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可能举行最隐蔽、最秘密、最简单的婚礼。”
这句话是在上一章谈到的事情过去了一段时间之后芭斯谢芭对奥克说的。他已苦思冥想了整整一个小时,考虑怎样不折不扣地实现芭斯谢芭的愿望。
“许可证——哦,对,一定是许可证,”最后他自言自语地说,“好吧,那就先弄一份许可证[1]。”
几天后,在一个漆黑的夜晚,奥克迈着神秘的步伐从卡斯特桥代理人[2]门口走了回来。在路上他听见前面有沉重的脚步声,便追了上去,发现是科根。他们一块儿进了村子,来到教堂后面一条通往拉班·托尔家的小路上。拉班·托尔不久前已被任命为教区执事,但他礼拜天在教堂里听到自己孤单单的声音念诗篇中的一些困难字眼时,仍然害怕得要死,没有一个人敢跟着他念。
“喂,再见,科根,”奥克说,“我要从这条路走了。”
“啊!”科根大吃一惊,“那我冒昧问问今晚有什么事,奥克先生?”
科根既然问到,不告诉他似乎就太小气了,因为在盖伯瑞尔为了芭斯谢芭感到痛苦的那些日子里,科根自始至终都绝对忠实可靠。于是盖伯瑞尔说:“你能保守秘密吗,科根?”
“你已考验过我了,这你知道。”
“是呀,我考验过你,也确实知道。那就告诉你吧,女主人和我打算明天早上结婚。”
“我的老天爷!不过我也时常想到过这样的事情,真是想到过。可你瞒得真紧!得啦,这也不干我的事,我祝你娶了她愉快。”
“谢谢你,科根。不过我明确告诉你说,我根本就不愿意搞得这么神秘,如果不是由于某些事情可能会把一场愉快的婚礼搞得不像那么回事,我们谁也不愿意这么办的。芭斯谢芭非常希望教区里的任何人都不要在教堂里眼睁睁看着她——她对这件事有些害羞,也有些紧张,就这么回事——所以我才这样办,迁就她一下。”
“哦,原来是这样。完全应该,我想我是得这么说的。你现在是去执事家吧?”
“是的,你不妨和我一道去。”
“那你下功夫保的密要白费了,”科根一面说,一面和他往前走去,“半小时以后拉班·托尔的老婆就会把这事吆喝得全教区都知道。”
“她会这么搞的,一点不假,我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点,”奥克说,并停了下来,“可是我今晚上必须告诉他,因为他在很远的地方工作,一清早就要走。”
“我告诉你怎么对付她,”科根说,“我敲门要拉班到门外来说句话,你站在后面。他会出来的,你就可以把你的事情告诉他了。她决不会猜想到我找他干什么;我会编造几句关于种田的话打马虎眼。”
奥克认为这个办法是可行的;于是科根大着胆走上前去,敲了敲托尔太太的门。托尔太太亲自把门打开了。
“我想和拉班说句话。”
“他不在家,十一点以前回不来。他下班后又有事赶到雅尔伯里去了。对我说也行。”
“我可不认为也行。等一等。”科根走到门廊拐角处去和奥克商量。
“嗨,那个人是谁?”托尔太太说道。
“一个朋友。”科根说。
“你就说明天早晨十点钟他必须在教堂小门口去见太太,”奥克小声说,“对她说他一定得去,还要穿上最好的衣服。”
“衣服准会把我们的意图暴露出来!”科根说。
“那没办法,”奥克说,“告诉她。”
科根把话传了过去。“记住,不管天晴还是下雨,刮风还是下雪,他都一定得来,”科根加上一句说,“这可不能当耍。是这么回事,她要与另一个庄主签署一份好几年的合股文件,要他去做见证人。听见了吧,就是这么回事。我现在都告诉你了,托尔大娘,如果我不是痴心爱着你的话,是不会告诉你这些的。”
没等她再问一句话,科根就退了回来。他们下一步是去牧师家里。这次没有什么令人觉得奇异的地方。此后,盖伯瑞尔就回家准备明天的事情去了。
“莉娣,”那天晚上芭斯谢芭上床去睡觉时说,“我要你明天早上七点钟叫我,怕我万一醒不来。”
“可你总是七点钟以前就醒的,太太。”
“对,可是我有件重要的事要做,最好保险点。什么事到时候再告诉你。”
然而芭斯谢芭在四点钟自己就醒了,怎么也不能再入睡。大约六点钟的时候她就再也等不得了,因为她断然认为她的表夜里停了摆。她去敲莉娣的房门,费了好一番劲才把她叫醒。
“不是说好了我去叫你吗?”莉娣说道,被搞得糊里糊涂的,“还不到六点呢。”
“确确实实到了,你怎么能这样撒谎,莉娣!我知道现在一定早就过了七点了。尽快到我房间里来,我要你给我好好梳一下头发。”
莉娣来到芭斯谢芭的房间时,她的女主人已经在等着了。莉娣不明白她为什么这样拼命催促。“到底有什么事,太太?”她说道。
“好吧,我告诉你,”芭斯谢芭说,那双明亮的眼睛里露出一丝淘气的微笑,“今天奥克庄主要来这儿和我一起吃饭。”
“奥克庄主——没有别人吗?——就你们两个人?”
