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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三小时里的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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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三月二十三日正午

曼斯顿已在逃三十六小时。

这一天是乡镇的集日。在谷物交易市场的里面和外面,农夫们查看着他们小麦的样品,和往常一样他们很挑剔地把麦子从一个手掌倒到另一个手掌里,但是他们所思所谈的全是曼斯顿。柜台后面的杂货商不是像往常一样问:“您还要什么?”而是问:“你听说他被抓住了没有?”牛奶工人和牛贩子站在他们的羊圈和牛栏旁边,两条腿直直地叉开,正正帽子,把手插进最下面口袋的最深处,眼神极为精明地注视着他们的牲畜,嘴里说着:“嘿,嘿,没错,今天天黑前就能逮住他。”

过了一会儿,爱德华·斯普林罗夫步伐匆忙,神色焦急地行走在大街上。

“喂,你又听到什么了吗?”他询问一个跟他搭讪的熟人。

“他们沿着这条路追捕他。”另一个小伙子说,“有个流浪汉告诉他们,曼斯顿在天刚亮的时候经过了一个干草垛。那时候流浪汉正在下面躺着。他们沿着他指的路线追踪,最后来到篱笆的梯蹬旁。梯蹬的另一侧是一堆从路面清理出的泥土,泥土已经半干了,土堆的表面本来用铁锹拍得很平,上面很清晰地显示出一个男人的手形、马甲纽扣和表链的印迹。这表明他匆匆忙忙、跌跌撞撞过梯蹬的时候摔了一跤,而且表链的样式证明那正是曼斯顿。他们又继续追踪到了一处浅滩,踩着滩中的垫脚石走过,发现对岸的脚印和梯蹬边的一模一样。这整条路线是朝布迪茅斯去的。他们继续前进。有个牧羊人又提供了一条线索。他说在牧场憩卧的一群绵羊的中间,清晰地出现了一块三四码宽的空地,这表明不到半小时前有人从这儿经过。他是在那天十二点的时候注意到了羊群中的这种特殊情况。其他的细节牧羊人就不知道了。他们便直抵布迪茅斯。开往海峡群岛的邮轮在昨夜十一点就起程,他们立刻推断出他是想经由泽西岛和圣马洛岛去法国——这是他惟一的机会,因为所有的火车站都被监控起来。

“后来,他们直奔邮轮,到了邮轮上发现他还没上船。他们十点半又登上邮轮,他还是没来。有两个人就在跳板旁边的灯下潜伏下来,另一个人站在售票厅的门口,还有一两个人去直通码头的玛丽大街巡视。差一刻十一点时候,邮包被送上甲板。当闲逛的人们都注意邮包时,有一个人大模大样地顺着玛丽大街走过来,步态好像是曼斯顿,可是衣着却不像。他走过大街的阴影处,几个人都把头转向他。我想这已引起了他的警觉,因为他一直没有从阴影中走出来。他们监视着,等待着,可是管家再没有出现。他们发出了警报——在全城到处搜索——还是没见到曼斯顿的踪影。整个上午他们一直在搜索,哪里也没有他的迹象。但是他已失去越过海峡的机会。据说自那以后,他就换上了一身苦力的服装。”

爱德华听着这段叙述,不觉陷入沉思,但他的目光却追随着一个身上披着破旧宽松罩衫而脚上却穿着轻便靴子的人——那人昂首阔步地走在街上,肩上扛着一捆稻草,稻草低垂着,挡住了他的头。在大街上,一个人扛着稻草遮住脸的情况很常见。爱德华看着他跨过连接乡村和城镇的那座桥,然后把乱蓬蓬的草放在路边,径自离去。

爱德华跟熟人道别后,也朝桥的方向走去。过了桥,又走了一段路,直到看到蜿蜒伸展的收税路。他抬眼望去,注意到一个男人在前方二百或二百五十码的地方跳过树篱,穿过公路,走过了另一侧的一个小门,这个身影看上去好像刚才扛着稻草的那个男人。他又看了看那捆稻草,依然放在原处。

一连串相关的事好像并列地闪现在他的脑海中——

有人看到曼斯顿穿着一身苦力的服装——一件棕色的罩衫。那个人就穿着这样的衣服,可是又一想他看起来不像个苦力,便那样轻易而自然地用草把脸遮住了。

那个人走的这条路,正是通向托尔教堂村的。塞西利亚就住在那儿。

假若正如有人所说,曼斯顿太太在火灾之夜就被谋杀了,那么塞西利亚就是管家的合法妻子。曼斯顿现在身处绝境,不顾后果,很可能跑到他太太那儿伤害她。

对于一个深深爱着塞西利亚的人来说,这种推测实在令人惊恐不安,但是斯普林罗夫难以摆脱这个想法。他立即前往托尔教堂村。

2.下午一点到二点

在当天中午,当爱德华穿过田间的小道,匆匆往托尔教堂村赶来的时候,欧文·格雷却离开了村子,骑着马沿着收税路到镇里去。他想证实一下他听到的有关曼斯顿的传言是真是假。为了不让他妹妹心烦,他对她只字未提这件事。

