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藩

国朝绥服蒙古记一

内六盟蒙古

蒙古，诸游牧国之大名也。十七行省及东三省地为中国，自中国而西回部，而南卫藏，而东朝鲜，而北鄂罗斯，其民亦皆土著之人，其国亦皆城郭之国。若乃不郛郭，不宫室，不播殖，穹帐寄而水草逐者，惟瀚海南北部及准部、青海诸部则然。故史传外夷皆以居国、行国为大界画，而游牧行国又以瀚海为大界画。若汉匈奴贤王有左、右，一居东方以接泼貊，一居西方以接氐、羌，而单于庭直代、云中，攘之则还于漠北。至后汉而为南单于、北单于；再变为东胡、西胡；三变为柔然，为东、西奚；四变为东突厥、西突厥；五变为内回纥、外回纥。上下数千年，离合绝续，皆以大漠为诸部之纲维。于是乎左，于是乎右，于是乎南，于是乎朔。其扩入版图列为郡县者，惟唐初荡平突厥之地，置定襄、云中等郡，领单于于瀚海二都护，一时称极盛，而控御不久。辽、金置上京、中京、西京诸道，仅域于东、西奚而未及河朔。惟元起漠北，奄有函夏，于漠南置大宁、上郡、兴和、大同等路，于漠北置和林行中书省，以至西域、青海皆分建诸王、驸马，为古今戎索之一变。明之中叶，元裔由漠北入漠南，于是边防复棘，且其根柯盘固，支条蔓衍，为今蒙古各部汗王环处大漠，故高宗言“三代以后，惟元太祖裔至今不绝”云。最其部类，大分有四：曰漠南内蒙古，曰漠北外蒙古，曰漠西厄鲁特蒙古，曰青海蒙古。

四部中，漠南内蒙古接壤满洲，臣服最先；至康熙初，而漠北喀尔喀三部内款；及亲征准噶尔，而青海诸部来庭。于是三大部蒙古皆混为一家。惟漠西厄鲁特恃其荒远，抗衡狂突，至乾隆中，始夷其疆域、空其部落焉。漠南、漠北二部，大半出元太祖成吉思汗，至今世姻帝室。其西海则元之旁支，西域则元之臣仆，至今惟通朝贡，与称外戚甥舅者殊科。因而区之，以昭戎索。

内札萨克蒙古六盟：东四盟，当盛京、黑龙江及直隶边外；

西二盟，当山西、陕西、甘肃边外。凡四十有八旗，二十有四部，并归化城土默特则二十有五。东抵吉林、黑龙江界，西至贺兰山，南界长城，北距瀚海，络雍、冀、幽、并、营五州北境，袤数千里。明初悉攘诸漠北，中叶复荐食漠南，边患遂与明代相终始。我朝龙兴，首臣科尔沁，继平插汉，即察哈尔。于是诸部先后来庭，有大征伐，率师以从，世其封爵，时其朝贡。凡二十五部，为五十有一旗，其制略与在京内八旗蒙古等。其朝觐分为三班。其会盟，则若科尔沁，若郭尔罗斯，若杜尔柏特，若札赉特，四部为一盟，其盟所曰哲里穆，其贡道由山海关。若札鲁特，若喀尔喀左翼，若奈曼，若敖汉，若翁牛特，若阿鲁科尔沁，若巴林，若克什克腾，八部为一盟，其盟所口召乌达，其贡道由喜峰口。奈曼，即《元史》所谓乃蛮也。元太祖既平乃蛮，以封其子，故后人因以名部，盖先得漠北，后得漠南也。1若土默特，若喀喇沁，二部为一盟，其盟所曰卓索图，

其贡道亦由喜峰口。若乌珠穆沁，若浩齐特，若阿巴哈纳尔，若阿巴噶，若苏尼特，五部为一盟，其盟所曰锡林郭尔，其贡道由独石口。

1据粤垣榷署刻本，小字注文为：“奈曼，或谓即《元史》之乃蛮者，非也。乃蛮居漠北之和林，元太祖平乃蛮，始徒都之，与漠南无涉。”

以上为东四盟内蒙古。若四子部落，若喀尔喀右翼，若茂明安，若乌喇特，四部为一盟，其盟所曰乌兰察布，其贡道由张家口。又鄂尔多斯一部七旗，牧河套内，自为一盟，其盟所曰伊克台，其贡道由杀虎口。以上为西二盟内蒙古。每三载盟会之期，命大臣赉敕以往，设正、副盟长各一，以简军实，阅边防，理讼狱，审丁册。惟归化城土默特向隶将军都统及各厅同知，不设札萨克，故会盟集于本城，不设盟长，听简命大臣莅视。其各部每旗事权，皆掌于札萨克一人，此外皆散秩。其亲王、郡王、贝勒、贝子、镇国辅国公、台吉等，或以功晋封，或以事袭，无定员。

初，元太祖起和林，削平西北诸因，建王、驸马等世守之，为今内、外札萨克蒙古所自出。1而仲弟哈萨尔以射闻，季弟勒格图以勇闻，佐命功尤大。今之阿巴噶、阿巴哈纳二部，皆勒格图后也；两科尔沁及札赉特、（牡）〔杜〕尔柏特、郭尔罗斯、四子部落、茂明安、乌喇善、青海和硕特九部，皆哈萨尔后也。又有太祖十五世孙达延车臣汗者，建庭和林，支裔繁布于漠南、北，若奈曼、巴林、敖汉、苏尼特、乌珠穆沁、鄂尔多斯、克什克腾、喀尔喀左右翼，九部皆其后也。翁牛特，则太祖弟谔楚因之后。札鲁特及土默特右旗，则太祖十八世孙之后。惟喀喇沁及土默特左翼为太祖功臣济拉玛之后。余皆元子孙，皆以插汉部为大宗，其归本朝也，皆以林丹汗不道之故，今不悉述，述其尤著者。

太宗文皇帝天聪九年，得传国玺于元小王子裔插汉部，于是蒙古四十九贝勒及土默特两旗合上尊号，改元崇德，是为我大清受命之始。前此太祖天命中臣服诸国，除沈阳、辽阳得自明外，余若黑龙江五部、长白山二部、东海三部、扈伦国四部，凡河东、河西之地，使犬、使鹿之邦，明入所称南关、北关者，皆金代部属，语言相同城郭之国，非蒙古行国也。其时已与科尔沁盟好，而与插汉构衅。

1据粤垣榷署刻本，此句为：“初，元太祖起漠北，削平大漠东南，建子弟亲王世守之，为今内、外札萨克蒙古所自出。”

插汉部者，元之嫡裔大宗也。初，顺帝北归和林，连易五主，始去国号，称鞑靼可汗，皆在洪武之世。永乐初，本雅失里可汗为阿鲁台所立。宣德中，脱脱不花可汗为瓦刺酋长脱欢所立。景泰中，也先篡之。不久，部下仍立脱脱不花子，号小王子，自是，世以小王子称。正德中，小王子尤强，并青海及乌斯藏，控弦十余万。嘉靖中，稍厌兵，徙幕辽东边外，称土蛮，而分诸部落留西北边。其时，边防皆急，河套、青海，及俺答封，西陲莫。于是东部土蛮小王子裔数入寇，边患又中于蓟辽。故明世边寇曰河套部、河西部、河东部。西则今青海蒙古，东则今内札萨克蒙古，套则今阿拉山及鄂尔多斯蒙古也。至西厄鲁特，则瓦刺王脱欢、也先之裔，明中叶后罕入寇。或言厄鲁特即明之阿鲁台者，误也。阿鲁台世与瓦刺相仇杀，且一东一西，部落判然。厄鲁特既为瓦刺之裔，安得复为阿鲁台之裔耶？况阿鲁台人名，非部落之名也。厄鲁特之称，犹唐古特，犹鞑靼，安得以人名当之乎？而北部喀尔喀蒙古隔于大漠，终明世不见于史云。

万历中，我大清兵起，明人思用东部插汉小王子，即察哈尔。欲以敌大清。而要挟岁赏，终无成效。末年，林丹汗士马强盛，横行漠南，有宋康武乙之暴。天命四年来聘，书称：“统领四十万众蒙古国主巴图鲁青吉斯汗，致书水滨三万众满洲国主”，且恃其虓勍，冯陵诸部。诸部先后殴归大清，请师援救。天聪八年六月，太宗统大军尽征各部蒙古兵征察哈尔。时辽河夏涨，昼夜冒潦，出其不意，逾内兴安岭千三百里至其庭。林丹汗谋拒战，而所部解体，遂徙其人畜十余万众由归化城渡河西奔，沿途离散十之七八，林丹汗走死于青海之大草滩。我大军至归化城，收其部落数万而还。明年，其子额哲率所部奉传国玺来降，封亲王，位冠四十九旗贝勒之上，其众编旗安置义州。额哲卒，其弟袭爵，传至布尔尼。当康熙十四年吴三桂之变，征其兵不至，旋煽奈曼等部拥众同叛。诏以多罗信郡王鄂札为抚远大将军，以大学士图海副之，率不附逆各部蒙古兵进讨。四月，师次岐尔哈台，侦贼屯于达禄，我军留辎重，以轻骑进。布尔尼设伏山谷间，列阵以待。

我军先败其伏兵，进击其大队，败之。布尔尼收溃卒战，复连败，以三千骑遁，为科尔沁兵射死。凡六阅月平。空其故地，置牧厂，隶内务府太仆寺，而移其部众游牧于宣化、大同边外。其八旗，分东西二翼。其旗内官地及与汉民互市讼狱，治以四旗厅及独石口、张家口、丰镇、宁远各厅；其本旗事务，辖以都统等官，而总隶于理藩院典属司。此八旗在蒙古四十九旗外，官不得世袭，事不得自专，与各札萨克君国子民者不同。其故地袤延千余里，在独石口、张家口边外。

又归化城土默特者，明顺义王俺答之后也，中为察哈尔所灭。我太宗亲征察哈尔，跸归化城，降其部众，编为二旗，以其部长为左右翼都统，并还其世所守顺义王印，而遣将军贝勒岳托、副都统吴巴海驻其城镇守之。土默特酋博硕克图之子使喀尔喀阴与明通，吴巴海邀斩其使。崇德元年，喀木尼汉部叶雷等叛投漠北，吴巴海率兵追之，数旬无所见。漠中射一雁，负矢飞而堕，往取之，见贼营遗火，遂蹑及于温多岭。叶雷注矢引满，将拒战，有狐起于前，触叶雷弓堕，遂为我禽，始收其顺义王印。乾隆中，并裁都统，其旗务则掌之将军、副都统。惟存辅国公世爵一，不理事。并设同知、通判，理旗民赋讼，与京师内八旗蒙古相等，而与插汉小殊。故新疆各省驻防，有察哈尔蒙古兵，无土默特蒙古兵。

科尔沁部在喜峰口外，东西距八百七十里，南北距二千有百里，南界盛京边墙，北界索伦。本元太祖弟哈萨尔之后，明初置兀良哈三卫之一也，后自立国曰科尔沁。明洪熙间为厄鲁特所破，东避嫩江，以同族有阿鲁科尔沁，因号嫩江科尔沁以自别。其札赉特、杜尔伯特、郭尔罗斯三部皆科尔沁一部所分，兄弟同牧，皆属插汉部。我太祖初年，科尔沁与叶赫、哈达、乌拉、辉发、锡伯、卦尔察、珠舍里、纳殷共九部之师三万来侵，攻赫济格城不下，陈兵古呼山。太祖亲御破之。逾数年复征乌拉部，败科尔沁来援之众。于是科尔沁与诸部遣使来乞好。天命九年，插汉林丹汗以兵侵陵诸部，诸部或北徙瀚海依喀尔喀，或东走依科尔沁。科尔沁怨插汉之暴，思归我朝，遂率之来觐，自是为不侵不反之臣。1天命十一年，太祖崩，太宗即位，科尔沁土谢图汗〔遣〕2使来吊曰：“恭闻强武英明大可汗上宾，粤巴台吉敢奉书以慰八旗大小诸贝勒。昔察希尔巴敦汗主四方，握七宝，数尽则必死；雪山白狮子，其力虽大，限到亦死；深海之内，纵有诸宝，无裨于龙王之死。故成必有坏，始必有终。尔皇考奋起孤偾之中，并吞大小诸国为一，虎步中外，是天之所豪，宜返天上。惟生者能自强，则死者为不死。后嗣勉之矣！”是年，始封科尔沁粤巴台吉为土谢图汗。天聪二年，会大军征插汉。三年至八年，亦屡上书明崇祯帝，请与我朝和，罢兵，其书尚自称“三卫”。十年，大军荡1据粤垣榷署刻本为：“服我朝，遂率之来觐，自是愿为不侵不反之臣。”

2据《清史稿》卷二《太宗本纪一》补。

平林丹汗全部，1于是两科尔沁及札赉特、杜尔柏特、郭尔罗斯、喀喇沁、土默特、敖汉、奈曼、巴林、札鲁特、翁牛特诸部遗朝鲜国王书，合词上尊号，改元崇德。礼成，册功。诏科尔沁设札萨克五，赐亲王、郡王、镇国公爵有差。二年，从征朝鲜。三年，从征喀尔喀。四年，从征索伦。八年，从征明及黑龙江诸部。顺治元年，偕札赉特、杜尔柏特、郭尔罗斯以兵从睿亲王多尔衮入山海关，走流贼，定京师。二年，以兵从豫亲王多铎定江南。三年，复从讨苏尼特酋腾吉思，败喀尔喀两汗援兵。七年，复增科尔沁札萨克一。康熙十有三年，科尔沁额驸沙津率各部兵讨插汉酋布尔尼之叛，阵斩之，尽平其部。科尔沁从龙佐命，世为肺附，与国休戚。孝端文皇后、孝庄文皇后、孝惠章皇后皆科尔沁女，故世祖当草创初，冲龄践阼，中外帖然，繁蒙古外戚扈戴之力。自天命至乾隆初，额驸尚主者八，有大征伐，辄属囊前驱，劳在王室，非直亲懿而已。故顺治十有一年，上以诸札萨克蒙古久不见，恐壅上下之情，特赐敕存问，令有所欲请随时奏闻，“朕世世为天子，尔等亦世世为王，屏藩百世。”而土谢图亲王、达尔汉亲王、卓理克图亲王、札萨克图郡王四爵俸币居二十四部之上。

鄂尔多斯部在河套中，东西北三面皆距河，东西袤二千里，南北广八九百里，首尾或五六百里、三四百里，秦蒙恬所夺匈奴河南地，以阴山为塞，而汉、唐之朔方郡也。前代城堡边墙故迹棋布，而花、马二池盐与河东盐并行，地宜马驼。有麦垛山铁可为兵，河柳可为，赫连元昊屡为霸国，形胜可战可守。元太祖十六世孙巴尔苏始居之，为鄂尔多斯济农，有九子分牧而处。是1据粤垣榷署刻本，此处为：“三年至八年，凡四从征明。十年，各部前投喀尔喀者，亦多请兵会攻插汉。是年，大军荡平林丹汗全部。”

为今鄂尔多斯七札萨克之祖。明末苦林丹汗之虐，纠合喀喇沁、阿巴噶诸部败察哈尔兵四万于土默特之赵城。天聪九年，大军追林丹汗子额哲于黄河西，未至，鄂尔多斯先邀与盟，攘其部众，而献千户于我朝。顺治初，出兵随英亲王剿流贼于陕西，康熙中，会剿叛贼王辅臣，皆有功。三十五年，上亲征噶尔丹，至所部界，诸札萨克渡河朝御营，献马，请设驿馈运，出兵扈跸。上嘉其俗庞土沃，牲牣猎娴，周览形势，谓札萨克等曰：“明人议河套，畏尔蒙古如榻侧卧虎，亦其时无人耳。若今日大军且逾阴山、贺兰山，出尔背后，其奈我何？”诸札萨克稽首曰：“今天下一家，上奈何出此惊人之语耶？”本六旗，至乾隆中滋息，复增一旗，设札萨克七，自为一盟。鄂尔多斯，《明史》作袄尔都司。

