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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迷惘——磨剪子——争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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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么无私、善良,我能要的一切他都表示给我。”芭斯谢芭心里想道。

然而,庄主博尔伍德不论是天性善良还是不善良,在这个问题上都不是要表现得善良。最纯真的爱情所能奉献出的最珍贵的东西不过是恣肆,绝不是慷慨。

芭斯谢芭对他并没有丝毫的爱情,因此对待他的求婚最后还是很冷静的。这样的求婚,附近一带许多处于她这种地位的女人,还有不少地位更高的女人,都会欢喜若狂地接受下来,并骄傲地公之于众。从各方面看,包括利弊和情感,她一个孤独的女子,都以结婚,并和这个诚恳富裕、受人尊敬的男人结婚为宜。他就住在她家门口附近,有足够高的地位;也很有才干,但那甚至是多余的。她若有意进入抽象的结婚状态——实际上根本就没有——就不会那么不晓事拒绝了他,因为她这个人常常诉诸理智使自己摆脱一时异想天开勾引来的怪念头。博尔伍德作为婚姻的对象是挑不出毛病来的:她尊重他、喜欢他,然而却不需要他。一般的男人娶妻室好像只是由于不结婚便不可能占有,而一般的女人嫁汉子也好像只是由于不占有便无婚姻之可言。目的虽截然相反,方式在哪方都相同。但是,就我们谈的这件事情来说,女方是没有上述动机的。何况芭斯谢芭新近才成为一处农庄和房产的绝对女主人,那股新鲜劲儿还没开始褪减呢!

但她心里充满了不安,这倒是值得赞扬的,因为很少有人会产生这种情绪。她除了有上述那些与拒婚的论点针锋相对的理由外,还强烈地感觉到自己是这场恶作剧始作俑者,老实说应该接受其后果。但她还是不甘心。她说不与博尔伍德结婚就太对不起人家了,同时又说要她的命也不能这样做。

芭斯谢芭表面上很慎重,骨子里却易于冲动。她具有伊丽莎白的头脑和玛丽·斯图亚特的气性,常常做出一些极为轻率的事情,看起来却非常审慎。她的许多想法推理都很严密,遗憾的是只停留在这一步,永远只是些想法;仅有少数想法是荒谬的臆测,可是很不幸,正是这些想法经常变成行动。

博尔伍德向她倾诉衷肠的第二天,她发现盖伯瑞尔·奥克在花园尽头磨羊毛剪子。周围所有的农舍里差不多都在进行这种工作。霍霍的声音从村庄的每个角落响入云霄,就像快要打仗的时候从军械库里发出的声音一样。和平与战争在备战的时候互相亲吻——镰刀、长柄镰刀、大剪刀、修枝钩刀和宝剑、刺刀、长矛都需要尖与刃,就这一点说它们是同类事物。

该尼·鲍尔为盖伯瑞尔转着磨石的木柄,脑袋就像在抑抑郁郁地压跷跷板,随着轮子一上一下地动。奥克站着的样子有点像爱神厄洛斯磨箭时的姿态,身子微微躬着,全部重量都压在剪刀上,头歪向一边以保持平衡,嘴唇死劲闭着,眼睑紧眯起来;这就是他的整个姿势。

女主人走了过来,默默看着他们,过了一两分钟后说道:

“该隐,到下面草地上去把那匹栗色母马牵来,我来转磨石。我想和你谈谈,盖伯瑞尔。”

该隐走开了,芭斯谢芭把住了磨石柄。盖伯瑞尔大为惊异,抬头瞥了一眼,然后定住神色,又低下头去。芭斯谢芭转动磨石曲柄,盖伯瑞尔把剪刀放到磨石上。

转轮子时要采取的特殊动作非常容易使人头脑麻木,简直无异于伊克赛温所受的刑罚[1],不过轻微些罢了。这样的刑罚给监狱史增添了惨淡的一章。脑子昏晕起来,头变得沉甸甸的,身体重心好像一块铅一样渐渐落到头顶和眉毛之间某个地方。芭斯谢芭转了二三十圈之后便感到有些不舒服了。

“你来摇,让我把着剪刀好吗,盖伯瑞尔?”她说道,“我的头直发晕,都说不出话来了。”

盖伯瑞尔接着摇。于是芭斯谢芭尴尴尬尬地谈起自己的事情来,只偶然分心注意一下剪刀,而磨剪刀是需要很细心的。

“我想问问你昨天有没有人看见我和博尔伍德先生走到蓑衣草后面去了?”