塞西利亚坐在窗旁看书。从她坐的地方,她能顺着外面的小路看到至少一百码远的地方。出于好奇,住在路边的人对每一个过路人,不管大人小孩,都会抬眼看看,一个也不会错过。

一个穿着棕色罩衫的男人转过街角,朝塞西利亚的房子走来。因为今天是卡斯特桥市的集日,村子几乎都空了。更糟的是,正如前文所说,欧文和他妹妹住的这座农宅远离其他住户。那个人看上去不是正经人,塞西利亚起身把门闩上。

很不走运,那个人走得已经很近了。他看见她穿过屋子,便大步迈到门前,敲了敲,没人应声。他又走到窗前,把脸紧贴在玻璃上往里窥视。

塞西利亚此刻的经历非常痛苦,这或许是一个善良女人所经历的最大痛苦。她认出来了,这个窥视她的人正是曾与她结婚的男人。

可是她一动不动,一声不吭。她非常害怕,但是她若知道真实情况——知道屋子外的男人感到他已到了山穷水尽,惟想孤注一掷的地步,那么她准会惊恐万状而屈服。

“塞西利亚,让我进去,我是你丈夫。”

“不,”她回答,她还没有意识到巨大的危险,“如果你想跟我们说话,得等我哥哥回来。”

“哦,他不在家?塞西利亚,没有你我就没法活!我所有的罪孽都是由于我太爱你了!愿意跟我一起跑吗?我的钱足够我们两个人用的——只要跟我来就行!”

“现在不行——现在不行。”

“我是你的丈夫,我告诉你——我必须进去。”

“你不能。”她无力地说。他的话开始使她感到恐惧。

“我要,我告诉你!”他嚷道,“让我进去行吗,我再问一遍?”

“不,不行。”塞西利亚说。

“那我就自己进去!”他斩钉截铁地回答,“我要进去,死也得进去!”

门式窗户上的一块块的窗玻璃嵌在铅框里。他用石头打碎了一块玻璃,从破裂处伸进手来,把固定窗子的闩子拧开,打开窗户。就在百叶窗子的遮板砰的一声敞开的一刹那,塞西利亚极为迅速地从里面给闩上了。

“该死的!”他嚷道。

他跑到房子后面。现在他愈发焦躁。塞西利亚吓坏了,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他便已经绕到了房子后面。他一拳打碎了餐具间的玻璃,就像刚才把窗户打开一样,瞬间就站在了餐具间,把百叶窗板扔到一边,大步走进她所在的前厅,伸出双臂来拥抱她。

塞西利亚的身心都感到极度痛苦。可当时的精神状态却使她既没有面红耳赤,也没有苍白晕眩。她像一团火,从头到脚燃烧着。也正是如此,使她保持着清醒的头脑。

可怜的姑娘从未像现在这样机智敏捷。房子中央有一张很沉的长方形桌子。塞西利亚绕着这张桌子跑,不让曼斯顿抓到她。由于恐惧,她的眼睛睁得很大,大大的瞳孔紧盯着曼斯顿,从他的表情上来判断他是往左跳还是往右跳。

在那种紧张激烈的时刻,就连曼斯顿也无法忍受从她非同寻常的凝视的目光中流露出来的那种无法言喻的痛苦。这是上帝赐与她的防身之术。曼斯顿低垂着眼帘继续追逐她。

疯狂的亡命之徒喘息着——他对一切都视而不见,一心只想抓住他的太太——他从桌子冲过去,她像一只小鸟一样从桌上越过。他笨拙地翻越桌子时,她又从桌下穿过,从另一边出来。

一个凭借青春的活力,轻盈的四肢,

一个倚仗矫健的肌腱,硕大的身躯。[1]