国朝喀尔喀相继归诚，名凡三：曰旧喀尔喀，即编入八旗之驻京蒙古也；曰外喀尔喀，即漠北外札萨克四部蒙古也；曰内喀尔喀，即喜峰口、张家口外之内札萨克左右翼蒙古也。左右翼本元太祖十五世孙达延车臣汗之裔，汗之子格呼森札赉尔居杭爱山，有子七，始号喀尔喀七旗。部族繁衍，分东西中三路，以三汗掌之，皆在瀚海之北。顺治十年，中路台吉本塔尔与其土谢图汗有隙，率千余户来归，封亲王，赐牧张家口外，列内札萨克诸部，是为喀尔喀右翼。康熙三年，西路台吉衮布伊勒登以其汗为同族所戕，部众溃散，乃越瀚海来归，赐牧喜峰口外，是为喀尔喀左翼。

此外，蒙古同名者，有两科尔沁，同名同族；一居嫩江，号嫩科尔沁。有两杜尔柏特，同名异族；一内札萨克，一西厄鲁特。有三土默特，其二部分左右翼，异姓同牧，左翼元臣济拉玛裔，右翼元太祖裔。其一部号归化城土默特，与右翼为近族。

臣源曰：本朝抚绥蒙古之典，以木兰秋称为最盛。木兰者，围场之通称也。仲秋之后，虞人效鹿鸣以致鹿，曰“哨鹿”，国语谓之木兰，因以名围场云。自顺治初，世祖出张家口、独石口外行猎，次上都河，入古北口，为塞外秋狝之始。康熙中，蒙古诸部献其牧地，规为围场。自是，岁举蒐狩，车攻马同，以师兵为营卫。凡内外各札萨克，悉率左右分班扈猎，星罗景从，霆驱雨合。而天子亲御王弧，止齐步伐，三驱田禽，寓绥远于训武。其围场东西三百余里，南北二百余里，周千有余里，即元代上都、辽金中京上京之地，明代乌梁海鞑靼诸部游牧，旁薄雄奥，理大物博，天所以严圣武欤！其合围周环以栅，八旗各一营，规高处为卡伦，每营各五卡伦，守以官兵，统凡围场六十余所。每岁车驾行猎，或十余围，或二十围，无定数云。康熙三十年，围场在多伦泊。出占北口三百余里。泊南有汇宗寺，以绥黄教四十八部，部各一刺麻住持。御制寺碑，谓诸部在瀚海龙堆之东西北者，道里适中。及四十年，始建避暑山庄于承德府之滦河，土名热河，在多伦泊东南四百里，出古北口百余里。距京师更近。乾隆、嘉庆岁岁举行，惟雍正十四载中无之。雍正中于多伦泊西南造善因寺，专供章佳胡土克图1后身住持。而今上绳武世宗，不举秋狝者二十余载。

国朝绥服蒙古记二

外四盟蒙古

瀚海绝地中央，莽亘数千里，天以界中外。汉、唐兵力盛时，或能有漠南，从无兼有漠北者。有元一代，始以和林，终以和林。和林者，大漠之北，杭爱山之南，鄂尔坤河之西北，回纥旧建牙之所，自古北匈奴所庭也，为瀚海王气之区。

1据粤垣榷署刻本，“章佳胡土克图”为“章佳胡土胡图”。

故太祖十五世孙达延车臣汗者留牧其地，苗裔亦独盛他部。其子十有一，分徙漠南者，既为敖汉、奈曼、巴林、札鲁〔特]、克什克腾、乌珠穆沁、浩齐特、苏尼特、鄂尔多斯九部之祖；其季子格呼森札赉尔留故土，析众万余，分授七子为七旗，分左右翼，又为喀尔喀各部之祖。及其孙阿巴岱赴唐古特谒达赖刺麻，请《藏经》归漠北，部众智而汗之，遂世号土谢图汗，并其族车臣汗、札萨克图汗而三，东西五千里，南北三千里，东界黑龙江，西界厄鲁特，北界鄂罗斯，南尽瀚海。我太宗崇德元年，既平漠南插汉部，遣使宣捷于喀尔喀。喀尔喀来聘，且请绝明市，命赉貂服、朝珠、弓刀、金币。二年，贡异兽、名马、甲胄、貂皮、雕翎及鄂罗斯火枪，回部弓、鞍辔、阿尔玛斯斧、玄狐、白鼠裘以谢。诏定制，岁献白驼一、白马八，曰“九白”之贡。

顺治三年，苏尼特部腾机思，太宗之额驸也，与睿亲王不合，〔五月]1，率所部北投喀尔喀。于是土谢图汗、车臣汗合兵二万迎之，并掠巴林部人畜。命德豫亲王多铎为扬威大将军往征。六月，师至噶尔察克山，腾机思等屯于衮噶鲁台，闻风远遁。令外藩郡王满朱习礼、副都统明安达礼追及于欧克特山，大破之，斩其台吉毛害，迎下嫁格格还。我兵渡土腊河，复追之，禽其家口、辎重、牲畜十余万。八月，自土腊河击败土谢图汗兵二万，次日，复败硕雷汗兵三万，皆斩获无算。马疲班师。四年，札萨克图汗上书代解。书不称名，词又踞，睿亲王让之。五年，腾机思复来归，喀尔喀各汗亦奉表请罪。诏各遣子弟来朝，补九白之贡，尽归所掠巴林人畜。不奉诏。十二年，三汗始遣子弟来乞盟，诏赐盟宗人府。设札萨克八，仍分左右翼。康熙二十三年，左翼土谢1据粤垣榷署刻本补。

图汗攻右翼札萨克图汗，而夺其妾，构兵，又与准噶尔隙。上遣使偕达赖刺麻使往平之。

初，喀尔喀世雄漠北。及中叶，专佞剌麻，习梵呗，懈武事，又部族嗜酒，自相陵蔑，遂为厄鲁特觊觎。二十七年，噶尔丹大举入其庭，再战再北，三部落数十万众瓦解，先后东奔。或议令四十九旗蒙古攘取之，上不忍乘其厄，发仓给畜，滂沱沛泽。三十年，驾出塞外受其朝，大会，阅于多伦泊，即元上都地也。上以新附众数十万，宜训以法度。前期檄内外札萨克各蒙古，皆豫屯于多伦泊百里外。车驾发京师，军临多伦泊，上三旗亲军营居中，八旗前锋营二、护军营十、火器营四，共十六营，分二十八汛，御制《汇宗寺记》曰：“多伦泊者，清淑平旷，饶水草，而内外札萨克之来朝者，道里适中，故期会于此。”各环御营而峙。传谕内外蒙古移近御营五十里，不得入哨内，届期陈卤簿，御帐殿，于网城南受朝，赐燕。次日，上躬擐甲胄大阅，严申约束。土谢图汗等具疏请罪。宣敕谕，分三十旗为左右中三路，割内蒙古水草地，俾游牧近边，仍留其汗号，与内札萨克各旗同列。噶尔丹既并其地，遂沿克鲁伦河南牧，犯近塞。车驾再亲征，殄噶尔丹，而反喀尔喀于漠北，加封有功诸台吉，增编为五十五旗，屯田于鄂尔昆河左右，并征其兵防秋于阿尔泰山。雍正九年，以固伦额驸策凌奋击准噶尔功，又增赛音诺颜部，授札萨克，分辖各旗。共前三部为四部，共七十四旗，乾隆中增至八十二旗，建城乌里雅苏台及科布多，驻定边左副将军及参赞大臣镇抚之。参赞大臣三人，一驻科布多，二驻乌〔里〕雅苏台，其一以蒙古王公台吉为之。凡外札萨克之兵，各统以将军大臣。喀尔喀四部之兵，统于定边左副将军；杜尔柏特、新土尔扈特、和硕特之兵，统于科布多参赞大臣；旧土尔扈特、和硕特之兵，统于伊犁将军；青海各部之兵，统于西宁办事大臣。有事听将军、大臣奏调，视内札萨克之兵即统于各部汗王者不同；而乌里雅苏台、科布多，皆岁征蒙古兵换防屯牧，一如出征专阃之制，视东三省、归化城、伊犁即以驻防将军兼辖者亦不同。故定边左副将军节制四汗八十二旗，及金山、天山间乌梁海等数十部，为边外第一重镇。

其与鄂罗斯互市之道，由东库伦、西库伦二驿达于恰克图，而以楚库河为中外界。其会盟分四路：土谢图汗部二十旗为中路，居土腊河左右境，其盟所曰罕阿林；车臣汗部二十三旗为东路，居克鲁伦河左右境，其盟所曰巴尔和屯；札萨克图汗部十七旗为西路，居杭爱山以西境，其盟所口毕都里雅；赛音诺颜汗部二十旗兼辖厄鲁特二旗为北路，居翁金河北境，其盟所曰齐尔里克。

每会设盟长一人，副盟长一人。其贡道均由张家口，今不具述。独述赛音诺颜部，盖太祖十八世孙图蒙肯之裔也。初，明世喀尔喀刺麻红黄二教争，图蒙肯申黄教，西藏达赖刺麻贤之，授赛音诺颜之号，其旗仍隶土谢图汗。三传至善巴。世牧塔密尔河，在杭爱山之西，鄂尔坤河之北，即元和林地，气钟河山，隆隆天启。康熙三十年，善巴从弟策凌，幼自塔密尔河随母来京师，见奇圣祖，教养内廷。四十五年，授和硕额驸，尚纯悫公主，即所谓超勇亲王、定边左副将军、授大札萨克、以功配享太庙者也。五十四年，率所部赴推河，随北路大军御准噶尔。五十九年，随大军由阿尔泰山分路进，大斩获于布拉罕，焚其粮于乌阑呼济河，禽宰桑百余，诏授札萨克。雍正元年，封多罗郡王。二年，彻北路大军，偕同族亲王丹津多尔济，各以副将军留防阿尔泰山。

策凌连年从军，习漠北山川险易。愤喀尔喀为准夷凌藉，锐自磨厉，练猛士千，隶帐下为亲兵。又以准贼恃驰突，而喀尔喀无纪律节制，每游猎及止营，皆以阵法部勒，万众森严如对垒。

由是，赛音诺颜一军雄漠北。

九年，随顺承亲王锡保讨噶尔丹。是冬，与丹津合兵败准贼六千于鄂登楚勒，殪其骁将，晋封和硕亲王，赉白金万，授喀尔喀大札萨克。十年六月，准贼三万复深入内犯，乘策凌出师未归，袭其游牧旧帐于塔密尔河。策凌在途，所乘马忽人立，嘶风而蹄，俄，飞骑报警。策凌大怒，即断发截马鬣誓天，兼程间道归救，大战于森齐泊，又大战于鄂尔昆河，斩贼大半。语具《雍正征厄鲁特记》。晋号超勇亲王，锡黄带，分土谢图汗所滋息之二十一旗隶赛音诺颜部，而于所留之十六旗增四旗为二十，仍隶土谢图汗部。复以策凌转战不得归，游牧被贼躏，诏官给马牛羊各数千，白金五万，并城塔密尔河，易庐帐为宫室，如京师赐第，以重藩卫，佩定边左副将军印，进屯科布多，授盟长，便宜行事。

初，准噶尔欺喀部兵不竞，屡闯其庭，如出人无人之境。及再为策凌所挫，孕重堕赎，始驳喙不敢窥塞。十二年冬，奉表请和。诏移科布多军于察罕瘦尔，召策凌来京师。准噶尔请以阿尔泰山为厄鲁特游牧界，杭爱山为喀尔喀游牧界，策凌议不许，必以额尔齐斯河及阿尔泰山为界，而空其中为间地，准夷亦不从。乾隆二年，准噶尔贻策凌书，称为车臣汗，议地界。策凌献其书并己所答书。策凌有二子陷准部中，是冬，使哈柳复至，语及之，欲以动策凌，策凌厉词拒折。哈柳无以难，遂定议毋逾阿尔泰山。盖自雍正末年与准夷议界，策凌凡三至京师。贼惮其威重，卒从所议，于是喀尔喀西陲拓地千余里。初，策凌用兵，皆其帐下侍卫绰克浑向导之力，及事定，策凌赐之千金，而亲饮之酒。绰克浑曰：“请王侍姬为奴舞剑，奴请为王歌。”歌曰：“朔风高，天马号，追兵夜至天骄逃。雪山旁，黑河道，狭途杀贼如杀草。安得北斗为长弓，射陨欃枪入酒钟。”策凌大欢，并侍姬及所乘战马赐之。越七日，而绰克浑死。策凌以五十年薨。诏以王奋身血战，再挫天骄，震威绝徼，为国家长城，特敕享配太庙，创蒙古诸藩未有之典。并视怡贤亲王例，崇祀京师贤良祠，赐谥曰襄，建碑纪功烈。御制挽诗，称其“不必读书知大义，每于临阵冠三军”云。

乾隆二十年，王师征伊犁，而有喀尔喀撤驿之变，由车臣汗部郡王青滚杂布煽之。自十六驿至二十九驿，一时尽彻，羽书中断，遂回旧游牧拥众叛。是时伊犁未平，蒙古复变，中外儿震动。策凌世子成衮札布嗣父为定边左副将军，首檄各部兵赴剿，并请哲卜尊丹巴刺麻宣谕各喀尔喀大义。遂复台驿，通军报。统师遗进，俘贼献京师。于是伊犁两路之师得一意西讨，无内顾忧。而其弟车布登札布在伊犁军中，以三百骑倍道驰至集赛，禽其宰桑，夺船渡伊犁河，追达瓦齐于格登山。又首发阿睦尔撤纳逆谋，告将军班第。又以数百骑弃大军先进，败准部逸贼数千于和落霍斯山，尽禽渠首。诏晋亲王，旌以其父超勇之号，锡金黄带，入觐，图形紫光阁。寻代兄镇乌里雅苏台，兼议政大臣，父子兄弟三为定边左副将军，节制漠北数千里，阀阅威名，二百年未之有也。而成衮札布子那旺多尔济尚固伦和静公主，亦从征临清、石峰堡，有战功。世长朔漠，世翰西陲，功名追卫、霍，忠贞符日弹。本朝外藩勋戚之盛，内蒙古推科尔沁部，外蒙古推赛音诺颜部。

臣源曰：禹分天下为九州，外薄四海，咸建五长，而声教朔南所暨，说者谓北距大漠，不能越乎其外。《周礼·职方氏》，蛮服、夷服、镇服、藩服，特居九服之四。而疆以戎索、近在汾晋，岂非西不尽流沙，皆以瀚海所界为海哉？至我朝而龙沙雁海之外，万潼亿毳之民，独峰驼无尾羊之部，奔凑万里，臣妾一家，内隶理藩院旗籍司及王会司，视功大小以区承袭之等差，酌途远近以定朝贡之疏数。是以间气英灵，鞭挞沙碛，与国为旗常带砺，与国为干城腹心。洵哉，九州之表有奇杰，六经之外有事功乎！其附庸于喀尔喀者，又有北属国二，亦游牧而非无裔。一曰乌梁海，即兀良哈，在乌里雅苏台之北，俄罗斯之南，旧役于厄鲁特，乾隆荡平，始归王化。其所置佐领，分属定边左副将军者二十五，札萨克图汗部者五，赛音诺颜部者十三，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者三。一曰科布多，横亘于准、喀二部东西之间，南依阿尔泰山，北界俄罗斯，参赞大臣治之。其地则扩于康熙，其人则安插于乾隆。有新土尔扈特，有新和硕特，有杜尔伯特，有辉特，有札哈沁，有明阿特，有阿尔泰乌梁海，皆准夷旧部所徙。故一地而隶之者七种，仿佛西南之有青海焉。乾隆二十三年，定边左副将军成衮札布奏言：“新附乌梁海人，如山兽河鱼，止可听其行走，难尽束以法律。大凡有命无不贪生，若顺其性则不劳防范，而亦省兵饷。”大哉言乎！尤百世御要荒者之鹄。

