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孩子所遇到过的所有困惑不解之事当中,简直从来都没有哪一件像亨察德宣称自己为伊丽莎白之父接踵而来的那种事情的了。他做这件事的时候,热烈而又激动,那的确还只表达了他对她的情爱的一半;可是,你看,他从第二天早晨往后,态度就拘谨起来,这是她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的。
冷淡突然变成了公开呵斥。伊丽莎白有难以容忍的弱点,就是偶尔爱俏皮生动地用点方言土语里的词汇,而真正的上流社会则视之为粗野的标记。
一天吃晚饭的时候——除了吃饭,他们从不见面——他刚要离开饭桌,她想让他看一件什么东西,无意之中说道:“你能不能呆你那儿一会儿,爸爸,我去拿给你看。”
“‘呆你那儿[1],’”他尖刻地学着她的话说,“俺的老天呀,难道你只配去给猪槽倒泔水,居然用起这种字眼来?”
她羞愧难当满脸通红。
“我的意思是‘在那儿再坐一会儿’,爸爸,”她低声下气地说,“我本来应该更加小心留神才对。”
他不作回答走出了餐厅。
这种严厉的斥责,对她并没有白费,于是不久她终于做到能够不说“中了”,而是说“成了”;她不再说“大马蜂”而是说“野蜂”;不再说青年男女“一块儿溜达”,而是说“订婚了”,她开始把“洋水仙”叫做“野风信子”;她没有睡着觉,第二天早上对仆人不用俏皮话说她给“巫婆魇住了”,而是说“受消化不良之苦”[2]。
不过,这些进步多少总有些使这个故事超前之嫌。亨察德本人并没受过什么教育,可是对于这个并无过错的姑娘可能出现的些许闪失,也要批评得体无完肤,——这些闪失真是微不足道,因为她已经在博览群书了。在她的字迹方面,还有一场莫名其妙的严峻折磨在等着她。一天傍晚,她走过餐厅的门前,忽然想起进去取点东西。她打开门才知道,市长正在那里和一个人谈生意。
“来,伊丽莎白-简,”他转过身周身打量着她说:“就按我告诉你的记下来——几个字的一份协议,要我和这位先生在上面签的。耍笔杆子我不在行。”
“真该死,俺也一样。”那位先生说。
她拿出吸墨纸、纸张、墨水,然后坐下。
“现在写吧:‘本协议定于十月十六日’——先把这些写下来。”
她开始用笔在纸上着力地写起来。这是她独出心裁的一种浑圆雄劲的字体,在最近这些年月,女人写这种字体,人们会说真不愧为米涅娃[3]的手笔。但是在那当场却受另外意见支配:亨察德的信条是,正派的年轻姑娘,应当写闺秀体[4]——不仅如此,他还认为,写又细又密的小字也同性别本身一样,是高尚文雅的女性美德中与生俱来、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伊丽莎白-简写的不是像艾达公主[5]那样——
用这样一种字体宛如一片小麦
在咆哮的东风面前都一一垂下了穗子,
而是写出了一行字字相连、粗大沉重的字体,这时她让他恼羞成怒,满脸通红,用专横的口吻说:“不用你管了——我会把它写完。”当场就这样把她打发走了。
她那体贴周到的性情,现在也成了使她倒霉的陷阱。必须承认,她有时喜欢自己揽上一些体力劳动,这样做有时会惹起麻烦,而且也没有必要。她常要自己跑到厨房去,而不愿拉铃,“别让菲比又往楼上跑一次。”猫把煤斗弄翻了,她就拿起煤铲,自己跪在地上收拾;不仅如此,客厅女仆做了每一件事她都一定要道谢,直到后来有一天女仆刚一走出客厅,亨察德就突然发作起来:“老天,你干吗老是不停地向这个丫头道谢,好像她天生是个仙女似的!难道俺不是每年付她十二镑来给你干活儿的?”伊丽莎白让这一阵叫嚷吓得缩作一团,以至只过了一会儿他又变成抱歉,并且说他并不是有意要这样粗暴。