曼斯顿体力强劲,长时间的追逐却使塞西利亚渐渐体力不支。她呼吸急促,觉得自己越来越无力,接着她狂怒地大吼一声,这悲愤的声音似乎传到几里之外。

就在这时,她的头发散开了,飘落在肩上。在这种关键时刻,这个小小的意外就足以搅乱她已过于疲惫的判断力。有一刹那她没能看清他要往哪边扑来,他立刻把她战胜了。

“终于抓住了,我的塞西利亚!”他喊着,掀翻桌子跳过去,抓住她一缕棕色的头发,把她拽过来,伸手去抱她。而她从他的胳臂和胸膛间痛苦地跌在地板上,昏厥过去。他的行为第一次变得轻松。他把她扶到沙发上,大声说着:“吓坏了的小鸟,休息一下吧。”

而后,他的胜利便到了尽头。他觉得有人拽住了自己的衣领,一股强大的力量使他带着嗖嗖的风声往后倒去,跌在火炉上。斯普林罗夫狂怒不已,面色赤红,气喘吁吁。他已穿过打开的窗户跳进来,又一次站在了曼斯顿和他太太之间。

曼斯顿很快又站了起来,两种眼神交汇在一起。一边是如火的狂怒,另一边是凛然的正义。这又是一次在耶斯列人拿伯的葡萄园里的会面:“我的仇敌啊,你找到我吗?”他回答说:“我找到你了;因为你卖了自己,行耶和华眼中看为恶的事。[2]”

两个男人展开了一场搏斗。曼斯顿个子高些,而斯普林罗夫肌肉强健,还拥有管家所不具备的灵巧。他们俩好像绞盘机的机齿一样,咬合在一起。不一会儿,两人又都跌到地板上,来回地滚来滚去,彼此都把对方抓得很紧,倒像是一个有机的整体在跟自身对抗——爱德华从兜里掏出一根短绳想把曼斯顿的胳膊捆住,而曼斯顿则想拿出刀子。

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两种独具特点的声音回荡在屋内。一种是两个斗士呼哧呼哧的剧烈喘息声,却分辨不出是谁所发出的;另一种则是每次身体和四肢扭动时,脚跟和脚尖重重撞击地板的声音。

塞西利亚立刻便恢复了知觉,一跃而起,却没有认出救她的人是爱德华。她打开门,冲到屋外,狂乱地大声喊:“来人!救命啊!救命!”

在还不到二十码开外的地方站着三个男人,看上去一脸茫然。听到她的喊声他们直冲过来。“你刚刚看到一个穿着破旧罩衫的人吗?”他们问道。她指了指门,便又朝前跑去。

这时候,曼斯顿刚从与斯普林罗夫的厮打中挣脱出来,似乎想要放弃把争斗推向绝境的打算。“我要逃命,不打了——宝贵的生命!”他喊道,跟着发出一阵粗哑的狂笑。“胆大的人有十二条命——等着吧,我也不会让你们有好日子过!”

他冲出房子。可没走多远,他夸下的海口便成了最终的遗言。大约只过了半分钟,他便绝望地落入追捕者的手中。爱德华摇摇摆摆站起来,稍停了一下,缓了缓气。他的心里一直惦记着塞西利亚,所以,现在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顺着小路去追赶她。她并没跑远。他发现她靠在路边的斜坡上,精疲力竭地倚在那儿。他跑上前去,用双臂扶她起来,这样她才能直立起来紧紧地靠在他的怀里。这时候斯普林罗夫多么想轻轻地亲吻她的唇啊!

他们慢慢地走回住所。她在认出来他时流露出来的感激之情,还有她信赖地抓住他的胳膊作为依靠,使他内心的快乐重新燃起。就连她是谁人之妻的这种恼人念头也不能使这种快乐完全泯灭。他小心翼翼地把她搀进屋子里去。

一刻钟之后,塞西利亚坐在一把扶椅上,但精神仍处于部分恢复和半瞌睡的状态。爱德华坐在她身边焦急地等欧文回来。这时候,他们看到一辆装有弹簧垫的马车从门口经过。车上还沾着很久以前下雨留下的干泥巴,车轮和车侧都不成样子;清漆和油漆也已剥落和黯淡;人们只顾长期不停地使用而忘记修饰它。车上坐着三个人,中间一个是曼斯顿。他的双手被绑在前面,眼睛直视前方,面色惨白、严酷而僵硬。

斯普林罗夫已经把曼斯顿的罪行简单地告诉了塞西利亚。这时他严肃地说:“他会死的。”

“我不会为他悲伤。”她声音颤抖,身子往后一靠,双手捂住脸。

两人简短的谈话之后便是一阵沉默。斯普林罗夫注视着马车转过拐角,听着轱辘辘的车轮声朝着市镇的方向渐渐远去。

* * *

[1] 选自维吉尔的长诗《埃涅阿斯纪》的第五卷第五七〇至五七一行。——原注

[2] 语出《旧约·列王纪上》的第21章。——原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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