附录

《夜谈随录》曰：老仆李德，沈阳人。少壮尝贩于蒙古诸部落，知其风土甚悉。言喀尔喀人，骑兽似鹿而非，有语言无文字，亦无机械，如游循蜚因提之世。其俗无主客，客至张幕，辄走乞荐食，坐而擘脯索齑，与之乃去；客至其幕，径入啜且啖，夜宿毡炕前，主代牧，失则偿。视中国之争（畔）〔衅]、构讼、析产、阅墙，行百里者必腰缠，惠一餐者有德色，大悬殊也。杭霭山之西北，地名陀罗海，即振武军驻防处。近黑道，故寒，七月雨雪，五月始释，山之巅六月不释。筑土为屋，屋内冰〔纸〕糊数寸，毡帷暖炕，早起被地堆霜，出门数步，凌封髭须，手僵必待呵，耳鼻寒窣有声，或烂且脱。幸风自东南来，夏风始反，不尔冻且死。然南人至此地，亦罕有冻而死者。陀罗海苦寒矣，而不苦饥，茶一斤易一羊，十斤易一牛。中国人至彼，恣烹炙，餍脍膻，头蹄满衢，血营遍地，迥思羹藜藿、饭粝粱。兹诚乐郊矣，所惜冬苦寒尔。兽有似麋而大者，曰堪达尔汗，疑其即廓也，前昂后低，多力，毛粗而长，为裘暖，角扁而厚，为决良。人以其皮可裘而角可决也，骣马弯弓逐而歼之，获厚利。其唇方大而厚，多膏，味极美，八珍中有猩唇，即此物也。以角试水，毒则角绿色。又有扫雪者，大于貂，绒白毫长，光逊之，人制为冠，以其似貂也。有木曰查克，产推河，似丝柳而不垂，耐霜雪，坚而且材，灼为炭，置径寸于炉中，数日始尽，治产难，亦治心痛。然大者拱，高者寻，风斯拔之，盖地沙且坚，根难据而易朽也。戈壁即瀚海也，内多奇石。石之色，大者如马肝，小者如卵，如玉，如马瑙、珊瑚、密蜡金，中虚而外朗，起脶纹，皆马肝石所孕也。初剖之癞，日炙，雨濯，风扫，霜雪浸，剥落尽，则光璀璨矣。亦有木焉，一木而万木之叶皆具，名曰榜，以其冒全材而实不成一材也。问其地有酒乎？曰有毂毂，捐醷而蒸之，曰阿拉，气薄甚，唐人所谓“千钟不醉人”者。阿拉气解，取斗曰阿拉旃斗，取升曰科尔旃升，取合曰波罗塔拉苏，一名哈喇，以次厚合，又取龠曰脍尔旃，则龠故斛矣。犹炼冶然，炼至多为至少，故能以至少胜至多也。其地亦产良马汗不血，中国人以地非大宛，貌非汗血也，未有过而问者。

国朝绥服蒙古记三

青海厄鲁特蒙古贺兰山厄鲁特蒙古

青海，古西海郡，在西宁府西三百余里，其水周七百余里，群山绕之，潴而不流，中有二岛，不通舟楫，惟冰合可通，即弱水也。蒙古谓曰库克淖尔，即青海异名。又海中有二岛，一日察汉，一日拖罗海，故亦名焉。其南百里又有盐池，非此海也。环海居者皆番族，分左右二境，下界海岸，上界湟水。其地西回疆，南卫藏，北玉关，袤延二千余里，至京师五千余里。本汉时鲜水诸羌也，唐以前为吐谷浑，唐末并入吐番，于是崇佛成俗，始隶于卫藏。明置西宁、河州诸卫，领以番酋，授以国师、禅师之号，不相统属，以涣其势。其后一并于套酋俺答，再并于厄鲁特固始汗，一作顾实汗。于是始变为蒙古。

和硕特者，旧本四厄鲁特之一也。准噶尔治伊犁，杜尔伯特治额尔齐斯河，土尔扈特治雅尔，即塔尔巴哈台地。而和硕特自乌鲁木齐徙治青海。然青海分部而处，亦杂有四厄鲁特之众。惟和硕特设札萨克二十有一，为元太祖弟哈萨尔之裔，与内札萨克科尔沁等八部同族。十九传至明末固始汗，自西域入据青海，分部众为二翼，子十人领之，除分附察哈尔一旗及分牧阿拉善山一旗外，余八家皆为青海和硕特蒙古。其土尔扈特四旗，准噶尔、绰罗斯二旗，辉特一旗，则出元太师脱欢之后，分牧西域，国朝始置其降众于青海。惟杜尔伯特十四旗留科布多之东，不居青海。又有喀尔喀一旗，大刺麻察汗诸们汗一旗，虽居青海，而同牧别族。其余则统称曰厄鲁特云。

我太宗崇德中，固始汗强盛，击败唐古特藏巴汗，遣使自塞外通贡，并请发币存问达赖刺麻。顺治初，又导达赖刺麻入觐，诏封遵文行义敏慧固始汗，赐金册印弓矢甲胄。顺治十三年卒。是为国朝通青海之始，亦为青海厄鲁特之始。康熙五年，青海各部蜂屯祁连山，纵牧内地大草滩，声言将入寇河州、临洮、巩昌、西宁、凉州诸地。提督张勇请自扁都口、西水关至嘉峪关筑边墙以限内外。六年，复将入寇。十四年，为王辅臣所煽，复犯河西，皆奉达赖刺麻檄谕而止，献驼马牛羊谢罪出塞。盖于中国尚仅羁縻也。十六年，准部噶尔丹袭杀西套鄂齐图汗，青海和硕特诸台吉惧，挈帐数千避居大草滩，渐为内附之始。

十七年，噶尔丹将侵青海，惧中国甘肃关外兵断其后，乃遣密使与诸台吉议婚，欲使贰中国而归己。二十九年，大军败噶尔丹于乌阑布通，青海诸台吉附达赖剌麻表上尊号，却之。是年十月，出使西域学士达瑚、郎中桑格归，至嘉峪关外，为西海番罗卜藏所劫。提督孙思克闻报，即遣游击朱应祥计诱其宰桑，质于关内，始反我使臣，别遣将士捣其巢穴，斩馘四百余，尽夺所有，以偿前掠。三十五年，亲征噶尔丹，获青海通噶尔丹使。遣使宣谕诸部，集盟于察罕托罗海，告以鄂齐图汗世仇，约共禽噶尔丹。时有善巴陵堪布，盖达赖所遣理青海蒙古事务者也，与诸台吉等集盟坛，遣使贺捷。三十六年春，上视师宁夏，命额驸阿剌布坦等宣谕青海。青海诸台吉约四月朝行在，诏秋后入觐京师。十二月，大阅玉泉山，陈军容以示之。诏封固始汗子达什巴图为和硕亲王，余授贝勒、贝子、公爵有差。群臣以绥服青海全部，请上尊号，不许。自后青海始为近藩。

时策妄那布坦将图西藏，恶诸台吉内附，诡请讨青海前助噶尔丹罪。诏斥之。三十九年，唐古特拉藏汗袭杀第巴，而准部兵侵青海，掠驼马。诏西安兵会青海左翼、四川兵会青海右翼严备，并集诸台吉定盟。而策妄那不坦兵已袭西藏，察罕丹津谋诱其兵至青海迎击之，贼不敢至。五十六年，抚远大将军皇十四子允禵统兵西宁，集两翼王公台吉宣谕，各率所部送里塘达赖刺麻入藏。五十九年，蒙古兵从大军，大败准噶尔于西藏，新达赖登位。诏留兵二千屯青海，以备准夷。及雍正元年，王师平罗卜藏丹津之叛，于是令土尔扈特旗、绰罗斯特旗、辉特旗、喀尔喀旗、察罕诺门刺麻旗皆各自为部，不得复属和硕特，以分厄鲁特之势，又不设盟长，以西宁办事大臣莅盟。自后青海始同内地，语详《雍正征厄鲁特记》。渐削弱矣。而野番特强，今日蒙古之畏野番，犹昔日回民之畏厄鲁特。而青海之边防又一大变。

贺兰山厄鲁特者，俗所称阿拉山蒙古也。阿拉山即贺兰山，亦讹阿拉善，皆语音之转。其地在河套以西，东宁夏，西甘州，南凉州，北瀚海，袤延七百余里，至京师五千里。山阳为内地，山阴为蒙古游牧。汉北地、武威、张掖三郡西北境，唐吐番，宋西夏，明为边外地。国初厄鲁特种类藩盛，分牧套西者谓之套夷，驻牧青海者谓之西海诸台吉，其驻牧天山北路者谓之北厄鲁特，各有部长，当青海盛时，并属于固始汗。其后惟北厄鲁特倔强猾夏，自取侮亡。其部众先降者，在青海则有游牧之绰罗斯特、土尔扈特各旗，在喀尔喀之西、科布多之东者，则有乌阑、乌苏之厄鲁特二旗。乌阑、乌苏在鄂尔昆河左右。拜达里克河之杜尔伯特十四旗，皆北厄鲁特之裔。拜达里克河在科布多之东，推河之西。而青海套西二厄鲁特尤密迩内地。

初，固始汗兄子曰鄂齐图汗，游牧套西。而固始汗季子巴延阿玉什生子十六，其四人居青海，其和罗理等十二人亦牧套西，是为二部分地之始。顺治初，鄂齐图汗遣使入贡，且请助攻喀尔喀。其后康熙十六年，准部噶尔丹娶鄂齐图女，旋以兵袭杀鄂齐图，破其部，遣使献所俘弓矢甲胄。诏却之。于是西套厄鲁特溃散，或投西藏，或被虏归伊犁。而和罗理族避居大草滩，庐帐万余，守汛吏驱之不去，并有准噶尔逃人数百从之，骚近边。诏宥其饥困窜掠之罪。和罗理等求达赖剌麻表请甘州东北之龙头山，蒙古谓之阿拉山，即古贺兰山阴者，赐其游牧，以距边六十里为界。诏许之。是为阿拉山厄鲁特游牧之始。

二十七年，噶尔丹侵喀尔喀，和罗理族人前陷准部中者，乘准夷与喀尔喀战，挈千众脱走来降。诏徙之归化城，以避准噶尔，和罗理擅留之。三十年，惧讨分道叛遁，先后为官兵禽斩。三十一年，和罗理悔罪乞降，诏仍牧阿拉山。其族人屡为准噶尔诱唆，辄蒙恩赦宥。和罗理以所部数离叛，难约束，请视四十九旗例编佐领。廷议徙之乌喇界。上以治蒙古贵1服其心，不在地之远近，其仍游牧阿拉山地，给札萨克印，编一旗，置佐领，封郡王一、镇国公二，自是水为不侵不叛之臣。三十五年，随大军败噶尔丹于昭莫多。明年，上视师宁夏，复请从戎。四十二年，复有额济内土尔扈特人来降，诏编置一旗，与阿拉山同牧。雍正二年，王师定青海。廷议以阿拉山屏蔽宁夏，和硕特旧游牧山后，近岁或徙山前，请敕札萨克郡王阿宝部众归牧山后。自后遂与青海分部。

乾隆中，大军剿准、回二部，及讨兰州石峰堡逆回，辄以所部为军锋。故阿拉山兵称虓雄，晋爵亲王。

初，河套有花马盐池，鄂尔多斯部据之；套西有吉兰盐池，阿拉山王据之。其法皆于两池置官收税，听蒙古、汉人转运，不问所之，暗符刘晏之法。而套内之盐不如套西咸洁，故甘肃民食花马小池盐者十之三，食阿拉善池盐者十之六，陕西民食亦居其三，骆驼牛骡，运负绎络。吏恐侵潞盐引地，止许运至皇甫川云。

臣源曰：青海，古之西戎，即雍州、织皮、昆仑、析支、渠搜之地。秦、汉以后，诸羌繁衍，一变为吐谷浑，再变为吐番，三变为厄鲁特蒙古，部落屡易，非复古之氏族。考汉置河西四郡，隔绝南羌，断匈奴右臂。明初建重镇于甘肃，以北拒鞑靼，南捍诸番；中叶后，北部得越塞南入，与番族相通，边患遂棘。本朝开国初，首抚固始汗以通西藏，兼捍甘、凉、湟、洮诸边。故虽以准夷之猖獗，终不敢越西陲而犯青海，岂非扼吭拊背明效哉！数十载来，青海蒙古日弱，番族日强，故西海诸部畏西番如狼虎，防秋官兵，昔常离番以制蒙古者，今反卫蒙古以捍番。盛衰好还，殆有运数，而国家之抚驭，亦张弛随之。或曰青海诸部自奉刺麻黄教，故杀犷稍剂，而雄武亦替。惟阿拉山部富强甲西陲，而虎符棰使，驰驱旄钺，则霜露所渐靡也。

1“贵”，上海申报馆本作“责”。

康熙亲征准噶尔记

厄鲁特，亦蒙古也。元之亡，蒙古分为三大部：漠南蒙古、漠北喀尔喀蒙古，皆成吉思汗之裔；元太祖，国人称之曰成吉思汗。成或作钦，或作青，皆音之转。惟居西域者非元太祖后，出脱欢太师及也先瓦刺可汗之裔，是为厄鲁特四卫拉蒙古。卫拉即瓦刺之音转。国初，惟漠南蒙古早结和亲，而喀尔喀、厄鲁特两大部皆雄长西北，间通使，间为寇。顺治中，王师方定中原，未遑远略，于是厄鲁特吞噬西北，日渐强大。初，厄鲁特四卫拉部：曰绰罗斯，牧伊犁；日杜尔伯特，牧额尔齐斯；曰土尔扈特，牧雅尔；即塔尔巴哈台。曰和硕特，牧乌鲁木齐。和硕特固始汗于明末袭据青海，又以兵入藏，灭藏巴汗，而有其喀木之地。绰罗斯特则据伊犁，兼胁旁部，与喀尔喀邻，势俱张甚。

康熙中，绰罗特浑台吉死，子僧格立。僧格死，子索诺木阿拉布坦立，僧格弟噶尔丹杀之，自立为准噶尔汗。旋取青海和硕特车臣汗女，而袭杀车臣汗；兼有四卫拉特，复南摧回部城郭诸国，尽下之，威令至卫藏。则又思北并喀尔喀，乃自伊犁东徙帐阿尔泰山，并使杜尔伯特部众屯田，且耕且牧，以峙其食。会喀尔喀土谢图汗执杀札萨克图汗而夺其妾，三部内哄。我朝遣使偕西藏达赖之使和解三部，噶尔丹使其族人多尔济札布随而觇之，故使嫚骂土谢图汗，以激其怒。土谢图汗果执杀之，噶尔丹遂藉词报复，扬言借俄罗斯兵且至。喀尔喀探之无其事，守备懈。而噶尔丹言之不已，喀尔喀益不信。噶尔丹潜遣刺麻千人游牧其地，喀尔喀亦不以为意也。二十七年夏，噶尔丹领劲骑三万逾杭爱山突袭其帐，游牧剌麻从中应之。土谢图汗仓卒溃遁，其子噶尔旦台吉拒战，大败，倾国东走。途遇我使臣张鹏翩等往俄罗斯，经其东部车臣汗地，喀尔喀遣使乞援，即扬言大国兵来救已。于是噶尔丹亦具书来，使臣具檄晓谕之。噶尔丹知我兵不为喀尔喀也，复践之，并击破其邻部右翼车臣汗、左翼札萨克图汗，又劫其大刺麻哲卜尊丹巴胡图克图之帐。于是土谢图等三汗部落数十万众尽弃牲畜帐幕，分路东奔，于九月投漠南，款关乞降。圣祖命尚书阿尔尼等发归化城独石、张家二口仓储，并赐茶布牲畜十余万以赡之，暂借科尔沁水草地使游牧。噶尔丹亦遣使人贡，上敕其率众西归，还喀尔喀侵地。噶尔丹既兼有回部、青海、漠北，则益骄蹇，不奉命，踞喀尔喀王庭，征诸属国，控弦之士数十万。二十九年，以追喀尔喀为名，选锐东犯。五月，侵及乌尔会河。乌尔会河疑即乌尔匝河，在克鲁伦河之北，下流入俄罗斯境，在喀尔喀东部车臣汗境内。尚书阿尔尼以蒙古兵击之，而令喀尔喀夺还所掠牲畜。喀尔喀贪利争取，阵遂乱，反为厄鲁特所败，乘胜东趋内札萨克蒙古地方。

