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遇乐

幼安每开宴，必命侍姬歌所作词，自诵其警句：“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我狂耳。”顾问坐客何如。既而作《永遇乐》：“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特置酒召客，自击节，徧问客，必使摘其疪。客逊谢不可，或措一二语不契，又弗答。岳珂(2) 年少，曰：“前篇豪视一世，独前后二警语差相似，新作微觉用事多耳。”于是大喜，谓坐客曰：“夫夫实中予痼。”乃味改其语，日数十易，累月未竟。（沈雄(3) 《古今词话》）

《永遇乐》：“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4) 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5) 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6) 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7)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8) 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9) 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10) 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11) ”

【注释】

(1) 辛弃疾（1140—1207），字幼安，号稼轩，宋历城（今山东济南市）人。归宋后，官湖南等地安抚使，力主抗金，所议不被统治者采用。辛以词闻名，为豪放派词人代表。

(2) 岳珂（1173—1240年以后），字肃之，宋汤阴人，岳飞之孙。官至户部侍郎。痛其祖为秦桧所害，作《金陀粹编》、《籲天辩诬集》五卷。

(3) 沈雄，清顺治（1653）前后在世，生卒年不详。江苏吴江人。工词，著有《柳士唐词》、《古今词话》。

(4) “千古”二句：写孙权难找，暗指南宋君主不行。

(5) “舞榭”二句：指歌楼等都废了。

(6) “斜阳”三句：指刘裕曾住在这里。寄奴：刘裕小名。

(7) “想当年”三句：写刘裕的英雄气概。

(8) “元嘉”三句：写宋文帝元嘉时草草出兵，想占领狼居胥，遭到失败。

(9) “四十三年”三句：辛弃疾归南宋已四十三年，登亭遥望，扬州路当年的抗金烽火，还能记得。

(10) “可堪”三句：可堪：不堪忍受。佛狸祠：北魏太武帝拓跋焘（小名佛狸）率兵攻扬州，在江苏六合瓜步山下造行宫，合称佛狸祠。神鸦：吃祭品的乌鸦。社鼓：祭神时的鼓声。

(11) “凭谁问”三句：他自比廉颇，问谁能用他。

岳珂指出《贺新郎》词“独前后二警语差相似”。“前”指“我见青山”两句，写他只能与青山为侣。“后”指“不恨古人”两句，写只有从古人中招伴侣。这前后句的意思虽相似，但有递进，后一层用意更进，并不重复，所以辛弃疾可以不改。岳珂又指出《永遇乐》词“用事多”。《永遇乐》确是用事多，不过作者既要南宋不要草率出兵，又要大家不要忘记敌人，又希望朝廷用他，又不便直说，用事多，也是不得已，而且用事也很得当。但辛弃疾对于岳珂提的意见，还是加以赞赏，显出他的虚怀若谷，是很难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