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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 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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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浪《答吴景仙书》自负:“以禅喻诗,莫此亲切,是自家实证实悟者。”夫“大抵禅道惟在妙悟,诗道亦在妙悟”,尚属泛言;诗“入神”境而文外独绝,禅彻悟境而思议俱断,两者触类取譬,斯乃“亲切”矣。沧浪“不涉理路,不落言诠者,上也”,犹《五灯会元》卷十二谷隐(1) 曰:“才涉唇吻,便落意思,尽是死门,终非活路。”即瓦勒利(2) 论文所谓:“以文字试造文字不传之境界。”然诗之神境,“不尽于言”而亦“不外于言”,禅之悟境,“语言道断”,斯其异也。当世西方谈士有径比马拉梅及时流篇什于禅家“公案”或“文字瑜珈”者(3) ;有称里尔克(4) 晚作与禅宗方法宗旨可相拍合者;有谓法国新结构主义(5) 文评巨子潜合佛说,知文字之为空相(6) ,“破指事状物之轮回”,得“大解脱”者。余四十年前,仅窥象征派(7) 冥契沦浪之说诗,孰意彼土比来竟进而冥契沧浪之以禅通诗哉。撰《谈艺录》时,上庠(8) 师宿,囿于冯钝吟等知解,视沧浪蔑如也。《谈艺录》问世后,物论稍移,《沧浪诗话》颇遭拂拭,学人于自诩“单刀直入”之严仪卿(9) ,不复如李光昭(10) 之自诩“一拳打蹶”矣。兹赘西方晚近“诗禅”三例,窃比瀛谈,聊舒井观耳。(钱锺书《谈艺录》)

王士祯《秦淮杂诗》:“新歌细字写冰纨,小部君王带笑看。(11) 千载秦淮呜咽水(12) ,不应仍恨孔都官(13) 。”

【注释】

(1) 谷隐:青原的七世祖师,襄州智静悟空大师。

(2) 瓦勒利:又译瓦雷里,十九世纪法国诗人。

(3) 马拉梅:十九世纪法国诗人。文字瑜珈:通过文字,使口与意与身三者相合的佛教语。

(4) 里尔克:十九世纪至二十世纪初的德国诗人。

(5) 法国新结构主义: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在法国兴起的一种分析文化现象的方式,以为文化也像语言一样有结构,目的在于揭示它的相似性。

(6) 空相:佛家语,指直空的体相。

(7) 象征派:近世西方文艺的一个流派,注重情调象征化的表现,有时流于晦涩难懂。

(8) 庠(xiáng):古代的学校。

(9) 严仪卿:宋严羽,字仪卿。

(10) 李光昭,清嘉应(广东梅县)人,著有《铁树堂诗抄》。

(11) “新歌”二句:作者自注:“弘光时(明福王弘光元年),阮司马(阮大铖)以吴绫作朱丝阑,书《燕子笺》诸剧进宫中。”冰纨:指吴绫,白的丝绢。小部:戏班。唐明皇于梨园戏班中选年少的三十名称小部。君王:指明福王。

(12) 呜咽水:秦淮河故称。

(13) “不应”句:孔都官:指南朝陈后主的都官尚书孔范,为陈后主宠信。这里指弘光帝宠信阮大铖。这句的意思是说,不应老是怨恨孔范,阮大铖不又是一个孔范吗?

钱先生这一则讲禅喻问题,认为不但严羽讲禅喻,西方三派诗人也讲禅喻。严羽认为禅道在于妙语,诗道亦在妙悟,即不借助才学和议论,这实际上就是形象思维。诗不靠学术和议论得来,靠的是形象思维,所谓似隐如显,如水月镜象,朦胧可见;禅理中有诗语,即不即不离,如水月不能离月,水又不等同于月,恍惚迷离,无迹可求。这番以诗喻禅的道理,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诗用形象思维,通过形象反映生活,形象与生活之间应当有一个距离,它既离不开生活,又不等于生活。严羽所说的“不涉理路,不落言诠”,与宋释普撰《五灯会元》引谷隐所言相同,也就是瓦勒利论文所谓用文字来写文字不传的境界。然而,诗喻跟禅喻有不同,诗喻是悟后写诗,还离不开文字;禅喻是可以不用文字的,所以两者还是不同的。对比西方也有所谓文字瑜伽,即文字与禅义相应,也有说里尔克晚年作品与禅义相合,也有说法国新结构主义之评论者讲文字空相,能破一切事物描状的无始无终,得以摆脱所有束缚而自由自在。可见西方的象征派观点与严羽的以禅论诗是相合的。袁枚反对严羽诗禅说,但他的许多话还是与严羽相通的。禅与诗用心所在虽有不同,但求悟是相同的,均需了悟,不悟不进,说明悟与写诗还是可通的。

王士祯《秦淮杂诗》这首诗,写作者到了南京,想到阮大铖献《燕子笺》给弘光帝的事,同陈后主的宠信孔范相似,都因君王宠信佞臣,终致亡国,就写了这首诗。这同作者的有所悟有关,所以引用这首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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