家庭生活中的这些表现,只是冰山一角,不过是略微暗示在下面有东西而已,谈不上尽显无遗。对她来说,他大发雷霆还不像他冷若冰霜那样可怕。这种越来越经常出现的冷淡态度,传给她的是这样一种可悲的信息:他讨厌她,而且越来越讨厌。她现在可以运用,而且以她的聪明才智也的确运用了那种使人温柔和悦的感化力量,在这种力量的影响下,她的仪容和举止越来越引人注意,然而她却和他越来越疏远。有时她突然瞧见他用一种恶狠狠的厌恶眼光盯着她,觉得简直难以忍受。她改姓了他的姓,反而破天荒第一次激起了他的敌意,而她对他内心的秘密又一无所知,这真是一种残酷的捉弄。
但是,最可怕的折磨即将到来。伊丽莎白近来惯于在下午拿着一杯苹果酒或啤酒,再加上一点干酪和面包,送给在院子里打草绳的南斯·莫克瑞治。起初南斯接受这些东西心存感谢,后来则视做当然。一天,亨察德在那些房子上面,看到他的继女为了这件事进了干草库;那里没有一块干净的地方可以放那些吃食,她立即动手收拾,把两捆草拼起来当桌子,而莫克瑞治这时却站在一旁,她的两手叉在后臀上,安安逸逸地看着她给自己收拾。
“伊丽莎白,到这儿来!”亨察德说。于是她听从了。
“你,怎么竟浑得这样自轻自贱?”他强压怒火说道,“俺不是告诉过你都有五十次了吗?嗯?让自己当苦力,侍候像她这样品性的粗下女工!哼,你给俺丢人现眼算是到了家了!”
这些话说的声音高得让仓库门里边的南斯听见了,对这种对自己人格的侮辱马上就发起火来。她走到仓库门口,不顾一切地大喊:“提到这种事呀,麦克·亨察德先生,俺能让你知道,她侍候过的比这还差的呢!”
“那必定是她太慈善不明理。”亨察德说。
“噢,才不呢,她可不是那样。那不是慈善,是挣钱;还是在本城一家客栈呢!”
“这是瞎说!”亨察德气愤地大喝一声。
“你问问她吧。”南斯一边说,一边把两条光膀子那么一叉,可以随随便便就抓到自己的胳臂肘。
亨察德对伊丽莎白-简看了一眼,她这时因为无处可藏而窘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几乎完全失去了本来的颜色。“这是什么意思?”他问她,“有这么回事儿,还是没有?”
“这是真的,”伊丽莎白-简说,“不过那只是——”
“你干过,还是没干过?是在哪儿?”
“在三水手,一天晚上,只一小会儿,我们住在那儿的时候。”
南斯扬扬得意地看了亨察德一眼,摇头晃脑神气活现地走进了库房;因为她以为她马上就要给开除了,所以下定决心要扩大战果。然而,亨察德根本没说要开除她的事。由于自己过去的历史,他对这种问题过分敏感;看他的神色是完全让这最严重的侮辱打击得一败涂地了。伊丽莎白像一个罪犯似的跟着他走回屋里;可是她一进到里面就看不见他了。而且那一天她再也没有见到他。
这件事他虽然以前连听都没听见过,可是他深信它必定对他在当地的声誉和地位造成了严重的损害,因此每逢他碰到这个并非他亲生女儿的时候,都流露出一股厌恶她在自己面前的神情。他大多是到市内两家首要的旅馆当中一座的交易室里去,和那些农夫一起吃饭,留下她一个人冷冷清清。要是他能看到她是怎样利用这些静寂时刻的,他也许早会找到理由,改变他对她素质的判断了。她孜孜不倦地读书,记笔记,刻苦勤奋掌握种种事实,在自己定下的任务面前,从不畏缩。她住的这个城市有古罗马的特点,这又激励她开始学起拉丁文来。这些教科书中,有许多地方莫名其妙地晦涩难懂,使她感到相当困惑,有时不禁泪湿桃腮,这时她就会自言自语:“如果说我孤陋寡闻,这绝不是我自己的过错。”
她就这样生活下去,一个人默默无言,感情深藏不露,睁大眼睛注视着众生,不为周围任何一个人理解,以一种坚忍的耐性压抑着自己对法夫瑞初萌的情怀,因为这好像只是单相思,不合闺范,也不明智。真的,自从法夫瑞给解雇以后,出于她自己内心最清楚的种种理由,她搬出了后排那个可以俯视后院的自己那几间屋子(她曾经怀着那么炽热的兴趣住在那儿),搬进可以鸟瞰大街的一个前排居室;可是那个年轻人走过这所房子的时候,却很少,或者说从不转过头来。