是时，朝廷已平三藩，定陇、蜀，收台湾，和鄂罗斯，天下无事。圣祖以噶尔丹势炽，既入犯，其志不在小，且喀尔喀不可使无故地游牧也，六月，集大臣于朝，下诏亲征。命抚远大将军裕亲王福全为左翼，皇子允（禔）〔禵〕副之，出古北口；安北大将军恭亲王常宁为右翼，出喜峰口。右翼兵遇贼乌朱穆秦，战复不利，收军。准噶尔遂乘胜长驱而南，乌朱穆秦亦内蒙古部落之一，在盛京西界，距古北口九百余里。秦，一作沁。深入乌阑布通，距京师七百里。乃止右翼兵，改命康亲王杰书等屯归化城，要其归路。

八月朔，我抚远军遇贼于乌阑布通，噶尔丹遣使来言：“追喀尔喀仇人，阑入中国汛界，非敢妄行。请执土谢图汗及其弟哲卜尊丹巴大刺麻畀我，即当班师。”翌日，我军进击，大战于乌阑布通。贼骑数万阵山下，依林阻水，以万驼缚足卧地，背加箱垛，蒙以湿毡，环列如栅，士卒于垛隙发矢铳，备钩距，谓之驼城。我师隔河而阵，以火器为前列，遥攻中坚，声震天地，自晡至暮，驼毙于炮，颓且仆，阵断为二。步骑争先陷阵，左翼兵又绕山横击，遂破其垒。贼乘夜走保高险，翌日，遣西藏刺麻济隆来军，卑词乞和。奏闻，诏：“速进兵，毋堕贼计。”而噶尔丹不俟报即拔营，由克什克腾部之什拉穆楞河载木横渡，越大碛山宵遁。所过皆烧荒，以绝追骑。逾数日，我师轻骑追之，已不及。噶尔丹中途遣使献书：“顶威灵佛，誓不犯边。”并具疏谢罪。科尔沁土谢图亲王谋羁留之，而噶尔丹逸不止，且尽失负驼，无辎重，狂奔绝漠而北，沿途饥踣死亡，得还科布多者仅数千人。时上偶不豫，自博洛河屯回銮，诸将不及奉进止，而归化城西路兵及科尔沁诸蒙古兵以奉裕亲王讲和之令，遂不复邀击。信郡王劾裕亲王不乘胜追剿，反檄止苏尔达等进兵，致穷寇窜逸。上以功过相兼，薄其罚。有言科尔沁土谢图亲王通于噶尔丹阴纵之去者，上亦不之疑也。八月，班师回銮。

明年，驾出塞于独石口外多伦泊，泊在热河西北三百里，距独石口二百五十里，御制《多伦泊汇宗寺碑》曰：“斯地川原平衍，去官牧场甚迩，而诸部在瀚海龙堆之东西北者，道里适中。”受喀尔喀各汗台吉之朝，以其三部为三十七旗，今滋息为八十二旗。比内札萨克蒙古，建汇宗寺以安其刺麻。是年，噶尔丹与达赖刺麻率厄鲁特各台吉上尊号，却之。三十年，户部以大兵征准噶尔，糜饷浩大，请捐输粮草，准作贡监及纪录、加级、复级、封赠、应升先用，及免保举各例，于次年三月停止。

大学士伊桑阿等以臣服喀尔喀，请上尊号。不许。三十一年，以前征准噶尔时火铳便利，立火器营。朝鲜国王进鸟铳三千杆，诏永免朝鲜黄金及蓝青红木棉等贡。

五月，噶尔丹遣使至归化城，声言人贡，男妇接踵至者几二千。将军费扬古遣兵迎诘，且遏之。诏责还其使。三十三年，约噶尔丹来会盟，不报，而遣兵侵掠喀尔喀益其，屡书索土谢图汗及哲卜尊〔丹〕巴大刺麻益急，且害我使臣，时喝尔丹兄子策妄拉布坦为噶尔丹所迫，遗使入贡，故我遣使报之。而阴遣使诱内蒙古各部叛归己。

科尔沁土谢图亲王等以闻。上以前此乌阅布通之役，賊几可灭，我师坐失机会，欲复致其来，一战覆之。乃密令复书，伪许内应，而预调士马刍粮以待。三十四年，噶尔丹果率骑三万入寇，沿克鲁伦河而下，克鲁伦河在喀尔喀东部车臣汗境内，其水流入黑龙江。侵掠至巴颜乌阑，自秋徂冬，踞之不去，亦不犯漠南。遣使往激之，贼令使者徒步归，且大言借俄罗斯鸟枪兵六万，将大举内犯。盖以前败由火器不如中国，故佯假西洋火器以张其军。其实，俄罗斯并无意助寇，且噶尔丹惩前败，亦未敢深入送死也。

明年春，上复祃牙亲征，皇太子留守京师。命将军萨布素率东三省兵出东路，遏其冲；大将军费扬古、振武将军孙思克等率陕甘兵出宁夏西路，邀其归；上亲统禁旅由独石口出中路，皆赴瀚海而北，约期夹攻。砂碛不宜车，乃留大炮，惟驼子母炮以行。每驻营，上亲拊士卒，相水草。军行瀚海，泉溢刍生。五月，遂由科图进逼贼境。而东路军尚未至，西路军亦奏言贼尽焚草地，我军迂道，秣马粮运阻雨，师行七十余日，士马馁困，乞上缓军以待。途次，复有传俄罗斯助兵之信，大学士伊桑阿等力请回銮。

上怒曰：“朕祭告天地宗庙出征，不见贼而返，何以对天下？且大军退，则贼尽锐注西路，西路军不其殆乎！”遂率兵疾趋克鲁伦河，手绘阵图，指示方略。从行王大臣有言宜俟西路兵至而合击者，有言宜出其不意直前突击者，有言宜先遣使告以驾至，俟其惊扰而后乘之者。上命诸皇子议之，定计遣使。噶尔丹尚不信，登北孟纳兰山，望见御营黄幄龙纛，环以幔城，又外为网城，军容山立，大惊，拔营宵遁。翌日，大军至河，则北岸已无一帐。克鲁伦河者，起车臣汗西界，东北近黑龙江1，横豆瀚海东北二千里，乃内外蒙古之界也。上初意贼必扼河拒战，故两路出师，攻其腹背。及是知贼已丧胆，遂命领侍卫内大臣马思哈搜讨巴颜乌阑近地，上亲率前锋追之三日，至拖诺山，不及而还。命内大臣明珠尽运中路之粮，以济西师。

贼奔驰五昼夜，中途欲拒战于拖诺山，而众奔不能止，沿途遗老弱辎重及浆浑脱无算。适我西路兵邀之于昭莫多，蒙古语“大树林”也，即明成祖破阿鲁台地，在肯特岭之南，土腊河之北，汗山之东，平旷饶水草，回望大岭，千仞如屏，为自古漠北战场。时敌军至者仅万，然皆百战之贼。我师饥疲，马僵其半，士多徒步。费扬古等议，马力不能驰击，非反客为主，以佚待劳不可。距敌三十里即止营，其地有小山，三面皆距河，林木茂荟，可设伏。先遣前锋兵四百且战且却，诱贼至昭莫多。费扬古率左右翼步骑先据小山阵于东，馀沿土腊河阵于西，兼备林中伏贼。遵上所授方略，各兵皆下马步战，约闻角声始上马。将军孙思克以绿旗步兵居中，据山顶临之。贼争山顶峰甚锐，我兵据险俯击，弩铳迭发，藤牌继之，每进辄以拒马木列前自固。赵氏《记》谓“以拒1据粤垣榷署刻本为“东北人黑龙江”。

马木拥于后，示必死”云云。按：拒马木皆列于前，所以制敌骑之冲突，即卫青武刚车自环之意。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也。兵人敌境，不患不致死，无拥于后之理。贼冒矢铳鏖斗，至暮不退，人人如怒虎，林木皆震。扬古遥望贼阵后人马不动，必其妇女驼畜也，乃麾沿河伏骑，一横冲入阵，一袭其后辎重，山上军奋呼夹击，贼始溃败，乘夜追北三十余里。天明收军，斩数千级，降三千，获马驼、牛羊、庐帐、器械无算，并殪其可敦阿奴。可敦者，准部称其汗之妃也，《唐书》回纥君曰可汗，妃日可敦，或作哈屯者，音转也。颀哲敢战，披铜甲，佩弓矢，骑异兽，似驼非驼，精锐悉隶麾下，至是亦毙于炮。噶尔丹以数十骑遁。

捷奏至御营，令费扬古留防科图，护喀尔喀游牧地。上亲撰铭勒察汗拖诺山及昭莫多之山而还。次归化城，躬犒劳西路凯旋之师，辍膳大享士。献厄鲁特之俘，弹筝笳歌者毕集。有老胡工笳，口辩有胆气，兼能汉语，上赐之潼酒，使奏技。音调悲壮，歌曰：“雪花如血扑战袍，夺取黄河为马槽。灭我名王兮虏我使歌，我欲走兮无骆驼。呜呼黄河以南奈若何？呜呼北斗以南奈若何？”遂伏地谢。上大笑，手书以告皇太子。王师之出也，分五营，上居中为御营，诸皇子分统左右翼，每翼各二营。皇四子雍亲王统左营。及班师也，皇长子统后营为殿。六月，驾至京师。

初，准噶尔自破喀尔喀后，恋漠北地久不归，其伊犁旧部落尽为兄子策妄那布坦所并，自阿尔泰山以西皆非己有。又连年与中国战，精锐丧亡，牲畜皆尽，回部、青海、哈萨克皆隔绝叛去。至是，欲西归伊犁，则畏策妄那布坦之逼；欲南投乌斯藏，则道远不能至；欲北赴俄罗斯，而俄罗斯拒不受；闻翁金河有我师余粮运回宁夏。翁金河，一作瓮金河，与推河、拜达里克河皆相近，在杭爱山之西，阿尔泰山之东，我西师留贮粮饷以待回军者也。及战胜而师由东归，不经旧路，故余粮无用，焚弃而归。别详提督殷化行《西征纪略》。乃遣兵数千，山谷中突出掠之，又为我副都统祖良璧护粮兵前后夹击所败。欲掠喀尔喀之出边游牧者，闻有备，亦不敢犯。其遣赴藏之使，又为我青海副都统所禽。所属部落从者或仅千人，或数百人，皆老赢，自相盗羊马。上乘其穷蹙，欲降之。九月，驾再幸归化城，驻跸鄂尔多斯，谕青海诸台吉与策妄那布坦协禽噶尔丹。遣使携其党与准部诸台吉络绎来降。噶尔丹尽丧羽翼，乃遣使诣鄂尔斯旗行在，探中国意。诏数其犯汛界之罪，又许以待喀尔喀恩例招抚之，否即进兵。方噶尔丹之遣使也，授以书，叹息曰：“天下人果不相同，中国皇帝神灵奇异，闻其行军所至，泉涌于沙，草生于碛，冰泮于河，是天助彼也；今我所属之人已皆往属之，是人助彼也。尔往其所，观其侍从大臣行止若何，归日议之。”因泣下。使者至，瞻觐感服，密输情于我大臣。圣祖闻而怜之，命理藩院自独石口至宁夏设驿以待。车驾旋京师，而噶尔丹倔强，卒不至。

三十六年春二月，驾复渡黄河，幸宁夏，命马思哈、费扬古两路进兵。噶尔丹使子塞卜腾巴珠征粮哈密，为回人禽献。所猎萨克呼里之地，野兽已尽。左右亲信数台吉亦面慰，闻大兵将至，先后望风款附，密乡道大兵深入。又策妄那布坦拥劲兵伏阿尔泰山，将禽以献功。噶尔丹进退无地，不知所为计，每夕或数惊，所至处频逢怪异，烈风淫雨随之。自知人畔天亡，旦夕必就俘，遂仰药死。时上自宁夏循贺兰山出边，而费扬古以噶尔丹自伏天诛奏。其下丹济腊以其尸及子女来献，至阿尔泰山，为策妄那布坦夺而献诸朝，所部尽降。于是自阿尔泰山以东皆隶版图，拓喀尔喀西境千余里。四月，上复勒铭狼居胥之山而还。朔漠平。至京师御门受贺，上亲撰碑铭勒石太学。古帝王武功，或命将，或亲征，惟以告于庙社，未有告先师者，在泮献馘复古制，自我圣祖始。

臣源曰：圣祖三驾亲征，其出塞一由东路，再由中路，三由西路。东路由博洛河屯，仅在盛京西界，因准夷已内越乌穆秦而南，故未渡漠出边。中路即明成祖北征所行，由独石口、宣化府出边度瀚海，圣谕言：“瀚海水草虽乏，然脉泉凿之甚易，一卒可得二三十井，又有郁尔草最宜马驼之食。”瀚海亦非平地，沙冈绵亘，无寸土。惟插汗七老峰长二百里，横亘瀚海之中，初出卡伦即逾此岭，圣祖勒铭其上。以后随地设驿，凡二十五日度大漠，至克鲁伦河。圣祖曰：“吾闻噶尔丹练习戎行，所向无敌，今不扼克鲁伦河，知其无能为也。”遂循河穷追，至拖诺山而还，其地距河套二千余里，是为瀚海中路。又西自大同归化城，度漠北，至推河，亦设三十余驿，圣祖第三次由此出宁夏，循贺兰山将出边，闻贼伏天殛，故未度大漠。而费扬古西路凯旋之师实由此还，故圣祖亲劳之于归化城，是为西路。前代帝王出塞亲征者，惟明成祖。成祖三犁虏廷，皆自开平、兴和出入。开平，即元之上都，常遇春破寇设卫于此，与兴和城皆在宜府北边。故三追阿鲁台，一迫瓦刺，皆饮马于胪朐河，一至土腊河而还，一至斡难河而还。胪胸即克鲁伦河。我圣祖之所驻军，少西为土腊河，即昭莫多大军所战地，少东为斡难河，即黑龙江之源。元太祖未都和林以前所居，在克鲁伦河之北，兴安岭之麓，皆未越杭爱山而西也。斡难河源亦出肯特山，与克鲁[伦〕河源相近，今名鄂伦河。康熙四十八年，圣祖谕云：“朕西巡时，曾以战地询之宿将，皆言：自古战阵之事，皆于旧战地交战，从无战于不可战之地者。’明成祖出塞时，亦尝战于昭莫多。是知行军立营，必视水草，攻战必地利，若无水之地，安可立营？”是明祖车辙马迹与李文忠、邱福所军，均不过喀尔喀车臣汗、土谢图汗境内，而未西至赛音诺颜、札萨克两部。明人张皇遽有“回视北斗在南”之侈矣。案：黑龙江北及乌梁海，北极出地五十度，北斗尚未正及天顶。若成祖所至克鲁伦河、鄂尔坤河，北极出地仅四十六七度，北斗安能即在南乎？圣祖三路出师，每路不过三万，然西师已有乏粮草、疲士马之患，盖绝漠度碛，自古为难。而明人虚声失实，又有度漠五十万之侈矣。邱福军十万而败，由弃大军以千骑先进陷伏，非以兵少败也。成祖老于兵事，何至遽兴五十万众？且《本纪》与阿鲁台战，皆不过精骑数千，斩不过数百计，安有五十万众度大漠之事？至若李陵、赵破奴所至之稽浚山，距朔方、居延二千里；骠骑所封之狼居胥山，距代二千里；卫青所战之真颜山，出定襄塞千余里；准其地望，皆在今上腊河、鄂尔昆河左右，兴安岭、杭爱山之支麓，特难定为何峰。

