,未之有也”。于是授意他编撰本书,为的是继承祖宗的优良传统和致治方略。
封建社会到唐代已进入繁盛期,统治阶级有了全面总结施政经验的自觉意识,并在实际上也完全有可能对统治制度、方针和政策进行系统反思了。贞观初,唐太宗欲了解前代帝王之得失,命魏徵、虞世南等大臣编撰《群书政要》。编撰者从历代经史子集等文献中抉摘资料,总结的是从上古至晋代的历朝帝王之得失。
唐太宗本人也亲自撰写这类著作。他在辞世前终于将《帝范》13篇完成,于贞观二十三年(649)正式赐予皇太子李治,并语重心长地对左右大臣说:“圣躬阐政之道,备在其中矣。”唐太宗此举自然会启发后来者。《帝范》和《贞观政要》的篇名有不少是相同或相似的。两书对照(《帝范》在前,《贞观政要》在后)如下:《君体》——《君道》、《政体》;《建亲》——《封建》;《求贤》——《任贤》;《审官》——《择官》;《纳谏》——《纳谏》;《去谗》——《杜谗邪》;《戒盈》——《谦让》;《崇俭》——《俭约》;《赏罚》——《刑法》;《务农》——《务农》;《阅武》——《征伐》、《安边》;《崇文》——《崇儒学》、《文史》。可见,《帝范》12篇均为吴兢所参照吸取。唐玄宗也为总结前代得失兴亡之事,撰成《开元训诫》,说明《贞观政要》的出现并非偶然。
《贞观政要》共10卷,分为40篇,每篇的篇名反映该篇的基本内容,内容相近的若干篇合为一卷,每卷大体反映一类问题。由于此书内容是分门别类编排,因而非常便于查阅和应用。
此书的内容是相当丰富的,有唐太宗和大臣的对话(类于记言之书);有诏书和奏表的原文或节录(类于文集);有某件史事的经过(类于纪事本末体);有人物的传记(类于纪传体);在同一篇中所记内容基本依发生时间的先后排列顺序(类于编年体)。尽管所记内容丰富、事项繁杂,所运用的体裁也相当灵活,但不变的目的只有一个,即宣传唐太宗的德政与治术,总结能够使封建皇朝长治久安的经验和教训。
第一卷有《君道》、《政体》2篇,反映的是封建“大统”问题,事涉要害,所以居全书之首。《君道》是全书的纲,各篇无论反映哪方面内容,都要归结到君王之意向指归。吴兢记载了唐太宗与诸臣论为君之道,诸如“必须先存百姓”,“必须先正其身”,“兼听”,“慎守成”等原则。《政体》篇则对朝廷机构(中书、门下等机要之司)的运转程序和政坛规范进行载录。第二卷有《任贤》、《求谏》、《纳谏》3篇,反映的是君王对臣下应有的态度。论证了君臣“共相切磋,以成治道”的观点。对于共同促成贞观之治的主要大臣,如房玄龄、杜如晦、魏徵等人均立个人小传,揭示出君臣契合才能致治的道理,揭示出“人君须得匡谏之臣举其■过”的客观必然性。第三卷有《君臣鉴戒》、《择官》、《封建》3篇,反映的是君王与臣下的相辅相成、荣辱与共的依存关系。指出了君与臣各自应有的责任与义务,阐说“君为元首,臣作股肱,..君虽明哲,必藉股肱以致治”,“任官惟贤才”,“致安之本,惟在得人”的道理。
第四卷,有《太子诸王定分》、《尊敬师傅》、《教戒太子诸王》、《规谏太子》4篇,关注的是皇朝继承人问题。吴兢特立四篇从不同侧面细致地论证接班人问题。强调对太子、诸王要“早有定分,绝觊觎之心”,“尊嫡卑庶”,“陈君臣父子之道”,“授以良书,娱以嘉客。朝披经史,观成败于前踪;晚接宾游,访得失于当代”。“勿纵欲肆情,自陷刑戮”。
第五卷,有《仁义》、《忠义》、《孝友》、《公平》、《诚信》5篇,讲的是伦理道德在求治中的作用问题,记录了太宗非常重视仁义忠孝观念的实用价值。
第六卷,有《俭约》、《谦让》、《仁恻》、《慎所好》、《慎言语》、《杜谗邪》、《悔过》、《奢纵》、《贪鄙》9篇,揭示统治者的个性修养对于致治的影响。吴兢特别称颂贞观年间“风俗简朴”,记录了唐太宗改变厚葬陋俗的诏书,提出“奢侈者可以为戒,节俭者可以为师”,指责此陋俗使“富者越法度以相尚,贫者破资产而不逮,徒伤教义”,“宜为惩革”。第七卷有《崇儒学》、《文史》、《礼乐》3篇,讲的是文化建设及礼乐教化问题。贞观君臣的有关议论很多,如,选拔人才“必须以德行、学识为本”,“人臣若无学业,不能识前言往行,岂堪大任”。
第八卷有《务农》、《刑法》、《赦令》、《贡赋》、《辩兴亡》5篇,反映的是治国的几条大政方针。唐太宗以重农为基本国策的认识很明确:“凡事皆须务本。国以人为本,人以衣食为本。凡营衣食,以不失时为本。”并指出“人君”对保证农民依时劳作负有特殊责任:“夫不失时者,在人君简静乃可致耳。若兵戈屡动,土木不息,而欲不夺农时,其可得乎?”就是要求清静无为,不穷兵黩武,不徭役无度。
关于刑法,吴兢主张“用法务在宽简”,对于死刑判决,要建立“覆奏”制度。同时,必须坚持法律的严肃性,功臣犯法当与百姓同罪。量刑之轻重亦当以法为标准,不依执法者的喜怒好恶而变化。
第九卷有《征伐》、《安边》2篇,关注的是军事问题,也含有如何处理朝廷与周边少数民族政权的关系问题。吴兢记录唐太宗认真总结借鉴前代对外用兵之经验,“自古以来穷兵极武,未有不亡者也”。“前代帝王,大有务广土地,以求身后之虚名,无益于身,其民甚困。假令于身有益,于百姓有损,朕必不为,况求虚名而损百姓乎!”