差不多就要到冬天了,天气变幻无常,她只好更多地依靠种种室内的消遣。但是在卡斯特桥也有一些初冬的日子——那种西南方向袭来的狂风暴雨过后天青气爽的日子,——这时如果阳光普照,空气就像天鹅绒一般。她抓紧这样的时光,按期去探访她母亲安葬的地方——那座古罗马—不列颠城市沿用至今的墓地。这块地方特异的地形,使它始终不断成为埋葬死者的茔地。亨察德太太的骨殖同许多男男女女的骨殖混杂相处,那些女人躺在坟墓里,头上插着玻璃发簪,颈上带着琥珀项链,男人则在口中含着哈德良、波斯鸠摩斯和康斯坦丁[6]的钱币。
上午十点半左右,就是她去探访这个地方的时间,这时市内的林荫道上,正如卡纳克[7]的林荫道上空无一人。自从经营交易使经过这些地方进入它那每天的隐蔽所在,还有长时间闲暇悠游还没有到来。就这样伊丽莎白-简是一边走路,一边看书;或者眼睛离开书本,想着心事,就这样,来到了教堂墓地。
在这里,她快走到母亲坟墓的时候,看到一个孤独的黑色人影,站在石子路的中间。这个人影也正在念着,不是从书上;使这个人影全神贯注的字句是刻在亨察德太太墓碑上的铭文。此人像她一样穿着丧服,大致是她这种年龄和身材,如果这位女士不是衣着比她漂亮得多,简直可以说是她的影子或鬼魂,而事实上这是一位穿着打扮比她更漂亮的女士。确实,比较而言不像伊丽莎白那样对穿着打扮不太在意,除非她一时心血来潮或是确有所图。可是这位女士的外表精致完美,抓住了她的目光。这位小姐也是步履柔韧,辗转腾挪之间,毫不僵硬呆板,这与其说是矫揉造作,还不如说早已是天性使然。一个人在外形上能够培养发展到了这样一种地步,这对伊丽莎白不啻是一种启示——是她从来没有想到的。她感觉到,有这样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比肩而立,自己身上的清新和优雅立刻就给劫掠一空了。而且这也是不可回避的事实:伊丽莎白现在已经可以给描写作匀称端庄,而这位年轻女士则真是俊美俏丽。
如果她妒忌心强,她就会讨厌这个女人;可是她并不这样——她任凭自己感受销魂之乐。她弄不清这位女士来自何处。本地人走起路来通常大多是诚实质朴的人那种笨重实在的步子。周边一带有两类服装式样,一类简单朴素,一种很不得体,即使她手中拿着的一本好像旅游手册之类的书并未提醒什么,也同样可以断言:此人不是卡斯特桥女人的样子。
这个陌生人此时从亨察德太太的墓碑那儿走开,拐过墙角,不见了。伊丽莎白自己走到了墓前,那儿有两个脚印,清清楚楚地印在土地里,表明那位女士在那儿曾经站了很长时间。她转身回家,一路上对刚才所见冥思浮想,宛如面对一道彩虹或者一片北极光,一只珍稀蝴蝶或一块玉石浮雕。
走出家门,许多事情都新鲜有趣,可是一回到家里,她糟糕的日子又来了。亨察德两年一届的市长任期眼看就要结束,已经有人给他透信,他不会选入长老议员的候补名单;而法夫瑞则大有可能成为市议会的一员。他本来就已经发现,她在他担任市长的这个城市里当过侍女,这件事则使他心中对这桩不幸发现的怨恨更加刻毒,他亲自查问早已知道,那时候原来是因为唐纳德·法夫瑞——那个忘恩负义的暴发户——才使她把自己弄得那样丢人现眼,虽然斯坦尼治太太似乎并未赋予这件事多少重大意义——三水手客店那些快快活活的人们也很早就把这件事的方方面面都议论穷尽了——只是亨察德骨子里的那种高傲,才把这件单纯是为了省钱的事,看得比一场社会大灾难都轻不了多少。
恰恰就从他妻子带着她女儿到达的那天晚上起,冥冥之中就一直有一些什么东西,改变了他的好运。亨察德和他那些朋友在王徽旅馆举行的那次晚宴,成了他的奥斯特里茨[8]:他从那以后还取得过一些成就,但是一直再也没有走上坡路。他不会像他原来料想的那样,列名长老议员——市民中的贵族。如今想起这件事,他的脾气就更加乖戾。
“呃,你上哪去了?”他随口用简洁的方式问了她一句。