附录

内大臣马思哈出师塞北纪程见上海张宸《青琱集》

康熙二十有九年，岁庚午，夏四月，以准噶尔入寇，诏绥远大将军裕亲王杖钺专征，出东道古北口，而分命臣思哈从行。辛巳，抵塞下。壬午，出长城张家口五十里，至查汗驼罗庙下营。癸未，黎明启行六十里，至十八喇太下营。甲申，启行五十里，至哈喇巴哈喇搜下营。是日，度大巴汗岭，大雨严寒，人尽裘毳，岭高三十里，路宽四五尺，雨滑人马侧足，岭颠高耸云表，横截南北，南望遥天中，淡烟微抹，为古长城。而北则高山壁立，径路不通，其间相去或数百里，或千里，忽中辟一线以通行人，如天造地设焉。登高揽辔，遐眺至营。乙酉，由岭下启行，西北七十里，至阿哈苦里下营。人马俱渴，不得水，始掘井求泉。丙戌，启行九十里，至查汗那罗湖下营。湖中产白盐。丁亥，启行七十里，至迭劣下营。是地草不盈寸，无尺水，人皆掘泉而饮，马遗为薪。戊子，启行七十里，至图勒根答八哈岭下营。所统蒙古查哈唎兵五百人，是日始会合连营，令之前导。己丑，启行五十里，至乌兰阿尔奇下营。雨雹大如桃。庚寅，启行六十里，至著多贺下营。五月朔辛卯，启行七十里，至答布孙多下营。壬辰，启行九十里，至查汗多罗下营。癸已，启行一百里，至岳家罗下营。甲午，启行二十里，至巴苏太呼图下营。始出外边界喀路地方，由张家口至此，以里计者凡八百二十矣。〔乙未]，师行八十里，至查汗西里下营。是日为重五节，领兵正黄旗汉军李副都统车载一豕至，割烹共饷，盖曩所预蓄供用者，绝塞得之，良异数也。丙申，仍驻本营，息驼马。丁酉，师行六十里，至拜泽布勒下营。戊戌，师行五十里，至喀路下营。已亥，仍驻本营。庚子，师行四十里，至歪风呼土下营。是日入瀚海边界，地尽陷沙，深者至三四尺，浅者亦一二尺，车不能前，凡军中辎重，尽改装驼马，空车尚需三四马力始出陷中。按瀚海周千余里，杳无人迹，其地乏水，故蒙古种类亦罕至焉。辛丑，师行三十里，至西勒布勒都下营。地无水，山尽童，野无他草，唯臭蒿、野葱二种，及药中之地骨皮，点缀道旁。野葱香味亦如葱，可食，奥蒿可饲马。并有虫豸，墨色如墨，蠢蠢蠕蠕，随地而有，下营时，凡帘幕器物著处皆染，甚或丛集人马项背间。壬寅，师行六十里，至戈壁刻勒苏太下营。戈壁者，即蒙古瀚海别名。瀚海内禽兽不繁，羽族独有大雕及百灵二种，兽则唯有跳兔一种，身长五六寸，尾长四五寸许，尾末色如银鼠，前股长仅盈寸，后股长至七八寸，耳如箭筒，长可四五寸许，又一种耳仅寸许者，腾跃如飞。稽《尔雅》“西方有兽曰蹶”，亦前足短，后足长，然走则颠踬，藉蛩蛩以行，非跳兔类矣。更有小飞蝇，亦如点墨，隐约来目中，随有小蛆堕入目睛，顷刻长四五分，不治目竟失明。治法，以羊肉炙热敷目上，少选，蛆尽出，复明如故。以故，凡行者必以纱障目避之。其他风物与西勒布勒都略同。癸卯，仍驻本营。甲辰，师行六十里，至哈鲁宜都下营。乙巳，师行四十里，至如乌黑里太商答下营。丙午，师行八十里，至阿里宁都搜基下营。是地所掘泉水，皆作尸肉气味，用以造饭，餐之者逾日咽中犹作呕逆，以是人马俱渴。丁未，师行七十里，以昨不得水，故迂道至朱尔归下营。地颇洼下，然砂碛深掘之四五尺始及泉，四望皆旱苇，深一二丈，地无草，马饥。竟日大风，营帐皆拔起。戊申，师行八十里，至得勒苏太下营。所掘泉水，尚复作尸肉气。己酉，师行七十里，至哈那哈代布勒下营。是数程山童水枯，大概与西勒布勒都不相远也。庚戌，仍驻本营，息驼马。辛亥，师行五十里，至伊勒呼下营。地中无水，水在石巅，凿之八九仞始见水。野骡成群，蒙古谓之“七刻贪”，色黄颇称骏，觅水者视蹄涔，掘之泉见焉，性善奔逸，射得之，重可数百斤，一驼仅能载一野骡。壬子，师行五十里，至乌兰苦布流下营。为瀚海西北边界，瀚海地至此尽。自经瀚海凡五百四十里，阅旬有二日，所见闻殊诡异，因以诗荟记之，得二十韵。癸丑，师行五十里，出瀚海至古鲁棒秃鲁下营。始得泉，产灵禽，行捷于飞，能作百鸟声，仿佛迦陵鸟，蒙古名为“刻夜勒抓篮”，又名为“唧溜抓篮”。甲寅，师行百里，至纳拉下营。有水。乙卯，仍驻本营。丙辰，仍驻本营。山水暴发，迅不及防，人马几溺，帝幕器物几尽漂没。丁巳，仍驻本营。俟镶蓝旗额都统率领加斯哈蒙古兵万人会合齐进，比闻额营相去尚四五日程，以缺粮不能前，故我兵即于是日飞疏驰奏，仍遵初旨，整我单师，驰驱前进。戊午，师行十五里，至纳拉布拉下营。已未，仍驻本营。六月朔庚申，仍驻本营。闻贼兵噶尔丹欲犯边信。辛酉，师行五十里，至乌秃鲁布拉下营。壬戌，师行五十里，至巴纳里都哈答下营。丙寅、丁卯，仍驻本营。随行车辆尽发回卡路。戊辰，师行六十里，至答布胡都下营。侦得贼兵噶尔丹犯边确报，思哈与同事诸将计曰：“某等奉诏分贼兵势，与大兵相犄角，今贼反绕出我后，深入无庸，且我轻兵疾走，贼或诇知，厚集丑众以乘我，势难支也。宜合大兵以力歼贼。”佥议曰：“然。”遂率师绕道，转从东南趋会大将军兵，回师于是日始。

己巳，师行六十里，回至巴纳里都哈答下营。庚午，师行五十里，回至太布胡都下营。辛未，师行五十里，回至乌秃鲁布拉下营。壬申，师行十五里，回至纳拉布拉下营。癸酉，师行一百里，回至纳拉下营。甲戌，师行五十里，回至古鲁棒秃鲁下营。乙亥，师行五十里，回至乌兰苦布流下营，复入瀚海边界。丙子，师行五十里，回至伊勒呼下营。丁丑，师行五十里，回至拉哈拉达布勒下营。1戊寅，师行七十里，回至得勒苏太下营。己卯，师行八十里，回至朱尔归下营。庚辰，侦得贼噶尔丹犯边报急，闻理藩院尚书阿尔尼统领大兵驻营赤城汗城，遂绕道趋赴，并力兼程，日或百里、或百余里始下营。途路迷茫，夜以继日，所驻营地遂不能详记矣。辛巳，师行百二十里下营。自是，每日黎明师行八十里乃饭，饭罢又复长驱，至更定时方下营。壬午，师行百四十里下营。甲申，师行八十里下营。乙酉，师行九十里下营。丙戌，师行七十里下营。丁亥，师行百三十里下营。戊子，师行百二十里下营。己丑，师行百十里下营。秋七月朔庚寅，师行八十里下营。辛卯，师行百八十里下营。进外边界卡路，边内为四十九旗蒙古地。闻贼噶尔丹犯边、尚书阿尔尼失利之报，益昼夜兼程，前赴亲王大军。壬辰，师行百六十里下营。癸已，师行一百里下营，甲午，师行百二十里下营。乙未，师行百七十里下营。丙申，师行百五十里下营。会正黄旗汉军杨都统兵，知贼兵日迫，去我师仅百里，斥堠言：“贼众十余万后追甚迫，然贼实张虚声，见兵不过二三万耳。”以我兵少贼近，乃疾驱前赴大兵。丁酉，师行十五里下营。虑贼猝至，特持重徐行，以备接战。戊戌，师行一百里下营，筑垒浚濠为备。已亥，仍驻本营。我放哨兵与贼哨兵彼此相望。我营日整军洗炮，士饱马腾，以厉战气。庚子、辛丑、壬寅，仍驻本营。夜漏二十下，地大震有声。癸卯，驻本营。甲辰，大风雨，驻本营。未刻，哨兵诇报，贼兵夜将劫营，乃冒风雨军马披甲以待。比天明，贼知我兵有备，不敢近，以故我兵得往会大师。

1上海申报馆本“五十里”作“八十里”，“拉哈拉达布勒”作“拉哈拉达布”。

乙巳，师行百二十里下营。丙午，师行百二十里下营。丁未，仍驻本营。未刻，贼噶尔丹遣谍者来窥伺，时日方晡，我兵坚守不动，贼气大沮。是日，我兵如移营，少俟薄暮，贼仓卒起，各营不知所为，鲜不震撼矣。戊申，师行百二十里下营。己酉，师行百二十里下营。庚戌，师行百二十里下营。辛亥，师行八十里下营。壬子，师行八十里，会合大将军裕亲王大兵，同下营。凡营盘四十座，连营六十余里，阔二十余里，首尾联络，屹如山立。癸丑，师行六十里下营。甲寅，驻本营。乙卯，师行七十里下营。丙辰，师行二十里下营。侦知贼垒在乌兰布通地，去我师仅三十里，大将军令各营掘壕筑垒，戒严防御。自丙辰阅丁巳、戊午，士甲胄，马鞴鞍，控弦厉刃以待。思哈偕某某等领炮火营作前锋，与贼对垒，彼此哨兵两相望。戊午，贼噶尔丹遣喇嘛一人诣军前言事，大将军知贼无降意，号令三军，严整旗鼓。于八月朔己未黎明，亲帅将士至乌兰布通地，迎敌决战。贼骑十万余，布阵于山冈，以棠驼万千，缚其足使卧于地，背加箱垛，毡渍水盖其上，排列如栅，以自蔽，谓之“驼城”，于栅隙注矢发枪，兼施钩矛，以挠我师，为不可胜计。我兵奋勇先登，无不踊跃递进，炮火齐发，自未至戌，声震天地，驼毙于火，颓且仆，阵断为二。我师乘胜进击，无不以一当十。贼惊溃不支，遂破贼垒，大败之，噶尔丹乘夜遁去，我师乃还营。庚申黎明，复整兵追击。贼噶尔丹遣大喇嘛诣军前卑辞乞降，乃班师回营。自辛酉迄乙丑，仍驻本营。噶尔丹虽遣使约降，然不俟大将军令，竟卷甲潜遁。丙寅，我师复长驱追逐，留老营不拔，每四旗放噶喇大一员镇守，遂以思哈充右翼，噶喇大为将士统帅焉。自丙寅距癸酉阅八日，俱领兵坐镇大营。甲戌，虑军糈不继，乃统率老营官兵行八十里，前赴大将军军前策应。己亥，师行八十里下营。丙子，师行八十里下营。丁丑，奉大将军令，有旨命炮火营官兵振旅回京。是日旋师，行八十里下营。戊寅，师还七十里下营。己卯，师还八十里下营。庚辰，师还五十里，过哈麻拉大巴汗岭，即方言鼻子岭也，视张家口之大巴汗岭高得其半，径宽五尺，然左则嵬峰矗云，右则悬崖瞰壑，行者惴栗。是日于岭趾下营，会大将军前班师各队将士。又行十三日为九月六日癸巳，进古北口下营。自入口后，风气全平，内地与塞北迥殊。塞北无论冬夏，日狂飚怒号，惊沙扑面，即五六月烦敲绝少。一昼夜间四时气备：大抵晨则衣裘，午则易毂，午余即挟纩，而夜则被毳革焉。炎夏如此，穷冬沍寒凛冽更复何如？古人云“积雪没胫，坚冰在须”，犹浅乎言之耳。甲午，师还六十里，至石匣下营，家人来迎。乙未，师还七十里，至密云下营。丙申，师还七十里，至牛头山下营。（戊戌）〔丁酉〕，师还三十里，至孙河下营。戊戌，仍驻孙河，俟大兵齐集班师。己亥薄暮合兵。庚子辰刻入国门，旋京师。

提督殷化行西征纪略

康熙三十四年冬，厄鲁特犯顺，皇上有事亲征，将三路出师，而陕兵当西路。遣刑部尚书图纳赴庄浪，会将军、督抚、河西提镇议进征事。臣化行任宁夏镇总兵，呈方略八事：一日向导确实；一曰兵马足用；一曰兵粮接济；一曰将领得人；一曰调兵合宜；一曰兵饷预给；一曰师期预定；一曰班师善后。手画出塞营陈图，布黑白子为步骑，更为首尾接应图法，众定计还奏。经议政大臣等会议，惟接应法不果用，余悉如图公等所奏。

略曰：“噶尔丹今在柯布兔，应令陕西为一路，期以三月中旬草初青时，出肃州之镇彝，顺黑河、洮涞河合流处，前往昆都伦合兵进剿。以喀尔喀札萨克部人为向导，发西安满洲甲士三千人、汉军甲士千人，河西提督及四镇骠骑卒六千人，合满、汉万人为西路兵，深入剿寇。而以一总兵官率河西骑卒三千人，筑壁垒于中途，备接应调遣。满兵帅则西安将军博济，副都统希尔哈达、祖良弼、马自德、巴麟等；绿旗帅则振武将军孙思克，总兵官宁夏王化行、凉州董大成、肃州潘育龙。合官兵厮役凡二万二千四百余人。（大）〔人]1月给米二斗，议裹五月粮。道远一橐驼仅负一石五斗，马骡三当驼一，虑所需过多，乃（乃）〔议]2以牛羊为一月食，一牛六十人一日食，一羊十五人一日食，兼令每人随身裹带升斗有差。又绿旗兵向无余马，应每人别给余马一匹，运帐幕诸器物。凡驼马骡皆先给刍豆秣一月，以便深入。兵皆预支五月饷，并各赐治装银十两。其负粮牲畜由陕省捐输。师出后，专剿厄鲁特，若哈密助逆，则俟还日并剿。”制曰：“可。西路领兵者满、汉将军二，副都统四，而以孙思克为长。孙公议以绿旗兵深入，及中途屯驻者合九千人，合派河西提镇各标，宁夏当发骑卒千五百名，期二月初会甘州饲马以行。先所指镇彝至昆都伦之地，去冬荒草被烧，三月中草尚未青，师期宜待四月。旋奉上谕：“陕西兵改从宁夏出塞，会同抚远大将军费扬古从瓮金河进。其原派陕西满、汉兵万三千内减去三千，则粮马充裕。”下大臣与图纳再集议：请于三月初旬兵自宁夏出，而原派兵数宜勿减，其有远于宁夏调往不便者，可令孙思克就近改调。初，议从昆都伦进兵，本出上指，然其路在荒外，鲜有知者。余揣噶尔丹所居，宜在山西之直北、而宁夏之东北也，若从昆都伦，则偏于西，恐不得遇寇，众莫敢决。有副都统阿南达者，适奉使河套祝囊部，在宁夏边，习漠北道里，遣人询之，果以为误。至是奉上谕改从宁夏，盖其还奏所定也。余计师既改道，其原调远处兵不能多至，必将益发宁夏兵，令全标各备行装以待。

