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为心声”,所以孟夫子说“我知言”。言语是人的活动的表白,戏剧的对象是人的活动,自然也就特别注意语言。语言在戏剧之中,是一百二十分重要,所以我们有一个戏剧语言的术语表示它的重要。
从形式上看戏剧语言可以分成两类,一类是诗词,一类是散文。有时候诗词和散文混在一起用,然而大多数是一出戏用散文全用散文,用诗词全用诗词。古代作品大多采用诗词做语言; 越往现代走,散文越占优势,易[1]卜生本人就是一个明显而有趣的实例。诗词有纯洁的境界,崇高典雅是它的特征。散文驳杂,但是接近生活,柔软易用,于是更为现代作家所偏爱。
从戏剧的性质来看,悲剧的风格高雅,语言以诗词为宜; 喜剧刻划风物,以散文为宜。然而事实上并不这样简单,韵语本身往往呈有美好的喜剧节奏,运用巧妙,语言可以完成使命。莫里哀便是一个优秀的实例。散文有时候容易和情调化而为一,可以更无间隔地传达悲哀的效果。
戏剧语言有一个悠长的传统。无论是莎士比亚,无论是莫里哀,高贵的人们用诗词做语言,低贱的人们用散文做语言,这是一种身份的暗示。往往也有性格和教养的决定,马克白说的是诗词,门夫说的是散文。正角说的是诗词,配角说的是散文,尤其是丑角,往往是生活和现实的化身。
不要小看平剧或者等而下之的地方戏,它们同样对于戏剧语言下过一番功夫,凝定成功一种方法和传统。最有趣的实例是说书,唱的一段是诗词,那且不去管它,单就说的一段来看,语言运用的确到了水到成渠的功夫。夫人的道白是京白,媒婆的道白是苏白,中间是一丝不紊,句句响亮,假如是说《三国志》,那些英雄的道白完全成了平剧的口吻,比京白又高了一层。台型说话十足,有身份的人不说土话,说土白的一定是九品以外的人物,不入流。
丑角是平剧的天之骄子。他在传统之中另成一个传统,自由、活泼,不受格调的限制。也只有它,敢于面对现实,扬人之隐,道人之所不敢道。他是哲人,也是武士。和他相比,哈孟雷特成了小孩子。语言是他的生命的流露。
来到现代,尤其是来到中国,话剧放弃既往的语言的传统,把人物全部放回到现实生活之中,犹如旧日舞台的小丑。我们不再有所谓戏剧语言了。活的人,活的语言,散文也好,诗词也好,第一先看需要: 人物的需要,戏剧的需要。语言属于表现,同时即是成败的因素。生活以外没有语言,性格以内全是语言。能够在语言上有深厚的领悟的,一定会更容易接近戏剧。
(载1946年3月18日《前线日报·艺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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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原文为“伊”。——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