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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偕老同穴’,说的是夫妻之间感情深厚,共同生活一起老去,死后也葬在同一口墓穴里……”

修司说到这里突然停顿,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上面的抓伤是昨晚留下的纪念。他向旁边瞥了一眼,在新郎新娘对面,金子也无意间摸了摸自己的眼角下方。那里有一块淡淡的淤青,是被修司殴打的痕迹。

修司咳嗽了一声。

“其实还真有一种动物叫‘偕老同穴’。根据字典里的解释说,那是一种六放海绵纲、六放星目、偕老同穴属的海绵动物,形状就像丝瓜一样,直立于海底,随海水轻轻摇摆。在它的原腔里栖息着一种同穴虾。这种同穴虾通常是雌雄一对的,所以一开始把这种虾叫作‘偕老同穴’。之后,才把它们寄居的海绵叫作‘偕老同穴’。总之,不管怎样,夫妻二人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不能分手。这才是‘偕老同穴’!”

听了丈夫的发言,金子用力地点着头。

结婚典礼结束之后,修司突然提议要去高岛家园一趟。他不顾金子的劝阻,径直奔向了石泽的公寓。

“孩子他爸,回去吧!好吗?回去吧!”

“要回你自己回!”

“我们穿成这样……”

金子身穿一身短袖和服,修司则是一副晨礼服的装扮。两个人还抱着喜宴的伴手礼包袱。

“咱们要是去找他们,也得回家收拾一下再过去呀!”

修司甩掉紧跟在身后的金子,咚咚咚地敲响了房门。

“是我!开门!”

房间里,盐子和石泽相互看着对方,不知如何是好。

“我爸……”

“最好还是别打开。”

石泽攥着拳头,做了一个打人的动作。

“不,开门吧!我不想逃避了。”

“你别,不然我一个人来应付……”

“不,我也一起。”

“今天这情况……”

石泽拼命地阻拦盐子,他说今天可不是时候。可是,盐子却甩开了他的手。

“好的!现在就来开!”

盐子大声喊着,跑向门口。石泽强行把她推进了浴室,向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出来,然后自己来到了门口。

“来了!来了来了!”

晨礼服和短袖和服打扮的夫妻俩进到房间里。石泽瞪大了眼睛。

“上次承蒙您关照了。二位今天这打扮也太隆重了吧!是去参加婚礼了?”

修司一副严肃的表情,没有作答。

“这位是我妻子。”

“……感谢您照顾盐子了。”

金子郑重地低头行礼。

“胡扯!算了,也罢!就是那个意思。承蒙你照顾了!虽然不是正式的那个什么,只是个‘小三’。我们就是这个‘小三’的父母。”

“伯父您……”石泽苦笑着说,“唉!快请吧。”

两个人在石泽的催促下,坐到了椅子上。金子好奇地环视了一下房间。

石泽再次打量起修司的晨礼服。

“这领口不是今年的流行款吗?”

“因为啤酒肚出来了,就重新给他做了一件。女儿也慢慢到了适婚年龄,就想提前做好了准备着,免得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举行婚礼了,不用再忙着张罗。”

“您这么一说……”石泽挠了挠头,向金子说道,“我上次就已经被痛骂一次了。”

金子没有作答。“我去给您沏杯茶。”石泽只好说着,起身往厨房走去。这时,他又回过头问道:“伯父,您要不要来点酒?”

修司抓住这个机会,责问道:“我就开门见山地问了,你打算怎么办!”

“啊?那个……”

修司见石泽含糊其词,便毫不犹豫地说:“孩子的问题!”

“孩子?”

这时,从浴室里传来咣当一声,好像是什么东西掉落的声音。

“您说孩子……什么意思?”

石泽惊讶地瞪着眼睛。

“你还不知道?”

“盐子她还没跟你说?”

修司夫妻俩同时问道。石泽这时才明白两个人到底在说什么。

“……盐子怀了孩子吗?”

石泽“咕嘟”一声咽了口唾沫,喉咙里发出很大的声响。

他站在那里呆若木鸡。修司质问他:“我就想听听你的真实想法。现在听到盐子怀孕的消息,你是怎么想的?”