是月杪，复奉廷议，大将军费扬古二月三十日发，将军孙思克兵亦令二月二十日间自宁夏发。恐原调诸路兵道远期促，即令原调宁夏西安满兵二千，汉军火器一千，宁夏、榆林二镇绿旗兵各三千先进，其孙思克兵听后至追进。马不及饲养，则尽营驿马悉选充行。

12据文义及中华本改。以下附录二篇校改校补未出校记者，均据中华本。

令副都统阿南达率河套祝囊诸部导军。部檄继至，言中路大兵三月初十日卯时发归化城。是时乍改出塞路，有司所征调刍粮仓卒未集，本镇仓粟多侵耗朽败，公私搜括维艰，而诸路营驿马及捐马远至赢瘦。余度官所给粮马不可尽恃，又兵无厮养，则出战者少，乃令二兵觅一馀丁，供樵汲牵驱之役，计其所食粮各备二驴；又凡兵粮皆给价自买，有司既免仓卒，而兵多土著，就亲识购善米，皆立办，兼令多携糗粮干腊解渴诸药；其军装而外，囊橐、浑脱、雨具、寒具、锹镘、镰斧、绳索、脚涩、羁绊，类无弗备，又斟酌人畜力，适当而止。及期，孙将军，董、潘二总戎驰至，议以河西将士七千人选派已久，而榆林镇兵乃后派，未预备，宜留守，唯取其善马以给征行。遂于二月二十二日，振武将军孙公率所部兵千有八百，西安将军傅公等率所部满洲、汉军三千，凉州董总戎率所部千有二百，相继发宁夏。二十五日辛亥，余乃率所部将士启行，循贺兰山而前。麾下游、守、千、把三十五员，骑士三千，余丁千五百，及随征官吏仆役又数百人，共为中军营居中，先锋营居前左偏，火器营居前右偏，护军营绕中军，出塞衔尾行。日四五十里，或五六十里，循黄河行可十数日，遂舍河载水束刍度戈壁。戈壁，盖华言“碛”也，浮沙无水草二百余里。至两郎山，有古碣焉，题曰“两郎山”，无他字，不详所立人，或以为狼居胥云。自是出入山谷间。四月初四日，至郭夺力巴哈孙，是与归化城大军约会之地。时大将军已过此前进矣，于是倍道行十六日至瓮金河，而减兵之议始定。

初，甘州、肃州、凉州三标兵之出宁夏也，远道驰至，既不及秣养，所得仓粮驮畜皆不及选择，且创始出塞，都不习其事；又以为厄鲁特不可必遇，扬威塞外，兵行即返，不复严备。及度戈壁，马畜相继踣毙，更前益乏水草，会大风雨连数日夜，兵寒且饿，人马颠仆，资粮委弃，渐有溃逃，虽追斩之弗止。于是孙公议简精卒并粮马以进，孙公麾下减留四百人，凉、肃二镇各三百人。令余减留五百人，与满兵五百偕营瓮金河，守俟后粮，供回军食。余所部兵固多预备，每下营辄多发将卒四出觅水草，或躬自相视寻掘，未尝缺乏；又身先士卒，日屡步行以节马力，遇风雨辄令覆蔽温暖，故毙者幸少；所裹粮日加检束，不得遗弃恣耗，以是充裕，他兵诱之逃溃不可得。至是欲请勿减，而孙公已前行隔数程，乃不得已精选锐卒千八百余人，留五百于瓮金置营焉，馀及厮役共数百人并率以进，数日及大军，皆甲以行。山岭气寒，草犹未茁，其宿草为贼烧断，延袤数百里，一望灰烬扑面，尽黧黑。大将军所部皆禁旅，马既疲毙，粮多遗弃，兵士道中偃仆相继。于是陕兵议捐粮助给之，独余部所捐加倍。

五月初四日，雨雪，暮抵土腊河御营，所期与大将军会兵地也。始延议，大军至此，量遣陕兵由格楞河分路进，大将军以贼近，兵不可分。是月十三日戊辰晓发食时，已哨得贼，满、汉兵皆严陈以待。久之，贼不至，大将军遂令整陈前行。可二十里过淖至昭磨多，华言“有林木处”也。其北大山千仞，矗立如屏，不见所尽处。大山之下，平川广数里，林木森立，有河流其间，曲折环绕。其南出差多于北，渐坦而下，有小山似马鞍横焉，战地也。小山右连南山，可二十仞，自西折三崖如阶，乃至巅。其东复一崖乃坦下。其左右崖如削，山根水绕之，即土腊河也。

时前锋遇贼于特勒尔济口，佯北以致之，贼乘胜转斗而前。余兵因隔小山，未知贼所在，会副都统阿公领前锋兵横过而南，问之，扬鞭指谓曰：“此山过即贼矣，盍登视之？”余急登，遇孙将军兵方至。余言：“宜急据此山。”大将军曰：“日将暮矣，需来日战耳。贼甚近，山上难以夜守。”余曰：“战即来日，此山宜据。若贼据其上，我军营其下，则危矣。若虑夜难守，何不移山下全阵列此以守之？”大将军曰：“日且暮，移营非宜，纵贼据山，明日用炮击之。”余曰：“从来用兵，高处不宜让敌。”大将军曰：“既如此，君即移兵上守之。”余即驰回山下，以鞭挥兵上山。方至岭，而贼亦登半山矣。贼见我师先据山巅，遂止东崖下，以崖为蔽，而举铳上击。时大将军以余言麾全军上山布阵，令河西绿旗兵居中，而京师、右卫、西安三股满洲兵分左右两翼。及战，又令余领宁夏兵千三百人居左，威宁卫唐总后领凉、肃兵千人居右，皆据山为阵。其大同镇兵之后至者皆在山下，沿河绕西向北，以防林中伏贼。而蒙古礼萨克诸部兵，又分张列满兵之左右。会贼争小山，冲中坚，故河西兵迎其锋。时日已将（中）[申]，贼氛甚炽，遂令士卒皆下马，以一兵并牵五马，馀兵皆出步战，发上颁皇炮及自制子母炮叠击之。而噶尔丹及其妻阿努娘子等，亦皆冒炮矢，舍骑而斗，锋甚锐，不可败。击伤相当，胜负未决。余因天晚事急，使告大将军曰：“河边兵宜令其依柳林而左出冲其胁，贼必乱。又望贼阵后，人马甚盛，而不前助战，必其驼畜妇女也。宜遣一军绕南右出以劫之，贼必返顾扰动，然后山上军迎面奋击，败之易耳。”大将军皆从之。余望见两军将薄贼，遂麾兵大呼而进，上下夹击，声震天地。贼遂披靡，其颠坠崖下者，河沟皆满，所弃仗如蓬麻。余乘胜逐北，遇所弃驼马、辎重、甲械，概禁勿取，且射且逐，戴星月追三十余里，贼皆鸟兽散。回视追兵，仅三数百人耳，知不可独进，而大将军方遣舒将军殿后，传令收军，乃整旅回营，已凌晨矣。次日，大将军会众斩俘祃祭毕，出酒劳诸帅，大奖余曰：“昨日之战，赖君策以济大事。”自是遂蒙大将军加礼，而大将军见上及对人，每以为言。余既感大将军能用将佐言以成功，且能表扬，不忌不掩，有古大臣风也。

《兵法》云：“视生处高。故赵奢阏与之战，以先据北山而胜。”是役也，设使我军不据山巅，而反为贼据，则事未可知。又制胜之道，在捣虚攻瑕，使不遣两军一攻其旁，一劫其后，则贼亦未遂溃。胜败之机在呼吸间，非素蒙皇上指授方略，且仰藉国家威灵，何以及此？方战胜时，欢声雷动，莫不推宁夏军为功首。然余意盖欲穷追，谓噶尔丹可必获，而大将军以马瘦，故不欲追，余亦弗敢再请。于是大将军勒兵受诸降附，簿阅所卤获，露布告大捷，班师。

时车驾次二十八台，得奏大悦，命侍卫马武迎劳。令将卒三人中一人先赴行在受赐，且诏陕西满、汉征兵皆至京师，将加殊恩。于是取道东行，不复循来时路。既过克鲁伦河，分遣将士率辎重间道先归，留轻骑五百自随。北至十五六台间，有旨诘问大将军，谓既败噶尔丹不即追获之故，且所报击斩或未核，将遣信臣往视战地。于是诸臣皆惶惧，顿兵俟命。凡四十余日，会大阴雨，乏薪，兵多绝爨。孙公乃上疏言：“贼败穷急，或西窜，诸镇臣并出，孰为备御？”奉旨遣三总兵皆归镇，召孙公独入朝。

余遂由归化城河套地还宁夏，时八月二十七日也。而所留瓮金河兵尚未返。初出师时，议以牛羊充一月粮，余言：“牛羊远驱必瘦毙，无益军食；且耕作辇运皆牛，一检括则边民立困。”图公纳，遂止拘牛之令，而复议留一月粮，另派官兵挽至瓮金河，以济班师，前留宁夏兵五百与汉军五百保守此粮也。及战胜，兵皆东旋，其粮久守无所用，荒外隔绝，余言于大将军，使人往召之。未至，而驻瓮金河副都统祖良弼以草枯水涸，于九月初焚粮撤兵，散行无律。遇噶尔丹侄丹吉喇败而西，我军以千余人乘之，游击陈维屏、千总刘进孝皆力战死，所杀伤逾于昭磨多，贼仅得路以去。余闻之曰：“向使置三千人一总兵守之，岂不成奇功？惜乎前策之未尽用也！”

三十六年丁丑，余还镇半载，既缮完军资，厉兵秣马，乃上疏，请将兵二千从郭夺力探路深入，务擒贼首，拔根株。大略言：“贼盛宜正兵，贼穷宜奇兵。今噶尔丹兄子泽旺阿喇满坦阻西北，甘肃大兵截西南，噶尔丹穷窘，势必东窜，若过瓮金河，复难搜捕。宜急蹙之，机不可失。”会车驾已发京师，将西巡。奏下行在诸大臣议之，俟至宁夏取进止。三月初，余同制府吴公赫迎驾至定边，得旨：“令吴赫还理军需。”独召臣化行。遂日夜驰至清平堡。明日，驻跸套中，命议政大臣会臣化行议出兵事。余持论兵可少减，而粮马必须充裕。二十六日，驾至宁夏，入城驻跸。闰三月十五日，驾先发，诣宁夏边外五百里许，御船暂跸。十八日庚戌，余率精骑五百、徒卒二百及从征诸吏卒复出塞。时满洲马思哈公为昭武将军领禁军一千五百，乌喇将军萨公某领辽东满兵五百，皆同日行。人持四月粮，给骑驮马骡三匹，每二人给一驼，每人给三羊，供一月食。又命都宪于公成龙等收捐纳驼马骡一月粮，踵军后。四月丁未朔，囊水束刍，复度戈壁，未时诸军皆卓旗以待。上囊鞬乘马出行营，坐交床，皇长子侍右，阅诸军次第过毕，驾渡黄河，由河套回京师。余率兵乘夜凉亟走，次日午后乃抵两郎山，十四日至郭夺力巴哈孙，与大将军会。时已闻噶尔丹自杀状。初，噶尔丹既败走，后收残卒千余，欲西投乌斯藏，闻甘肃兵扼之，行至半途不敢前，资用乏绝，遣子征粮于哈密。其子方十余岁，为回目诱执以献。又闻我兵大出，穷蹙无聊，三月十三日仰药死。部落多散去，其侄丹吉喇挈其骸骨与一女及余众四百人来降。未至郭夺力二十程，乏食，不能至，使人言于大将军，求粮马接济。大将军既上其事，遣人随之往，而令兵徐进。又数日，至无赖札喇，乃舍去年路，更西北行。遇噶尔丹下投出者，或数十，或数百人，皆受之送京师。继得旨，撤乌喇兵先还，又令诸部所在量留，而余兵犹进。则闻丹吉喇不果来，竟西去矣，乃促兵复深入。至空廓落阿济尔，度丹吉喇去久，令马将军以轻骑兼程追之，十数日不及，至大戈壁而返。大戈壁者，五百里间无水草，过之者疾驰三昼夜，人马须捐弃大半。时众议犹欲深入，上已得甘肃报，言丹吉喇从西边叩关乞降。乃封大将军一等公，命诸军皆还至郭夺力，诸满兵皆径道赴京。余独率所部入宁夏寨，八月十一日至镇。

直隶总督于成龙年谱

康熙三十五年，噶尔丹复骚扰蒙古，上亲率六军讨之。因挽输重大，特起于公以都察院左都御史总统督运中路大兵粮饷，凡内外文武大小官员，听其调遣，有“六部不得掣肘”之旨。但沙漠不毛之地，不知其几千里，而至尊亲统雄师（讨）〔计〕数十万，皆倚挽输为命。公首议造车六千辆为运米计。每辆需牲口四头，凡数万牲口，猝难得齐，发帑购买，须迁时日，奏请敕下，臣民急公者与之叙录，甫一月而数过焉。且人才效用齐集辇下，什物制造刻期而就。奉旨带领官兵车辆赴海子操演，分排官兵之队伍，指画车辆之营阵，共分二十七运。祭纛毕，登坛号令：官兵按队而行，车辆循阵而进；上有首领，下有护卫；行则不脱不联，止则守望相助；行止之顷或有敌兵突犯，击左则右应，击右则左应，击中则左右皆应；先以火攻，次以弓矢，（总）〔继〕以长枪，奋勇剿杀自然，无坚不破；各将领宜相机而进，更先号令兵（子）〔丁]，晓谕夫卒，务使运用一心，期于无失。

二月三十日，圣驾率大军先出。三月二十日，公督领粮车次第前进。公先轻骑驰抵苏图行在，入见驾问劳，奏对毕复返。至和尔拨昂吉尔等地方，荒沙（涨）〔弥〕漫四百余里，沙陷至二三四尺，人畜难行，重车愈难越。公下令：无论大小官员军民，能伐道左柳枝用泥沙垫成车路，俾车得行〔者]，必按名奏请升赏。于是公自执佩刀，先伐一柳，随运官员人等咸努力用命，数日路成，人畜车辆安行无恙。头运粮车达御营，计程仅五十九日。众运继武而进，尾运已抵拖岭。闻西路费大将军乏粮，奉旨速拨运济师。由是西路班师，亦由中路而归，因粮足故也。时逆贼已败遁。六月二十六日，上回京，至查尔汉那罗。命公会同理藩院尚书班第公，将车米堆贮查尔汉那罗并魁苏地西。七月，奉命往喀伦散西路黑龙江将军萨克苏大兵口粮。九月，入都。复闻逆贼潜于西北，驾欲西征，公与同事诸君自捐运米，并坐台以司邮递。