“是的。”
“可是这样做好吗,太太?人家已经议论纷纷了。”芭斯谢芭的同伴很怀疑地问道,“一个女人的好名声是非常容易毁掉的——”
芭斯谢芭红着脸笑了起来,贴着莉娣的耳朵悄悄说了些什么,虽然并没有别人在场。莉娣瞪着眼睛叫道:“天哪,真是个新闻!我的心都快蹦出来了!”
“我的心也跳得很厉害,”芭斯谢芭说,“不过现在已经无法脱身了!”
那天早上很潮湿,很不舒服,但奥克还是从房子里出来了,那时是九点四十分;他
攀越过山腹
大落落迈出
男子汉寻求新娘时的脚步,
来到了芭斯谢芭家敲门。十分钟后,只见从门里出来了一把大伞和一把小伞,穿过薄雾沿着大道往教堂而去。这段距离不超过四分之一英里,这两个聪明人认为没有必要驾车。一个旁观者要是看出了伞下的人是奥克和芭斯谢芭,有生以来第一次挽着胳膊,奥克穿着一件拖到膝盖上的大衣,芭斯谢芭披着一件垂及木底鞋的斗篷,那他必然是离得很近的了。不过她虽然打扮得很朴素,周身还是有一种重新焕发出来的青春气息——
仿佛玫瑰花瓣收缩了又重新开放。[3]
休息使她的面颊恢复了红润的色泽;她还在盖伯瑞尔的要求下,把头发梳成几年前她在诺科姆山上时的式样,在他眼里她又非常像那个幻梦中的迷人姑娘了。考虑到她不过二十三四岁,这也许不是十分惊人的现象。教堂里只有托尔、莉娣和牧师三个人,转瞬之间事情就办完了。
同一天晚上,这两个人在芭斯谢芭的客厅里安安静静地坐下来用茶点。已经决定奥克庄主到这儿来居住,因为他目前没有钱,没有房子,也没有值得一提的家具,虽然他肯定就会有的,而相对说来芭斯谢芭在这三方面都有富余。
芭斯谢芭正在倒茶,突然他们听见房子前面鸣起炮来,接着又好像吹起了许多只大喇叭,声音震耳欲聋。
“听!”奥克笑了起来,“从那些人的脸上我早就看出他们要搞什么名堂。”
奥克拿起灯走到门廊里,芭斯谢芭头上披着一条围巾跟在后面。灯光照射着一群聚集在房子前面砾石路上的男人,他们一看见这对新婚夫妇出现在门廊里,便发出一声响亮的“乌拉!”同时后面的大炮又发出砰的一声响。紧接着就是腰鼓、手鼓、单簧管、蛇管、双簧管、高音提琴、低音提琴——真正原始的韦特伯里乐队残存下来的全部遗物——合奏出一支嘈杂得怕人的乐曲,这些历史悠久的虫蛀乐器曾在现在这些演奏者的先人手指下面亲身庆祝过马尔巴勒的胜利。演奏者走上前来,齐步进行到房子面前。
“这都是那两个聪明的孩子马克·克拉克和简恩搞的把戏,”奥克说,“请进来,伙计们,跟我和我的妻子一起吃点东西,喝几杯酒。”
“今晚不来了,”克拉克先生说,显然是在抑制着自己,“不过还是很感谢你。我们另找更合适的时候来看望你们吧。可是我们不能让这天没有一点赞美的声音就过去了。如果你能派人送些酒到华伦作坊去,那也很好。祝奥克老乡和他漂亮的妻子幸福长寿!”
“谢谢你,谢谢你们大家,”盖伯瑞尔说,“我马上派人把酒和吃的送到华伦作坊去。我本来就想到我们非常可能会得到我们这些老朋友的某种祝贺的,我刚才还和我的妻子说到这一点呢。”
“一点不错,”科根转向他的伙伴用评论的语气说道,“这人已经学会说‘我的妻子’,真是脱口而出,极其自然,如果考虑到他还是刚刚才结婚的话!——嘿,是吗,老乡们?”
“我还从来没有听见一个结了婚二十年之久的老经验也能把‘我的妻子’说得像他那样自然,”雅各布·斯摩伯里说,“要是说得再冷淡一点那就更自然了。不过现在还不能指望他会这样。”
“过些时候就会达到这种高度的。”简恩转动着眼珠子说道。
奥克大笑起来,芭斯谢芭也微微地笑了(因为现在她从不轻易笑出声来),他们的朋友也转身走了。
“是的;我想就是这么回事,”他们走开时约瑟夫·普格拉斯愉快地叹了一口气说,“我恭喜他得到了她,虽然今天我曾有一两次都快要按我那种《圣经》上的方式——这是我的第二天性——说出‘以法莲亲近偶像,任凭他吧’[4]这句圣者何西阿的话来了。不过既然姻缘已成就,那也好哇,事情本来会更糟糕的;因此我也就谢天谢地了。”
* * *
[1] 指结婚证书。有了结婚证书就不会像用结婚通告那种老办法把事情宣扬出去。
[2] 指颁发结婚许可证的宗教法院代理人。
[3] 见英国诗人济慈的《圣阿格尼丝节前夕》第二十七节。
[4] 见《旧约·何西阿书》第4章第17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