“爸爸,我在步行街和教堂墓地走了一会儿,后来我觉得都瘪了。”她把手捂在嘴上,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亨察德这一天碰到了种种烦恼的事情,这句话就足够点起他的怒火了。“我不准你这样说话!”他大发雷霆,“真是,‘瘪了’。人家还以为你是刚在庄稼地里干活儿了呢!那天我听说你在酒店里打下手,现在又听到你说话像一个大老粗,我真气死了,要是再这样下去,这所房子里就再也容不下咱们俩啦。”
在这件事以后,要想还有一点愉快的心情去睡觉,就只有回忆她当天看见过的那位女士,并且希望还能够再见到她了。
与此同时,亨察德则一直没有睡觉,反复思索他因为忌妒而愚蠢地禁止法夫瑞追求这个并不属于他的姑娘,如果他当时允许他们继续下去,他本来可以不至于受到她的牵连。最后,他一下跳起来,走到写字台那里,美滋滋地自言自语:“啊!他会以为这是同他讲和,而且还有一笔嫁妆——不会想到,是我不愿意让她在我这个家里惹麻烦,而且根本没有嫁妆!”他写了这样一封信:
致法夫瑞先生
先生:经过考虑,我想如果你对伊丽莎白-简有意,我不想干涉你向她求婚,因此我撤销我的反对意见;只有一件事情除外,这就是不要在我家里进行这件事。
迈·亨察德启
第二天,天气晴和,伊丽莎白-简又在墓地出现;但是正在她寻找那位女士的时候,法夫瑞的影子从门外走过去,让她吓了一跳。他从一个小记事本上抬起眼睛,向上望了望,看来他是在一边走一边计算数字。不管他是否看到她,反正他没有注意,随后就走得不见踪影。
她因为觉得自己是一个多余的人而极其郁闷。她想,他大概是看不起自己了,于是灰心丧气地在一把长椅上坐下来。她想起自己的处境,感到非常痛苦,最后用相当大的声音说了一句:“唉,我真希望和我亲爱的妈妈一起死了!”
在长椅后面,墙边有一条散步小道,有时人们不走石子路,就走这条小道。好像有什么东西碰到了长椅,她回头一看,有个人正俯身看着她,脸上带着面纱,但是仍然能看清楚,就是她昨天见到的那位年轻女人。
伊丽莎白-简知道这个女人听见了她说的话,一时显得有些惊慌失措,不过她在慌张之中还是感到高兴。“是的,我听见你说话了,”这位女士看出了她的神情,用一种轻快活泼的语声应答道,“会是出了什么事呀?”
“我不——我没法告诉你。”伊丽莎白一边说,一边用手捂住脸,掩饰住立时泛起的红晕。
有一小会儿时间,谁也没有动一动,或是说一句话;后来这姑娘觉出来这位年轻女士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我猜得出你怎么了,”这一位说,“那是你妈妈。”她用手指了指墓碑,伊丽莎白抬头看着她,好像是问自己,这儿是不是应该说心里话。这位女士的态度是那样渴望了解,那样为她焦虑,所以这姑娘决定,这儿可以说知心话。“那是我妈妈,”她说,“是我唯一的朋友。”
“可是你爸爸,亨察德先生呢,他还活着吗?”
“是的,他还活着。”伊丽莎白-简说。
“他待你不好吗?”
“我不愿意抱怨他。”
“是意见不合?”
“有一点儿。”
“也许得怪你吧。”陌生人提示她。
“怪我——在许多方面都怪我,”温顺的伊丽莎白叹了口气,“我把煤扫起来,这本来是应该让用人去做的;我说我瘪了——他就对我发火。”
这个答复似乎使这位女士对她产生了温情。“你知道你这些话给了我什么感觉吗?”她坦率地问道,“这就是:他是一个脾气火暴的人——有一点儿骄傲——大概还很有抱负;可是,不是一个坏人。”她这样极力既不谴责亨察德,又支持伊丽莎白,很是奇怪。
“是呀,确实不坏,”这个忠厚的姑娘表示同意,“而且,他一直也没有对我不好,直到最近——妈妈去世以后。可是这一段时期,叫人真够受的。我觉得,这都是因为我的缺点,而且我的这些缺点又得怪我的身世。”
“你的身世怎么啦?”