“有。他们都看到了,”盖伯瑞尔说,“刀你没有把对,小姐——我知道你不会拿——要这样。”

他放开磨石柄,把她的两只手完全握在自己手里(一手抓住一只,就像我们有时候握住一个孩子的手教他写字那样)一起抓住剪刀。“把刀口这样斜着。”

手和剪刀按照他的话斜了下去,指导者一边说一边这样把着她的手教了好长时间。

“行了,”芭斯谢芭喊叫道,“放开我的手。我不愿意叫人握着!摇你的柄吧。”

盖伯瑞尔一声不响,放开了她的手,退回到柄边,继续磨起来。

“那些人觉得很奇怪吗?”她又问。

“他们不觉得奇怪,小姐。”

“他们说了些什么?”

“他们说年底之前庄主博尔伍德和你自己的名字很可能就要在教堂的讲坛上一起读出来了。”

“看他们的脸色我就想是这么回事!都是些瞎扯淡,简直无聊到家了。我要你去反驳。我来就是为了这个。”

盖伯瑞尔好像很不自信,而且很悲哀,但在怀疑之际也间杂着宽慰。

“他们准听见了我们的谈话。”她继续说。

“那么好吧,芭斯谢芭!”奥克说道,并停止了转动,愕然盯着她的脸。

“你的意思是说埃弗登小姐吧。”她说,摆出了一副尊严的面孔。

“我是说,如果博尔伍德先生的确谈到过婚姻,我就不能为了讨你喜欢去瞎编,说他没有这么谈过。我已经为了我自己的利益过分讨你喜欢了。”

芭斯谢芭圆睁着眼睛茫然看着他,不知道是该可怜他对自己的爱情受了挫折呢,还是该恼怒他已淡忘了对自己的爱——他的语调含意很模糊。

“我是说,我只要你提一下我根本没有跟他结婚的意思。”她轻声说道,不那么硬气了。

“如果你希望那样,我可以跟他们说,埃弗登小姐。也许我同样可以对你所做的事情谈一点看法吧。”

“你尽可以说。不过我并不需要你的看法。”

“我想你是不需要的。”盖伯瑞尔辛辣地说道,继续转起磨石柄来。他说话的声音随着他一起一伏摇把柄的动作有规律地忽升忽降,忽高忽低。这样,他的话就随着他的姿势一会儿直钻入地球,一会儿扫过园圃,他的眼睛则死盯着地面上的一片树叶。

芭斯谢芭在匆忙中做出的事情总是轻率的;只要争取到时间,她就准会很慎重,不过这种情况不经常出现。同时也必须说明,她是很少争取到时间的。在这个时候,教区里对她自己和她的所作所为有种种看法,她认为其中只有一个比她自己的看法有见地,那就是盖伯瑞尔·奥克的看法。他天生直言不讳,对于任何事情,即便是她对另一个男人的爱情或与其缔结的婚姻,都会持同样的无私态度。而且,只要你询问他就会告诉你。他已完全明白自己的求婚是绝不可能的,也下定了高尚的决心约束自己不去破坏另一个人的求婚。一个情人这么不计较自身的苦乐,真是他最大的美德;要是他缺少这一点精神,那也是极轻微的过错,完全可以原谅。她知道他会真心诚意地回答她的问题,因此虽然毫无疑问她必定知道这件事谈起来会令人多么痛苦,她还是开口问了。有些漂亮女人是多么的自私啊。也许是由于她眼下绝对征求不到其它妥善的意见,才这样来折磨这个老实人,以谋求自己的利益。