“那个,那个……我当然是高兴了!”

修司瞬间松了口气,连忙把刚要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转而说道:“你可以不顾及男人的面子问题。”

石泽一脸茫然地看着修司。

“也不用装模作样。”

“……”

“你可以表现得慌张一些、苦恼一些,甚至是痛苦不堪、不知所措。不要逞能,说什么,‘把孩子生下来吧,我来负责!’你不用在那儿假装自己游刃有余。”

石泽睁大眼睛注视着修司。修司将自己的内心所想一点点地努力说给他听,他终于理解了修司想要向他传达的意思。

“虽然现在大家会赞扬那些未婚妈妈,可是哪有那么容易。现在你们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根本不能理解。但是等到将来,肯定会后悔的。”

修司在心底全心全意地恳求石泽。

“所以,拜托你了!你要是真心爱盐子的话,这个时候就应该表现得卑鄙、懦弱一些。我求求你了!”

石泽很清楚,这一刻自己已经投降了。他并不是被父母关爱女儿的亲情所击败的,而是输给了眼前这个叫修司的男人,这个诚恳、刚直,多少带着些俗气,又拼命想要掩饰的男人。在他身上,石泽感受到了一种超乎常理的亲情。

石泽呵呵地笑了。

“伯父,您看人也太不准了。”

石泽盯着修司的眼睛。

“就算您不求我,其实我也是惊慌得很,不知如何是好。”

“……”

“孩子可太麻烦了,我连想都没想过。”

一听这话,金子不禁大怒。

“你说什么呢?一个男人跟一个女人发生这种关系,就有可能弄出孩子来。这点事情难道你还……”

金子并没有注意到丈夫与石泽之间早已经达成的默契。

石泽故意用轻佻的语气说道:“话是没错啦!可是……哎呀……这孩子……孩子……唉!要说是报应可能也有点不合适。但是,孩子……嗯……太突然了……哎呀……”他继续语无伦次地说:“这样是很难看,可是,我好像也只能给二位磕头赔罪了。”

石泽表现出一副慌乱不堪、极力辩解的样子。修司深情地望着他,内心不禁对他充满了感激和歉意。

金子实在看不下去了,便把脸转向一侧。这时,她的目光投向浴室门口掉落的一只拖鞋。她假装要去洗手间,起身走向浴室。打开门时,金子看到换衣间对面的磨砂玻璃上映出盐子的身影。

盐子正在哭,注意到有人进来了,猛地抬起头。母女俩隔着一层磨砂玻璃,一动不动地伫立了许久。

这一天,修司和金子夫妻俩都没有跟盐子说一句话,两个人垂头丧气地踏上了回家的路。

石泽把两个人送走之后,整个人全身瘫软地坐在床上。盐子还在浴室里藏着。石泽想要去叫她,可又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解释。

石泽抱着自己的脑袋,一脸阴郁,跟刚才在修司夫妻俩面前时判若两人。

妇产科候诊室里,“梅干”店的庄治和须江夫妇正坐在长椅上。每当有挺着孕肚或是抱着婴儿的女人经过,两个人都会发出深深的叹息。

“我们要是领养这孩子,把他抚养成人也挺好的。”

“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你就别提了。”

“我们再活三十年,还是能把他养大的。”

庄治故意语气生硬地说:“你就别跟着添乱了。”

须江听了,眉头紧锁道:“那也是个人,这就等于是杀了一个人呀!”

“倒也不用这么说。”庄治缓和了一下语气,“我们得这样想,就是为了能开出更美的花朵,忍痛剪掉了一根枝杈。”

过了一会儿,盐子从诊疗室里走出来,整个人摇摇晃晃,步履蹒跚。

盐子刚要走向“梅干”店的那对夫妇,突然停下了脚步。

“佐久间……”

佐久间正坐在那对夫妇身后,抽着烟。看到盐子,他慢慢地站起身来。

“我送你回家吧。”

盐子表情僵硬地摇了摇头。但佐久间很坚持。

“我是想跟自己做个了断,就让我送你回去吧。”