伊丽莎白-简沉思地注视着问她的人,她发觉,问她的这个人也在注视她;她把眼睛垂下;然后好像忍禁不住又抬起来看着她。“我的身世并不美好,也没有意思,”她说,“不过,要是你真想知道,我也可以告诉你。”
那位女士对她说,她确实想要知道;于是伊丽莎白-简就按她自己所了解的,把自己有生以来的故事告诉了她。那大体上都是真实的,只有在大集市上拍卖的那件事没有包括在内。
和姑娘的预料相反,她这位新朋友并没有感到惊讶。这使她高兴起来;直到后来她又想起要回那个近来对她那样粗暴的家,她的情绪才又低落下来。
“我真不知道该怎样回到家里去,”她嘟囔着说,“我想走开。可是我能怎么办呢?我能上哪儿去呢?”
“也许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她的新朋友轻声细语地说,“所以,要是我就不会走远。你看,这么办怎么样:我很快就需要有一个人到我家里来和我住在一起,半做管家,半做伴当;你愿意到我这儿来吗?可是,也许——”
“哎呀,真好,”伊丽莎白眼里含着泪喊着,“我愿意,真的——只要能够独立,干什么我都愿意;因为到那时候,也许我爸爸就会爱我了。可是,嗐!”
“怎么?”
“我没有受过良好的调教。给你做伴当一定得是那样的。”
“哪里,不必要。”
“不必要?可是我有时不由得要说些乡下话,都是无心中说出来的。”
“别在意,我还愿意懂得这种话呢。”
“还有——啊,我知道我干不了!”她惨笑着喊了一下,“我偶然学会了写浑圆体字,而不是闺秀体,当然,你想要那种能写闺秀字体的人吧?”
“唉,不是。”
“怎么,并不一定要写闺秀体的字?”伊丽莎白兴高采烈地喊着说。
“根本不要。”
“可是,你住在哪儿?”
“住在卡斯特桥,或者应该说,今天十二点过后,我就要住在这里了。”
伊丽莎白露出惊讶的样子。
“这几天我一直住在蓓口[9],等着给我把房子收拾好。我要住进去的那所房子他们叫它高台大厦——那座老石头房子朝下看就是通往市场的那条小巷。有两三间屋子还适合住,并不是所有的;今天夜里我第一次睡在那儿。你好好考虑我的建议,下星期头一个好天儿在这儿见我,那时你再告诉我,你是不是一直没改主意行吗?”
伊丽莎白看到一个可以改换这种难忍的处境的前景,高兴得两眼发亮,欢欢喜喜地表示赞同。两个人就这样在墓地的大门分手了。
* * *
[1] 原文bade,其实为古英语中词汇,正如汉语方言中常保留古汉语词语。哈代所用多塞特方言中,也有类似情况。其实亨察德说话也常带土话,尤其在用人称代词时。
[2] 此为当时英国上流淑女失眠后常用语。
[3] 米涅娃为罗马神话中司才智的女神,又与希腊神话中司才智与战争的女神雅典娜合二为一,因而她也是有男人气概的妇女的保护神。
[4] 指那种笔画纤细、整体倾斜向右方的字体。
[5] 艾达为英国桂冠诗人丁尼生(1809—1892)的长诗《公主》(1847)中的女主人公,这两行诗句即引自该诗。但哈代此处有误。原诗叙述一个追求艾达的求婚者男扮女装,混入她所创办的女子大学,以便接近她,并学女性字体给她写信。哈代所引的这两行诗是描述那个求婚者假冒的字体,而不是描述艾达的字体。
[6] 波斯鸠摩斯,公元三世纪中叶企图篡夺罗马帝国,于二六七年被杀。康斯坦丁大帝(288—337),罗马皇帝。
[7] 指埃及尼罗河上游古代底比斯城,现已废毁。
[8] 指拿破仑率领法军于一八〇五年十二月二日在法国奥斯特里茨大败奥俄联军,向被视为其军威鼎盛的象征。
[9] 哈代小说中常用的地名,原型为多切斯特以东海岸的伯恩茅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