三十六年丁丑正月，驾幸宁夏，次云中。数日，复奉命先行，|139前三月十三日入宁夏，十六日（按）〔接〕驾于黄河渡口。上抚公肩密谕良久，内外不得而知也。后三月十五日，由宁夏起程，粮用牲驮。上命西安副都统带甲三百副护卫，仍敕公节制。上回銮，公为总统，率诸侍郎北进至船站石嘴，遥遵恩命，代赏蒙古官兵，外番统领皆膝行听命。阅日启行。有地名戈壁，乏水草，约二百余里。先探此为北进孔道，至是闻前进兵马大受困馁，适差守备林之本赍送大将军口粮，兼令探取水草善地。林夜行失向导，令军士即地环坐以待明旦，少顷明星出，望星而走。忽抵黄河，就水饮马作食。西北山峰影影导引前进，蒙古曰此即两狼山也。因率众望山趋行一日，薄暮得水草，次日仍望山趋行，遂掘地得甘泉，能饮人马数千。于是避戈壁之涸，就此地之善，即报请移台于此。三日过两狼，自此长驱直达大将军营，公（师）〔帅〕众督粮亦由此进。五月朔，至郭多里巴尔哈孙地方。适大将军文到，粮运不必前进，公遂留屯于此。越三月，因米粮重多，令军士挖壕筑城，城高六尺，壕深九尺，空南北二门，列栅启闭以备防护。大将军报捷，逆魁授首，俘获甚众。大将军凯旋。七月二十八日至郭多巴尔哈孙；大兵每名给粮四十五日，由新得善路而还。计自此地入京，凡五十八日趋朝复命。侍卫吴公达禅引公谓丹吉喇曰：“此运米灭尔国都察院左都御史于成龙也。”吉喇俯首欠身，殊觉踧踖惭惧。吉喇乃噶尔丹领兵之大将云。

常熟钱良择出塞纪略

康熙二十七年戊辰夏五月朔，皇上御乾清门，奉使内大臣索额图、佟国伟、马喇等率同兵部督捕理事官张鹏翮、兵科给事中陈治安，出使俄罗斯国，上以出使绝域，径由漠北，宜加护卫，方合古者卿行旅从之谊。命选精骑万余人扈行，私从仆马亦复逾万，旌旆亘三十余里，命皇长子骑送二十里至清河。初三日，出居庸关。十八日，至归化城。二十一日，逾阴山，至昆都勒河。次日，侦前途水草不继，大军议分道进发。二十三日，分三路，索帅帅正黄、正红、镶蓝三旗取东路，佟帅帅三旗出西路，马帅帅二旗出中路，张、陈二汉臣附正红旗中军，遵出都时约也。三十日，屯哈轮阿巴图不喇山，为蒙古四十九旗极北边界，山巅堆石为炮台，累累如冢，乃外藩防御之所，过此即喀尔喀国矣。出张家口直北而行，不过千余里，十数日可至，而理藩院向导者误（迁）〔迂〕其途，计程多七百余里，计日多十日有奇。道险马疲，不能前进，乃尽留辎重，轻装减骑，即正红一旗已留疲马四百余，合计全军不知委弃几千百也。初八日，行七八里，见过克喇阿祭勒罕，土人皆负襁迁徙，遣通事问之，传说喀尔喀国汗与厄鲁特战败而逃。主帅索公因与参佐、章京等密议，遣理藩院员外前往探佟、马二帅，为合兵之计。初九日，屯齐尔图地。喀尔喀国男妇驼马络绎南奔不下万数，若有蹑其后者。询知其主土谢图汗与厄鲁特战于边界，全军崩溃，上下皆鸟兽散。其汗之弟哲布尊丹巴呼土克图者，少为僧，权侔其主，一方所听命，亦遁不知所在。所居名土腊必喇，距色楞河不数程，为我军取道所必由，今为厄鲁忒所烬，势不可往。初十日，欲待佟、马二帅合兵，而屯所无水草，因复回营克喇阿祭勒罕。是（距）〔日〕，车臣汗使至，以败状闻于我军。始，厄鲁忒战胜后，即以奇兵突入土谢图汗所居之地，尽掠其亲属辎重。车臣汗乃土谢图汗之弟，分长东部，亦溃遁不支，故来告败。索帅因具疏驰驿奏闻。是日，传闻厄鲁忒兵至，三军狼狈而逃，虽严禁不能止，合营竟日不得食。主帅躬擐甲胄，营中控马披执待旦。时土谢图汗穷蹙无计，适逢我军，遂宣言：“中国皇帝命将提兵，特来救援。”厄鲁忒汗闻之，怀疑不敢前进1，顿兵观望，而喀尔喀遂得瓦全。后数日，又值班师之命，且特遣使臣谕令罢战，厄鲁忒释疑怀德，遂遵命振旅而还。

至所奉使之俄罗斯国，更荒远不可考。其境西（按）〔接〕大西洋，东抵黑龙江，南与回回、厄鲁忒，喀尔喀诸国连界，皆畏服尊事之，则其国之大可知。前年其部下骚掠索伦，我师围之，既而其汗遣使讲解盟好，故上欲遣使察其道里形胜。其俗素奉天主教，文移俱用西洋字，是役亦有西洋二臣同行，因未与汉臣同旗，故未及询其颠末云。

十一月十二日，皆屯营以待分道之兵，人心皇皇。抵夜，所遣理藩院员外始还，喘息汗流，云：“四日之内奔走千余里，已订二帅于前途合兵。”遂束马以俟旦发。十三日早行，遇喀尔喀国南徙者蔽地而来，前后相望六十余里。马少驼多，挽驼者皆妇人，其衣皆与男无别，惟两耳着环，男则少一右环耳。盛暑亦狐帽羊裘，牛羊各随队而行，不烦呵策。牦牛尤多，纯黑毛垂地，尾可缨。

1“前进”二字，上海申报馆本为一“进”字，粤垣榷署刻本为“长驱”，而中华本脱。

先一日，喀尔喀南徙者屯于是，遗弃牛马死者相枕，臭闻数里。十六日晚，马帅使至，期以三日内合兵。十七日，遇水草，人马俱便，遂驻军以待分道之兵。越二日，马、佟二帅继至，共议军食已尽，不可复前，进退无策。忽二十六日班师旨到，即于次日回军。七月十八日，到喀噜。八月初八日，抵张家口。十三日，合队进京。若旨到迟数日，俱为绝域之鬼矣。盖哲布尊丹巴既败，遣使飞骑到京求救。上问我军何在，诡言全军覆没，欲以激上怒。朝廷大骇，故命两侍卫飞骑来探。京师骇动异常，皆彼国讹言所致也。归途马死粮尽，军士步行，饥渴难堪，全军死者九百余，畜死者驼千余，马二万七千余，费银二百五十余万。是役，使事虽无成，而喀尔喀国则得此稍延残喘，不致全没于厄鲁忒，殆有天意云。

雍正两征厄鲁特记青海部准部

西域四厄鲁特中，准噶尔部最习战斗，青海和硕特部次之；世姻，亦世仇也。于中国，则惟准噶尔世寇塞。康熙中，准噶尔汗僧格死，其弟噶尔丹杀僧格长子而自立。其次子策妄那布坦与其父旧臣七人逃居土鲁番，遣使乞降。圣祖卵而翼之，使协力禽仇。策妄乘噶尔丹南侵败衄之际，潜回伊犁，游牧博罗塔拉河，用其七友收集散亡，杜尔伯特诸台吉从之，辟地至额尔齐斯河，遂有准部大半。及康熙三十六年大军殄灭噶尔丹时，伊犁数千里空无主，策妄生聚未盛，中国方乘屡盛之势，若骤进大军，收其部落，涣其羽翼，戍以偏师，立可郡县版籍。圣祖以其旷莽辽隔，费转输，又策妄方献噶尔丹之尸，外驯昵，遂画阿尔泰山以西至伊犁捐俾游牧，复成西域大部落。策妄既有准部，则尽效噶尔丹所为，思吞并四部为一。先取土尔扈特阿玉奇汗女，乃离间阿玉奇子携众万五千户至而没入之，旋阻其贡道，禁其入藏熬茶。阿玉奇遂全部投俄罗斯。策妄复取和硕特拉藏之姊，而赘其子丹衷于伊犁，乃潜师入藏，袭杀拉藏汗，并掩杀其次子之在青海者。其杜尔伯特本从策妄分牧额尔齐斯河，久为所属。至是，土尔扈特、和硕特二大部复为所并，遂自立为汗。圣祖以其左右吞噬，驰突奔逸，将不可制，乃于五十八年命皇十四子为抚远大将军视师青海，遣两将军分屯巴里坤、阿尔泰以震其西，又两将军由四川、青海两路入藏，拥立达赖，尽破厄鲁特之众，绝其南牧。六十一年，进军乌鲁木齐，以伊犁隔三岭之险，未犁其廷，而哲卜尊丹巴胡土克图复代为请罪。上因使宣谕之，令自戢，渐撤西师。是时，惟准噶尔桀横，而和硕特驯扰，故朝廷惟捍准夷，以扶植和硕特。及雍正元年，青海复有罗卜藏丹津之叛。

罗卜藏丹津者，和硕特固始汗之孙也。固始汗即顾实汗。初，青海及喀木、藏、卫，旧称唐古特四大部。固始汗明末自甘、凉塞外横侵据之，以喀木粮富而青海广莫，故令子孙游牧青海，而喀木纳其赋，惟以藏、卫二部给达赖、班禅。顺治十三年，固始汗卒，其裔分二支：在藏者为拉藏汗；在青海及河套者为鄂齐图汗，为阿拉山王。寻鄂齐图汗为噶尔丹所破，阿拉山王来投，圣祖赐以贺兰山游牧地，青海汗绝。及圣祖出塞，青海固始汗子孙八台吉亲入觐。时固始汗惟达什巴图尚存，赐爵亲王，余授贝子、贝勒、公爵，又预平西藏功，于是八家复振。噶尔丹及策妄两世觊觎青海，皆震慑于中国军威，不敢犯。休养百载，捍蔽西陲。虽藏中和硕特末年为策妄所覆，而青海之和硕特部族如故也。至是，达什巴图之子罗卜藏丹津袭亲王爵，从大军入藏。归，以青海及唐古特旧皆和硕部属，而已固始汗嫡孙，阴觊复先人霸业，总长诸部。乃于雍正元年夏，诱诸部盟于察罕托罗海，令各仍故号，不得复称王、贝勒、公等爵，而自号达赖浑台吉以统之，欲胁诸台吉奉已如鄂齐尔汗，据唐古特以遥制青海。亲王察罕丹津、郡王额尔德尼等不从，遂受罗卜藏丹津之兵，仓卒不能抗。秋八月，挈众内奔河州关外。诏许其众入边，复命驻西宁之侍郎常寿往谕，反为丹津所执。初，青海有大刺麻曰察罕诺们汗者，自西藏分支，住持塔尔寺，为黄教之宗，番夷信向，丹津以术诱煽使从已。大刺麻既从，于是远近风靡，游牧番子刺麻等二十余万同时骚动，犯西宁，掠牛马，抗官兵。

冬十月，命川陕总督年羹尧为抚远大将军，驻西宁，以四川提督岳钟琪为奋威将军，参赞军务。年羹尧先分兵永昌布隆吉河，防其内犯，南守巴塘、里塘、黄胜关，扼贼入藏之路；又请敕富宁安等屯吐鲁番及噶斯泊，截其通准夷之路；噶斯泊在罗布泊之东，东至西宁府界二千余里。复遣诸将分攻镇南、申中、南川、西川、北川、归德等堡，溃其党羽，遂移察罕丹津所部于兰州。罗卜藏丹津始惧，归常寿请罪。不许。十二月，各蒙古贝勒、贝子、公、台吉各杀贼来归，降其胁从部落十余万。

二年正月，岳钟琪攻党贼刺麻于西宁东北之郭隆寺，一作格尔弄寺。夺其三岭，沿途焚其十七寨，庐舍七千余，斩馘六千，其石门、奇嘉、郭莽等寺皆破。惟罗卜藏丹津尚负嵎于乌兰呼尔之柴达木，距西宁卫千余里，年羹尧奏调兵二万余，由西宁、松潘、甘州、布隆吉河四路进攻。布隆吉河在青海西北三百余里，为贼赴嘉峪关外必由之路。四川松潘卫距青海千五百余里。岳钟琪以青海寥阔，番众尚不下十万，我军深入，贼若散而诱我，击此失彼，四面受敌，此危道也；不如乘春草未生，以精兵五千，马倍之，兼程捣其不备。世宗壮之，诏专任钟琪。

二月，出师。中途见野兽群奔，知前途有贼侦骑，亟麾兵进，果遇贼数百余，殪之。又夜袭其守哈达河之贼，追奔一昼夜，士马饥渴，塞外严冻，钟琪祷天，忽涌泉成溪，万马腾饮，遂追入崇山，歼贼二千，于是贼无哨探。蓐食衔枚，宵进百有六十里，黎明抵其帐，贼尚未起，马皆无衔勒，仓皇大溃。罗卜藏丹津衣番妇衣，骑白驼遁。官兵穷追，日三百里，数日至桑骆海，红柳蔽天，目望不极，路尽而返。桑骆海者，青海、西藏交界，在河源西七百余里，当木鲁河之北，玉树土司之西，斥卤不毛。盖我军恐贼入藏，沿河源西南追，而贼则已于噶尔逊河横越戈壁北投准噶尔矣。噶尔逊河，一作噶顺河，在布隆吉河之北，其下游至敦煌城外为党河。

越戈壁二百里至色尔腾海，即回疆矣。此嘉峪关外蒙古赴青海、西藏熬茶之路。康熙五十五年七月，侍卫阿齐图奏言“策妄那布坦兵窥青海，必由察罕乌苏；若往西藏，必由察罕辉托。此两处设兵，则噶斯口以内不能飞越矣。再自噶斯泊过达卜逊戈壁，有地名喝顺，可进塞尔腾地方，此处当设兵”云云，即防守此路也。年尧四路出兵之说员泛，而布隆吉一路其实不可少。彼时若以一路兵北出布隆吉河，正当贼走噶顺必由之路，必成禽矣。喝逊河在青海西六百里，色尔腾海在嘉峪关外七百余里，在敦煌西二百里，与桑骆海南北相距千里。俘其母、弟、妹暨逆党头目，斩贼八万，降男女数万，驼、马、牛、羊、器械、甲帐无算。自出师至贼巢，凡十五日，往反两月，献俘京师，恭告景陵。诏封年羹尧一等公，岳钟琪三等公，勒碑太学，如征准夷例。

四月，进剿余党。时庄浪卫之西山亘二百余里，即唐史之石堡城，南临大通河，四面削绝，与其东山嵯峨夹峙四百余里。土番数万据其中，乘青海有事，截饷戕吏，年羹尧屡剿屡叛。至是，钟琪以兵二万讨之。贼狃故智，尽徙老弱、辎重、牲畜于东山，惟留骁劲备出没。岳钟琪分兵二路，以其半据西山之隘，声期进捣，而万人宵袭其东，禽斩大半；即留兵守东山，而回攻其西，贼萃石堡城。岳钟琪夜遣死士，以降番乡导，援萝跻壁出其背，禽斩五千。贼蹙乞降，班师。先后辟青海城1千余里，分其地赐各蒙古。分二十九旗，其喀尔喀、土尔扈特、辉特等各自为部，不得属青海。又西宁番者，北沿甘、凉，西接回部，南界川、滇，二三百部皆吐番种，不相统属。明季厄鲁特自北边横越侵之，遂役于厄鲁特，纳租错牧，但知有蒙古，不知有中国。奏仿土司，设番目，改隶道厅卫所，以分厄鲁特之势，定其贡市之期与地，三年一页，分三班，九年一周，置互市于西宁日月山。岁会盟，奏选盟长。遇事遣赍敕往，不论尊卑，王公以下〔皆〕跪迎。2置大通、安西、沙州、柳沟各卫，增西宁西、北两路防兵马步五千，设总兵于大通、安西。而改西宁卫为府，青海办事大臣于此建牙焉。移阿拉山王游牧于山后，而收山前为内地，以重宁夏之险。追各寺明国师印敕，每寺刺麻毋过三百人，禁藏兵器。城戍星罗，形格势禁，厄鲁特始不敢窥青海。