说着,佐久间挽起盐子的胳膊。

他向愣在一旁的庄治夫妇低头行了个礼,之后,便搀扶着盐子走出了医院。

这天晚上,修司、金子、盐子和佐久间一起聚在了古田家的客厅里。

“我是来向二位赔罪的。”

佐久间伏跪在修司和金子夫妻面前。

面对一脸诧异的夫妻俩,佐久间继续说道:“之前是我随口乱说的……盐子的那件事其实是假的,我也是被她给骗了。其实她是假性怀孕。”

“假性怀孕……”

夫妻二人相互看了看对方。

佐久间接着说道:“是的,根本就没有过孩子。”

“不是,我是怀孕了。刚才在医院……”

佐久间没等盐子把话说完,抢着说道:“刚才去了医院,诊断说是假性怀孕。”

“可是,佐久间……”

盐子和金子都感到疑惑不解。但是佐久间坚持说:“听说确实是有这种现象。不光是人,狗、猴子、老鼠都会有。说是也会乳房变大,有妊娠反应,恶心呕吐,连肚子都会跟着鼓起来。盐子她就是这种情况。”

“你在说什么?我刚刚……”

“是假性怀孕!”佐久间大声喊道。他急切地拼命争辩:“你就是假性怀孕!”

“原来如此,原来是假性怀孕,原来如此。”

修司像是充满感慨似的点着头。

佐久间不顾愣在一旁的两个女人,对修司说道:“我三月份就要调职去大阪了。三年之后才会回东京……伯父……请您一定过来玩儿。”

“……”

“伯父,请您一定要来!”

佐久间的这句话虽然是对修司说的,却完全是在说给盐子听。

“伯父,拜托了。”

佐久间双手伏地跪拜。盐子低头不语。

——这家伙就算是被欺负成这样,还依然爱着盐子……

修司内心充满喜悦,但同时又有一阵酸楚涌上来。

金子偷偷地擦去眼泪。修司则深深地低下头,向佐久间行礼。

盐子回家之后过了几天,修司拎着一瓶威士忌来到高岛家园。他刚要走进石泽的房间,突然吓了一跳,退了出来。

房门从里面猛地被打开,突然闪现了石泽的背影。他要把那张双人床搬出来,而一对陌生的年轻夫妇正从房间里往外推,但似乎毫无进展。

石泽看到修司,爽快地打了声招呼。

“喂!别光站在那儿呀,过来搭把手!”

“啊?哦!”

修司把威士忌放在了走廊里,伸手抬起床的一端。

“这个怎么处理?”

“低价转给了那对新婚夫妇……啊!疼疼疼,抬高点,高点。”

修司不禁也跟着喊道:“那边!那边!”

“还得加把劲儿呀!”

“必须得抬着转出来才行。”

“二位!这可是你们的东西啦,铆足了劲儿才行……这个走廊特别窄。”

“一鼓作气把它竖起来!”

“一、二,走……”

修司和石泽喊起了号子,总算把床立了起来。

“这下就没问题了。”

“那再见了。”

年轻夫妇把床装到卡车上拉走之后,修司和石泽都深深地叹了口气。此时两个人都已经是满头大汗了。修司拾起威士忌,推着石泽的肩膀走进房间。

屋子里顿时变得空空荡荡的。四四方方的房间里什么都没有了,于是两个人便席地而坐。“当啷”一声,他们把威士忌酒杯碰到了一起。

修司干掉了杯子里的酒,呵呵地露出了笑容。他对一脸诧异的石泽说道:“我俩呢,作为男人来说,正好相反。”

“……”

“你这张脸,一开始我特别讨厌。一副奶油小生的面相,而且还好色……不,应该说就像个色鬼……”

“您说得没错!”

“可是呢,我和你都是一样的。在我心里也住着那么一条蛔虫,跟你一样……”

石泽默默地看着修司的脸。

“只是因为没有胆子,干不成而已。其实心里想得要命,简直都快憋不住了。”

“……”

“既然养了同样一条蛔虫,还是付诸行动更了不起!出轨的对象要不是我女儿,我就能原谅你。作为一个雄性,你比我厉害!”