“那么你对我这样做有什么看法呢?”她平静地说道。

“一个聪明、温柔,又长得漂亮的女人干这种事,实在有失身份。”

芭斯谢芭恼怒了,脸顿时涨得通红,就像丹比[2]的一幅落日图一样。但她抑制住了怒火,没有让它爆发出来,只是舌头上的沉默却使她脸上说不尽的话语反而更为明显了。

盖伯瑞尔做的下一件事是犯了一个错误。

“也许你不喜欢我鲁莽地责备你,因为我知道这是鲁莽。但我认为这会有好处。”

她立即挖苦地回答说:

“恰好相反,我看你是很低下的,所以我觉得你的责骂倒是明眼人的赞扬!”

“我很高兴你不在意,因为我是老老实实说的,绝没有一点不严肃的含意。”

“原来如此。可是很不幸,你力图郑重其事地说话时总是令人觉得好笑——反而是你希望避免一本正经的时候倒往往说出句把有意义的话来。”

这是沉重的一击,但芭斯谢芭无疑是发了脾气,因此可以说盖伯瑞尔这辈子从来没有像这样忍住性子、这样冷静过。他一言不发。于是她又说起来:

“我想我可以问一句,我到底哪儿有失身份?也许是因为我没有嫁给你?”

“绝对不是,”盖伯瑞尔平静地说,“我早已不想这件事了。”

“也不抱希望了,是吗?”她说,显然希望这个推测遭到断然的否定。

不管盖伯瑞尔感觉如何,他只是冷静地重复她的话:

“也不抱希望了。”

一个女人会欣然接受她觉得很甜蜜的那种严酷,也会欣然接受她并不觉得冒犯的那种粗鲁。如果盖伯瑞尔在愤愤责备芭斯谢芭行为轻佻的同时也表示还在爱着她,芭斯谢芭也许会听凭他指斥的。害单相思的人行为激烈,即便他讽刺或咒骂,别人也能忍受,因为在屈辱中有胜利,在斗争中有温情。这就是她一直欺待着的东西,也就是她没有得到的东西。受到别人的训斥仅仅是因为训斥她的人用幻想破灭后的冷酷眼光看待她,实在令人非常恼火,而且他还没有住口呢。他继续说着,声音比刚才更加激动:

“我的看法是(既然你问我),你仅仅为了消遣就捉弄起博尔伍德先生这样一个人,实在太不应该了。引诱一个你不喜欢的男人并不是值得赞扬的行为。而且,埃弗登小姐,即使你真心实意地倾心于他,你也可以通过某种表示真实爱情的方式让他知道,绝不该寄给他一封瓦伦丁书信。”

芭斯谢芭放下了剪刀。

“我不允许任何人——对我的私人行为横加指责!”她喊了起来,“我一分钟也不允许。请你在这个星期末离开我的农场!”

这也许是一种怪癖——不管怎么说这是事实——当芭斯谢芭受尘俗的感情所左右时,她的下唇就打起颤来,而当她受高尚的感情所左右时,她的上唇或者说朝天的那片嘴唇就打起颤来。现在正是她的下唇颤抖。

“很好,我会走的。”盖伯瑞尔冷静地说。一直把他和芭斯谢芭拴在一起的,是一条一旦挣断就会使他感到痛苦的美丽的丝线,而不是一条他挣不断的锁链。“我倒更情愿马上就走。”他又说了一句。

“那你马上就走,请!请!”她说,两眼闪着怒火望着他的眼睛,但从未与他的目光相遇。“再别让我看见你。”

“很好,埃弗登小姐——会这样的。”

他拿起他的剪刀,既平静又庄严地离开了她,像摩西从法老面前走开[3]一样。

* * *

[1] 希腊神话载,拉比赛王伊克赛温自夸得到希拉垂青,被缚在地狱的火轮上永远旋转。

[2] 丹比,詹姆士·弗兰西斯·丹比(1816—1875),英国画家,与哈代同时。

[3] 《旧约·出埃及记》第10章第29节摩西说:“你说得好,我不必再见你的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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