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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博尔伍德在沉思——懊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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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尔伍德是所谓小韦特伯里农场的业主。在这个较僻远的地方,他算得上是最有贵族风度的人了。那些把自己的城市奉为神圣的外来绅士,也许会凑巧不得已在这个角落里逗留一天。当他们听到轻便马车的车轮声时,总巴不得是上流社会的朋友来到了,是一位隐居的贵族,至少也是一位乡宦吧,谁知不过是博尔伍德先生那天出门。他们又一次听见了轻便马车的车轮声,重新激起了期望的心情,而这次又不过是博尔伍德先生转回家来罢了。

他的房子坐落在远离大路的地方,马圈建在房后,因为马圈之于农场就像壁炉之于房间一般。马圈下部湮没在一片月桂树丛中,蓝色圈门的上半截是敞开的,只见里面露出六匹马的臀部和尾巴。马心满意足地站在自己的隔栏里,身上热乎乎的。这样看去所能见到的情况是躬成摩尔式拱门[1]状的花毛马和栗色马交叉圈着,尾巴一直垂到每匹马半身高的地方,形成一条长长的斑纹。从外面的亮处往里瞧,看不清这些马的嘴巴,但可以听见嘴在身上面大口大口地嚼,忙着吃大麦和稻草来维持刚才提到过的热气和肥壮。一匹小马的模糊身影在尽头那间马房里转来转去,一会儿也不安静下来;那些吃着草的马发出的绵绵不绝的磨啮声偶尔也被扯缰绳的沙沙声和踏蹄的嘚嘚声打断。

在这些牲口后面走来走去的正是博尔伍德本人。这个地方是他的施舍所,也是他的隐居处。每当傍晚的时候,这个单身汉喂完了他那些四条腿的依赖者,都要在这儿一边踱来踱去,一边沉沉地思索着,直到月光从布满蜘蛛网的窗子上照射进来,或是黑暗淹没了整个场面。

比起在交易所里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来,他那魁梧、挺拔的身材现在更加充分地显示出来了。他这样默默散着步的时候,脚跟与脚尖同时落在地面上。他低垂着那张肤色红红的漂亮脸膛,那沉静的嘴唇和虽然相当宽大,但圆如月轮的下巴蒙上了一层阴影。他那宽大的前额要不是有几道清晰的、像线条般的横纹,表面就可算很平滑了。

博尔伍德的生活在各方面都是普普通通的,他的性情却绝非如此。他的性格和习惯给草草观察一眼的人留下的最深印象莫过于平静,和冥然宴息似乎绝无二致的平静。也许就是这种平静曾经在两个巨大的对抗力量之间起到过最理想的平衡作用——积极力量和消极力量获得了适宜的调节。一旦平衡被破坏,他便立即走向极端。一种情绪只要附上他的身,便会把他控制住;一种情绪如果不能左右他,那就是完全潜伏着的。他的感情不是停滞就是奔泻,从来不是缓流。他要么受致命的一击,要么不被击中,从无其它情况。

在他的素质中,丝毫不存在轻浮和漫不经心的痕迹,无论这是好还是坏。他的行为若观其大轮廓,那是很严峻的,节节仔细观察却很温和,而在任何方面他都一丝不苟。他看不出生活中的愚妄有什么荒谬之处。因此,虽然在那些快活的人、谑浪的人、和觉得天地间万事万物都表明人生不过是开一场玩笑的人眼里他不是一个好伙伴,但对于那些真挚热诚的人和饱尝辛酸的人来说,他却不是难以忍受的。他认真观察人生的每一出戏剧,如果戏是喜剧他感觉不出什么意味,戏具有悲剧性的结尾时就不能责怪他不严肃对待了。

芭斯谢芭漫不经心地扔了一颗种子在一块黑暗而寂静的土地上,却万万没有料到这竟然是一张像赤道那么灼热的温床。如果她已知道博尔伍德的心情,她对自己的谴责一定是十分严厉的,她心灵上留下的阴影也就永难拂拭了。此外,如果她已知道自己现在的力量能左右这个男人,她也必然感觉到自己责任重大,不寒而栗起来了。不过她还没有体会到博尔伍德是怎样一个人,这在目前对于她也许是幸运的,以后就会是大不幸了,她的心境将得不到宁静。没有人完全知道这个,因为虽然根据过去隐约可见的水位标也猜测得出他能掀起什么样的狂浪,但毕竟没有人看见他曾经进入过掀起这种狂浪的高潮。