“不,不是这样的。”石泽认真地说,“我之前是挺看不起您的,觉得您就是一个道貌岸然、没有魄力的家伙。其实不是这样的。克制自己心里的蛔虫,一边克制着一边活下去,这才是了不起的男子汉的活法。”

“是有这样一句,‘我称赞他的防御,他称赞我的勇猛’吧?”

两个人相互看了看对方,高声大笑起来。

“你跟盐子分手之后,还会乱搞吧!”

“伯父您太没劲了,小心眼,至少也玩一次嘛!”

“我可不行!”

“不,伯父,您得来一次。”说着,石泽突然支支吾吾,“伯父……”

修司当啷一声,又使劲跟石泽碰了下杯,随后一饮而尽。

“‘我称赞他的防御,他称赞我的勇猛。’前面是什么来着?”

“‘昔日的敌人,今天的朋友。’”

“‘坦诚相待,无话不谈。’”

两个人突然都安静下来,各自感受着人与人相遇相知的分量和奇妙。

石泽最先打破沉默。他似乎舍不得切断自己与修司的联系。

修司的想法也是一样。他也不想从此就跟石泽分别,但考虑到盐子的感受,两个人又不得不断了来往。

修司一脸痛苦,石泽也显得有些沮丧。为了割断内心的不舍,修司再次“当啷”一声,跟石泽碰了一下酒杯。

盐子渡过了这次难关。

没过一个月,《娱乐世界》编辑部里又重新看到了盐子的笑容。

“芝麻盐,电话!说是采访ok了!”

“什么时候?时间呢?”

“你自己来约吧!”

“你好,我是古田。我什么时间能去拜访一下您呢?地点在……好的好的,好的!”

听到盐子充满活力的应答,美南松了口气。她起身去给盐子泡了杯咖啡。

眼下,石泽拈花惹草的那条蛔虫已经有所收敛。

阿环也比以前更注意打扮自己了。

早上,阿环和朝子送石泽出门时,石泽总会摸摸朝子的头。出了门,石泽身后便会听到阿环和朝子爽朗的声音:“路上小心!”

“梅干”店的庄治和须江夫妻俩的情绪消沉了一段时间。自那之后,石泽再也没有来过店里,盐子也很少来了。所以,在这件事上,最受伤的或许就是这二位了。

金子又重新迎来了昔日的清晨。送走丈夫和孩子们之后,她就开始练习瑜伽。每次听到推销员的声音,她还是会像以前那样匆匆忙忙地奔过去。只是现在偶尔会突然回想起阿环的样子。

——那个人不知道在老公面前有没有精心打扮自己……

公司里的那对新人蜜月旅行回来带了礼物,修司高兴地表示感谢。

“哎呀,谢谢啦!要说新婚就是不一样啊!简直闪闪发光呀!”

修司瞥了一眼睦子。睦子则装作没看见,继续打着字。

修司不时地望着睦子的鬓角和胸部,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

——这场仗打完了,太阳也该下山了……

一切又恢复了平静,就像一只吹足气的气球突然泄了气,日子又开始过得异常平淡了。

……或许是因为再也见不到那家伙的缘故吧?

石泽的脸庞,突然在修司的脑海里闪过。

盐子的不伦之恋落下帷幕之后,不知过了多久。

在一个傍晚,修司和石泽在人群中偶然擦肩而过。就在岔路口的正中央,两个人都不由得停下脚步,内心涌起无限的怀念。

他们几乎同时把手伸出来要和对方握手,然后又突然意识过来,几乎同时把手收了回去。两个人的脸上浮现出复杂又有些羞涩的笑意。最后,他们不约而同地挥了挥刚才伸出的手,打了声招呼,便各自朝着相反的方向走了。

走了几步,修司回过头去,发现石泽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拥挤的人群当中,再也看不到了。

石泽也在走出两三步之后停下来,回头找了找修司的背影,可没有找到。

他们各自在心里惋惜着,然后转身迈开脚步,仿佛在跟那段感情挥手告别。

……可是,这种凄凉的感觉又该怎么解释呢?

修司想着这样的问题。

石泽也同样在思考着。

黄昏时分,阳光已经暗淡,修司和石泽的身影淹没在人潮之中,先是变成米粒大小,然后又变成了一个小点,最后突然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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