罗卜藏丹津之投准噶尔也，策妄那布坦纳之，朝廷遣使索献，不奉诏，亦不敢犯边。我朝亦罢西师，罢捐纳事例。本朝开捐例事，一为康熙三藩，一为雍正西陲，皆在乾隆川运例之前。惟于哈密、巴里坤、吐鲁番及布隆吉河各留戍兵防秋。

五年冬，策妄那布坦死，子噶尔丹策零立，狡黠好兵如其父，屡犯边。七年，上议讨之，时大学士朱轼、都御史沈近思皆以为天时人事未至，都统达福亦力言贼能用其旧臣，未可图，惟大学士张廷玉力赞用兵。于是以傅尔丹为靖边大将军，屯阿尔泰山，出北路；以岳钟琪为宁远大将军，屯巴里坤，出西路。以征准噶尔告太庙、堂子。

1“城”，上海申报馆本及粤垣榷署刻本为“域”，而中华本脱。

2据上海申报馆本，此句无“不论尊卑”四字，增一“皆”字。

上御太和殿，行授钺礼，遂御长安门外黄幄，亲视大将军等上马启行。[时]1大雨如注，旌纛皆湿，识者以为不祥。会罗卜藏丹津与其族罗卜藏舍楞谋杀噶尔丹策零，事觉被执。八月，噶尔丹策零遣使特磊表献丹津，中途闻师出而止。谕两大将军暂缓出师，于八（月）〔年]2五月来京，面授方略，以提督纪成斌、副将军巴赛护其印。时科舍图牧场当贼来路，距大营远，哈密至巴里坤，中有科舍图岭间之。蒙古谓碑为“科舍图”，以是岭上有唐裴行俭西征碑也。岭南设三台至哈密，岭北设三台至巴里坤。纪成斌又不设备，策零遣贼二万于是冬乘虚突劫科舍图牲畜。总兵樊廷、副将冶大雄以兵二千拒之。总兵张元佐赴援夹攻，力战七昼夜，拔出两卡伦兵，夺回驼马大半。诏奖樊廷等，而降纪成斌为副将。命北路副将军查纳弼驰赴西军，又调满洲、蒙古兵万有一千赴瀚海，以卫内蒙古游牧地。

九年四月，傅尔丹进城科布多。科布多河在阿尔泰山之东北三百余里。六月，噶尔丹策零遣大小敦多、小策零以兵三万犯北路。先遣谍佯为我获，诡言厄鲁特大队未至，其前队千余、驼马二万在博克托岭，岭即阿尔泰山之东干。距我军三日程。傅尔丹勇而寡谋，遽信之，即以兵万余往袭，副都统定寿、永国、海寿等交谏，不听。贼以少兵（特）〔牲〕畜诱我，而伏兵二万谷中。俄，胡笳远作，毡裘四合，乘高突冲，遂围我前锋四千于和通泊，泊在科布多西二百里。万矢雨集，众寡不敌。傅尔丹以后军往援，贼已溃我参赞之师，直犯大营，傅尔丹命索伦、蒙古兵先御之。科尔沁蒙古树红纛先靡而遁，土默特蒙古树白纛奋摩贼垒，索伦兵但知蒙古兵败，误呼曰：“白纛兵陷贼队矣！”诸军遂大溃，终夜甲仗声不绝。惟满兵四千卫辎重且战且退，渡哈尔纳河。

12据粤垣榷署刻本及《清史稿》卷二百九十六《岳钟琪传》补、改。

副将军巴赛、查纳弼以下皆战死，七月朔，得还科布多者二千人。贼获我士卒皆穿胫，盛以皮囊系马后，唱胡歌而返。蒙古科尔沁王匿萑苻中，免出，傅尔丹反信其言，谓白纛兵先败，执土默特公沙津，斩之，士卒愤怒。岳钟琪闻北路被围，乃使纪成斌进攻乌鲁木齐，以分贼势。贼已委城先徙，无所得。诏降傅尔丹为振武将军，以顺承郡王锡保代之，斩先遁之参赞陈泰，移科布多营于察罕廋尔，察罕尔即察罕泊，在科布多东南二百里。又以马尔赛为抚远大将军，屯归化城。

方是时，准夷亦两路备兵，令诸台吉环峙乌鲁木齐，以伺我西路。又屯田于鄂尔齐斯河，以窥我北路，鄂尔齐斯河在阿尔泰山之南三百余里，科布多之西南数百里，以其地可屯田，且杜尔伯特善耕种，可就饷也。而北路邻喀尔喀，尤其所蓄意。至是，九月，两策零兵乘胜谋东犯喀尔喀，以察罕度尔、科布多皆有大军，乃取道阿尔泰山迤南，一由小额尔齐斯河，一由大额尔齐斯河。额尔齐河有二源，故分电二地。小策零以精骑六千深入，而大策零拥大众二万于苏克阿勒达以援应。我郡王额驸策凌与亲王丹津多尔济合兵迎击于鄂登楚勒河，遣六百骑宵入贼营挑战，诱其来追，而伏兵击之，大破其众，斩其骁将喀喇巴图鲁。诏晋额驸和硕亲王。时议以察罕廋尔大营偏北，而贼每绕山南麓东犯，乃于推河、翁金河及拜达里克河三处各筑城，三河并在赛音诺颜部境内，拜达里克河在推河西二百里，在鄂尔坤河西二百余里，翁金河在鄂尔坤河东南三百里。与察罕尔大营犄角。乃命马尔赛以绥远将军移守拜达里克城，以扼山南之冲。

十年七月，噶尔丹策零亲率大众，由北路倾国入寇。绕避科布多、察汗廋〔尔]1大营，取道山南。潜至杭爱山，掠哲卜尊丹1据上下文补。

巴胡土克图之地。时哲卜尊丹巴已徙帐多伦泊，空无所得。八月，探知额驸策凌军赴本博图山，遂突袭其帐于塔密尔河，尽掠子女牲畜。额驸中途闻之，即断发及所乘马尾誓天，反旆驰救，并急报顺承亲王，请师夹攻。策凌部下有脱克浑者，能昼夜行千里，每登高峰颠，辄以两手张其衣，若皂雕鼓翼而立，故贼远望不觉，尽得贼形势虚实归报。遂向导蒙古兵三万，绕间道出山背，黎明自天而下，如风如雨，贼梦中起，人不及弓，马不及甲。追击于喀喇森齐泊，大战二日，贼大败。而西路援师不至。沿途转战十余次，追至鄂尔昆河之杭爱山，即古燕然山之南麓也。其地右阻山，左逼水，道狭不容大众，又横亘以大刺麻寺，〔致]1兵无走路。寺即额尔德尼昭也。蒙古谓寺曰“昭”。盖刺麻庙在鄂尔民河侧者。我兵乘暮薄险蹴之，呼声震大漠，贼三万，击斩其半，挤坠溺死亦半，河水为赤，我兵仅伤十余。以无兵夹攻，故噶尔丹策零乘夜突围，绕山遁推河，尽弃辎重牲畜，塞满山谷，以阻我师。策凌急檄马尔赛于拜达里克河邀其归路。时拜达里城中兵万有三千，倘以数千兵邀击，可令贼一骑不返也。赵氏翼谓：“策凌急檄马尔赛出归化城邀击。”考《方略》，马尔赛是时已不在归化，况此战在漠北，归化城在漠南，相去二千余里，贼败必西走，何由反绕大漠东南为归路乎？松公《新疆识略》、俞氏《癸已类藁》并沿其误，故辩之。副将军达尔济整兵待发，马尔赛不许，副都统傅鼐至跪求，亦不应。将士登城望见敌骑过者皆烧荒，以绝追兵，无复行列。翌日，将士皆不待将军令，自开城追之，击斩千计，而贼酋已从前队过。事闻，诏斩马尔赛及附和阻挠之都统李秋以徇。初，贼之犯北路也，顺承亲王无备，奏调万人赴乌逊珠勒邀击，实止三千，又留领兵之将军傅尔丹于大营，致贼直越险东趋。及接额驸策凌请兵之信，始遣丹津多尔济策应，行未十里，即止营，致策凌战贼二日无援，始收军。

1据上海申报馆本补。

及鄂尔昆河大捷，贼几就歼，而丹津拥兵二万，既不夹攻于山北，又不追击于山南，观望却避，反饰奏冒功，获赏智勇亲王墨根巴图鲁之号。至是发觉，皆黜爵，军前戴罪效力。以多罗平郡王福彭为定边大将军，额驸策凌副之。凡北路两创准夷，皆额（附）〔附〕策凌功，晋封和硕超勇亲王，授大札萨克。时喀尔喀西北境已拓至科布多、乌梁海，而土谢图汗十七旗亦滋息至三十八旗，乃分二十旗与策凌为赛音诺颜部，以鄂尔昆河西北至乌里雅苏河为游牧，以翁金河为王庭，为中西东三部之屏蔽。自是，喀尔喀为四部。

初，岳钟琪之在西路也，先奏长驱捣袭之策，旋不敢自决。及八年愤牧场被劫，欲勉践前言，复奏军事十六条，上谓一无可采。且贼屡扰吐（土）〔鲁]1番，兵至即遁，堕贼计，无成算。十年，岳钟琪奏：“巴里坤西北四百余里之木垒，形势冲要，宜筑城屯兵二万，截贼来路，与巴里坤大营犄角。请以百口保其必效。”从之。会贼兵六千自乌鲁木齐掠哈密，岳钟琪遣总兵曹勤等拒之于二堡，又檄将军石云倬等以万人赴南山口，邀其归路。遇贼相望二十里，迁延不击，纵其饱飏，岳钟琪劾奏治罪。大学士鄂尔泰并劾岳钟琪：“拥兵数万，纵投网送死之贼来去自如，坐失机会。不能料敌于先，复不能歼贼于后，且先后奏报互异。”诏降三等侯。七月，召还京。命大学士鄂尔泰督巡陕、甘，经略军务，以张广泗护宁远大将军。广泗奏言：“准夷专恃骑，我兵制敌必步骑兼用。而岳钟琪主用车，非沟堑沙碛所宜。且木垒界两山中，形如釜底，牧厂运道，所在受敌，请移于西南之阔舍图岭。”旋复奏移回巴里坤。夺岳钟琪职，拘兵部。

1据上海申报馆本及粤垣榷署刻本改。

十一年，以查郎阿署定远大将军，张广泗副之。查郎阿劾副将纪成斌等疏防卡伦，纵贼劫粮窜逸；总兵曹勷纵贼哈密，饰报不实。诏皆斩以徇。时西路自张广泗受任后，壁垒一新，贼至辄创。十二年，破贼于布隆吉大坂，斩首四百，获粮马器械无算。是年，准噶尔遣使请和。诏策凌、查郎阿来京，与王大臣议之。庄亲王（充）〔允〕禄与两将军皆主进讨。大学士张廷玉等言：“且抚之；若不顺，则进讨。”两议上，上曾奉圣祖密谕：“以贼巢逖远，我师往则我劳，贼师来则贼困，惟有严兵诱致邀击为万全策。”而贼自上年大创后，已远徙不敢深犯，我两路大兵暴露久，乃降旨罢征。遣侍郎傅鼐及学士阿克敦报之。先量彻两路兵，北路筑城于鄂尔昆河，留戍兵屯田防秋，西路则戍哈密、巴里坤。策零欲得阿尔泰山故地，廷议不许。使命往返二载，始定议：以阿尔泰山为界，厄鲁特游牧不得过界东，喀尔喀游牧亦不得过界西。乾隆四年，又许其通市，及进藏煎茶，人马皆限以数。于是尽罢西北两路兵。

计自康熙五十六年备边以来，旋罢旋调，先后军饷七千余万。盖两朝之于准夷也，来勿纵，去勿追，原无深入犁庭之意；叛则伐，服则舍，尤无穷兵扩土之心。然一款于乌阑布通大捷之后，再款于西藏大捷之后，三款于鄂尔昆河大捷之后，皆制款之权在中国，乞款之诚在外夷。故能以战为和，以剿为抚，从未有兵未交、绥寇未退境，即与为城下之盟而能使其帖耳、制其猖獗者。暨乾隆中王师勘定伊犁，而罗卜藏丹津亦就俘，上祭告太庙，御午门受之，以世宗曾有“来降免死”之诏，竟赦不诛，而达瓦齐且以降俘受封王爵。大矣哉！与圣祖恤噶尔丹之子女近列宿卫者何异？子授侍卫，女嫁侍卫。吞舟可漏，而天网不容，贯盈罚极，芟夷蕴崇。如彼天意何？如彼准夷何？

臣源曰：自圣祖殄噶尔丹返喀尔喀于故地，斥地至阿尔泰山，屯兵于科布多，皆昔时准夷巢穴，休士马、治弓矢之地，距昭莫多千有余里，已轶入准部东界，距伊犁仅千余里矣。故超勇亲王策凌奏言：“喀尔喀游牧旧时尚未至阿尔泰，而准夷亦再三争执阿尔泰山为其先世旧壤。”以山川形势论之，中国水入北海者二：一则准部之鄂尔齐斯河，一则喀部之色楞格河。上腊河、鄂尔坤河之水皆入色棱格河，河宽五六十丈，水清驶1。皆发源中国，径俄罗斯入北海。两山之间必有大川，则两川之间亦必有大山。故鄂尔坤河之东为兴安大岭，至黑龙江频海，凡千余里，为蒙古、满洲与俄罗斯之界，是为大漠东北一大干；鄂尔坤河以西，额尔齐斯河以东，则阿尔泰山至杭爱山千余里，为喀部蒙古与俄罗斯之界，是为大漠西北一大干；再西则为葱岭万山之祖，而哈萨克、准部与俄罗斯之界矣。我朝与准部兵争，皆在阿尔泰至杭爱山一干内。蒙古语“杭爱”，马鞍也，山以形似得名。阿尔泰山，即唐史所谓金山也，高入云霄，三垂斗绝，为西北诸山大宗。其北支，循额齐河入俄罗斯；其南支，一则横截大漠，一则东走杭爱山，为回纥牙帐及元之和林，历代漠北建庭之所。自康熙用兵，修攘恢复，增赛音诺颜部，而准夷不敢南牧，盖地利形势然哉。世咸知乾隆新疆辟地二万余里，然准、回二部东西六千余里，南北三千余里，径一围三，故得周二万余里。康熙中，收西藏，东西南北各五六千里，是已周二万余里。又收青海，收喀尔喀，青海东西南北各二千余里，喀部东西五千余里，南北三千余里，其周又逾二万里。是康熙中，拓地已周四万余里，更廓于乾隆。特准夷未服，横亘于喀部、卫藏之间，则南北爟燧，均未得安枕。又喀部、西藏虽服，仍分赐其酋，各长其国，各子其民。而准、回两部，则乾隆中一捐之四准酋，准酋反，再捐之二回酋，回酋反，卒至我侯我尉，尔宅尔田，内同郡县而后定。故知西北周数万里之版章，圣祖菑之，世宗畲之，高宗获之云。

1据上海申报馆本，“水清驶”为“水清急”。

《啸亭杂录》曰：傅尔丹与岳钟琪议进兵，岳赴其帐中，见壁上刀槊森然，问何所用，傅曰：“此皆吾所素习者，故悬以励众。”岳笑颔之。出语人曰：“为大将者不恃谋而恃勇，亡无日矣。”果如其言而败。

又《新疆识略》云：“南北二路以哈密为门户。哈密东千有四百六十里为嘉峪关，关之南百余里有青头山。在旧赤金卫东南百三十里，一名库克托罗垓，为通青海之道。关外赴藏熬茶之蒙古由此经行。”即罗卜藏丹津从此窜赴准夷之路也。