博尔伍德庄主来到马厩门边,瞭望着平坦的田野。第一道垣篱外面有一堵篱笆,篱笆那一边是一片属于芭斯谢芭农场的草地。

现在正是早春——到草场上放羊的时节,是草场停止使用、等待刈割之前羊第一次在上面吃草的时节。几个星期以来风都是朝东刮,现在已转向南面,仲春猝然来到了——几乎没有开始阶段。在春天的这一时期,可以说森林女仙正从睡梦中醒来,以点缀这个季节。植物界已开始活动、膨胀,产生了汁液,寂寞的园圃和渺无行踪的林地由于严寒的拘禁和束缚,本来一切都显得死气沉沉、瑟瑟缩缩的,现在却呈现出一片熙熙攘攘、紧张奋发、挺拔茁壮、郁郁葱葱的景象;闹哄哄的城市里那些起重机呀滑车呀纵然能拔山举鼎,相形之下也不过是些侏儒行径罢了。

博尔伍德向远处的草地望去,发现那儿有三个人的身影,原来就是埃弗登小姐、羊倌奥克和该尼·鲍尔。

芭斯谢芭的身影照耀进这位庄主的眼帘时,给他披上了一层光华,就像皓月照亮了一座巨塔一般。一个人的躯体是他灵魂的外壳还是他灵魂的碑板,这要看他的性情是深沉呢还是坦率,是外溢呢还是内向。博尔伍德从前那种无动于衷的神情已发生了一些变化;从他的脸上可以看出,现在他第一次生活在自己的防御工事外面来了,并对自己的暴露感到惊恐万分。个性坚强的人陷入情网时通常都是有这种感受的。

最后他做出了决定,就是走过去大胆地问问她。

由于沉默的缘故,他那颗心多年来一直就是与世隔绝的,没有疏泄情感的任何渠道,这种情况对他产生了影响。人们不止一次地谈到过,爱情的根源主要在主观方面;这种说法的真实性在博尔伍德身上得到了活生生的证明。他已没有母亲可以奉献他的赤诚,没有姐妹可以寄托他的温柔,没有任何亲友可以倾诉他的感受。因而他心里充溢着这三者的混合体:最诚挚的爱情。

他走到草场门口,草场那边的大地上响着潺潺流水的悦耳乐曲,天空中响着云雀的美妙歌声,而绵羊低沉的咩咩声和这两者交织在一起。女主人和雇工正在忙着“换”羊羔[2],一只母羊丧失了自己的小羊羔之后就要这样来一下,把另一只母羊的双胞胎拿一只来给它做替换。盖伯瑞尔已剥下死羊羔的皮,用老办法把它裹在活羊羔身上,同时芭斯谢芭开着用四张树枝隔篱围起来的小羊圈的门,把母羊和换给它的羊羔赶进去关着,等到老羊对小羊产生了母爱之后再放出来。

这套把戏干完后,芭斯谢芭抬起头来,看见庄主站在门口一棵花絮繁茂的柳树下面。在盖伯瑞尔心目中,芭斯谢芭的脸就像四月里的日子那样明媚、光艳,但又是变幻不定的;因此他总是很留神,密切注意着哪怕是最细微的变化。这时他立即看出,她非常自觉地脸红起来了,显然是受了外来影响所致。他跟着也转过身来,看见了博尔伍德。

盖伯瑞尔立即便把这些迹象和博尔伍德拿给他看的那封信联系起来,怀疑她在和他调情,而那封信就是开端,此后一直没间断,但这是如何进行的他就不知道了。

博尔伍德庄主从他们的动作中看出,他们已经知道他来了,他觉得好像有一道过于强烈的光线照射在他身上新出现的敏感部位一样。他这时仍在路上,便继续向前走去,希望他们俩都不至于看出他原来的打算是想进入草场。他走了过去,觉得自己实在太愚昧了,不胜羞怯和疑虑。她那样子也许有几分像是表示希望见见他——也许没有——他看不透女人的心。这种性爱哲学的神秘之处好像就在于用一些迷惑人的方式来表达最微妙的意义。每一转动,每一顾盼,每一字句,每一音调,都含有一种与其表面意义截然不同的神秘的东西,但在此之前他对哪一方面都没有加以思考过。

至于芭斯谢芭,她并没有错误地相信博尔伍德庄主是因事或信步走过这里的。她考虑了一下这件事情可能引起的结果,觉得博尔伍德在这儿出现确实是自己招惹出来的。她已认识到一点星星野火可能燃烧成多么巨大的熊熊烈焰,心里感到万分难受。芭斯谢芭并不是婚姻的图谋者,也不想故意玩弄男人的感情,一个评论者在观察过她之后再看见一个真正调情的姑娘,会感到大吃一惊的:她与这样一个姑娘竟会那么不相同,而又那么像一个所谓调情姑娘的样子。

她下决心永远也不再去搅乱这个男人平稳的生活川流,连一眼也不朝他看,一个招呼也不向他打。但是,当你决心要避免一场灾难的时候,灾难往往已发展到不可避免的地步了。

* * *

[1] 摩尔式拱门,马掌形或尖头形。

[2] “换”羊羔,原文是making a lamb‘take’,意为“使羊羔‘喜欢’或‘乐意’”。这儿没有照字面翻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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