第十卷有《行幸》、《畋猎》、《灾祥》、《慎终》4篇。反映的是君王通常进行的两项活动和需要正确看待的灾祥和晚年问题。从吴兢选择的史料来看,他的观点是君王行幸本身无所谓对错,关键是看行幸的目的和内容。祥瑞灾异历来是帝王和侍臣津津乐道、百般揣摩的话题。吴兢看来是不迷信祥瑞的,他在《灾祥》篇首录唐太宗之语:“朕比见众议以祥瑞为美事,频有表贺庆。如朕本心,但使天下太平,家给人足,虽无祥瑞,亦可比德于尧、舜。若百姓不足,夷狄内侵,纵有芝草遍街衢,凤凰巢苑囿,亦何异于桀、纣?”但吴兢显然很欣赏灾异对君主的示警作用,如录唐太宗所云:“天见彗星,由朕之不德,政有亏失,是何妖也?”“自谓古来英雄拨乱之主无见及者,颇有自矜之意,此吾之过也。上天见变,良为是乎?”所以,如果对灾变能从积极的方面来理解,未尝不是件好事,如魏徵所说:“陛下因有天变,遂能戒惧,反复思量,深自克责,虽有此变,必不为灾也。”
全书40篇,以《慎终》居末,与开篇《君道》呼应,颇具匠心,饶有深意。篇中录魏徵谏唐太宗《十渐疏》,语重心长,掷地有声。指出唐太宗“顷年已来,稍乖曩志,敦朴之理,渐不克终”。故强调“战胜易,守胜难”,“居安思危,孜孜不怠”之理。《贞观政要》之成书时间,由开元初而至开元末,其时也正是唐玄宗由励精图治渐趋安逸奢侈之时。因而《慎终》篇又格外具有现实意义。
吴兢虽然对唐太宗推崇备至,但本着“直笔”准则,依然做到了“爱而知其丑”,在书中也如实记录了一些唐太宗的过失和缺点。如《纳谏》篇记他为一马暴死而盛怒,欲杀养马人。又记他曾宠信过小人权万纪、李仁发。《封建》篇记他大封皇室诸王和功臣数十人为世袭刺史。特别是《慎终》篇照录魏徵《十渐疏》,疏中将太宗在贞观初期和贞观中期的不同表现一一对照列举,一针见血、毫不留情地指出太宗的现实毛病。当然,吴兢站在统治阶级立场上撰述此书,书中提倡的“爱民”、“保民”思想,也并非是站在人民立场上说话,实质目的是维护统治阶级的长远利益、根本利益。
《贞观政要》对于唐朝来说是一本很及时的书,被以后的皇帝当作座右铭,“书之屏帷,铭之几案”(戈直:《贞观政要序》),还被当作皇家子弟的学习教材。
唐宪宗李纯、唐文宗李昂、唐宣宗李忱是晚唐稍有作为的君主。他们都注重研习《贞观政要》,从中汲取施政经验。元和四年(809),宪宗仿《贞观政要》体例又编撰《君臣事迹》14篇,记上古以降历代圣君贤相之事。唐宣宗曾“书《贞观政要》于屏风,每正色拱手而读之”。
唐朝以后,中国历代封建统治者也很推崇这部书籍。元朝皇帝曾多次提起《政要》一书,并请当代儒臣讲解书中内容。明朗规定,皇帝除三、六、九日上朝以外,每天中午都请侍臣教授《政要》。明宪宗朱见深特别注意《政要》的刊行工作,亲自为之作序,以示推崇。清朝康熙、乾隆皇帝都很熟悉《政要》内容,并且十分仰慕“贞观之治”。乾隆皇帝说:“余尝读其书,想其时,未尝不三复而叹曰:‘贞观之治盛矣!’”
《贞观政要》在国外也很有影响。约在九世纪前后,这部书就传到了日本,并立即引起日本封建统治阶级的注意。镰仓时代,1205年博士菅原为长专任讲官,为幕府讲解《政要》,对当时日本政局影响很大。江户时代,德川幕府在1615年颁布的《禁中并公家法度》十七条中,第一条就规定天子必读《贞观政要》,以“明古道”。此后,《政要》一书在日本得到了广泛流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